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梁枭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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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梁枭雄录-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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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冬天的寒意仍然恋恋不舍地徘徊在山东齐州。入夜后,半轮冷月被团团黑云层层包裹,偶尔从云层中冒出头来,向地面射出一道清辉。大多数的时候,天地被笼罩在黑黢黢昏蒙蒙的暗幕里,苍凉而迷茫。风不停地刮着,发出阵阵令人心悸的呜呜声。远山的树木瑟瑟抖动,摇摆着孤零零的枝条,间或三五声夜枭的嘶叫响起,一种惆怅的感觉便森然回荡。   

  路上传来散乱的马蹄声,十几个人使劲鞭打坐骑,全然不顾它们粗重的喘鼻声,快速驰骋在荒郊路上。马背上的人个个征尘满面,疲惫不堪,但没有人说话,看样子今夜他们是不打算停下来休息了。领头的人身形伟岸,一脸络腮胡子,目光机警地打量着路边的树林和杂乱的草丛,一只手紧紧握着腰间挎刀的刀柄,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不测。   

  马群冲上一个小山岗,所有人都勒住马停了下来。前方不到一里地,横亘山东河南两地的齐水已经赫然在目,侧耳也能听到波涛翻滚的声音。领头那人圈马回身问道:“附近可有渡口?”话音里透着掩藏不住的焦急,但那声音里的威严,使人觉得仿佛他天生就具备向人发号施令的权力。   

  随从四处张望,依稀看到下游不远处似乎有光:“将军,下游有光,想必有人居住,待我过去探听清楚,回来禀报将军。”被称为将军的人却一挥手:“不必了,我们一同过去。渡口只能送我们到对岸,齐州、兖州现在屯着众多唐军,我们过去也多有不便。倒不如顺齐水至汴州,然后再去往饶州,这样反倒省事。前方既有灯火,想必是渔村,我们寻一个熟悉水路的开船,今晚就出发吧。”   

  众人道一声“是”,纷纷调转马头朝灯火闪耀处疾驰而去。   

  接到黄巢的信报时,朱温的心就一沉。他和兄弟朱存自参加义军以来,屡立战功,因此深得黄巢信任,先后当上了亲军首领。黄巢渡江南下之际,留他镇守山东,而朱存随黄巢而去,自分别已经一年有余。先是听说黄巢转战浙闽一带,无往不利;后又听说黄巢领兵进入两广境内,遭遇唐军顽抗,互有胜负。近来各处纷纷传来消息,似乎唐军屡屡得胜,加之义军不适应南方气候,军营内瘴疠盛行,兵士死了大半。朱温挂念兄弟,偏偏又得不到确切消息,就在此时,接到黄巢遣人送来的信报,说今日准备北上突围,要他挥军南下以作接应,同时要他尽快赶到饶州,但信中却没有提及是什么事。朱温立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安排部将统兵按部署南下之后,便领着亲军火速进发,恨不得早一日到达饶州。这一路上人不离鞍马不卸镫跑了百十里路,却被这齐水挡在面前。这时他打马跑在前面,心中焦急万分。眼看着那灯火越来越近,果然是一个小渔村,只有十几所茅草屋,灯火就是从临近江边的一所屋子里透出的。   

  老渔夫听到马蹄声在屋外停下来,心里已是惴惴不安,又看到几条精壮的汉子哗啦啦闯进来,更是吓得不知所措,趴在地上不停叩头:“各位爷爷,小的家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破网每日江上去打几条鱼,混个温饱而已。几位爷爷饶命啊。”   

  朱温搀起老渔夫:“老丈请起,我们不是强盗,只是过路的人。因为有急事,想要连夜过江,不知此处可有大船,还有那熟悉水路的船民?我们一定重谢。”   

  老渔夫抬头看了看朱温,见这汉子声音洪亮,脸相虽然雄奇却并不凶恶,渐渐放下心来。见朱温相搀,便顺势站起来,颤颤巍巍招呼大家坐下,倒了些水让大家洗漱。他蜷缩到角落里,过了一会儿才说:“小老儿不敢胡说,天气刚刚暖和,江上的冰已经裂开,水面确实可以行船。但冰凌还没有完全融化,河中漂浮着许多冰块,河水挟着冰块顺流而下,势不可挡。此时逆流而上,冰块极易撞破船底,旅程实在万分凶险,寻常渔家恐怕不肯以身犯险。更何况客官要一路逆流直到汴州,现在天下大乱,水贼盗匪纵横江海,虽然诸位爷爷都英雄了得,但水上却不比陆上,一旦有事,谁也帮不上忙。而肯提着脑袋干这差使的船民,实在没有几个。”老渔夫停下了话,看样子在思考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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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后梁枭雄录(2)         

  朱温示意随从拿出一点散碎银子给老渔夫,老渔夫惊喜交加,推辞了几下便装到兜里,看向朱温:“这位老爷,渡船倒好办。这小渔村里也有几艘渔船,容得下诸位爷,船身也算得上坚固,这事小老儿可以代办。至于这船民嘛,小老儿看非得王大篙领头不可。”老渔夫停顿了一下,“这王大篙性情刚烈,为人豪爽,若是他肯出面为众爷爷们撑船,这一路上可以确保无事。只是他向来和官府不大合得来,旁人求他办事,肯定慨然应允;若是官府中人求他,恐怕是有些麻烦。各位……”   

  老渔夫没有把话说下去,朱温心里却明白了,看来老头儿把他当成唐廷的官员了,不过他不想过多解释:“那就请老丈告诉我这王大篙在何处,我亲自去请他。另外,请老丈和我的伙伴一起去采办船只,以及水上用得着的东西。”老渔夫唯唯诺诺,指点了王大篙的住处。朱温指派人手和老渔夫一起去采办,自己孤身一人朝村边上的一座小草屋走去。   

  草屋的门没有关,一条昂藏汉子正倒在草铺上鼾声大作。春夜气温虽然很低,这汉子却赤着上身,毫不畏惧寒冷,身边的地上横陈着一条乌黑的长篙。朱温在心里叫了一声好,迈步走进屋子,脱下长裘轻轻盖在那汉子身上。汉子的眼睛立刻睁开,目光凌厉地扫过朱温的脸,又不动声色地闭上眼睛,顷刻间竟然又打起呼噜。朱温张嘴想喊,转念一想却又不言,找了块地方,竟也倒头睡下。这一路急行而来,他也确实疲惫非常,此时虽身处鄙陋,但身体的疲倦很快就袭上头脑,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杂沓的脚步声把朱温惊醒。原来随从们已经和老渔夫采办完了船只及一应物什,又请到了几位船夫;见朱温迟迟未归,急忙赶来找他。见朱温躺在地上,而那汉子仍然长睡不醒,随从们禁不住又急又气,纷纷掣出短刃,想叫醒那汉子。朱温连忙喝止,挥手示意他们在外面守候,自己则翻身坐起,在黑暗中等待那汉子再次醒来。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那汉子终于长啸一声,睁开眼睛翻身坐起,仔细打量朱温,缓缓开口道:“客人要去哪里?”   

  朱温连忙站起来拱手行礼:“我是山东客商,汴州商铺近日有急事需要处理,连夜赶至此处,却被齐水拦截。现在想逆流而上,直抵汴州。听村头老渔夫所言,唯有壮士是能当得此路程的船家,因此特来相请。壮士若是仍未睡够,我等可继续等待。”   

  那汉子呵呵笑出声来:“扶危救急,原本就是我辈该做之事,怎能让客人久等?这便出发吧。”说罢跳起身来,用脚将长裘挑还朱温,自己披了一件大褂,伸手操起长篙,便出门扬长而去。随从们见那汉子如此无理,直直看着他,愤恨难当。朱温却不以为然,将长裘披上,跟着汉子出门来,在他身后问道:“请问壮士怎么称呼?”   

  汉子头也不回:“送你们到了汴州,从此就再难逢了,也不用打听我的名字。要是为了叫着方便,就叫我王大篙吧。”   

  江面上果然如老渔夫所言,放眼望去都是顺流而下的冰块,时时打在船头上,铿然有声。王大篙在船尾撑篙,朱温手下的几个随从轮流划船,虽然是逆流而上,速度却不慢。看着岸上往来的唐兵和四处蔓延的战火,随从们都纷纷恭维朱温的决策英明。而朱温对王大篙的兴趣却越来越浓厚。能在如此湍急的水势中逆流撑船,足见这汉子天生膂力惊人。一路上王大篙并没有多说话,每日只是独自在船尾撑船,随从们做好饭给他端过去,他也不推辞,一人要吃三人的量。吃得满头大汗便脱光衣服跳下去泅水,在水中推动船只行进,速度不亚于撑船。朱温暗暗称奇,随从们也都佩服万分。好几次在途中州县码头停泊补充物资时,曾经有些强贼觊觎过他们的货物,江面上还经常有小船成群结队如飞而至,船上都是些跋扈汉子,朱温闯荡江湖多年,自然知道这些人都是强梁悍匪。但当他们看到沉默的王大篙和他手中那乌黑的长篙时,都默然退去,似乎这王大篙是个麻烦,谁都不愿招惹,这令朱温感到很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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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后梁枭雄录(3)         

  这一天船来到了兖州附近,齐水在这里拐了一个大弯,从上游流来的水突然转弯东下,气势奔腾地将拐弯处的山体冲刷得遍体嶙峋。王大篙吩咐各人将绳子一端系在船上,另一端紧紧捆在身上,所有人都用力划桨,自己则在船后努力撑船,费了近一个上午的时间,船才依次慢慢拐过弯去,直朝东南而去。顺着江水望过去,似乎已经能看到汴梁城头蒸起的云气。朱温看众人皆已疲惫不堪,便下令让船靠岸休息片刻,然后再前进。   

  这时,几十个纤夫喊着号子,拉着一艘画船从拐弯处蹒跚而来。等到船终于调过了头,个个都累得满头大汗坐在岸上,只派一人飞奔过去接船上掷下的赏钱。船工们发一声喊,齐齐划桨,画船逐渐加快速度,从朱温他们的船边行过。船上的帘笼一挑,一张俏丽的脸庞探出来观看岸边的风景。当此时,朱温也正抬头观望那画船,两个人的目光一碰,那女子猛然看到一气宇轩昂的伟男子看着自己,心头一震,随后脸色绯红,立刻将头缩了回去。朱温的心更是猛然一跳,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几年以前,朱温父亲过世,母亲无奈,带着朱温兄弟三个寄食在萧县刘崇家。长兄朱全昱尚肯操持家务从事农活,朱温和兄弟朱存却生性顽劣,刘崇无奈,只好给二人刀弓之物,每日上山狩猎。一日纵马追猎直到宋州郊外,却看到唐兵百人拥着两乘小车向前行去。朱温当时正青春,忍不住年少轻狂,竟一路追赶至郊外禅寺,暗中窥探。见前一辆车上下来一个半老徐娘,仪容大方;另一辆小车上下来一个年轻女子,年纪不过十六七,骨肉匀称、面貌清秀,眉宇间更有一股英气,不似寻常人家小儿女忸怩作态。当时绿树红衫,美人入画,朱温都痴了。等到这对母女走后,向寺内和尚打听,才知二人系宋州刺史家眷。自此后每日思念,却终不得再见。刚才虽是惊鸿一瞥,但当日情形犹如昨日。朱温连忙喝起休息的随从,让他们加速追赶前方的画船。   

  就在这时,突然从水荡里冲出一艘快船,飞一般直冲画船而去,刹那间已经横在了画船面前。船工们慌得手脚大乱,知道是水贼要劫此船,早已不划桨,全都躲在一起。船里的人并不知道船外的事,感觉到不对劲时,启帘观看,却看到几个凶神恶煞般的汉子顺着船沿爬上来,跳到甲板上,开始大肆掳掠。朱温他们这时离画船尚远,只能看到强贼往来冲突,听得几个女眷哭喊声和求救声,由不得大怒,只管催促随从尽快划船。但他也不知道赶上去后究竟该怎么办,毕竟这是在水上,而不是在陆地任由他驰骋。他突然想到王大篙,回头朝船尾望去,却看到王大篙深吸几口气,躯干的肌肉如虬龙攀树般鼓起,随后猛撑几下长篙,船如离弦之箭划破水浪,迅速前进。王大篙只换了三次手,船头已和画船并行了。   

  王大篙从水中抽出长篙,双手紧握,大喝一声,长篙猛然在水中一点,整个人顺势腾身而起,直直朝画船上甩去。双脚才一落地,又是一声大喊,长篙出水,裹挟着风声朝船头正在搬运东西的几个强贼扫去,只听到喀嚓嚓声响,不知打折了多少根骨头,随后是强贼们痛苦的惨叫,然后才听到扑通通的落水声。王大篙将长篙抡开,或刺或挑,或劈或扫,瞬间将画船上所有贼人一一打落水中。   

  王大篙这几番动作,迅速如疾风闪电,舒畅似行云流水,威猛若地动山摇。不仅朱温和随从们看得意动神摇,齐齐叫好,就连贼船上的贼寇们也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只见得王大篙顶天立地般站在船头,威风凛凛。   

  贼船上有人扬声喝道:“敢问这位好汉可是郓州王大篙?”   

  王大篙哼了一声:“没错。请问有何指教?”   

  对面船上那人一声大笑:“王大篙纵横兖郓,在下久仰大名。指教谈不上,只不过这里已是宋州界面,王兄这做法未免让兄弟们有些不服气了。”   

  “这怨不得兄弟手长,只不过画船上的人是我旧年相识,此事不得不管。”   

  “好,既然如此,今日就卖王大篙一个面子,改日山水相逢,兄弟再当面谢罪。”落水的人此时纷纷爬上贼船,那船迅速转舵,轻快地驶入水荡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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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后梁枭雄录(4)         

  朱温这边一颗心才放下来,正想登上画船去一探究竟,抬头一看情势,却禁不住大惊失色。原来王大篙和贼人对话时,所有人都只注意听他们在说什么,却没想到那画船顺流而下,临近转弯处速度越来越快,直直朝拐弯处的山崖撞去。拐弯处的山石经水流长年冲刷,如犬牙交错,锐利万分。眼见这轻飘飘的画船挟流水之势撞去,必然立刻撞散,船工们纷纷跳水逃生。一时间所有的人屏住了呼吸,朱温急得朝王大篙大叫:“壮士快跳船啊!”   

  王大篙却不慌不忙,转回身来,看着流水的去向,伸长篙在左舷一点,船身顺着水势立刻拐了一个弯。就在船身打圈的同时,王大篙已经跑到船头,左脚成弓步,右脚紧紧抵在船头的缆绳桩上。船头转过来的瞬间,眼看着就要撞上岩石,王大篙大喝一声,长篙伸出直直点在那块岩石上。一时间船顺流而下的力量全部压在那根乌黑的长篙上,长篙立刻弯了起来,但船的势头也缓了许多,只是奔腾不息的水流仍然继续推动画船。眼看那长篙已经越来越弯,王大篙再发一声喊,水底的那块岩石竟被他生生挑了起来,轰隆隆地滚落下去。长篙再次伸出,这一次直接点在山崖的岩壁上。火花四溅中,岩壁被生生点出了一个洞。顺着岩壁反弹的那股力道,王大篙脚下使劲将船往横里一蹬,船头朝着拐弯的里角直冲而去,深深卡在两块岩石中间。水流至此都绕着船尾走去,眼看得一场船破人亡的大祸就这样被王大篙独力消除了。   

  朱温连忙派人过去,将王大篙和船上的人都解救到岸上,自己随后赶来,欣喜万分地抱着王大篙的肩膀说:“壮士一人一篙洞壁挑石,真称得上是当世英豪啊。”王大篙抱拳谢过。那篙仍然插进石壁中,几个随从合力也拔不出来,王大篙走上前去,臂膀运力只一下便抽了出来,几个随从更是钦佩万分。   

  画船上的人此时都聚在一起,中间是那位小姐,其他几个都是杂役打扮,这时正茫然无措地环视周围。朱温走上前去,仔细观看。几个丫环都在嘤嘤哭泣,唯那小姐脸上没有一丝惊慌,看朱温走过来,率先起身行礼:“谢先生救命之恩。”朱温连忙还礼:“在下冒昧,敢问小姐可是宋州刺史的千金?”那女子惊讶地抬头观看:“不敢,家父张蕤,原是宋州刺史,现已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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