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势如雨一样砸下来,谢惊鸿见何湛拼尽全力,一时不敢轻敌。
双方交锋,谢老七渐渐扭转局势,逼得何湛守势难攻,连连后退。
何湛弃剑改用短兵匕首,主攻谢老七下盘,谢老七不想他如此狡猾,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局,他有些难以抗衡,却也马上摸到何湛出招的套路,再度打成平手。
谢老七的剑直刺何湛心口而去,何湛侧身一躲,谢老七未曾来得及收势,只能迅速向前跃去,便在与何湛擦肩的片刻,他听到何湛几不可闻的一声笑。
他不知道何湛在笑什么,却在下一刻闻到一股独特的香味。
谢老七脑子轰然炸响,急忙捂住口鼻,不想何湛的身影如同鬼魅一样闪现而至,匕首绕过他的耳后,抵在他的颈间。
何湛的声音一向清朗,此刻他压低了声音,却叫人听得毛骨悚然:“听说,上次你就是这样对付宁晋的?谢老七,你知不知道…我看见宁晋负伤的时候,心里多想杀了你。”
“丧魂——?”
何湛轻笑:“是掺了毒的…丧魂。你说,怎么我一上来,你就要跟上来呢?这样摔下去,死得多不体面。”
何湛眸色一狠,刀匕在谢老七的喉咙间猛地划过。
鲜血溅到何湛的手上。
谢老七死死瞪着眼,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缓缓跪了下去。
——从今往后,你若肯叫我一声七叔,我就教你功夫,这样对你的病也有好处。
——你真会武功?就跟侠客传里写得那样,能飞檐走壁?
——我不骗你。
——七叔!
何湛眼睛都没有眨,一动不动地看着谢老七从屋顶上滚下去,然后“嘭”地一声摔到地上。
谢老七满脸都是鲜血,眼睛却看向城楼的方向,呃呃呀呀已经说不出来一句话,却还是轻不可闻地唤了一声:“惊鸿…”
何湛展剑,剑光大盛。
谢老七带来的兵吓得执刀后退几步,惊恐地看向楼上的何湛。月太过明亮,以至于何湛整个人都是一抹黑影,唯有一双眼睛闪着骇人的冷光。
他仅仅吐出一个字:“杀。”
城前缺少后排的兵力,靖国大军逐渐压过来,夜色中早已分不清是血水还是汗水,双方都已到精疲力竭的地步,早已杀得没有了意识,满脑子都是杀,杀,杀!
“总督!起义军已经打过来了!谢…谢将军他…阵亡了!”
谢惊鸿浑身一震,眼睛里全是震惊。
不可能!不可能!整个姜国上下都难找到谢老七的对手,更何况是一些不成规模的起义军!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胡说!”谢惊鸿掌下的帅案应声而裂,他惊怒着眼,恶狠狠地说,“这不可能!是谁杀了他?!”
“末将不知!”
谢惊鸿拿起弓箭,走上城墙往城中看去,幢幢火光之中,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已从长街尽头打了过来,规模浩荡如同盘龙一样横亘在整条长街上,像利箭贯穿边城的心脏。
前侧靖国大军已从中间杀出一条血路,开始拿木桩试图撞开城门。
谢惊鸿的兵力已经被牵制在两侧,根本无法靠拢援助。
夜色朦胧,但火光极盛,谢惊鸿持弓,一眼就看见为先锋的何湛。
怒从心来,将他的理智逐渐燃烧得半点不剩,他拉弓,拉至他的手指都在颤抖,力道之狠,可见定是要夺何湛性命的!
箭飞速而至,何湛猛然听到风声呼啸,挥剑将箭挡住,却也被这股强大的力道冲下马去。
他翻了几个跟头迅速躲到隐蔽的地方,握剑的虎口疼得他吸了口冷气。
“呼——”何湛气沉丹田,大吼了一声,“谢惊鸿——!还要负隅顽抗吗?”
箭擦过墙棱,猛地插入何湛不远处的地面,墙棱处崩开的碎石溅到何湛脸上,在他脸颊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何湛命令道:“往后退!”
话一出,起义军逐渐向后撤去,何湛寻找着可藏身的地方,迅速飞奔到一个摊位之下,箭嗖嗖嗖地追逐至他的脚下,每一箭都极富杀气。
因为边城垒筑的城墙极高,城墙上的防守又极其严密,占领高点视野极开阔,可谓是易守难攻,所以之前两军交锋时,宁祈派去的兵力连云梯都搭不上,徒往上送性命。
这次他转而让兵直攻城门,加之城墙上的防守被何湛牵引去一部分,城门在不久之后就轰然而开。
城外的士兵已经撤了回来,没想到转头就与起义军碰个对头,底下三股势力已经打成一团,血花飞溅,尸横遍野,兵刃交接的声音如同风一样在夜空中呼啸,城中的百姓连出去都不敢出去,有的早在起义军来时就已落荒而逃。
“总督!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攻上来,我们还是先撤为好!”
谢惊鸿怒道:“谁都不能走!”谢惊鸿的箭还在追逐着何湛,纵然何湛逃得太快,终究比不上谢惊鸿有利的地势,胳膊上已中了一箭,索性伤口不深,可他旧疾在身,一路杀过来,又与谢老七交手,此刻早已是精疲力竭。
汗水涔涔而下,甚至模糊了他的视线。肩上的旧伤隐隐作痛,疼得他连剑都快握不住了。
他躲着不出亦是不行,长街上已经打成一片,他不可能在一个地方静止不动,但只要他一出现在谢惊鸿的视野中,利箭就是紧随而至。
“总督!快走吧!”
何湛看见在战场中纷乱不知所至的战马,暗自咬牙,飞快地奔过去跃到马上,他从地上捡了一支弩箭,即刻往城外跑去。
城外的兵力应该已经让宁祈的军队掌控,旷野上开阔,有利于他迅速策马逃跑,若他能逃出谢惊鸿的射程内,便没有性命之忧了。
何湛闯出城门外,谢惊鸿大骂一声,迅速调转到另一面去,勾着弓弦的手指不断颤抖着。此刻天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这场战争一直持续到天亮,谢惊鸿趁着灰蓝色的晨光,在混乱的士兵中找寻着何湛的踪迹。
“总督!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谢惊鸿经耳不闻。
何湛策马,不断躲过落下的箭雨。
远远的,他从天光乍破的方向看见一抹明黄色的身影。
明黄色胜过日光,立在乌泱泱的大军中,比谁都要耀眼。何湛全然忘了自己是逃出来的这回事,见到宁晋的这一刻,何湛眼睛里全是喜悦。
他甚至都没想此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觉得看见宁晋…哪怕是在这么危险的时候看见宁晋,他心上却只能顾着欢喜了。
何湛从未如此思念过一个人,行程这么多天,每一天他都挂念着宁晋的病情,听闻他断断续续地在上早朝,听闻他说病倒就病倒了,听闻他不肯服食汤药…
他就知道宁晋一定在骗他,如今宁晋不是好好的吗?
宁晋手执殷霜剑,前面的士兵为他开路,他急切地想将整个鹿州都翻个底朝天,然后从中抓到何湛。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惩罚他,他心里恨极了何湛这样不顾性命的行径,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出伤害他的事。
他从前就该知道的,何湛一直都是这样心狠,任他如何,何湛都能心狠地留下他一个人,让他一个面对无尽的孤独和恐慌。
“宁晋!”
宁晋惊着移过眼去,就见何湛一身黑色的战袍,披着半天霞光,从大军中逆流奔来。
他轻轻唤了声:“叔…?”他生怕自己声音大了,将眼前的幻影给惊跑。
可那的的确确是何湛!
“我在这儿呢——!”
宁晋的眸子越睁越大,惊喜如火一样逐渐蔓延到他的眼睛当中,亮似日月。
他抽缰迎上去,猛然看见一支黑色的利箭划破苍穹,直冲何湛的后背而来。
“小心!”
可为时已晚!
宁晋眼睁睁看着血花喷溅,何湛颀长的身影从马上滚下来,瞬间淹没在纷杂的大军当中。
宁晋一阵窒息。
作者有话要说: 何湛:…玛德,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宁晋: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前排兜售速效救心丸,一两一粒!
第134章 缱绻
宁晋发不出声音,他本能地往何湛的方向跑去。
“皇上!危险!”
铁骁骑从后面追上,可无论他们怎么喊,宁晋都没有听见。明黄色的身影没入一片黑沉沉的铁甲之中,他手执殷霜剑劈杀开一条血路,一旁的士兵见皇上在侧,赶忙形成护盾为其挡下敌军。
宁晋开始从地上翻过来尸体,他的喘息声越来越重,眼前一阵晕眩,连站都快站不稳了。
“何湛——!”
“三叔!”
他嘶哑着喊道,却听不见任何回应。
他脚下被绊了一下,差点栽向地面,回头看过去时,就见黑色披风将那人紧紧盖住,之下的人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血流了一地。
宁晋喉咙一痛,轻轻唤了声:“三叔…?”
“叔?”
他茫然地往前方看了看,似乎在确认这一切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他要找的人还在前方。
宁晋又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问:“你在哪儿呢?”
不断在梦中出现的场景一遍一遍在宁晋脑海中浮现,凌胸的一剑、挡在他面前的身体、喷溅的血花…
大军将谢惊鸿的军队压下,宁晋周围没有厮杀,有的是漫山遍野的尸体和不断流动的血液,仿佛一切都陷入了死一样的静寂当中。旌旗躺在血水中,被染得鲜红鲜红。
“何,何湛…”
忽地,他听见有声音问:“你做什么呢?”
宁晋猛地怔住,身子僵在原地,连回头都没敢回头。
何湛扶着流血的胳膊,从宁晋身后绕到前面来,好奇地打量他,问:“宁晋…?”
宁晋睁大眼睛看他。
何湛想抬手替宁晋理一理鬓角凌乱的发,一时忘了手臂上的伤口,扯出的痛意疼得他呲牙咧嘴,不禁骂道:“娘的,隔这么远都能射中,疼疼疼疼疼——”
“…叔?”
何湛听见他声音几近破碎,颤抖得说不出下一句话来。
何湛皱起眉,看着宁晋苍白的脸色,愣了愣,像是想到什么,心中急火窜上来,斥道:“你!真生病还是假生病啊!?你别想瞒着我,我的人都跟我一五一十地说了,你怎么连早朝都不上了?常州在打仗,你现在可是皇帝,宁晋你…!”
宁晋猛地将他抱在怀中,恨不得将他融到骨血中去,力道狠得都快将何湛勒窒息了。
何湛紧张地看向宁晋身后的铁骁骑,脸都憋红了:“…宁晋,有人呢,放开,放开!”
他挣了几下都无济于事。
忽地,何湛感觉到颈窝出一片湿湿的温热,当他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何湛僵住了身子,惊着问:“怎么了…?”
宁晋说不出任何话来,除了抱着何湛,一次一次地确认怀中的人还活着,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才能压下心中的恐慌。民间常道君王握着天下生死大权,可事实上,面对生死,即使他是帝王也无力挽回。
倘若,地上躺着的那个人是何湛…
他该怎么办?
那样的恐惧感从他心房迅速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他没有任何办法,除了告诉自己不做这样的设想,他没有任何办法。
铁骁骑沉默着,远远地看见自家面对绝境都能沉定自若的主子低头伏在摄政王的肩膀上,身影颤抖得厉害。摄政王眉宇间的焦怒平复下来,化成缱绻的温柔,嘴唇微动,低声说着什么,似乎在劝慰皇上,临了了还轻轻揉了揉皇上的头,低低笑出声。
皇上恶狠狠地吼了声摄政王的名字,张口就咬住摄政王勾笑的唇。
铁骁骑:“……”
一干人默契地低下头。
前方的战事有宁祈督阵,宁晋见城门已破,此战已然全胜,故稍作交代,就先将何湛带回营地,请军医来为何湛看伤口。
何湛身上除了手臂的几处箭伤外,并没有太过明显的伤痕,军医给他细心包扎之后就退下了。
何湛弯着眉眼,说:“你看,我就说这次我是做好万全准备的吧,你害怕什么呢?”
宁晋不答,小心翼翼地瞧着何湛臂上的伤口,再三确认着这只是小伤。
何湛赤裸着上身,叫他这样盯着,心里总是毛毛的,略有些不自然地扯过一旁的里衣披上。纵然胸前仍然露着,但总比裸着好。
这下伤口是看不见了,宁晋低声问:“还疼吗?”
“不疼了。”何湛摇头。
何湛低头看了宁晋一会儿,见他仍是惊魂未定的模样,才知他真是被吓惨了,他亲了亲宁晋的额头,颇是不正经的口吻:“看见你之后就不疼了,你好像比药都厉害。”
宁晋黯着眼睛,此刻却是一句狠话都说不出,低声道:“下次…不要这样了…叔不是答应过我吗?”纵然何湛的口吻多不正经,宁晋也未曾有半分松心。
何湛赶紧举手道:“叔保证,没有下次了!”
宁晋轻轻点了点头,弯身伏在何湛的腿上,半晌没有说话。
何湛沉默了会儿,又想起前方的战事,再问:“先攻鹿州的话,门昌府和太溪府的兵力可叫人牵制住了?万一两府的兵力赶到,可就棘手了。宁祈他考虑这件事了吗?若不然…”
何湛话都没说玩,猛地往后退了退,差点跳起来,他惊着看向宁晋,喊道:“你!你碰哪儿呢!”
宁晋好好在他腿上趴着,怎么就突然…
何湛面色涨得通红,纵然两人已历不少情事,宁晋也让他得不少趣,可到床笫之上,何湛总不禁觉得羞赧。
宁晋什么话都没说,伸手将何湛往自己面前扯了扯,唇覆上何湛的腰腹,引起他一阵颤栗。
继而游移往上,细细品尝着何湛每一寸肌肤。
“宁…宁晋…我们谈正事呢!”
宁晋含住何湛的唇,不再允他说话,两人十指交扣,宁晋也没有平常那样的肆意,动作轻柔得不像话,似乎怕将他碰坏似的。
他剥开何湛肩上披着的里衣,低头用鼻尖蹭了蹭何湛臂上的伤口,血腥味和药香味掺杂着,让他窒息感越来越重,他粗重地喘息着,将何湛压了下去。
肌肤相切,两方的胸膛滚烫得不像话,可宁晋的指尖儿还是冷的。
不久,暧昧不清的声响如同溪水缱绻着,流淌着。
天色渐渐黑下来,何湛半睁着眼,意识早已剥离,不知何夕。他听闻帐外有士兵请示宁晋,宁晋方才放下他的手,替他掩好被角,低低说了句:“我去去就回。”
何湛知道定是前方战事传回了消息,可他已经无力再管这些,眼前昏昏沉沉,方得的片刻平静让他很快陷入了酣睡中。
宁晋着便服从营帐中出来,一边往帅帐中走,一边听士兵汇报道:“鹿州已经攻破,大将军吩咐几位副将处理接手鹿州府的事宜,不日将会进军门昌府和太溪府。”
大将军指得是宁祈。
“谢惊鸿可抓到了?”
“大将军已经咬住了,这次不会再让他逃了。”
宁晋入帅帐,几位将军跪下行礼,宁晋令他们平身入座。
如今鹿州战役告捷,若靖国对外宣布接手鹿州,那就算是真正对姜国宣战了。
之前谢惊鸿挑动三府兵力对抗靖国,姜国对外一直宣称会调兵前去收回领地,可姜国皇帝一心要看两虎争斗,好坐收渔翁之利,所谓的调兵也是不见踪影,如今靖国胜利,倘若靖国霸占三府的土地,姜国这个调兵怕是要落实了。
这次几位将军也是在担忧这件事,故而联合请示皇上的意见。
宁晋略下思索一番,道:“传令下去,让大军驻营鹿州,整军休息。至于攻打门昌府和太溪府的战事先缓一缓,等护国将军传回消息之后,再作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