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记得是第几个部落,也记不清是第几场战役,只是这一次的攻势来的格外凶猛。Loki敏锐地察觉,这一次他遇上的不是一支散军,而极有可能是主力的一部分。
太多的敌人,而他们的装备过于简陋,很快就被围合到当中。“我们该怎么办!”他听见有人焦虑地问他。
“后退!聚拢!”他大声回答。
没办法,太多了。就算他使用大规模的火焰魔法,也不可能清除全部,更何况接下来的局面很有可能比现在更严峻。Loki清楚地知道他们一定触及到了敌人军队的核心,再怎么挣扎,都无法扭转对方碾压性的优势。
他已经低声念起了魔咒,火苗从他的手中蹿出。周围的有些人被他吸引,瞪大眼睛盯着他,仿佛要努力从这个金发碧眼的青年将领身上看见黑发邪神的影子。
他在操纵火焰。
Loki是阿斯加德最出色的法师,可他也无法支撑连续的大魔法,身体早已接近透支。红色的火焰在他周围腾跃时,他的视线几乎已经一片模糊。
耀眼的火焰以人群为中心,轰然四散开,奔马一样撞进敌人的军队里,但显然火焰的威力并不够,有的敌人已经越过火焰,再次冲向人群。
鲜血浸透撕裂的血肉,魔力似乎也随着血流从身体里一滴一滴渗出来。Loki竭力挥动火焰喝退包抄过来的巨怪,紧接着他身旁就猛然一阵血花飞溅。
耀眼如日光的光辉在战场上空炸裂,天空好像与大地一同燃烧,雷鸣和骤雨撕裂光芒,闪电猛地劈开大地,地面裂开深可直达地狱的沟壑。
天空嘶鸣,大地龟裂,暴雨将至,万物湮灭。
在他所见的所有神明中,只有一人有这样的魔力。
激烈的雨水熄灭了火焰,水流冲开尘土与血痂,颜色复杂的水流从Loki额上细细地流淌下来。
他与所有人一样,仰头看着阿斯加德最辉煌的神明。与众不同的是别人敬仰,而他面无表情。
八足神马周身雪白,诸神之父即将降临。
暴雨碾压下Loki终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嘲讽又不甘地笑了下,闭上眼睛。
灰蒙蒙的天空,和湿漉漉的大地。
Loki醒来看到的第一眼便是如此,毫无美感的景物。
“别动。”旁边有人对他说。
他费力地动动脑袋,完全没理会对方的建议,结果被狠狠压了一下伤口,疼地他立刻不敢乱动。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嗯,伤痕累累地躺着,看起来很无害的样子,不过好在幻象并没有散去。
他正躺在一个临时搭起来的简易帐篷里,四面通风,没有屋顶,一个女人正替他包扎伤口,褐色头发,看不清面孔。
他脑袋不远处有人燃起火堆,潮湿的柴火被火灼烧发出哔啵的声音,闭上眼睛就能回想起那个阴暗不通风的地下安全屋,和那个死去的金发女人。走动的窸窣声不曾停歇,有的士兵可能正在休息,沙哑的嗓音唱着阿斯加德的民谣,走调走的十万八千里。
Loki又努力看了看,脖子一用力又一阵刺痛,他抽一口冷气,转动眼珠扫视周围,发现他的兄弟和他的父亲也在不远处交谈,那匹八足的神马斯莱普尼斯正徘徊在他们左右,不时抽一声响鼻。
他只看了一眼就又闭上了眼睛。
他的兄弟没什么变化,只是盔甲和斗篷黯淡了一点,头发也不如以前有光泽,而他的父亲则老的很厉害。
原来诸神之王也是会老的。
佝偻的背努力挺直显得很僵硬,眼窝深陷,面容憔悴,干裂的嘴唇喋喋不休,似乎还是有说不完的说教要讲给他的臣民听。
那一对父子疲惫而沉重地交谈着,而他躺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以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其实长此以往都是如此吧。
“你是个了不起的人。”那个女人忽然说。
Loki忍不住睁眼:“什么?”
“我说你了不起。”那褐发女人看他一眼,“你知道吗,这么多的敌人,如果不是你,这个村落已经被夷为平地。”
“好吧。”Loki暂时接受了她的赞美,又闭上了眼睛,结果被她轻轻拍了拍肩膀:“坐起来,你后背有伤,不要压着。”
Loki被她扶着懒洋洋地坐起来斜靠在支撑帐篷的木桩上,这时他听见了脚步声。
不用睁眼就知道是谁,他太熟悉这脚步的频率。小时候玩捉迷藏的时候他从来都是赢家,因为他的兄弟总是不懂隐藏自己的步履,总是在快找到他时又被他逃脱。
他于是睁眼。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Thor也变了很多。不单单是衣着和头发,他从那双蓝到惊人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以前他每每嘲笑过的那股冲动和鲁莽已经从那里消失,他现在看那双眼睛好像在看一片曾经波涛汹涌,如今宽阔博大、幽深平静的海洋。
战争是这世上最无情的涤剂。
“殿下。”那褐色头发的女人微微低了一下头表示恭敬。
Thor也对她点头示意,然后俯身给了那个伤痕累累的金发青年一个拥抱:“你是个了不起的人。”
盔甲如此冷硬,而这个拥抱却是意料之外的温暖。他不记得上一次Thor这样拥抱他是什么时候了,可能还是少年的时候,可是现在感觉起来,还是那么熟悉。
Loki有点想嘲笑自己的心软,但最后心里笑不出来,只好默默地翻了一下眼睛,顺着这个拥抱敷衍地拍拍他兄弟的肩膀:“谢谢您,殿下。”想了想又装模作样地补了一句,“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遇见过我的兄弟吗?”在拥抱的一瞬间,他忽然听到Thor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什么?
Loki感觉自己的身体猛地一紧,接着又放松。他权衡再三,鉴于那个该死的不能说谎的魔咒,而且Thor说的是“遇见”,他试探地说出自己认为不是谎言的答案:“没有,殿下。”
Thor沉默片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放开他:“好吧。”他低下头,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如果你见到他,请转告他要小心。现在是战时,和平常不一样。”
Loki简直不敢置信。天,周围的士兵,那个褐发的女人,甚至还有不远处的奥丁——Thor居然这样说!难道……他试探性地问:“是真的吗?您没杀掉邪神的事?”
Thor点点头。
这下完了。Loki在心里狠狠地诅咒了这个无脑的人。全阿斯加德的人都知道邪神没有死,那他以后岂不是……哦这令人沮丧的现实!!
“我还是认为您应该杀掉他。”Loki语气不快。
Thor猛地抬头,四目交接的一瞬,Loki忽然觉得心中一震。
如此澄澈清明的目光,没有丝毫的隐瞒和困惑。这一瞬间仿佛周围的杂音和尘土荡然无存,来回走动的人也完全介入不了他们的世界,他的兄弟用目光告诉他:他知道他在注视着谁。
他知道眼前这个金发碧眼的青年是他的弟弟,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什么也做不了,除了一个战士对于另一个战士的拥抱。
一瞬间竟有种被看透灵魂的错觉,躲在幻象下的Loki莫名就有点无所适从,他扮演乖顺的儿子,扮演顽劣的弟弟,扮演不可饶恕的野心家,以至于有的时候他也忍不住疑惑,在神漫长的生命里,他到底有多少可怜的时间来扮演自己,剥去层层的外壳,真正的自己又是怎样的。
如果他还身处永无止境的囚禁中,或许终有一天,他会在堆积如山的书籍和永恒的寂静中思考出这个命题。
但现实总是催促着、鞭打着他不断前进。在他没有得到答案之前,命运就一刻不停地把他推向问题。
“如果你能遇见我的弟弟,我希望你能告诉他。”他已经没有时间去确认自己到底是谁,只听见Thor一字一句这样对他说。
Loki知道接下来的那些话,一字不漏全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不杀他是因为我们是兄弟,我们理应彼此陪伴。”
“总有一天我父辈的重任落在我肩上,总有一天我的爱人也会因短暂的生命而离开我。”
“我希望当有一天我垂垂老矣,我还能有你。一起谈谈家庭,谈谈曾经的梦想和野心,谈谈我们做过的一切努力。”
一个神,从生到死,总是要经历太多的别离。或许他有时也会渴求一个同自己一样高贵且永恒的生命,在他漫长到无以复加的岁月里击败他的孤独,就像空阔宇宙里两颗独立的恒星,在衰老时彼此环绕着接近。
没有哪一个承诺比这一个更沉重,也没有哪一个承诺比这一个更无稽。
Loki终于抢先错开目光,他看着远方模糊的地平线上一个将起未起的黄昏,用他也形容不出的复杂情绪,对他的兄弟说:
“我会的。”
10
Loki还是有点喜欢夜晚的,至少没有光的时候,他可以试着做做自己。
阿斯加德士兵的营帐内的篝火气息奄奄,他站在极远处只能看得见几个明明灭灭点。他解除幻象,把自己本来的面貌暴露在暴雨过后依旧湿气弥漫的空气里,用自己的眼睛注视天地间的一切。
他的双唇紧抿,眉间平平,用一种倔强又无所欲求的目光再看了一眼他父亲与兄弟的方向,低声重复了一遍:
“我会的。”
或许在一切结束之后,我试着回到曾经的地方,拨开尘土捡拾我们所有的过往。
接着他在黯淡的月光中转身,大步走远。
战争或许就要结束了。
Loki疲惫地躺倒在布满焦痕的草地上,看着黎明之前空灵的天空,忽然这么想。
他明显地感觉到沿途遇上的敌人都越来越弱,而阿斯加德的人民已经从刚开始措手不及的状态中完全适应过来,每一个人都已经蜕变成了一个崭新的战士。他偏过头,伸手随意抓了一把焦草,烧焦的野草轻轻一碰就成了灰,他身上的衣物早就落满灰尘,也不介意多这么一点。
灰烬下面总会长出新的生命,比原来的更坚韧、更蓬勃、更具生命力。
身旁的人们有些和他一样,横七竖八地躺在草地上,累的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剩下一些还有力气走动的,都默不作声地打扫着战场的残局,照顾伤员,收拾武器。有好几个人过来担忧地问Loki怎么样,他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只是想躺一躺。
维持一个覆盖全身的幻象需要相当的魔力,即使Loki已经相当疲惫,也不得不努力支撑着。他解除覆盖在双目上的幻象,闭上眼睛,在战火的余灰里尽情地感受自己的呼吸。
“嘿,你还好吗?”
Loki在睁眼的一瞬间再次覆盖了自己的眼眸,“嗨。”他跟正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孩子打了个招呼。
“你看起来很累。”那还是个小孩子,一头金发灰扑扑地耷拉在脑袋上,睁着疲惫的眼睛看着他。
“嗯,我确实很累。”Loki对他笑了笑,又闭上了眼睛。
那孩子沉默了一会儿,咬着稚嫩的口齿说道:“真的很谢谢你。”
“嗯?”
“我的爸爸和妈妈,如果没有你,我以后就要一个人了。”孩子说,“你知道吗,你虽然叫Loki,可是你是个好人。”
Loki听到这句话忍不住讽刺地笑了一下。由于那个不能说谎的魔咒,他不得不在任何人问他名字的时候回答“Loki”,虽然每每都会引来异样的目光,不过他完美幻术制造出来的相貌让人完全无法联想到邪神。他一路走过的每一个地方,几乎都会有人跟他说,不是所有名叫Loki的都像邪神那样恶劣。他只能无奈地笑笑,哦谁会相信,这样拼尽全力保护阿斯加德,也可能是邪神呢?
可是听见一个孩子这样的感激,Loki还是不由感到一阵暖意,他坐起来,用沾着黑色草灰的手指轻轻摸了摸那个孩子的脸颊,孩子的脸颊也并不干净,靠近眼角的地方被划出一道伤口:“战争很快就会结束,或许等明天日出的时候就结束了,那时候你就可以和你的父母继续平静地生活下去。”他注意到那个孩子脖子上戴着两条草编的项链,坠着生命树和智慧之泉的图案,那是阿斯加德最普遍的神明的象征,于是说道:“嘿,很棒的项链。”
“嗯,是的。”那个孩子笑了笑。
Loki轻抚生命树的吊坠,草编的项链绳在他的手指与那个孩子的脖颈间垂出一个美妙的弧度,他念出上面刻着的那个名字:“Arthur。”抬头看看那个孩子,“你的名字?”
“不。”那个孩子耸耸肩,“我哥哥的。”
“你有个哥哥?”
“嗯。”孩子的声音很轻,像一只迷途的小鹿。
Loki摸了摸他的头发,其实金发的触感一直很好:“等战争结束你们可以一起去森林里玩,你知道,树总是长得很快。骑马,猎兔子,或者其他的什么,和兄弟在一起很有意思。”
那个孩子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我哥哥被杀了。”
Loki蓦地愣了一下,接着手臂不由自主地搂紧了这个孩子:“对不起。”他责备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看出这个孩子眼睛里的悲伤,“我很抱歉。”他抱紧小小的身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阿斯加德巧舌如簧的邪神说过了太多戏谑、嘲讽和恶毒的言语,也编织过无数巧夺天工的谎言,在面对这样无助的孩童时竟然找不出更好的安慰的话,只能低声地重复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Loki安抚地轻拍着这个孩子单薄的后背,紧接着他忽然感觉到什么不对。
无数次战役给了他无与伦比的反应能力,他抱紧怀里的孩子,同时用力掷出一道火焰,瞬间将几支箭矢化为灰烬,“拿起武器!还有敌人!”他大声下令。
还未等他说完,身后便传来人群惊恐的叫声,他猛然回头,立刻看见了让他们尖叫的东西。
日升的曦光被铺天盖地的黑暗完完全全地遮挡住,就好像黑夜跨过白昼再一次来临。
这是一次魔法碾压,或许是这场战争进行至今敌方发动的唯一一次魔法攻势。
Loki只看了一眼就判断出这绝对是一个相当强大的魔法,他立刻放下那个孩子:“快,去找你的父母,让所有人躲进安全屋!”
人群迅速在黑暗来临之前撤离,顿时黑暗笼罩范围内只剩下Loki。这是一次完全势单力薄的作战,他身边没有任何可以倚靠的人——藏进安全屋的人们都是阿斯加德的平民,根本不会使用魔法。
Loki看着从天空尽头迅速席卷而来的黑暗,脸色苍白。敌人居然有这样厉害的魔法师,而且居然直到此时才显山露水。如果有这样的大魔法助阵,那阿斯加德迄今为止的赢的的所有战役收复的所有土地,都岌岌可危。
他咬牙,念起咒语支撑起一个庇护魔法,接着挥动双臂,耀眼的火柱拔地而起。火光里的邪神绿眸黑发,他已经解除了所有的伪装幻象,调动一切魔力来迎接这个挑战。Loki第一次感到威胁,他被迫着直面这个大魔法,这种程度的魔法即使在平时应付起来也相当有难度,而此时他身心俱疲,却不得不为了他的子民和他身后的土地放手一搏。
火焰以邪神为中心画着圈冲上云霄,仿佛燃烧在大地上的太阳,火光与黑暗僵持着,边界缓缓浮动,就好像是一场白昼与黑夜的较量。
“……我知道你很久了……”
处于火光中心的Loki忽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阴沉冰冷,正在他耳边回响,却不知源头。
“……奥丁的儿子,雷神的兄弟……”
大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冰,渗透在土壤里的血液凝固成鲜红的冰霜,从四面八方向他扑来。
“阿斯加德最出色的魔法师。”那个声音忽然清晰了起来,Loki朝着声音的方向猛地掷出一道红焰,瞬间击散了一道黑烟。
但下一秒那个声音几乎就在他耳边响起:“很高兴见到你。”一个黑袍女人正差不多与他贴面站着,但Loki完全看不见她兜帽下的脸,就好像那里本就是一片空洞。她每说一个字,那股阴冷的寒意就加重一分。
紧接着,原本与火焰势均力敌的黑暗忽然翻卷起来,以压倒性的优势犹如大海倾覆般猛地压了下来。
“很高兴见到你,Loki。”
周围异常阴冷,几乎令人战栗。Loki眼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