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得意了你。走之前把衣服洗完,把菜给炒了,别想偷懒!”
“…哎,哎。”淮庸苦瓜脸地应承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何湛。
等他洗完衣服炒完菜,他才从家里出来,李夫人晾着衣服,临淮庸走前还嘱咐了一句:“早点回来。回来给你下面条。”
淮庸一听能吃面条,别提多美。何湛见淮庸喜孜孜地飘了一路,陪他去铁匠铺挑称手的兵器的时候,淮庸还在哼着小曲儿,看着一排的兵器说:“都好,都好。”
何湛笑道:“您这日子是过得越来越滋润了。”
“没办法,谁让咱娶了个好娘子呢?”
何湛:“这一晃都十几年了,算算日子,你们的孩子也快成年了吧?怎么不见他?”
淮庸叹了一声:“你不知道,从前年少轻狂的时候,我还自诩风流客,在她那里留了情却不当回事,将她一个人扔下,非要到处跟人比武去。那时我还未娶她,她怀了胎,只能偷偷瞒着,瞒又能瞒得了多久?到最后她爹娘发现了,一碗汤药下去,我们的孩子就没有了。”
“我并非有意…”
淮庸举手止住何湛:“无妨,只当是故友叙旧。”
“那…之后就是你卖了剑的那次?”
“她刚烈得很,跟她爹娘一直扛到我回来,那时我才发现自己多么混蛋,为表决心,就将自己的剑卖掉了,希望他爹娘能放心将她交给我。之后…挺好的,只是她不能再怀上孩子,一直让我挺愧疚的。这么多年来,她还想作主给我纳房小妾,为我李家延续香火。你瞧着我是不是长了个混蛋样儿,才逼得我的女人这样想我?”
何湛不防地一笑,将淮庸上下打量一番,故作认真道:“恩…的确是有点…”
淮庸挑出把剑来,翻个剑花掂量掂量剑的长度和重量,眼睛瞄向剑尖儿的方向,细细看着剑身:“没有孩子就没有孩子呗。就我卖剑那次,坑了你不少钱,够我们俩活一辈子。”
“…你倒是看得开。”
“这不是看得开,这才是男人。男人该这样活,有情有义有女人。”
“……”娘的,这么热血的台词,他就当没听见。
淮庸顿了顿,想起坊间的传闻,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不对,转而对何湛说了句:“有男人也行。”
他没听见。
淮庸说:“我听说过你的那些事,你也别在意那些虚的,管他狗娘养的说什么,老子活得就是比你好。”
很好,很直接很通俗的教诲,何湛表示很受教并将淮庸推出了铁匠铺。
淮庸挑了把顺手的武器,跟随宁晋一同到天罡寺中去了。
何湛按例到宫中巡察御林军的训练情况,民间对国公爷的定位在于睿王的男宠,如今睿王马上就要登基为皇,何湛在皇宫中横着走,都没人敢管他。
后宫中的较低等位的嫔妃已经被放出宫,可任其该嫁;位份较高且有子女的,留在宫中赡养,等到子女封王封爵,再出宫随子女居住。还有像皇后这样为先皇殉葬的,也有自请出宫削发为尼的。
何湛很少能从后宫中见到先皇的嫔妃,曾与淑妃打了几个照面。她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纵然现在有些垂暮之感,何湛也能看出她年轻时候是何等的风华绝代。
这天在宫中巡察的时候,正好碰见淑妃,她身边还跟着宁恪。
淑妃见何湛,就将宁恪往前推了一把:“不是成天要找太师么?今儿倒是碰见了,快去给大人拜个师礼。”
宁恪瘪了瘪嘴,不甘心不情愿地往何湛面前走去:“师父。”
“恪儿他想你了。”
何湛明白淑妃的意思,说:“臣今日得空,正好教教四殿下的功课。”
宁恪跟着何湛往鼎资堂的方向走去。看淑妃如此急切想抓住浮木的样子,便知她在宫中的处境大不如前,她想保住自己和自己的儿子,方才如此急切地找上何湛。
何湛许久未见宁恪,却发觉这个孩子长高不少,从前的嚣张找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苦闷。
何湛问:“怎么不说话?”
宁恪答:“你为什么都不来宫里了?我好久才能见你一次,你不说会来教我功课吗?”
“臣有疾,怕将病气过给殿下。”
“你骗人!”宁恪阴戾着眼,“你也跟其他人一样去讨好宁晋了!”
“皇上贤明得人心,何来讨好一说?不过是大势所趋。”何湛说,“殿下与其责怪别人不肯效忠于你,不如先想想自己有何本事让别人效忠。”
宁恪不说话了。宫里的人情冷暖要比外头变化得快,宁恪身处其中,自是知其中滋味。
何湛好长一段时间没来,宁恪的功课倒没有落下。何湛问什么,他也能对上一二,他的逻辑与常人不同,却能悟出很多不一样的道理来,有时候叫何湛听了都甚觉新奇。
因新皇登基一事,宫里挑选了一批新的宫女入宫侍奉,新宫女眼皮子浅,一时未能吃透宫中的局势,她们未曾得见真龙天子,却先在后宫中见着宁恪,宁恪再怎么不济也是四皇子,加上生得英俊,不少大胆的宫女就真敢往他床上爬。
有天何湛早早来到鼎资堂等,往前宁恪来得早,此次却是迟迟未见,何湛正好要提醒他还几本书来,就想到他的宫中坐坐。一进去,几个宫人皆战战兢兢地看着何湛,只言“四殿下在忙”,将何湛拦在宫外。
何湛也不急,就站在外头等,没一会儿就听见宫内传来暧昧的声响,隔着厚厚的墙都能传出声来,听得何湛面上一热,心想“这位大兄弟果然是长大了”。
宫外守门的人一看这样下去可不行。四皇子白日宣淫,叫太师看了去定要受罚,回头四皇子发了脾气,岂不是要拿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撒气?宫人提着半吊子的胆就走进宫里去,何湛在外等了半晌,宁恪才理着袖口从宫中出来。
“师父。”
何湛略显尴尬,撑着脸皮点点头,说:“臣前几日借殿下的两本书,殿下读完了吗?”
“没有。师父明日再过来吧。”
也许是何湛碰见宁恪开始晓得男女欢好一事,这才意识到宁恪是真得长大了。
宁家的这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老成,宁恪亦是如此。
宁晋在天罡寺祈福的这几天,何湛每日都到鼎资堂督促宁恪功课,得闲时就夹着本书在宫中晃荡,再三确保宫中的守卫万无一失,等宁晋在宫中举行祭礼、正式登基为皇的那一天,宫中的御林军能够将整个皇宫围成铜墙铁壁,管他凤鸣龙鸣的,都叫你飞不进来。
等到诵经祈福的礼程快要接近尾声的时候,随宁晋同去的影卫回来跟何湛报——
“凤鸣王宁祈企图刺杀新帝,已被剑客淮庸和守卫共同擒下,先已押往天牢,等候初审。”
何湛握笔的手僵了半天,惊得说不出话来。
“国公爷…?”影卫担忧地唤了声。
何湛撂下笔,眼睛缓缓闭上,眉宇间存着倦怠。他早该习惯如此变故,世事难料,就算他重生轮回,都难以揣度时势。何湛道:“知道了。皇上快回来了吗?”
“后天就会回宫进行登基大典。”
“皇上会如何处置宁祈?”
影卫答:“皇上让属下来问一问国公爷的意见。”
“等皇上回来后再作打算吧。”何湛说,“凤鸣王在朝中颇有声望,请皇上谨慎处理此事。”
“是。”
凤鸣王,凤鸣王…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
第119章 高岗
“黄鼠狼!”
宁祈端坐在书案前,仔仔细细地仿着颜行知的字,他年纪尚幼,握笔握久了手还会发抖,累的,却也不敢停。
一根袖箭猛地射入他的手边,将他练字用的宣纸钉在桌子上。
从窗口先是探出何湛的头来,继而是宁左宁右两个小娃娃雕琢一样的脸,三个人头挤在一起,活像个小糖葫芦。
宁祈装作没看见,将袖箭拔下来扔到一侧的竹篓里,落在一团一团的废纸上。
何湛说:“走,跟我去学射箭去,为师今天教教你。”
宁祈一笔一笔地写着个“笼”字,何湛见他不为所动,攀着窗户爬进来,宁左宁右还不够高,叫何湛拉了一把才跳进来。
门是上了锁的,从外面锁上的。太傅对宁祈似乎尤为严厉,不许他同其他的孩子一起玩,只许他做功课,做完之后才让他到外面看一看。
宁左宁右跑过来拉宁祈的袖子,喊着:“小皇叔!小皇叔!跟我们一起去吧!”
宁祈烦躁地将他们推开,冷着脸说:“本王不去,不要来烦我。”
宁左宁右都有些恹恹的,退到何湛身边,何湛凑过头来,看他写得字,黑溜溜的眼睛很亮:“你都开始写这么难写的字啦?”
宁祈“啪”地一下扣上字,说:“滚。”
宁祈能闻见何湛身上的药味,心里莫名的烦躁,短命鬼就在家里待着不好吗?为什么整天都要出来玩!宁祈又再重复了一遍:“别来烦我。”
何湛嘻嘻一笑:“这样,我们比一比,叫他们两个作证,瞧谁将这个字写得好看。若是我赢了,你就跟我们一道去玩。”
宁祈才不信何湛比他写得好。太傅对宁祈虽然严厉,但宁祈做得好的话,他还是会有夸奖的。太傅将宁祈的字挂在鼎资堂中,叫人效仿学习,一旁还挂着何湛的字,却是叫人引以为戒的。
何湛写得字实在烂,烂得没边儿。
宁祈哼声说:“比就比。”
宁祈写好了,抬头看何湛描描画画的,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似乎他肯定是要赢了的。宁祈的字和何湛的字摆在一起,依旧是前者叫人效仿、后者叫人为戒的典范。
何湛招宁左宁右过来,说:“来来来,你们看看,这两个字哪个儿好看?”
宁左宁右齐刷刷地指向何湛的烂字,宁祈瞪了瞪眼。
何湛哈哈一笑,搂上宁祈的肩膀,指着自己的字得意道:“看到了吗?宁祈,愿赌服输啊!”
“你这是耍赖!”宁祈将何湛狠狠推开,气得宁祈火冒三丈,“卑鄙!”
“行了,别生气了,走呗,咱们去玩去!”何湛指了指窗户,“翻出去,没有人会知道的。”
“我不去!”
何湛对着宁左宁右一使眼色,宁左宁右拥上来,继续使用磨人大法:“小皇叔,去吧去吧去吧!我们玩一会儿就回来。”
也不等宁祈反应,几个人连推带拉将宁祈推到窗口出,何湛翻墙越户的事似乎没少干,手一撑就从窗户中跳出去了,宁祈有些不情愿,宁左宁右一人抱一个腿,怎么着也要把他抱出去似的,何湛出去也不闲着,弯着腰让宁祈扶着他从窗户里出来。
宁祈瘪了瘪嘴,气息一沉就从窗户中跳出来,好似飞出来一般。何湛见他跳到自己前面去,惊了惊眼睛,宁左宁右举着手在后头喊:“三叔,三叔,还有我们呢!”
何湛和宁祈一人拉一个,将他们从屋里拉出来,何湛环顾四周见无人,带着宁左宁右撒腿就跑。宁祈见他们跑,自己也跟上去,等到确定安全之后,宁祈茫然地看向周围,无力地垂下头。
怎么就跟他们跑出来了呢?
叫太傅看见,定少不了一顿罚。
何湛似乎能看懂他的担忧似的,无意地宽慰了句:“出都出来了,要不咱们去逛逛集市去。今儿二十二,东市开了,可热闹着呢!”
宁左宁右疯狂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三人齐刷刷地看向宁祈。宁祈叫他们看了半晌,才哼哼唧唧地说:“随便。”
何湛又问:“你带钱了没?我只带了两吊子钱,可没有你份儿。”
宁左宁右往何湛那边儿扎了扎,半抱住何湛的腰,问:“有我的吗?”
宁左:“我想要上次那个的小剑!”
何湛点点头:“买!”
宁右怯怯地说:“…我想吃糯糕团。”
何湛使劲儿点点头:“买!”
宁左举手:“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何湛掂量掂量自己的一吊钱,似乎买了之后就不够自己买那个小扳指了,不过他看了看宁左宁右,他咬了咬牙,说:“也给你买!”
然后三个人再度齐刷刷地看向宁祈,宁祈:“…本王什么都不想要。”
四个人跑到东市去,何湛不用买自己的小扳指,预算多出来很多,给宁祈也带了个粘糕,却还要装作“我不想买给你,可我是大爷,我得有气度”的样子塞给宁祈一块。
宁左宁右跟何湛一起坐在小台阶上,各自捧着一团糯糕团,像是捧着软绵绵的云朵,张口就是狼吞虎咽得吃。清平王府吃得上山珍海味,却很少能吃得上这种小东西,又粘又甜,跟对小孩子胃口。
宁祈是说什么都不肯坐下,何湛用袖子给他擦了擦地,请宁祈坐到他旁边来,宁祈才勉强坐下。
咬了一口糯糕团。宁左宁右歪过脸来,像是求认同一样瞪大眼问:“好吃吧?好吃吧!”
…好吃。
宁祈淡着一双眼,波澜不惊地回答道:“…本王以前吃过,味道一般。”
宁左宁右很失落,转过头去继续啃着糯糕团,似乎在验证着宁祈的话,可是他们觉得的确是太好吃啦,为什么宁祈要说一般般呢?
四个人吃饱之后才去集市里逛,等给宁左买了他的小剑,何湛带他们去到一个古玩小摊上,宁左宁右看见新奇的东西就走不动路,摊主见几位小公子衣着华贵,看上去很好骗的样子,任了他们在这里玩。
何湛叫摊主拿了小扳指给他看,摊主将这孩子打量一番,还以为他是个识货的,这么些东西里,这个小扳指还是值点钱的。可他坐在小板凳上将小扳指看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没有要买的意思,摊主有些着急:“小公子,你买不买啊?只要二两,这个只要二两!”
不值那么多,顶多值一两。可何湛现在连一两都拿不出了。
何湛将扳指放下,却还撑着面皮说:“黑心的,一两的货却要拿来骗我们小孩子,我才不买呢!我们走!”
摊主瞪圆了眼:“哎——你这个小鬼!行行行!一两,一两卖给你!别走啊!”
何湛哪儿会停,拉着宁左宁右就钻人群中去了。
宁祈在后头跟着,长叹了口气。没钱就说没钱,却还是要在嘴皮子上胜别人一筹。何湛怎么就是个这样的人?
摊主唉声叹气的,宁祈蹲下将小扳指捡到手中,说:“本…我要了。”
“一两!”摊主说,“一两您带走。”
“我没钱。”
“你…你没钱?你没钱你来买什么东西?走走走!”
“我给你这个。”宁祈将腰间的玉玦解下来,“跟你换,行不行?”
这是他上次射箭时得圣上褒奖,圣上赏给他的。玉满者为环,缺者为玦,圣上要他再接再厉,不可满于现状。教他射箭的师傅以为圣上还对宁祈不太满意,故督促他射了一天的靶子,宁祈握弓的手被磨出血来,拉弦的手指痛到麻木,到最后竟是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他甚少有怨言,或者他不允许自己抱怨这样的苦。那是弱者才会做的事。
“……”摊主瞪圆了眼。
“不行?”
“行!行行行!给你!”摊主接过玉玦揣怀里,生怕宁祈反悔。
宁祈将小扳指握在手里,加快了脚步往前头去找何湛他们三个。走了很久,他都未曾寻见何湛,他有些着急,脚步走得更急。
“别走了!”
何湛大喊了一声,声音却是从后面传来的。他气喘吁吁地跟上来,扶着膝盖喘气,嘴唇有些发白。宁左宁右颠颠地跟在后头都没何湛这样累。
何湛说:“你…你跑哪儿去了?你就不能好好跟着我啊!我还以为你走丢了!”
宁祈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