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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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观-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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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功夫不济,多谢少主提点,才苟活至今。”
  “提点?我资质平平,何来提点一说。不过碰巧常墨的软鞭带了劲气,引你开了窍。要谢,你还得谢他。”
  顾沉少见地直截了当地反驳我:“大公子,性情狠辣。属下与他有些犯冲。”
  我捧着糕又啃了两口:“常墨也算摘星观的主子了。你还敢和他犯冲?胆子不小啊。”
  顾沉果断又不回。
  我摇摇头,从腰间取出把折扇摇了摇:“你说他狠辣,今夜便要让你知道,我常仙比他狠厉得多。你信是不信?”
  顾沉表情一下子有点精彩起来。哈,喜欢的就是你这般表情。
  “何时出发?”
  “子夜。”
  “起来吧,跪着膝盖疼。晚上莫要出差池。”我指尖一勾,纸扇“唰”地合上,顺手就别在顾沉腰间:“春宵一刻值千金,早去早回。”
  

  ☆、下

  
  (四)
  上元前,璧山有一场比试。
  传闻,璧山一试,摘星易主。
  几代观主都得按着比试定观中弟子首位之下品阶,且若非反叛的大罪罢黜不得。
  我活到现在,也就只经历过这一试。
  按着摘星观的规矩,比试死伤不论,败者服输胜者收手才算停,且旁人不得插手。便是常凌云,也无可奈何。若没了师兄情谊,摘星观只怕能省下一半的米。
  饶是如此,往昔殒命的前辈也不计其数。
  一个剑都举不上来的废物,碰上稍许有些身手的,就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顾沉比我还急:“少主,今日天色尚早,不如属下陪您过过招?”
  我悠悠道:“顾大公子,你以为凭我的天赋,这一两个时辰够不够救我一条命?”
  顾沉面色一白,眉心都挤成了“川”字。
  我好笑道:“装什么哑巴?”
  顾沉闷声道:“不够。”
  “不够,你就让我歇歇,多快活一日算一日了。”
  顾沉:“我去求主上。”
  我闭着眼睛笑道:“你去你去。回来就把你腿打断。怎么这么不听话?”
  顾沉还没请罪,我就睁开眼睛把顾沉拉近一点儿:“常凌云是我爹,他能救早救了,你说话有多少分量?他要是能救我,我哭着喊着求他也得让他救救我的命,你说是也不是?”
  “……是。”
  “师兄弟里也就常齐风和他媳妇儿与我相交,你现在是不是心里想着找他俩?”
  “是。”
  “你这是为难他们。规矩破不了,师父都没法子。六师兄和小师弟更不成了。不准去添堵了。”
  “……是。”
  “别瞎跑,你到我这来。”
  顾沉又靠近一点,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我的肩。
  我抬手狠狠抱住他,顾沉一下子就贴近进了怀里。胸前温热,我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我把头埋进他的肩窝里:“摘星观顾沉听令。”
  顾沉浑身一震:“是。”
  我蹭蹭他的脖子:“比试之日,只可旁观,不可插手。若有违逆,我便不再是你君上。”
  顾沉有点颤抖,然后用力收紧手臂。
  你放心,我绝对死不了。
  天光大好,风拂璧山。
  台子搭得很高。摘星观上至常凌云,好吧,常凌云没来,下至清扫枯草败叶的小童都前来围观。毕竟也是数十年难遇的高人对决。好吧,除我之外。
  常凌云不来我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被活活打死,的确不是一件好玩儿的事情。再说,他还有正事。
  顾沉在边上面无表情,一副木头样儿,看着就让人来气:“知道你现在像在做啥么?”
  顾沉恍恍惚惚地摇头。
  “送殡。”
  顾沉居然狠狠瞪我一眼。
  这小子,还惯出脾气来了。
  第一个对招的就是小师弟。
  他一个纵步就跃上台子,朝我遥遥一躬身:“见过少主。”
  对招很简单。常棋随手两招就制住了我的要害,随即转身收手,径直就跃到台子下头去了。
  台下有人唱喏:“少主落败。”
  接下来就是他相公,常齐风。
  六师兄是慢慢走上来的,中途还崴了一下脚,上了台子还揉揉了腿。好半晌才向下喊道:“计数的师兄,看见少主我有点紧张,现在认输成不成?”
  我颔首道:“有劳相让。”
  六师兄连连摆手:“少主过谦。”
  耳边是常齐风用内力传来的密音:“到时我全力与常墨一战,消磨尽他的体力。他使软鞭时,下盘有破绽。万事小心。神仙别怕,师兄定然,护你无恙。”
  我密音传给他:“切莫擅自破了规矩,我自有安排。还有,看好顾沉,我担心他,沉不住气。”
  常齐风站定,拱手行了个全礼,白袍子被风吹得扬起来。
  各人自有对决。有人惧我少主之位,不敢下狠手,也有人巴不得我不痛快,恨不能废了我的经脉。
  所幸也没人真敢杀我。要说有,也只有常墨。
  按说观主是我爹,此时动我实在不算明智。不过摘星观的规矩,死伤不论,胜者晋阶,不可废其位。便是常凌云,也不能动他。少主亡了,常凌云就算悲恸,观中也无能与之抗衡者,观主之位也只能传给他。
  摘星观若是只顾亲疏,不问贤才,早八百年前就该烂在璧山上了。
  最后一场,果然是常墨。
  常齐风伤了他一点内劲,根气不稳,但招式还在。他寒凉地看着我的喉骨,声音哑得就沙粒里磨过似的:“摘星观常墨,特来向少主,”他眼睛里精光一闪,“讨教。”
  (五)
  常墨鞭鞭狠绝,鞭尾穿了铁丝,一击就能划下一块皮肉。我脚步刚错,鞭子已经毒蛇一般绕着脚腕咬下来。我赶紧侧身,点在鞭身上。常墨压着内劲碾着就攻上来,避无可避的阵势。
  我后退两步,常墨已经探身到我的跟前。他冷面冷声道:“功力不济。”
  我还没回过身,肩上已是一疼。
  常墨一甩鞭子,震落上头的血珠,盖掌再攻。
  他不肯收手,我认输也没用。
  实力悬殊,恰如以卵击石。
  我御气,注入剑中,刚出刃,常墨的鞭子果然毫不留情地缠上来。内劲相撞,刹那间,剑身狂抖不止。我两手托住剑把,喉中一甜,生生震出了口血。
  常墨面色无波,指尖勾着鞭柄,沉声道:“废物!”
  他指下一用力,玄铁剑跟着力道就落到台子下头去了。
  常墨收指扬鞭,甩在我胸前!
  我还未觉出疼来,胸前以前绽开了一层血雾。我向后一撑,还没站稳,已经缓缓栽下去。膝盖碰了地,才真觉得连骨头都要被抽的齐根儿震碎了。
  简直说不出话来。下手恁狠毒。
  我半睁开眼睛,只能看见常墨的靴子尖。尖上勾了金线,线上浸了血迹,显得暗红。我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只觉金丝晃得眼睛生疼,朦胧成一片。
  常墨垂着手,淡漠地低下头看我,收指又是一鞭。
  这回抽在大腿根上,铁丝勾着皮肉,我咬了咬唇,强忍住痛呼。
  锦服被扯得四裂,露出血肉模糊的肌肤,我从小就怕疼,这会子别说连动弹都困难,就是有力气,我也不敢看伤处。
  入眼全是红黑色。
  我闭上眼睛,脑仁晕得厉害,想着干脆就这么闭着不开了。
  常墨一鞭抽在我手臂上。连我保命的一点点内劲也抽散了。
  我听见常齐风厉声道:“常墨,你不要欺人太甚!”
  常齐风一直是个温和的性子,我还没听见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常墨面无表情地一鞭甩下来。
  我疼得蜷起来,忍不住低低喊了一声。
  没力气看常齐风一眼,只听见他道:“少主毕竟是摘星观的主人。为人下属,你太放肆。”
  常墨冷眼看我:“未必。”
  这话意不能更明显了。
  再抬指!
  鞭子还没落下,听见的还是常齐风的声音。这回说的是“顾沉”。
  我头也不用转,就知道那呆子这时候该是什么表情。然后是如劲风掠过的真气,台下怕是动了手。
  常齐风低声道:“顾沉,你冷静点。”
  顾沉估计用一掌接了他的话。
  常齐风说:“你这是让他为难。坏了摘星观的规矩,你难道让他亲手取了你的性命么?”
  顾沉闷声只是动手。
  常齐风根本不是顾沉的对手,估计过不了二十招就颓势尽显。
  我扬起脖子,攒起全力道:“顾沉。”
  招式瞬间就停下来,我低声道:“你还听不听话?”
  没人应声。
  鞭子依旧是落下来了。
  我没力气动,心里想着常齐风所说的常墨下盘的破绽。攻其短处也要得以接近,这半根头发丝儿都摸不到的,叫我如何周旋?
  常墨走近了三步,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淡淡道:“少主?你去地府里做你的少主吧。”
  我神色一冷,霍然睁开眼。
  鞭尾对准的是我的脖颈。
  我左手默默贴在地上,尚未吐气,眼前一闪,一截九曲枪就缠上了常墨的软鞭。常齐风横枪一震,眼神居然很阴鸷。
  常墨:“你救他,你就得死。”
  我以为上来的会是顾沉,不过常齐风倒是个靠得住的,也不知用了什么招让顾沉乖乖等在下头了。
  我费力转过脸去找他,果然他正瞧着我,十指扣得很紧。
  我想宽慰他两句,也不知道就我这副鬼样子能有劝他多少。还没开口,顾沉身子一矮,膝盖重重就落了地。
  不是跪我。
  他跪着旋了一个小小的角度,朝着常墨正身稽首,额头靠在地上,长长的头发扎在脑后:“属下求公子收手。”
  常墨冷笑:“你说话比常齐风有用?”
  顾沉埋着头:“公子若答应,景灵阁顾沉自请,入大公子麾下。”
  我还不如死了呢。
  (六)
  身上没有一处不是痛的,上下缠了厚厚的白色绷带,把伤口牢牢妥帖地裹上。我觉得有人按在我手腕的脉门上,应是探我的伤,只是我伤势颇重,神志不清,立刻本能地机警起来。腕间内劲一下子收不住,通身一震,恍然听见来人被震得咳嗽不止。
  我猛地睁开眼。常齐风脸色有点苍白,压着右手,看着有点怔怔。
  我握住他的右手,送了一点劲气:“不伤根骨。回去让常棋给你上点儿药。”
  常齐风眼神深深地:“少主,你……”
  常齐风在屋子里头,顾沉便在外面把守着。等常齐风告辞了,他才进来。进来也不说话,就只是跪着。垂着眼睛,双手支在地上,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抬起头看了看屋顶,措了措辞,总觉得这时候说点什么都有些窘迫。
  顾沉已不是我的护卫。他是常墨的了。
  可笑,那混小子也配做顾沉的主子。他给顾沉做护卫还不够呢。说到底都是我对不起他。
  我朝顾沉勾勾指头:“你来。”
  顾沉近前,复又跪在我的脚边。
  “你什么时候走?”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怎么听都像是我在赶他走。果然顾沉面如纸白,撑起来就要跑:“属下这就走。”
  我赶忙按住他的肩头:“我说错了。没那个意思。”
  顾沉没看我,低着头压着声音:“午膳后。”
  我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顾沉的发顶,黑色的长发用素色的缎带一扎,我抬手揉揉他的头发:“东西收拾好了么?”
  顾沉低声道:“尚早。还没收拾。”
  “带我去你屋子看看,我帮你收拾。”
  顾沉张了张嘴,大概是想说些“不敢麻烦少主”之类的话,最后还是没说,低声应是。
  顾沉的屋子是我替他选的,和我挨得很近。按着顾沉的性子,里头也不可能乱到哪里去。墙上挂了各式兵刃暗器,被他用布帛擦得雪亮。我问他:“你想带着什么?”
  顾沉就挑了几件儿贴身的衣物,我替他折好了放在包袱里。我坐在他床上,从他枕头底下翻出把旧扇,还是我之前下山赠给他的呢。我给他又塞回枕头底下,顾沉低声说:“带上。”
  我笑道:“你这是什么口气?”
  顾沉从我身后用劲抱住我。
  我一愣,暗自狂喜,这小子终于主动了!
  顾沉低声说:“属下不想走。”
  我继续暗喜。就知道你不想走。
  “我也不想你走。”
  顾沉说:“那属下去杀了常墨再回来。”
  “……”这么暴力,不是很好吧。
  顾沉在我耳边轻声说:“那我白日在常墨那儿当差,晚上过了三更,就从白星楼里溜回来。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偏不做。少主,你给我留一个门儿成不成?”
  成!当然成!
  我把折扇递给他:“二十四条竹骨。我最多让你等二十四天。时间一到,我们就走,离了摘星观,再也不回来了。生生杀杀,这种舔血的日子,就再与你我无关了。常凌云出观斩敌了,等他一回来,就会定下一任观主了。到时候,我们私奔去。”
  顾沉说:“好。”
  常墨要是敢对顾沉有半点不好,我能把他住的白星楼拆了。白日盼着常凌云回来,晚上就等着顾沉回来。顾沉的确是夜夜都来,有时和我说一两个时辰的话,有时我睡着了就帮我掖个被角。
  得了空,也不能忘了另一个,不,一对救命恩人。
  我到的时候,常棋给常齐风做了一碗银耳汤,举着铁勺子一口一口喂常齐风喝。我想了一下,嗯,也得让顾沉喂我喝碗汤。
  常棋见了我,触了电一般撤手,银耳汤“啪”地扣上了常齐风的袍子。我饶有趣味的挑挑眉。
  常棋是常齐风的媳妇儿,常齐风自然是什么事都不会瞒他的。
  我抬头看看窗外:“青天白日,斯文败坏啊。”
  常棋红着脸说不出话。常齐风笑道:“少主,你就别逗他了。”
  小师弟平日里冷冷清清的性子,一到和常齐风碰上的时候,就是这幅腼腆局促的模样。我从怀里抽出张纸,递给他们:“上头的人可用,不在上头,万万用不得。”
  常棋愣了一下:“少主,规矩是比试赢了的,都……”
  “你看我像守规矩的人么?这摘星观里没有人比你相公更适合做这个观主了,我给常凌云说,万事可成。少主无能,师父能有什么办法?
  常齐风摊开纸一看,侧过头看我:“上头还有大师兄。”
  第一次见常墨,他还不是这个性子。小小的一个少年,瘦胳膊瘦腿,孤身上了璧山拜师。山上向阳花开了,他穿着薄薄的袍子倒在花里,身上都是血污还在往前爬。我只记得,常凌云那时说了一句“此子前路不可限量”。他勤学苦练,平日里也少话。练剑到天明,错过了时辰,我还偷偷到厨房给他拿过充饥的甜粥。只怕他是早忘了。那时他一心只想报仇,等真报了仇,心性也不复如初。
  我道:“可用。只是需得有人制衡,让他除了安分守己,无路可走。六师兄和小师弟才智过人,自有妙法。”
  顾沉折了二十根竹骨。
  第二十一天。
  我心情大好,在书房里自己磨了墨,铺了纸,提了一幅字,想着晚上要亲手送给他。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外头跑进来一个人,眼熟得很,我定睛一看,竟是常凌云的暗卫。他悲恸道:“少主,主上他……”
  (七)
  晚风轻敲门扉,我在院子里坐了一夜。月半墙,树影从墙上一直延伸到我脚下。头顶有一点点动静,一个黑影翻下来,停在跟前。我扯了一下嘴角,攒出一个笑来:“留了门你不走,非要爬墙进来。”
  顾沉说:“少主院外的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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