走到底;也许还会有别的变数;你怕吗?”
当时的风那样轻柔;天气是暖暖的温热;她的衣袖被风鼓起;像是翩翩欲飞的蝶;她当时抛却了一切心结;静静的轻笑说她不怕。然后他就温和的笑起来了;那是极少见的;没有尴尬、没有赌气、没有斗嘴、没有争执;他发自内心的对着她微笑;然后在月色下缓缓俯下头来;在她的唇边轻轻的吻;有力的手环住她的腰;唇齿摩挲着她的柔软和芳香;吸允着多年憧憬的甜美。
然而;这个梦还没有开始;就将要终结了。
岁月于她;已然是千刀万剐的凌迟与割裂;命运虚无苍茫;犹如烧过荒原的熊熊野火;扑不尽;浇不息;永无静好;从无安宁。
她缓缓的伸出手来;捏起书信;放置在烛火之上。火苗高高的燃起;烧得信封微微曲卷;渐渐泛黄;火舌蔓延;终究化作黑灰。
“小姐!”
梅香端着宵夜走进来;惊得轻呼一声;几步跑上前来;一把将那烛台推倒;惊讶的问:“你在干什么呀?”
楚乔也不做声;只是静静的看着已经烧了大半的书信;剩余的一半也是黑灰翻卷;残破不堪;像是千疮百孔的蛛网蒙上了黑尘;在灯火下;有着蒙昧的光。
“小姐!”梅香惊讶的瞪圆了眼睛;突然抓住她消瘦的双肩;担忧的问道:“你不会、不会是打算听那孙棣的话吧?”
楚乔就那么仰着头静静的看着梅香;梅香突然觉得楚乔的眼神似乎已经死了;变成了一片残灰;没有半分生气。她紧张的抓住楚乔的手;使劲的握着;着急的说道:“小姐;这个事情你可不能犯傻;这是一辈子的事;唐皇虽然待你好;但是他已经不在了;你只是一个女子;凭什么要你背起整个大唐江山?”
楚乔仍旧不说话;梅香急的额头冒汗;眼泪盈在眼眶;声音颤抖的说道:“小姐;你不能再辜负四少爷了;你不能答应;你醒一醒;你可不能犯傻!”
一阵风突然吹来;呼的一声吹起地上的信灰;几片还未完全烧完的信笺翻了个个;灯火下隐隐可见几个清俊飞扬的字迹:切要等我……
等你……
楚乔的眼睛有些模糊了;可是却没有眼泪落下;灯火从她的裙角爬起;一寸寸的覆上浅浅的光。她的心抽抽的痛;却哽噎的说不出话来。
“小姐!”
梅香突然哭出声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床上的孩子被惊醒;睡眼模糊的坐起身子;看到梅香哭也有些吓呆了;愣愣的看着楚乔;张开一双小手;轻轻叫道:“姑姑。”
孩子的声音惊碎了她心里的沉寂;楚乔站起身来;就要去看孩子。却被梅香一把扯住裙角;女子泪眼朦胧的仰头望着她;声音那般哀婉;悲声哭道:“小姐;活人为什么要为死人活着?”
楚乔的脚步顿时就愣住了;她愣愣的回过头来;看着梅香红红的眼睛;一双青白的手不自觉的开始颤抖起来。
“小姐;你不能再辜负四少爷了;你不能。”梅香眼泪潸然而下;悲声说道:“你忘了那首歌吗?月儿照你魂;催你早还乡;小姐;一定要到失去了才知道后悔吗?你今日要还亏欠唐皇的债;焉知他日会不会有机会补偿四少爷?逝者已矣;难道要让活人永远活在痛苦和伤心之中吗?”
梅香一个头磕在地上;大声说道:“小姐;跟四少爷走吧;梅香求求你;走吧!”
“坏人!”
李修仪突然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扑在梅香身上;就将她撞倒。小小的孩子像是一只小兽一样;使劲的去抓梅香的头发;一边厮打一边大骂道:“坏人!你是坏人!你要抢走我姑姑;你要让我姑姑走!坏人!”
楚乔连忙将李修仪抱在怀里;孩子犹自在她怀里挣扎;一双眼睛充满恨意的看着梅香;像是一个失去了母狼的狼崽子。
“坏人!仪儿已经没有父皇和母妃了;还要抢我姑姑;坏人!”
孩子的声音像是一把刀;尖锐的刺在楚乔的心上;那一瞬间;仿若有一口血凝在喉间;几欲冲口喷出。
第341章
李青荣也睡醒了;孩子瞪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静静的望着屋子里的几人;忽见自己的小哥哥哭了;也张大了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奶娘急忙从外面跑进来;也不敢多言;只是抱起荣王就去了外间喂奶。
大殿上的烛火噼啪作响;窗前的梧桐树影偏偏摇曳;夜那么静;除了孩子的哭声;她什么也听不见。
“什么四少爷?”
李修仪一张小脸突然冷若冰霜;带着几分少有的煞气;一把推开楚乔;跑到床边就拿起楚乔的宝剑;嗖的一声拔出几乎和他一般高的宝剑来;杀气腾腾的大叫道:“我去杀了他;让他跟我抢姑姑!”
“仪儿!”
楚乔一把夺过剑来;怒声呵斥道:“你要干什么?”
孩子小嘴一瘪;滚滚眼泪从眼底落下来;大哭道:“姑姑不要我了;我知道;你要走了;你不要我了!”
楚乔颓然跪在地上;将孩子紧紧的抱在怀里;心痛的犹若凌迟;哽噎的说不出话来。
“姑姑别走。”
孩子伸出小手抱住她的背;哇哇哭道:“仪儿很快就会长大的;我会像父皇一样保护姑姑的;姑姑别走了。”
这时;门外突然奔来一个白玉般漂亮的小女孩;穿着一身纷纷的小褂子;傻乎乎的站在门口;一张小脸又白又胖;双眼黑漆漆的;像是两颗养在水中的葡萄。
李修仪看到她;从楚乔的怀里跑出来;几步跑去拉过小女孩的手;抽泣着说道:“潇潇快给姑姑磕头;给姑姑磕头姑姑就不走了。”
小女孩就是李策的女儿;今年才四岁;因为近来宫中不太平;楚乔将他们三人都带到了宓荷居居住;只是潇潇习惯和乳母一起睡;是以就睡在不远的外间。
潇潇愣住了;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听懂哥哥的话;竟然站着没动。
李修仪顿时生气;大吼道:“让你跪下磕头!没听见吗?”
潇潇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噗的一下跪下去;两只小手撑着地;不断的磕着头;一边磕头一边哭着胡乱的说道:“潇潇不敢胡闹了;潇潇不敢了;姑姑;呜——”
楚乔一把拉住也要跪下磕头的李修仪;将他和潇潇一起抱在怀里;心底的酸涩像是一汪碧海;无边无际的泛滥开来。
“姑姑不会走;姑姑哪也不去。”
她一字一顿的说;两个孩子扑在她的怀里;后怕的大哭;声音回荡在空寂的金吾宫里;合着漏液的更鼓;一起传递到这哀思的深秋之中。
梅香看着三人的身影;一颗心就那么重重的沉下去;她坐在那里;微微侧过头去;紧紧的抿住唇角;一行清泪从眼底滑下;落入口中;那么苦;那么涩。
“都是命。”
她无奈的扯出一抹笑来;像是陈年的黄连。
第二日;孙棣来的时候楚乔已经梳洗完毕;穿着深红色织金的庄重服侍;金丝百合披襟长长的垂坠胸前;看起来金碧辉煌。
孙棣看了楚乔一眼;似乎微微有些愣;过了一会唇边突然绽出一抹笑来;静静道:“看来姑娘是想通了。”
女子坐在正厅主位上;清晨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有着一种让人不敢逼视的光。穿上这样的华服;她眉眼间的凌厉却丝毫没有消减几分;反而显得更加雍容;她定定的看着孙棣;声音清冷;缓缓开口道:“还好;想必没有叫孙大人失望。”
孙棣神智顿时一凌;却还是冷静的垂首:“姑娘言重了。”
楚乔也不再多言;冷冷一挥手:“估计大人心中已有数了;该如何操办;就全权交给你吧。”
“是;臣定不负所托。”
转瞬之间;称呼就已经改了;楚乔转过头去;连冷笑都觉得吃力。
孙棣踟蹰一下;随即试探着说道:“三日之后;就是黄道吉日。”
“三日?”楚乔微微扬起眉来:“不会太赶吗?”
“无妨;臣会督促礼部和工部加紧筹备。”
“那圣旨和诏书该怎么办?”
孙棣微微一笑;很是自得的说道:“姑娘忘了吗?先帝给姑娘的郡主册封诏书还没有填写尊号;只要稍加修改;就可大功告成。时间上也无误差;毕竟是先帝亲笔所书;群臣会更加信服;加上姑娘如今的威势;想必无人敢出言反对。”
“呵;你倒是想的周全。”
楚乔不冷不淡的说道;孙棣背脊突然一凉;沉声说道:“那臣这就下去准备。”
“恩。”
楚乔淡淡的点了点头;神色颇有些倦怠;孙棣急忙转身离去;就在将要跨出房门的时候;一个极清淡的声音突然传来;女子淡淡的说道:“这是最后一次。”
孙棣脚下顿时一滞;他回过头去;却见楚乔已经跨进内殿了。
难道是幻听?
他紧紧的皱起了双眉。
秋日高远;天色澄碧;孙棣突然洒脱一笑;扬起脸孔看向天空;依稀间;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亦君亦友的男人正笑吟吟的瞅着他。
“我这样做;你想必也是开心的吧;就算你脸上摆出一副处女神圣不可侵犯的正义模样;心里估计也乐开了花。”
孙棣深吸一口气;静静的闭上眼睛。
恨我亦无妨;只要保住李唐的血脉;一切都是值得的。
十月初五;金吾宫下达先皇的遗诏;册封秀丽将军楚乔为皇贵妃;执掌宫中凤印;并承诺天下;只要将来诞下皇子;就册封其为大唐皇后。
因为落款的时间是三个月前;那时李策仍旧在世;是以楚乔成了唯一一个刚刚册封就荣升太皇贵妃的女人;并且天下谁都知道这是一场怎样的婚姻;这位秀丽皇妃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再怀上李策的孩子了;所以这一辈子;她也只能是一个太皇贵妃。
册封大典定于三日之后;唐京全城挂满黑幔;礼部也赶工制成了大唐千年来的第一件黑色凤袍;各地官员无不匆忙备礼;驿道上满是疾奔的驿马;遥遥的向着京城的方向。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三日后的这场冥婚;各国的眼睛齐齐凝聚其上;天大再一次被这个女人惊动;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皇妃;而是大唐未来十年之内真正的主人;这个昔年奴隶出身的大夏女子;终于凭借着传奇的际遇;一步步的爬上了权力的顶峰。
燕洵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宫里宴请贵客;风致悄悄的走过来;伏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他的脸色突地一变;手中的酒盏一歪;半盏葡萄美酒;就洒在了玄黑色的袍子上。
粗犷的客人微微一笑;不无探究的问道:“大王怎么了?”
燕洵恍然一笑;摇头道:“朕养了多年的一匹老马刚刚死了;惊扰贵使;真是不好意思。”
“原来是匹马。”客人哈哈大笑道:“燕北地大物博;将来大王若是再攻下大夏;天下尽在大王掌握之中;要什么没有。不过既然大王喜爱好马;那我立刻派人回去送一千匹上等战马来给大王;祝大王东上顺利;旗开得胜!”
朗朗的笑声顿时从朔方宫里传出;在燕北高原上远远的回荡开来。
天地间那般辽阔;命运真的像是一往无前的利箭;只要射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那天晚上;燕洵带着随从上了落日山的纳达宫;宫殿状若浮云;美轮美奂。他坐在瑶池般的云海深宫中久久没有出来;太阳一点点的落下山;夕阳一片红艳艳的火红;像是火雷塬上的烈焰红花。
烈酒滑过嗓子;视线一点一点的模糊了;他的视线不再凌厉;变得有几许空蒙;身边没有一个人;他可以允许自己的思想暂时的放一个假。
“阿楚;嫁给我吧。”
“恩……”
“我总会对你好的。”
“我总会相信你的。”
“阿楚;等东边战事了结了;我们就成亲吧。”
“阿楚;一切风雨都过去了;而我们还在一起。”
谁都会变;我们不会变。
我们;不会变……
一阵低促的轻笑声从云海宫里传出来;风致微微一愣;侧过头去;却只闻到一息绵绵的酒香。从前的陛下是从不喝酒的;自从;自从那个人离开之后;酒这个东西;就成了这里的必备之物了。
想起那个人;风致突然鼻尖一酸。
终究是两个伤心人;零散天涯;踩着刀尖过活;谁也不得真正的安宁。
燕北的风渐渐冷了;冬天又快到了。
此时此刻;贤阳的渡口处一群人刚刚上了岸;几名满面风霜之色的男人牵上几匹马;沉声说道:“家里传来消息了;没有人知道少爷不在;七爷嘱咐说少爷尽心办自己的事;十天之内赶回去就行;不要担忧。”
紫衣男子微微皱着眉;面容俊朗;嘴唇丹红;一双眼睛好似深潭古井;深邃沉光。
他利落的上了一匹马;面上隐隐带着几丝风尘之色。
“此去唐京;抄近路的话只要三天的路程;只是沿途没有什么大型城镇;未免有些颠簸。”
“时间仓促;还是走近路吧。”
第342章
一名随从转头对那紫衣男人说道:“少爷;要不要准备一辆马车;你已经多日没好好睡一觉了。”
“不必。”男子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唐京那里可有消息?”
“姑娘一举击溃詹子瑜之后;朝野就平静下来;只是近期关于何人辅政的问题有些喧嚣;只是都与姑娘无关;是卞唐内政了。”
男子点了点头;说道:“走吧。”
众人跟在他的身后纷纷上了马;马蹄飞溅;转眼就消失在贤阳古道上;不一会;就出了西城门;沿着偏僻的驿道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皇家的使者进入了贤阳城;宣读了楚乔被封为秀丽太皇贵妃的圣旨;贤阳城守跪地朝拜;随后赶紧回了府邸;组织贤阳的富户开始准备起恭贺新主子的贺礼去了。
久别之后;已然是天翻地覆;人事全非。
岁月如梭;仓促之间;便隐现十年岁月峥嵘。依稀间;已不是昔日的垂髻稚女;亦非往昔的固执少年;岁月在他们中间一重重的划下无数的界限;家恨、国仇、情爱、战争、颠沛、流离、生死、两别;终究;情谊和亏欠也一一登场;好似那繁华锦绣长的层层丝缎;无论怎么扯;都扯不完那无尽的线头。
长风从极远处的燕北吹来;拂过大夏浩瀚国土;吹进卞唐脉脉深秋;略进怀宋如锦繁花;向着极东方的浩浩碧海;淹没于雪白的海浪之中。
“路还没有走到底;也许还会有别的变数;你怕吗?”
“我不怕。”
“记住;我在等着你呢。”
夜幕清冷;月光如辉;遍布古道华林。
那一场记忆中温暖的碎片;终究被无尽的血雨腥风、刀光剑影洗去了最初幸福而明媚的期待和铅华;只余事实清冷;将过往的期待和如今的局势分的清清楚楚、泾渭分明。
马蹄滚滚;昼夜不息;久违了的唐京古城;就在眼前了。
秀丽将军楚乔要被册封为妃的消息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卞唐国土;慎南、滇西、粤林、云漠等地集体反对;南域之地反对之声若雷;靖安王、端庆王、华阳大公相继起兵。
这些当初洛王兵变时尚能坚守不出;詹氏兄妹擅权专政时也能韬光养晦的皇室宗亲们瞬时间暴跳如雷;打着清君侧、除妖女的旗号;率领着十八万南域大军;一路浩浩荡荡的向着京都而来;一路上官府郡县无不开门相送;无人敢于出面阻拦。
孙棣早就料到会有此事;事先抽调了二十万东军;由徐素率领阻挡在邯水江畔;十万狼军防守帝都;各条驿道关卡全部被把守的严严实实;帝都犹如铁桶;刀枪剑弩雪亮森然;静候来犯的南域虎师。
万事俱备;唯欠东风;一切都已准备停当;只等三日后的策妃大典。
秋风肃杀;因为要筹备凤游台的典礼;整个唐京城从前日前就已经实行宵禁。此时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