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足的份量,以至于她打圆场时也不敢向自己老伴那里下手,也只敢由自己儿子这边下手。
古志贤一听自己妈妈这么说,马上就想起了叫人:“爸、妈。”叫完了人就上前把行李都接了下来,给他们放到他们房里去。他妈妈跟在他身后高兴地随意说了两句热络话:“呦,这家里面可真干净。你平时上班也忙,我们回来而已,哪里用到收拾得这么干净。”这话也是说给她老伴听的,想说看看儿子多重视他们回来住这件事,别一天到晚黑着脸也不讲话,吓死人了。这话她也只敢侧面地说,也不敢明白地跟老伴指出来。这个妈妈做得也真是委屈,老公不敢惹,儿子也不敢疼,就只能由得他们父子俩僵着。
做晚饭时,古妈妈想帮忙的,可是古志贤不让,说她那手,还是少干点活吧。他妈妈说着哪里有那么矜贵,就跟进了厨房。而事实上她跟进了厨房,也是知道古志贤不会让她做什么的,只是她想进去和儿子单独处一会,那个老伴日对夜对,这会儿儿子就在身边了,她哪里还想对着一个整天黑着脸的老伴,当然是多找些机会跟儿子处在一起。于是他们娘俩就在厨房里,一个在煮饭烧菜,一个站在那里和他说着话。而客厅里头的古爸爸就独自一人看着电视。
大概是快六点那会儿,古家的门铃响了,老古去开门,见到门外站着一个年轻人。这个老古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块心病在,这会儿看到上门来的年轻男人都像是跟自己儿子不三不四地搞在一起的,所以他语气也不大好,只简短地问:“什么事?”那个年轻人说:“伯伯好,我刚搬来隔壁,忘买料酒了,能不能借你家一点料酒。”
古妈妈刚才听到门铃声音,也凑热闹出来厨房,到门口这边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一看门口站着一个小伙子,一看那个长相就心里面不由自主地很喜欢。像她这样的老年女性,而且自己生的也是儿子的,很容易对与自己孩子一般大的小伙子产生一种亲近的好感,特别还是这么一个长相的年轻人,马上就在她的心中被归类成好人。于是她想也没想就冲着厨房里说了一声:“志贤啊,拿个小碗倒点料酒出来给人。”
古志贤这会儿最后一道菜也做好了,就关了抽油烟机,轰轰的抽油烟机声音一没有了,仿佛整个世界都清静了下来似的。他听见了他妈妈说的话,就应了一声,拿着一只小碗倒了一个底儿的料酒进去,想着一般做菜这么些也就够了。他拿着小碗出来门口,想跟人说,不知这些够不够,如果不够可以再来问他要。可是一看门口那人,他连那只碗都差点要扔飞了出去。
他这个时候也不敢看向自己爸爸妈妈,只能强装镇定,走了过去,将碗给这个人,还得装着不认识,说:“我们家就这点料酒了,你拿去用吧。”意思是别再回来问他要了。他见那人刚要接过那只碗,想了想,又说:“你等一下。”他转身进了厨房,拿了只一次性的塑料杯子,将那点酒倒了进去,再出来给站在门口那人,这意思也就是省得这人再送空碗回来了。
门口那人道了谢,转身就朝对门房子走去了。古志贤把门关上,一转身,发现自己爸妈都在看着自己,他忽然很尴尬,就说:“家里碗不够用。”解释完了,就进了厨房要把最后一道菜也端上桌。这一顿饭吃得气氛也实在是莫名其妙的。只有古妈妈总是找些话聊一聊。
晚上古志贤躺在被窝里,郭竞寒给他发信息:“你怎么好像生气了?”他回:“你怎么住到对过去了?”过了好一会儿,郭竞寒发回来:“我怕你被欺负呀。要是哪天听到你家里面吵闹打摔的声音,我也好进去救你。”古志贤也是过了好久才回:“放心吧,我没事。”郭竞寒发回来:“没事什么啊?你看看你爸那块头,就算是老了缩了些,也还是比你要壮不少。再说他还有打你的前科,总之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边住。”古志贤现在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了,心里面当然是很高兴这人这么为他着想,还一声不吭地竟然就搬到了对门,可是万一让他爸窥出些端倪,肯定饶不了他们两个。
☆、第 30 章
古志贤第二天早上大约七点过了一点的时候跟家里人一起吃着早饭,也比较简单——豆浆稀饭配油条。老一辈的人的日常起居都比较守时,早饭时刻也是规规矩矩地守着那个点就要吃起来了。不像是和郭竞寒那人住一块的时候,他那人太随兴,忽早忽晚的,古志贤就完全是随着他,他早的时候跟着他早,他晚的时候跟着他晚。也没有办法,导演这类人都是半个艺术家,在日常生活琐事上都总是会显出一副疏宕不拘的心气,古志贤就看过郭竞寒以前的照片——一张他穿着破洞牛仔裤,头发像是三天都没有梳过了的样子在片场拍片的“经典”照片,笑了半天,他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居无定所又穷困潦倒的画家。所以古志贤也是接受他各种生活起居上的不规律,也都随着他。
早饭吃到一半,听到自己房间里面手机响,古志贤就回房里去,老古还朝他背影望了一眼,又低下头吃早饭。古志贤一回了房,一看来电显示——G上司,以前他都是在手机里正常输入联系人的名字,如“郭竞寒”等,但是现在搬来和爸妈一起住,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一点点男人的名字都不敢在手机上输入,就怕哪天手机没放在房里面,一有来电显示,叫他爸看了会不高兴,所以他那天晚上就都将那些名字给换掉,换成像是什么“G上司”、“W同事”、“Z监制”、“M秘书”,弄得好像都是同事公务关系一样。这可是一项大工程,花了他大致三刻钟才全在手机里将这些称谓转换好,想想也可笑,一个弄不好,还有点给人以此地无银的感觉,但他还是这么做了,所以现在郭竞寒在他手机里就变成了G上司。
他接起了电话,回头一看身后的房间门正虚掩着,也没有关实,也不好当着他爸妈的面关实,就只得小声问:“什么事?”那头的人说:“今天什么时候去上班?我在小区外等你,载你一起去,省得你搭地铁。”古志贤想了想,说:“那你八点二十时把车开到地铁口那个转角,别在小区外了,万一被什么人看见。”那头的人回:“好的。宝贝吃早饭了吗?我饿。”古志贤还是在因为接着这个电话而偷偷摸摸、紧张着,说:“饿什么饿?自己下楼去买一只大饼、一根油条,小区外过了那个桥有个菜场,一进去门口处就有家做这种早点的。”说完就把手机挂了。就留一个郭竞寒呆在另一头,真是怔了有半晌都回不过神来,心里想着:爸妈回来了,就一点都不疼我了。还叫我跑到菜市场里面买大饼油条,以前他哪里会这么对我!
接着,他就恨恨地拿来手边桌上那只面包袋子里面的一只面包,揭开透明塑料包装,咬了一口,再喝了一口之前煮好的、现在变温了的白开水。那袋子面包是他昨天晚上出这个老式小区外面一家面包房买的,买了一堆各式花样的面包回来准备长期抗战用。现在也没人给他煮一日三餐了,看来他也只能靠面包和外卖过日子了。而给他煮饭的人就住在对门,在他爸那个森然可怖的人的监控之下。这样的日子也不晓得哪一天能到头,一想到了这里,郭竞寒就恶狠狠地啃了一口面包,把古志贤他爸给愈发恨上了。想着想着,念头又想到了古志贤他妈妈身上,昨天晚上打过一次照面,倒觉得他妈妈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很和气顺从,喜欢圆场,喜欢融浃的气氛。一想到了这个,郭竞寒咽下嘴里的食物,想着:还好古志贤是继承了他妈妈的性格,要是性格跟他爸爸似的,那也太恐怖了。
到了八点十几的时候,郭竞寒就已经扣准时间把车子开到了古志贤指定的那个地铁站口,在拐角的路边等着,现在他换了辆奥迪开,住在现在这个小区,老实说,开奥迪都有点太高档了,所以他也不敢开以前那辆,再加上现在这个小区里面没有车库可供出租,所有车都是露天停放的,他也就只能换辆次的开着。他出门前发了信息给古志贤,说他换车了,是辆黑色的奥迪,到时走到地铁口时别认不出他现在开的这辆。就快八点二十的时候,就由后视镜里面见古志贤来了,提着个公事包,一副正儿八经的都市上班族要赶着去搭地铁上班的样子,可是在这大毒日头下,看着竟然有点形神鬼祟。到底没什么心机,揣着“会情人”这桩心事,加上又天生有点胆小,那么想扮出一副如常的样子都扮不到那种十足的自然。一看就是心里面揣着事,有点紧张似的。
一上了车,就催着郭竞寒快开车。郭竞寒还本想故作拖延,好叫他更加紧张一点,后又想想算了,别逗弄他逗弄出脾气来就完了,于是就轻踩油门,偏转车头将车开到了马路上。问:“古志贤?”古志贤朝车外头后面、旁边看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有没有什么认识的人,等车子开远了一点了,快到一个红绿灯时,他才回过头来,应:“嗯?”郭竞寒接着问:“你今年多大?”古志贤:“二十八。”郭竞寒又问:“那我今年多大?”古志贤:“二十六。”郭竞寒说:“那不就行了?我怎么感觉我们像是在父母老师眼皮子底下早恋的一对初中生呢?偷偷摸摸的。再说了,这年头初中生谈起恋爱来都不当他们自己是在‘早恋’了,更何况你我这年纪。”古志贤这会儿有点静邃地只顾自己倚靠在座椅后背上,也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郭竞寒又问:“我是第三者吗?”古志贤都知道他要再接着讲些什么了,懒得答,不过也还是答了:“不是。”郭竞寒又问:“那你是吗?”古志贤说:“……不知道。”郭竞寒一听,伸手去捏他脖子,说:“皮痒。”又接着说:“我们又都不是第三者,你怎么搞得像是在偷情一样,鬼鬼祟祟怕被人撞见。”
古志贤这会儿过了好久,才答他:“你说的我都知道。只不过,问题就是——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你说的那些个都不是问题,我说的这一个才是问题……也只有这一个问题。别自欺欺人了,这问题就是存在。”郭竞寒听了,没有立即接碴,过了一会儿才说:“反正在我那儿不是问题。”古志贤还偏过头去看了一下他,才说:“我不知道你家里的状况,反正像我家那种特别守旧的老派家庭,这个就是问题。”顿了一顿,又很快接着说:“你给我点时间。”郭竞寒忽然笑出来,问:“还这么快加了一句‘给我点时间’,是不是怕我不要你了?才加了一句,想稳住我?”古志贤也没看他,说了句:“去死。”
于是这一整个星期下来,这两人之间就是这样,明明不是初中生,却过得像是在父母老师眼皮子底下早恋的两个孩子;明明都不是第三者,却过得好像是在这世人眼里只能偷情的一对男女。
这一周里,老古仍旧是对儿子一副恝然的态度,漠不关心,就像是这三年来惯有的那种漠然处之的态度,也没有主动说过话,他儿子跟他说点什么,顶多也就是点点头,或是摇摇头。其实有些话他不主动说,但都会通过古妈妈的嘴巴说给他儿子听。比方说,有一次古志贤没能一下班就赶回来吃晚饭,因为那次他要加班,在公司里拖延了一会儿,就打电话回去让他父母先吃晚饭,不用等他了。结果第二天早饭桌上,古妈妈就转转宛宛地说:“志贤啊,以后最好晚饭都能回来跟爸爸妈妈一起吃。”古志贤当时愣住了,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应了下来。想来也可笑,只听过还没上大学的孩子们才有门禁,比方说有些家长不许家里小孩超过十点还不回家。问题是他现在都二十八了,他家也像是给他上了门禁似的,竟还比初高中生的还夸张,人家的好歹还把时间定在了“十点”,他家的是“七点”,七点前必须回到家跟父母一起吃晚饭。说出去也是笑死人。
这一周和父母同住的日子也不能说过得暗无天日,但总是多少带了点压抑。在这种压抑中,还催生出了一种饥渴,郭竞寒和古志贤只是就这么看着对方,竟然心中都能比往日焦渴上几分,就像是反叛期的青少年,越是压抑他们,要他们这样做不得、那样做不得,他们就越是想做。这么比譬可能不全然恰当,可是也差不多就是那么一个状况了。所以那一周到了近尾的时候,周四、周五那两天,他们办公室的那个里间可以说是一个“污秽”的地方。这个上司和下属间做的事情要多不正经有多不正经,只是古志贤还是没肯让郭竞寒做到最终那一步,而事实上郭竞寒也没有要求要跟他做到最后那一环节。是不是真枪实弹对于他来讲,现在也实在是无所谓了,因为现在和古秘书除了上班时间,就没有其他时间可以单独相处,也再没有过什么亲密的行为,那如果能像现在这样“利用”一下上班时间,那么什么样子的抚慰都是好的,多少都能缓解掉几分心头那种焦躁。
到了这周末,周六一大早,古志贤催着古妈妈一起出门,要去菜场买些新鲜菜肉。古妈妈本来是要跟着走的,忽然想想又说不去了,要在家里看着稀饭锅,让本来看着火的老古陪着去,还说让老古顺道去看看小区外面那个小公园里面是不是还有教人打太极的,说有的话,以后早上就去那里锻炼身体,舒筋健骨。老古本来一脸不乐意,后来想想也行,顺道也看看那个小公园里面有没有人下棋、打牌,以后他没事时也可以去那里消闲。
于是古志贤就跟着黑着脸的老古一起出门了,一路上连话都不敢说。他不说话,老古是根本没可能主动找话说的。两人间的气氛极其诡异,竟然就以这种极尽静默的相处状态一路走到了菜场,再进入菜场,再买了菜,再往回走进小公园,再在小公园里面检视一转,简直不知道这父子俩是怎么做到这样的,一路同行,却一言不发,完全无交流,却还都能死撑着一起走。古爸爸在小公园里发现真地还有个五十几岁的人在教人太极,好像不是三年前他们离开琛城前教小区里的人打太极的那个人,换了个人,但是这项目还是有的,不少退休的五、六十的老头老太都在早饭前,喝一杯水出门,练习半小时的太极,再走回家吃早饭。不过没看见下棋、打牌的,应该也还是有的,只是没到时间,这会儿还太早,谁没事会在常人吃早饭的时间出来公园里头下棋、打牌。
老古在小公园里看了一转之后,就在前头走着,出了这个公园,而古志贤则两手各提一个塑料袋跟在他后面,弄得自己像是他家佣人一样。两人又这样无交流地走进了自家住的那个老旧小区,进去的走道两侧是停车位,古志贤看到郭竞寒那辆奥迪就停在右侧的一个车位上,车上落了几片叶子,心里就在想这人现在起了还是还睡着,也不知道这人早饭会吃些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照顾他三餐了,那天他跟自己说饿,还叫他去菜市场买大饼油条,后来他就再没跟自己讲过什么吃饭的事情了,也不知道他都是怎么解决的。
古志贤就一路想着郭竞寒这段时间以来的生活起居问题,一路跟着他那个黑着脸的爸爸走进自家住的那幢楼房里,他爸在前,他在后,上了楼梯。都快到家那一层了,老古忽然想起来报纸没拿。自从他们搬回琛城住,他家就又恢复了订《琛城日报》,老一辈的人多数还是习惯看电视或是报纸上的新闻,不像年轻一辈的人会习惯在手机网上看新闻。所以他本是走在前头的,就折回,由古志贤身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