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乔微微摇了摇头;淡淡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好诗!”李策一笑;仰头饮酒;洒然说道:“没想到乔乔还是个才女。”
楚乔淡笑不语;也不反驳。
“乔乔;有一言;不知是否当讲。”
楚乔淡笑说道:“你若当我是朋友;就直说无妨。”
今夜的李策与平时判若两人;虽然言谈间也不乏嬉笑之色;多有离经叛道的言语;可是他这样静谧安详的坐在月光笼罩之下;花树环绕之中;声音言辞也少了几分平日的荒诞不经;多了几丝朗月般的清和。微风轻拂过两人的衣袖;珍珠色的裙扉和松绿色的衣摆交相缠绕;竟少了几分诧异;多了几缕柔和。
楚乔伸手拂了一下鬓间的乱发;李策看着她;眼神突然多了几许认真。
“大夏如今虽乱;各方诸侯蠢蠢欲动;乱民四起。奈何树大根深;百年基业船身稳固;一时风浪虽来;但只要稳住船舵;翻身易如反掌。反观燕北政权;看似锋芒毕露;逼得大夏不得不迁都逼退;但是内部不稳;权力纷杂;北有犬戎觊觎;南有大夏虎视;兼且不被各国政权所承认;实为逆水行舟;稍不谨慎;就有舟毁人亡的可能。”
说完这番话;李策突然一笑;一手拔起那棵幽颜;邪魅一笑;说道:“燕北和大夏;好比幽颜与古树;黑夜只是暂时的;白昼一来;高下立见;胜负顿辨。”
一阵风吹来;紫色的小花随风而去;几下就零落在清池碧湖之中;随着阵阵涟漪;幽幽回荡。
楚乔看着李策;突然觉得眼前好似起了一层大雾;看不分明;寻不通透。
很久以后;她曾把李策的这番话对燕洵说起;男人当时正坐在马上;燕北的风凌厉的吹过他的眉眼;有细小的风雪扫过他的鬓发;男人闻言并没有她当日的微愣;只是静静的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声音低沉的缓缓说道:“如果是这样;那就让这个长夜;永远也不要过去。”
她当时并不理解燕洵的话;她只是静静的想;李策终究是不了解燕洵。大夏的确是根千年古树;树大根深;横插整个红川平原;奈何;他除了拥有古树的优点之外;他也有太多的枝叶;这些枝叶需要养料;需要水分;需要阳光;它们像是吸血鬼一样的依赖着大树的根须;各自有着各自的枝繁叶茂和子孙满堂;政权林立;无有一口。
而燕北;纵然薄弱;却有着幽颜一般顽强的生命力。只要有一寸田土;就可生长起来;无论是隆冬抑或酷暑;都会静静的蛰伏;等待时机。而燕洵其人;又怎会静候天明;坐看自己的灭亡;旁观自己化作飞灰。
但是;这些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冷月之夜的楚乔;她静静的望着李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一直没有看透他;在这张笑看世事离经叛道的皮相之下;隐藏了太多的东西;那么深;好似千丈深潭;水光幽幽;无从探知。而也就是在刚才;这个男人的心扉稍稍打开了那么一瞬;将自己的影子;浅浅的放进去了。
她小声问道:“李策;你是我的朋友吗?”
李策狐狸一般的轻笑;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回了一句:“我是卞唐的太子。”
楚乔丝毫不为所动;继续问道:“你会助我们攻打大夏吗?”
李策摇头;轻声回答:“不会。”
“那你会助大夏攻打我们吗?”
李策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培罗真煌当年从卞唐手上夺走了红川十八州;百年来两国纷争不断;我就算再无耻再胡闹;也不能坐看自己成为家族的罪人啊。”
楚乔眉梢一扬:“如此说来?”
“大夏和燕北之战;卞唐两不相帮;不要说赵正德把女儿嫁给我;就算把老娘嫁给我都没有用;哈哈!”
李策说着说着突然大笑起来;楚乔嘴角一牵;缓缓笑道:“既然如此;你就是我的朋友。”
少女缓缓的伸出手来;眼神明亮;嘴角带着笑意。
李策正在大笑;见了她的模样不由得一愣;可是转瞬;男人就轻笑起来;他也学着楚乔的样子;缓缓的伸出手;和她紧紧相握!
然后楚乔轻轻的一笑;她眼神明亮的看着李策;笑容突然那般炫目;她微微仰起头;下巴尖尖的;月光如上好的绸缎洒在她的脸上;有着光芒剔透的晕眩。
她笑着说:“李策;燕北不是幽颜;我们也不是蜉蝣。大夏这棵树;大虽够大了;但是根已经开始烂了;单靠几个颇有志气的皇子;是撑不起来的。你没听说过吗;得民心者得天下。”
那一刻;李策突然觉得有些晃眼;他微微皱起眉来;喃喃自语:“得民心者得天下?”
楚乔轻轻的笑了起来;对于这些奴隶制统治了太多的政权;这种言论也许真的太过于匪夷所思吧。她点了点头;目视着前方;缓缓说道:“君主统治的是人民;人民的力量是无限大的;所有的军队、武装、金银、粮食;都是来自于那些被贵族们蔑视和轻贱的奴隶和百姓。他们是最宽容的人;只要一口饭;只要一块田;他们就甘愿拿出大部分的粮食供养别人;但是如果他们活不下去了呢?”
楚乔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李策;沉声说道:“没有人会愿意眼巴巴的等死的;李策;如果全天下的人民都来反对你;那你这个天下;还坐得稳吗?”
李策一愣;皱眉说道:“那怎么可能?”
楚乔一笑:“怎么不可能;没发生过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吗?三百年前;你们可有想过一个关外异族会崛起踏破阴山;割据红川十八州自立为王;从此和卞唐分庭抗礼?可有想过家族领袖纳兰氏会反叛帝国独立怀宋?”
李策顿时住口;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楚乔轻笑;现在的帝国们;也许就是中华历史上的夏朝吧;因为从未被百姓们质疑过权威;于是就以为自己的权威是神授的;就以为那些贱民们会千百年如此的服从和忍受?
“李策;你看着吧;一切都已经变了;死抓住过往的辉煌是行不通的。你早晚会看到;愤怒的苍生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那力量;足以开山填海;足以呼风唤雨;足以让世间颠倒;大夏、燕北、卞唐、怀宋、乃至关外的异族犬戎;在这股力量面前;都会疲弱的好似一只蚂蚁一样。谁能顺应局势而行;谁就会是最后的赢家。”
李策面色再无半丝笑意;他皱着眉;定定的望着楚乔;一言不发。
楚乔转过头来;微笑着看着李策;沉声说道:“李策;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希望大浪来临的那一天;你不是第一个被卷入其中的人。”
冷风吹来;男人的眼神突然有些冷寂;随即有刀锋一般的锋芒闪过;像是凌厉的箭;他定定的看着楚乔;不眨眼;不说话。风在他们之间吹过;冰冷的;带着夜色的凄寒。过了很久;他却温和了下来。他轻笑了一声;随即说道:“乔乔;这些话我从未听过;但是我觉得有点意思;我会细细考虑的。”
楚乔知道;那一刻;李策起了杀心。
但是;他终究没有动手。
虽然他们代表着不同的权力;代表着不同的立场;也代表着不同的政权。
正如她所说;他们是朋友;抑或;还有其他的什么;只是;他们却都说不清了。
突然间;楚乔明白了一件困扰她很多年的事情;为什么当年那么多的藩王;夏皇要从燕北下手;为什么要杀死对他最为忠心的燕世城。如果皇帝要削藩;不是应该从其他藩王开始吗?比如灵王;比如景王;比如那些桀骜不驯的铁帽子们?
但是现在;她突然明白了;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燕北进驻了大同行会;燕世城接受了新的思想;冷冽的燕北高原上开出了不同的花;结出了不同的果子。从立场上看;燕北已经和帝国背道而驰了。
这就跟资本主义国家突然有政党大声倡导着一切财产都要共产共和一样;是不可能被接受和允许的。
是明目张胆的敌对;是不可饶恕的背叛。
虽然;那个时候;燕北的王可能并没有料到这个结果;他甚至至今还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楚乔轻轻一叹;声音轻柔;缓缓的飘散在寂静的风中。
楚乔不知道的是;那一个晚上;那一番话;就此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有些时候;她就像是一颗种子;无意间就会播撒下一些绿芽;这些种子潜藏在冰雪的覆盖之下;静静的等待时机;等到春暖花开的那一刻;它已经将自己的根插的很深了。
第177章
“乔乔;”李策突然转过头来;他微微皱着眉;似乎斟酌了许久;而后问道:“可以告诉我吗?你为什么会这样自信?你和我见过的那些被洗了脑的大同行会会员不同;是什么让你这样信誓旦旦?是因为……燕洵吗?”
“不是;”楚乔摇了摇头;她轻轻一笑;然后说道:“因为我亲眼见过。”
李策顿时一愣:“什么?”
“你不会明白的。”楚乔望着脉脉碧湖;嘴角牵起;突然轻轻的笑了起来。
没有人会明白的;是的;她亲眼见过;她知道这个世界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旧的制度必将死去;新的制度必然重生。
我坚信;一切只是需要一个引路人。
“李策;你明白吗?这就是我的信仰;是我存在的意义。”
“甘子香、苏合香、沐松香、青霍香、丁兰香各一钱;鸡骨香、白檀香、乌茴香、金袖香一钱半;蔻芷香、舌兰香、酿溪香两钱;柏蕙香、琉璃香……”
小宫女秋穗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念叨着随行要带的东西;太医特意为楚乔配置的香料和药物方子;都被她小心的收起来贴身放着。门外还有一车一车的绫罗丝绸;贵重皮毛;珍贵的玩物器具等等;应有尽有;好似搬家一样。
昨晚对李策说了要离开的打算;李策也并没有多做阻拦;只说要太医今日再诊一次;然后配齐药物;才可上路。太医院的老大夫们今天来了大半;医正杜老先生仔细叮咛了半晌;并将楚乔今后需要留意的事情都记在纸上;要秋穗收好;忙活了半日;这才离开。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毒已经深入许久;想要根治也并不简单;需要细细的调养和小心的伺候;以温和的药剂潜移默化的驱除。李策在宫里挑了几个没有亲族的宫女跟着楚乔一起去燕北;并派出五十名侍卫一路护送;由李策的侍卫头子铁由率领;拿着李策的金牌开道。
“姑娘;燕北很冷吗?”
从早上知道要跟着楚乔一起去燕北;小丫鬟秋穗就处在一种异常兴奋的状态。这个自小就在宫里长大;父母亲族都已不在了的女孩不停的找机会询问楚乔;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对旅程的期待和盼望。
“很冷吧;那里每年有六七个月都在下雪;比这里冷多了。”
“是吗?”秋穗一愣;眼睛睁得大大的;连忙说道:“那可得多带几张皮子。”
说罢;她又急忙转身去收拾东西;不一会;不但多拿了许多皮子;还顺带收拾出了大大小小的一堆手炉和火盆。
楚乔见了不由得一笑;说道:“够了;这么多东西;别说去燕北了;就算是去北极都绰绰有余了。”
“北极?”小丫鬟奇怪的说道:“北极是哪啊?”
“北极是一个比燕北还冷的地方;”楚乔笑着说道:“那里常年都被大雪覆盖;冷的能冻掉你的鼻子。”
“啊!”秋穗一愣;一把捂住鼻子;好像鼻子真的要掉下来一般;然后感叹道:“姑娘见识真广;什么都知道。”
楚乔眉眼弯弯;轻轻牵起嘴角:“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地距燕北万里迢迢;到了燕北之后;你也算是读了万卷书了;到时候就可以报名去考秀才。”
屋子里的丫鬟们齐齐笑出声来;秋穗脸蛋红红的;扭捏的握着手里的皮子;不好意思的说道:“姑娘就会拿奴婢逗趣。”
这时;屋外突然有人到访;蝉儿连忙跑出去;不一会就迎进来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内侍;内侍手里拿着一只浮尘;白面无须;恭敬有礼的说道:“楚姑娘;太子殿下请您去呢。”
“找我?”楚乔扬眉道:“不知道殿下找我何事?”
“奴才也不晓得。”
楚乔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一个果盆;递给秋穗;说道:“我去一下。”
秋穗连忙起身:“奴婢跟姑娘一起去吧。”
“不必了;我去去就回。”
此时午日正中;风和日丽;疏影幽斜;偌大的御花园里寂寂无人;楚乔穿了一身嫩绿色的软纱裙;轻柔的纱纺好似棉絮;一层又一层轻柔的垂下;微风吹来;裙摆悠扬;淡若烟雾。步上青石桥;软底的绣鞋踏在不知道已经经历了几百个寒暑的石板上;两侧垂柳稀疏;浅金色的暖日阳光自枝桠间倾泻如水;在被晒得发烫的石桥上投下一片斑斑驳驳的支离破碎。楚乔的身影浅浅的映在上面;也被分成大大小小诸多的影子;一块又一块;拼凑不得。
“公公;我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回姑娘的话;太子殿下正在玉水阁;我们正是要往那个方向去。”
楚乔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卞唐毕竟是传承千年的东陆古国;这座金吾宫占地之广;修建之精远不是大夏的圣金宫可以比拟。她虽住了这几日;所见也不过百之一二。一路穿花拂柳;远远的只见一座精致的水阁立于一方湖心小岛之上;两旁白梨轻飘;那座青碧色的宫殿好似隐没在重重梨染之间;看也看不分明。
一方小舟驶来;内侍弯腰搭手;沉声说道:“姑娘;上船吧。”
楚乔点了点头;轻盈抬腿;就稳稳的站在船头。撑船的是一名妙龄少女;穿着一身湖绿色的轻衫;挽着裤脚;露出两截白生生的小腿;长相十分清秀;不时的拿眼梢偷偷的打量着楚乔。
船靠岸了;楚乔先内侍一步跳上岸;只见岸边立着几名年轻的侍卫;见楚乔两人到来;众人的眼神顿时齐刷刷的望了过来;然后两名侍卫走上前来;也不说话;只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内侍并没有跟上前来;楚乔转身之间只见老太监长吁了一口气;从衣襟中拿出一块锦帕;然后轻轻的擦拭额角。
“殿下在哪?”
楚乔微微侧头;对其中一名侍卫说道。
那名侍卫语气木然的说道:“就在前面。”
楚乔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你是哪里人?听口音不是唐京本地的。”
那名侍卫说道:“我是北方边军;徐大将军麾下。”
“没想到卞唐的禁军里还有北方边军;我真是孤陋寡闻了。”
“卞唐的兵制编制和大夏不同;各地戍边的边军都有出色的将士进驻禁军。”另一名略显年轻的侍卫开口解释道。
“哦?”楚乔转过头来;淡笑着说道:“这位侍卫大哥对大夏的军队编制很了解啊。”
那人面色一变;尴尬一笑;说道:“略知一二。”
“姑娘;快走吧;殿下等急了。”
楚乔点了点头;突然哎呀一声;停下了脚步;懊恼的说道:“殿下早上忘在我那里的斗篷我忘拿了。”
那两人一愣;年纪稍大的那个连忙说道:“没关系;我们待会派人去取。”
“那怎么好意思麻烦;还是我跑一趟吧。”
年轻的侍卫顿时急道:“不必了;刚刚铁侍卫已经回太子殿取过了;姑娘还是先去见殿下吧。”
“哦;这样啊;那就好。”楚乔展颜一笑;然后笑眯眯的跟在两人的身后;向着那座隐没在重重梨花之下的宫殿走去。
一阵风猛的吹来;掠过身后的一株老梨树;花瓣飞落;轻飘飘的落向女子纤瘦的双肩。
就在这时;一阵疾风陡然划过;浅绿色的身影在瞬间跃起;只听“砰”的一声;楚乔一脚重重踢在一名侍卫的后腰上;身体随之向后弹去;正好撞在跟在后面的侍卫身上;少女曲手成爪;猛的一错;“咔嚓”一声腕骨断裂;紧随其后的转肘侧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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