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忘了这幅绣图原本是叶问卿……等等,叶问卿绣的绣图?以叶问卿那种心性,应该更喜欢花草侍女的绣图,为什么会想要绣雪猎图?
裴元歌心中忽然升起疑问,忍不住把目光落在了裴元容带来的图样上。
装裱精致的画卷上,林木丛立,顶着厚厚的积雪,凋零枯败,画面苍凉而悠远。而在这片凋零枯败之中,却有一人骑着黄鬃马,张弓搭箭,对准不远处一只白狐,黑色的披风迎风张扬,露出骑者大红色的衣衫,以及头上束发的红缎。整幅画多数都是黑、棕、灰等暗色,只有那骑者露出一角的红衣,和头上的缎带是鲜艳的朱红色,这种强烈的对比,使得整个画面一下子鲜亮起来。
而那骑者,显然是画面的中心,虽然背对众人,看不到容貌,但纵马猎狐,气势张扬而恣肆,非常吸引众人的目光。
红衣、红缎,雪猎,还有那骑者的气势……。
裴元歌心中一震,隐约才想到一种可能,难道说,这雪猎图是叶问卿想要送给宇泓墨的?她越想越觉得可能,这幅图的苍凉和恣肆,都不会是叶问卿那种娇娇女喜欢的风格,反而与宇泓墨很配,叶问卿又如此看重,为了绣雪景的玉楼点翠跑遍京城。除了宇泓墨,谁能这样劳动她?
如果说这雪猎图是叶问卿送给宇泓墨的,那事情就更有意思了。
裴元歌嘴角弯出一抹微笑,打定主意不再掺和这件事,任由裴元华和裴元容去折腾好了。
她突然把目光凝聚在雪猎图上,眸光湛然,又忽然露出微笑,这种种的种种,都落在了裴元华眼里,以己度人,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裴元歌不可能不想攀上五殿下,不过是欲拒还迎,这会儿大概已经想要给点甜头给五殿下,决定自己绣这副雪猎图了。不过,她裴元华今天把这事儿挑出来,不是为了给裴元歌作嫁衣裳的。即使裴元歌针线最好,但待会儿只要父亲问主意时,她……。
前后思索着,确定没有破绽,裴元华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糊涂!”确定裴元容真生出了这样的心思,裴诸城不禁大怒。绣图倒还是小事,只是如今五殿下和九殿下争斗得正狠,这种皇位之争,他从来不想搅和进去,立场一直是中立的,但若容儿真生出了这种心思,跟五殿下闹出什么事,为了容儿的名声着想,也只能把她许配给五殿下。有了这层姻亲关系,就算他仍然保持中立,也会被当做是五殿下派系的。
且不说五殿下这皇位能不能争到手,单说他的行事为人,虚伪高傲,就不是女儿的良配!
怎么容儿就被迷了心窍?
“裴元容,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样赶着给五殿下绣东西,你有没有想过,事情传出去后,别人会怎么说,怎么看你?再说,五殿下这种人物,是你能够沾染的吗?”一点心机都没有,若真成了五殿下的人,只怕早连皮带肉被人吃了!裴诸城恨铁不成钢,“你给我回采薇园,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再好好想想你的行事,把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统统断掉,没想通之前,不许出院子!”
说着,就叫人带裴元容下去,命令好好看管起来。
这个容儿越来越不成话,再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事端,也不知道章芸到底是怎么教的,怎么一丁点儿的见识和气度都没有?偏偏学得那样小家子气,虚荣肤浅,居然把主意动到皇子身上!裴诸城想着,就是一阵头疼,恐怕要找个供奉嬷嬷,好生教导她为人处世才行。
“父亲不要生气,小心伤了身子!”伴随着裴元华柔软的声音,一杯香茗送到了跟前,
裴诸城接过香茗,啜了一口,看着端庄聪慧的大女儿,再看看年幼却机敏矜持的小女儿,心中终于有了些安慰,还好,还有歌儿和华儿,巧儿虽然木讷些,却也是个老实本分的,“唉,华儿,容儿要能有你一半的懂事就好了!不过,你们毕竟是同胞姐妹,有时间你多去开导开导她,我看她心思越来越不正了!”
“女儿知道了!”裴元华柔顺地道,“只是,眼下这幅雪猎图又该怎么办?”
想到这副惹事的雪猎图,裴诸城就觉得头疼。
“都是女儿不好,女儿不知道这幅图如此事关重大,早知如此,女儿当初就该彻底推拒了五殿下才是。”不等裴元华给她扣罪名,裴元歌自个儿先认了错。显然,先发制人这招,对父亲来说十分好用,他可以原谅女儿们犯错,但是很难原谅她们犯了错却不认错。“不如,咱们把这绣图送回去,就说技艺拙劣,不敢应承?”
裴诸城还没说话,裴元华就赶忙道:“这样不太好吧?若是最开始就推了,倒也罢了,如今这绣图在府里已经这些日子,再退回去,难免惹怒了五殿下。若是五殿下以为咱们裴府藐视皇子,故意戏弄他,心里记恨上父亲,那才真的糟糕。”若被送回去了,哪里还有她的机会?
裴诸城点点头,显然认同裴元华所说的。
“那没办法了,既然应承了,也就只有绣出来了。”裴元歌叹了口气,起身取过裴元容快要完工的绣图,看着那些蹩脚的刺绣,摇摇头,道,“三姐姐这也绣得太粗糙了,别说五殿下这般尊贵,就算是平常官宦人家,只怕也瞧不上。若送到五殿下府上,倒更坐实了藐视皇族的罪名。父亲,看来只有女儿动手来绣制了,女儿这就回去准备丝线和绣架。”
她自然不是真心想要绣这副雪猎图,无论这幅绣图最后落到五殿下还是宇泓墨手里,都非她所愿。
裴元歌这样说,只是设个圈套给裴元华,赌她必定会拦阻她。
果然,她还没起身,裴元华就摇头道:“四妹妹别急,这副绣图由你来绣也是不好。”心里却在鄙夷,果然是存了攀龙附凤的心思!转头向裴诸城解释道,“父亲,五殿下代表着皇室,咱们固然不能怠慢,可也不能太攀附了。四妹妹的绣工固然好,但就是太好了,若这副绣图被被人看到,听说是四妹妹绣的,不但对四妹妹的名声有碍,也会让人觉得咱们裴府有心攀附五殿下,这才让嫡女给五殿下精心绣这副雪猎图。”
哼,想在五殿下跟前出彩,做梦吧!
“华儿言之有理,这件事歌儿你别掺和了。”镇国候府退婚一事,歌儿清誉已然受损,裴诸城不像她再有丝毫的损伤,“华儿你分析得很对,依你之见,这幅绣图,要怎么处置才好?”
见拦阻了裴元歌,而父亲又似乎全盘听自己的意见,裴元华心中大喜,故作沉吟道:“四妹妹,当时五殿下留下这副绣图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能不能把原话告诉姐姐一遍?”
裴元歌回想了会儿,道:“五殿下说,那就麻烦裴三小姐了!”
“这就好办了!”感觉事情跟自己想得一样顺利,裴元华击掌道,神情欣悦,“五殿下说,绣图麻烦三妹妹了,可是却没说一定要三妹妹或者咱们裴府的小姐亲手绣制。依女儿的意思,咱们不如到外面找个绣工出色的绣娘,把这副雪猎图绣出来。这样一来,也不违逆五殿下的意思,即使五殿下要怪罪,咱们也能分辨,说是三妹妹绣技不好,因为几经周折,才找到好的绣娘来绣制。就算这绣图将来流传出去,别人问起,也是绣娘绣制的,与咱们裴府的声誉无碍,这样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她当然想要亲手为五殿下绣制这副雪猎图,但裴元华生性高傲,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但要说到绣技,却是她不屑学的,只怕比裴元容还有不如。又不想让裴元歌出风头,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外面的绣娘。当然,到时候她还是要在绣图上动点手脚,好让五殿下知道她的好处,由绣图对她生出好奇之心。
到时候,就是她的机会了。
而且,她也相信,由她辅助五殿下,再加上五殿下本身的优势,必定能够夺得太子之位,进而登基为帝。到那时候,她既是宠妃,又是谋士,既有宠爱,又有功劳,地位之稳固,只怕比待选要高得多,想要夺得后位就更加容易。这样说起来,倒是比待选的路子还要好!
裴元歌微笑着瞧着裴元华,静默不语。
单从表面来说,找绣娘来绣制这副雪猎图,的确如裴元华所言,两全其美,是最好的办法。不过,她可不信裴元华会单纯地只是为裴府解围,八成要在中间动手脚,好展露她的锋芒。
也罢,随她去吧!
裴元歌倒是很想看看,裴元华动过手脚的绣图,如果借叶问卿的手,送到宇泓墨那位祖宗手里,会闹出什么风波来?想到宇泓墨那般恶劣的性子,以及捉弄人的本事,裴元华突然觉得,这个主意很妙!就让宇泓墨那位祖宗跟裴元华这条美女蛇去互相折腾吧,想必到时候一定很精彩。
也许,还要再加上一个叶问卿……
想想那种场面,裴元歌都忍不住想要时间快点流逝,让这幅绣图赶紧绣好。
裴诸城几经思索,也觉得裴元华所出的主意两全其美,既能保住裴府的名声,又能不在明面上得罪五殿下和后族,心中一阵欣慰,越看裴元华越觉得满意,点头赞道:“还是华儿你想得周到,既然如此,我这就找人去寻好的绣娘。”
“父亲,女儿刚好认得一名极为出色的绣娘,这件事毕竟关系五殿下,还是私底下悄悄进行的好,不如让女儿来处理吧!”裴元华赶忙道,如果让裴诸城找人来绣,她又要怎么动手脚?何况,裴元歌一向善于蛊惑父亲,若有父亲处理此事,难保不会被裴元歌钻了空子,自然还是她亲自主持得好。
大女儿出的主意稳妥又大方,很合裴诸城的心思,把这件事交给她也放心。
所以,裴诸城并无怀疑,点点头道:“那就交给你了!”
“多谢父亲,女儿必定稳妥行事,不会让父亲失望的!”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在五殿下跟前展露锋芒地道图样,裴元华心中十分得意欢欣,悄悄地朝裴元歌递过去一个得意的眼神,福身道,“三妹妹耽误了些时候,这件事不能再拖延了,女儿这就去找那位绣娘,让她尽快把这副雪猎图赶出来!”
“嗯,华儿你就去吧!”
裴元华离开后,书房内只剩父女二人。
裴元歌巴巴地瞧着裴诸城,眸带艳羡道:“父亲,这件事是女儿没考虑周全,给父亲添麻烦了。说到行事,还是大姐姐最周全妥帖,考虑得面面俱到,相比较起来,女儿就差得远了,女儿以后一定好好地向大姐姐学习!”裴元华这会儿说得周全体贴,丝毫也没有攀附五殿下的意思,但她就不信,裴元华会不在绣图上动手脚,到时候等事情爆发出来,她倒要看看,在父亲跟前,她还要怎么狡辩?
这会儿越把她捧得高了,到时候她就跌得越重!
“你是不如你大姐姐懂事!”裴诸城板起脸来,看着小女儿黯然的神色,忽然一笑,亲昵地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不过,你这会儿要是肯帮父亲整理整理这些公务,说不定,父亲就觉得,你比你大姐姐好了!”虽然他很欣赏大女儿的处事稳妥,但歌儿的年幼娇憨却更让他觉得熨帖亲近,心里更近了一层。
歌儿毕竟年纪还小,偶尔会有不周到的地方,只要他慢慢教导就好。
从前常常不在府内,错过了女儿们成长的时间,没多少教导的功夫,现在能在歌儿身上补偿回来,看着自己亲自教导的女儿慢慢光彩绽放,那种满足感,比什么事情都好。
闻言,裴元歌立刻笑了起来,吐吐舌头,开始跑前跑后地在书房里忙碌起来。
※※※
长春宫,沉香殿。
宇泓墨一身纯白色绣四爪蟠龙的圆领通身宫袍,发挽金冠,腰间束着一条玉白色银线绣双龙戏珠的腰带,腰间的玉带钩泛着柔和的光芒。这一身锦绣华贵的装束,更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目如画,原本邪魅恣肆的眼眸透着几分笑意,饶有兴致地趴在案几上,不住地逗弄着眼前的白色猫儿。
猫儿享受着美男的抚摸,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看着它盘坐毛绒绒的一团儿,跟个毛球似的,宇泓墨眼眸中忽然闪过一抹恶作剧的光芒,趁着猫儿不注意,迅速地揪了根毛下来。
感到了疼,猫儿“喵呜”大叫一声,炸起了浑身的毛。
宇泓墨挑衅地对上那双圆溜溜的眼眸,看着它炸毛的模样,忍不住想起另外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咪,眼眸中有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伸手又抚摸着它的脊背,柔顺如锦缎般的皮毛在指尖滑过,触感十分美好,让他又想起那晚月色下,那双柔嫩细滑,宛若无骨的玉手……。摇摇头,甩开莫名其妙的思绪,宇泓墨继续趣味十足地逗弄着眼前的猫儿。
宫中养的猫儿,自然柔顺乖巧,被拔了毛的疼一会儿就过去了,在宇泓墨的安抚下,白猫甩了甩身上的毛,懒洋洋地叫了一声,又盘成一团,眯起了眼睛,状似小寐。
宇泓墨眸光中光彩闪烁,突然又拔掉它一个毛,看着猫儿炸毛的模样。
就这样,拔根毛,气得猫儿炸毛;然后再安抚,等到猫儿柔顺起来,继续拔毛……。宇泓墨兴致勃勃地逗着白玉般的猫儿,玩得不亦乐乎,到最后,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把猫儿抱入怀中,啧啧地逗着它,道:“雪团儿乖,乖乖地听话,不要闹,我带你去晒太阳。”
雪团儿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到底谁在闹啊?
似乎看出了它的不满,宇泓墨又放声大笑起来,带着难得的赤诚和天真,使得面容越发柔和起来。
他这一笑不要紧,满殿经过的宫女都禁不住红了脸,九殿下本就生得天姿绝色,平日里红衣潋滟,似笑非笑的模样已经很勾人了。如今换上这身皇子装束,又露出这样的笑……一时间,所有的宫女都忘了,眼前被九殿下不住拔毛的雪团儿,是柳贵妃最心爱的猫儿,平日里但凡有一点不周到,都可能会受重责。
白衣如雪的宇泓墨逗弄着猫儿,看得满殿宫女面色绯红。
柳贵妃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她也很少见宇泓墨这样好的兴致,但看到满地的白猫毛,又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走过来从宇泓墨手中抢走猫儿,自己抱着抚慰着,嗔视着宇泓墨,道:“墨儿,你是越来越淘气了,居然淘气到本宫的宫里来了。还好我来得及时,不然,本宫的雪团儿只怕要变秃毛猫了,到时候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知道母妃疼儿臣,儿臣才敢这样胡闹啊!”宇泓墨浑不在意地道,仍然想去逗弄雪团儿。
“都是本宫把你惯坏了,越发没个体统!够了啊,真想把本宫的雪团拔成秃毛猫啊?”柳贵妃抱着雪团儿一闪,躲过了宇泓墨的魔手,似笑非笑地乜着他,道,“墨儿,你这些日子怎么转了个性子?以前除了上朝等正式场合,你从来都不肯好好地穿正装,怎么这些日子这么乖巧?还有兴致来折腾本宫的雪团儿?本宫看你最近兴致好得很,怎么,有什么开心的事儿,说给母妃听听。”
“没有啊,就是最近又气了五皇兄几回,想到他当时的模样,忍不住想笑!”宇泓墨随口道,他也不知道最近情绪为什么这么好,为了避免柳贵妃继续发问,便转开话题道,“怎么?母妃素日里总想儿臣正形点儿,如今儿臣听了母妃的话,怎么母妃反而怨起儿臣了?难道说,儿臣穿这身不好看吗?不如平日里好看吗?”
为了配合话语,他还起身转了个圈,完美地展示了他的风采。
“怎么会不好看?瞧瞧我这满殿的宫女,都被你勾了魂儿去!你平日里那模样,说得好听些,叫落拓不羁,说得难听些,是仪容不整,邋遢!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