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速解决好午饭,顾云横按照之前说好了,付钱走人。
江顾二人与来时无异,诸葛簧却大腹便便,撑得路都走不快了,新买的长袍也被肚子顶得凸起来。
好不容易等他蹭回马车前,顾云横笑眯眯地打趣道:“你还坐的上去吗?”
方才闷不吭声的诸葛簧,仿佛哑穴被人解开,憋了一肚子的话突突突地往外冒:“好你个顾云横,我可算认清你的真面目了!”
顾云横不紧不慢地打着扇子道:“哦?你说说看,我真面目是什么样?”
诸葛簧气急败坏道:“冷酷无情!心狠手辣!灭绝人性!”
“三大罪状,字字珠玑,说得好!”顾云横一边鼓掌,一边道,“只是不知道友因何得出此结论?”
诸葛簧被他的厚脸皮惊到,一副活见鬼,又痛心疾首的表情道:“自灵江城你我初识至今,你我同甘苦、共患难,一路携手并进,我以为我俩早已交心,没想到你竟不信我。我诸葛簧是那种信口雌黄,胡言乱语的人吗?”
顾云横其实挺想说你就是那种人,你不一直以坑蒙拐骗为生吗?但顾忌眼下诸葛簧随时都会点炸,顾云横便不再逗他,挑了他一眼,道:“我何时说不信了?”
诸葛簧一呆,他确实没说出这两个。
“嗝。”
一声打嗝,打破宁静,诸葛簧一面拍胸口顺气,一面欣喜若狂地抓住顾云横的胳膊,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江越岭道:“也就是说,你们信我?”
扇子打在某人伸过来的手背上,诸葛簧吃痛缩回。
顾云横掸了掸袖子,斜睨过去:“少乱摸。”
站在一旁的江越岭等得不耐烦,一手抓住一个,直接将这婆婆妈妈的二人塞进马车里。
正午时分,街上人不多,江越岭将马车赶得飞快,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停下后,掀开帘子也钻了进去。
三人加一无魂尸拥挤并不宽敞的马车里,肩膀抵着肩膀,江越岭随手设了个屏障,道:“说吧。”
飞云峰与碎星峰的道法同门同宗,只一眼,顾云横便知晓这个屏障可使他们的交谈声不外泄。
他白了诸葛簧一眼,放心大胆道:“人多口杂,你这白痴,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吗?”
诸葛簧抗议道:“我当然懂!”
顾云横反问:“懂你还在那些修士前面多话?”
诸葛簧不以为意道:“周玉为人不正,我说便说了!那些修士知晓他的人面兽心后,最好都给我传出去,哪怕周玉已经死了,我也要让他在修真界无地自容。”
都提醒到这份上了,诸葛簧还没反应过来关键点在哪里。
顾云横恨铁不成钢道:“你——你就是这个猪脑子!”
“喂!有话好好说,骂什么人啊!”
不等顾云横开口,一直静坐着的江越岭突然开口道:“倘若他们信了你的话,以为你清楚很多□□,要跟我们一起怎么办?”
诸葛簧懵懵懂懂,道:“一起就一起,人多帮手多!”
江越岭反问:“牧凛雪怎么办?”
诸葛簧怔了怔,抬眼看向角落里恬静的粉衣少女。
江越岭继续道:“她是无魂尸,我们再说她不是凶手,别人会信吗?万一那些人不顾一切的杀起来呢?山中的人不是牧凛雪杀的,可郁林这么多死者,你能保证其中没有被牧凛雪杀害的?”
无魂尸以人之内脏为食,如果牧凛雪一人没害,她便不可能存活至今。
其他人要杀牧凛雪名正言顺,只是现在真相不明,其他无魂尸和幕后操纵者还未发现,牧凛雪就不能死。
如果真的杀起来,肯定不能让他们伤害牧凛雪。
“人少的时候,我们能保护的了牧凛雪,只要无魂尸在我们手里的消息一旦放出去,更多的人修士赶来,届时,我们还能反抗的了吗?”江越岭不屑地哼了一声,自嘲道,“我们只会被误认为同伙,到时候百口莫辩,就等着被人除魔卫道吧。”
顿时,诸葛簧被吓出一身冷汗,用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薄汗,庆幸道:“幸好你们当时没说信我!”
顾云横瞥了他一眼,视线转向江越岭,道:“怎么说得好像你经历过似的。”
江越岭冷哼一声,忽然,他紧绷的五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刚才冷漠的人,如今嘴角噙着笑,一双眉眼弯弯,竟然笑了。
“小云横,你这么说话,师叔祖我很伤心啊。”江越岭面带微笑,完全没有一丝一毫伤心的痕迹,他凑到顾云横身旁,紧挨着他道,“明明是我聪明,你别不承认。”
顾云横对他忽冷忽热习以为常,推开他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脸道:“既然您老人家自己都厚着脸皮夸自己聪明了,那就把无魂尸的案子,连同牧家、周家被灭门的案子一起破了吧。”
“好啊。”江越岭爽利地答应,抽走顾云横的折扇,慢悠悠地扇着风,慢悠悠地分析起来,“无魂尸与牧家的死必定有关。”
“废话!诸葛簧这个猪脑子都知道!”顾云横一把夺回自己的扇子,想在江越岭头上敲一下,考虑到对方是自己的师叔祖,不可逾规越矩,硬生生忍住。
诸葛簧搓了搓大腿,瞥了眼那般折扇,敢怒不敢言!
江越岭苦道:“线索有限,我只能知道这么多。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找到无魂尸,而是要知道牧家是如何被灭门的。一百多口人一夜被杀,凶手怎么做到的?牧家被灭一年多,为何已是无魂尸的牧凛雪最近才出现?是谁将她变成无魂尸的?牧家其他死掉的人呢?是不是也变成无魂尸了?还有周家,如果杀牧家和周家是同一人所为,那么,周家人之中,是否也有变成无魂尸的?”
江越岭一口气抛出数个问题,如同一根棍棒敲打在顾云横和诸葛簧脑袋上,还连敲了好几下。
诸葛簧晕头转向道:“说慢点说慢点,区区的脑袋浑了……”
顾云横一字不漏的听下来,沉思许久,方道:“牧家的确是关键。”
江越岭感慨道:“是啊,一年前的事,如今记得的,还有几个人?”
这是个头疼的问题,一年前的惨案,时至今日没被破解,确实令人头疼。
诸葛簧长长地吁了口气:“怎么办才好呢?”
他话音落下,顾云横紧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江越岭莫名又好奇地眨了眨眼睛:“小云横,你受什么刺激啦?案子一时破不了,也不至于发癫呀。”
“你才发癫!”顾云横“大不敬”地回了一句嘴,折扇在灵活的五指间转动,最终停下来时,扇头直指诸葛簧。
诸葛簧云里雾里地望着扇子发呆,满脑门的疑惑。
顾云横老奸巨猾地笑起来,用折扇挑起诸葛簧的下巴,一个字一个字道:“窥、尘、世!”
诸葛簧先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须臾,又愁眉苦脸起来。他拂开折扇道:“实话告诉你吧,窥尘世我也是初学,尚不精通。让我看一年前发生的事,实在太难为我了,而且我这舌头才刚好。”
顾云横霸气道:“怕什么?我有的是药,你只管咬。”
诸葛簧郁闷道:“只怕我舌头咬掉了,也看不到想要知道的。”
“不用看太多,知道一点就行了。”顾云横话音一转,“等你养好了,继续看,积少成多嘛,我们不着急。师叔祖,你说对吗?”
“对!小云横说什么都对。”江越岭连声附和,“尘世哪是你想窥探就可窥探的。”
“你们!”诸葛簧郁结,蹙了蹙眉,指着他二人道,“以后谁在跟我说飞云峰与紫竹山派分家,打死我也不信。你俩一个鼻孔出气,就知道欺负我这种老实人!”
“老实人?”顾云横听到了这辈子最好笑的一句话,仰天长笑几声,神色一凛,咄咄逼人道,“牧小姐于你的施饭之恩你报是不报?在酒楼直指周玉的气势哪去了?还是你诸葛簧一生只能靠舌头说人是非,这窥尘世的本事索性别修炼了,炼了也白搭,倒不如继续靠这三寸不烂之舌坑蒙拐骗为生!至于牧家的真相,自有我和师叔祖出马。倘若发现真相,就是牧家积德,倘若发现不了,牧小姐便自求多福吧。”
一席话说得诸葛簧无地自容,身边坐着的粉衣少女面色惨白,毫无血色,与脑海中偷偷塞给自己饼的天真烂漫少女判若两人。
当年自己厚着脸皮对牧凛雪道:“牧小姐翩若惊鸿,蕙质兰心,若不嫌弃,请允许区区为您算上一卦,以抵饭资。”
牧凛雪横袖轻笑,一双美目,顾盼生辉:“那便麻烦先生了。”
再看身旁,美目依旧,只是眼中空洞无神,再寻不到当初的一丝灵动与笑意。
诸葛簧猛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愤然道:“一根舌头算什么,若没有牧小姐,区区前年便做了饿死鬼。”
顾云横从旁打气:“对!有我的灵丹妙药保驾护航,怎可能真让你咬掉舌头。”
蓦地,两人气势大增,大有现在就要开始咬舌窥尘之态。
江越岭单手撑着下巴,胳膊支撑在盘起来的膝盖上,悠然道:“小云横,你被阿簧仔传染上傻病了吗?你、我、牧凛雪皆在此,多窥探几眼尘世嘛,何难之有?”
☆、第13章 章 十三
章十三
“怎么可能不难?”诸葛簧吃惊到忘记纠正江越岭对他的称呼。
顾云横对窥尘世一无了解,此言一出,他也十分好奇。诸葛簧一人窥不到,他们三人连同一具无魂尸便可看到?
江越岭眼底浮出笑意,从容不迫道:“你无法窥探太多,一方面是因为你灵力不足。此番施法,我和小云横在左右助你。”
诸葛簧苦恼地直摇头:“你们助我也没用啊,这不仅是灵力深浅的问题。我没有牧凛雪的生辰八字,她又是一具无魂尸。怎么窥?往哪儿窥?跑到牧家,到处乱窥吗?那也行不通啊,一年前的痕迹早被抹灭的差不多了。”
“这就是我要说的另一方面了。”江越岭哂笑道,“牧家发生过什么你不知道,但牧凛雪知道呀。牧凛雪是无魂尸没错,但我紫竹山有一法术,名换招魂术……”
话说一半,突闻一声惊叹。
顾云横两手拍着巴掌道:“对啊!我怎么办这个给忘了。”扫了眼诸葛簧,“果真是与笨人在一起久了,就会被传染。”
诸葛簧:“……”
江越岭笑着往后依:“既然小云横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便由你说吧。你师叔祖我,刚巧替大柳儿考教考教你。”
一声大柳儿差点让顾云横把午饭喷出来,他师尊是大柳儿,那紫竹山派的那一位岂不就是小柳儿?
一想到这个称呼,顾云横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泛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这两个称呼与本尊对号入座。
他打了个激灵,回归正题道:“牧凛雪魂飞魄散没错,但人的一部分魂魄和记忆是会留在自己经常接触的物件上。像牧小姐这样的名门千金,鲜少出门,她的家中些许物件上,肯定会留有下痕迹。等到了牧家,我和师叔祖都可以用招魂术招回一二,然后……”
诸葛簧恍然大悟,接道:“然后我就可以窥尘世了!不用生辰八字,我直接从牧凛雪身上窥!”
顾云横给了对方一个孺子可教也的眼神:“正是如此。”
江越岭赞许地点点头:“嗯,小云横说的极是。”
听完他们的话,诸葛簧有生之年第一次产生一种错觉,修炼窥尘世的不是他,而是江越岭,实在令人羞愧啊。
江越岭见过几次顾云横用扇子打诸葛簧的脑袋,此时觉得诸葛簧这幅痴呆表情甚是好笑,忍不住手痒。顺手牵羊牵走顾云横的折扇在诸葛簧脑门上一敲,心情愉悦道:“看什么呢?还不快去牧家。”
诸葛簧回过神来,揉了揉脑门:“你怎么也打我啊!”作势要抢走扇子丢掉,好永绝后患。
顾云横瞪他一眼,摸着胸口的貔貅袋威胁:“你敢!”
诸葛簧缩了缩脖子,从江越岭那儿要回折扇,双手奉上,神奇紧张道:“区区的身家性命全在道友手上,道友切莫冲动啊。”
顾云横哼了一声,踢了踢诸葛簧的小腿道:“就你一人知道牧家在哪里,带路去吧。”
诸葛簧如临大赦,点头哈腰道:“区区这就去!”
从马车最里面弓着腰往外走,走到帘子处,想起江越岭设了屏障,他修为低,又只会窥尘世一道法术,面带难色地扭头道:“这怎么出去啊?”
江越岭抬起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诸葛簧失去平衡,“啊啊”叫了两声滚出去,而屏障,在他触碰的转瞬消失不见。
江越岭掸了掸紫色道袍上沾染的灰尘,嬉皮笑脸道:“小云横,我帮你这个忙,你要怎么谢我?”
顾云横缓缓地扇着风,眉眼微挑道:“师叔祖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您是要还自己的清白,怎叫我谢你?应是你谢我才对。”
“好呀好呀。”江越岭恬不知耻地凑过来,“以身相许怎么样?”
顾云横彻底被他的厚脸皮打败,用扇子格挡住他的脸道:“师叔祖请自重,切莫调戏徒孙。”
江越岭不开心地撇撇嘴:“调戏?哼!自从你将我从禁地放出来,在我身上留下了气味,我就是你的人了。”
原本顾云横装腔作势,摆出一副尊师重道的姿态,听闻此言后,彻底绷不住了。他咋呼道:“你是狗啊,撒泡尿就划定势力范围!”
江越岭眨眨眼,认真道:“这话说反了吧?按你的说法,我是势力范围,你才是那狗儿。”
顾云横脱口而出:“放屁!你才是狗!”
“好好好,我是狗。”江越岭把那大逆不道的话当耳旁风,扑过去,抱住顾云横在他脸上揉来揉去,“小云横,别生气啦。生气就不好看啦,快给师叔祖笑一个。要不,师叔祖给你笑一个?”
坐在外面的诸葛簧一边驾马车,一边偷听里面的动静,发现顾云横一直在吃瘪,痛苦地憋了好久,才将满腔笑意憋回去。
倏地,身后的帘子被打开,顾云横气急败坏地钻出来,推了把诸葛簧的肩膀道:“给我腾点地方。”
诸葛簧赶紧往旁边蹭,待顾云横坐下后,偷瞄一眼他不爽的表情,张开嘴无声大笑起来。
正在气头上的顾云横恶狠狠地盯着正前方,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神色,要不诸葛簧少不了一顿打。
此时,他后悔莫及,懊恼自己干嘛随地撒尿。要不便不会因缘巧合地放出江越岭,也不会被关进地牢,更不用柳为轻悄悄将他放走,只为抓回江越岭功过相抵。
最重要的是,不用对付江越岭这个神经兮兮的人!
虽然闹饥荒是前年年关附近的事,但诸葛簧日日准时来牧家排队领粥,因此两年过去了,对于如何才能顺利抵到牧家一事驾轻就熟。
一路上,诸葛簧一个弯路没走,轻松地驾车来到牧家。
曾经辉煌的仙门世家,而今只剩下萧索。
门前的两座石狮像,已被灰尘和落叶掩盖。鲜红的大门褪成黯淡的褐色,墙上的瓦盖滑落的滑落,破碎的破碎,不再完整,就连那牌匾上的字都快要看不清了。
几十年上百年才兴起的大家,落魄只需一瞬间。
诸葛簧跳下马车,茫然地四下张望,过去与现在重合,仿佛他手里仍旧拿着一个空碗,排着长队等待施粥。只是,施粥的人不在了,牧家没了。
江越岭从马车里走出来,顾云横看了他一眼,二人心有灵犀般相顾不语。
诸葛簧落寞地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土地,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睫毛颤了颤道:“进去吧。”
顾云横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柔和地宽慰几句。
虽然这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