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歌细眉微蹙,这么巧?
而对于太过凑巧的事情,她总是带着一定的戒心。
“怎么会这么巧?”那边裴元华也在疑惑,却是带着欣喜。
“是啊,我也在奇怪,怎么就这么巧?”温夫人笑道,“我原本在温府订的雅间坐着,赵嬷嬷说隐约看见雪玉,我还不信,出来一瞧还真是。反正对着家里那些人我也烦,你们这雅间风景又好,位置又好,索性带了兰儿过来跟你们挤着,也沾沾你们的光。”
裴元歌问道:“那原来订了这件雅间的,是哪家?”
舒雪玉摇摇头:“掌柜的不肯说,说这是他们临江仙的规矩。除非客人交代了,否则不能透漏。”
这也是许多上等酒楼的规矩,毕竟,他们所招待的多是高官权贵,想要巴结逢迎的人极多,却苦无门路。如果这些消息被透漏出来,想要来拜见讨好的人绝对会像苍蝇一样围拢上来,哪里还能够有清静?因此,久而久之,酒楼便有了这个规矩,越是上等的酒楼,越是守口如瓶。
“别想那么多了,今儿出来是玩儿,没必要为这种事情花费心思。反正我们裴府没偷没抢的,难道谁还能为我在临江仙占个雅间,参我一本不成?龙舟赛快开始了,都快过来瞧把!”裴诸城也感觉这事有些蹊跷,不过他素来豪爽直率,自认此事他并无不妥之处,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不过,怎么到这会儿傅君盛那孩子还不过来?
明明他交代了怡然居的掌柜,如果有寿昌伯府的人问起,就说他在临江仙的呀!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道清润儒雅而又恭敬的声音:“小侄傅君盛,听说裴世伯在此,特来拜见,问世伯和伯母安好。”
终于来了!裴诸城松了口气:“进来吧。”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露出傅君盛的身影。舒雪玉拉了拉温夫人,一同打量着他。只见眼前的少年穿着品蓝色绣剑兰的刻丝圆领通袍,显得身材颀长,因为在拱手行礼,只看到头顶金灿灿的顶冠,大红的缨绒微微颤抖,似乎透漏着些许紧张。行完礼后一抬头,露出一双温润的眼眸,如黑珍珠般莹然晕泽,剑眉星眸,面如冠玉,显得十分温润俊俏。
仪表堂堂,举止有礼。舒雪玉心中先有了三分满意。
而且,方才明明看到他有小厮跟过来,却留在屋外,显然是知道屋内有女眷,是个心细的。
“君盛不必多礼。”裴诸城笑着道。
见过裴诸城和舒雪玉后,傅君盛又与裴府四位小姐见礼,一直都目不斜视,直到听到裴元歌娇糯的声音唤他,这才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一身深深浅浅的蓝,再看看自己身上的品蓝衣裳,顿时觉得自个花那么多时间挑衣裳实在值得,不自觉地浮起一抹笑,轻轻咳嗽一声道,道:“元歌妹妹好!”
裴元歌还礼笑道:“傅哥哥好!”
舒雪玉又为傅君盛引见了温夫人和温逸兰,两边都见过礼,便问起一些家常话,傅君盛一一答了。听说他母亲身体有恙,因此并未来看龙舟,父亲又跟同僚出去相聚,舒雪玉顿时明白,这傅君盛今儿是专门为的元歌来这里的,看来对元歌是有心的,心中又多了几分好感,道:“既然你今日是孤身一人,不过不嫌弃,不如跟我们一道在这里看龙舟吧?”
傅君盛心中大喜,忙道:“多谢裴伯母垂爱。”悄悄地看了眼裴元歌,微微地红了脸。
他听父亲说过,这桩婚事本就是裴伯父提出来的,显然对他很满意,这次让他来见,是让裴伯母相看的。如果能给裴伯母留下好的印象,他和裴元歌的婚事也就差不多能定下来了。如今裴伯母肯留他一道看龙舟,应该对他还算满意……
这一眼没能逃过舒雪玉的眼睛,跟温夫人对视一眼,都微微点头,面露微笑。
这时候,门外又传来了店小二逢迎的声音,敲门后进来,手里托着一个偌大的托盘,上面放着九根红头描金签,标着九个数字,下面是人名或者府邸名声。店小二笑着解释道:“这是端午节赛龙舟的惯例,在龙舟赛开始前,赌那条龙舟能赢,不过是小姐夫人们取个乐,不知道夫人们要不要押注?”
“这倒是有趣。”舒雪玉笑着道,“拿来我瞧瞧。”
九根描金签,有写叶府的,也有写柳府的,也有写赵府的,舒雪玉倒有一半都不知道是哪家府邸,只有五号签和九号签不同,一根写了五殿下,一根则写着九殿下。不过,能跟这两位并排列在一起参赛的龙舟,显然这些府邸都是富贵难言的。
舒雪玉正犹豫着,傅君盛忽然道:“小侄听说,封国公冯老将军以军法治府,府内的护卫令行禁止,十分得力,说不定能赢这第一场龙舟赛。我压三号船,冯府五两银子。”
傅君盛从进门到现在,一直彬彬有礼,突然抢先说话,舒雪玉不禁一怔。
店小二则笑道:“这位公子说得倒是不错,不过冯老将军府邸已经好些年没有赢过龙舟赛了,往年都是叶府或者柳府赢,叶府的赢面较高。不过今年五殿下和九殿下也派人参加,只是就不好说了。但说起来还是这条船最有可能赢,恕小的多嘴,公子您压冯老将军的船,只怕要输喽。”
“啊?”傅君盛似乎有些懊恼,“我只听父亲说冯老将军治府严谨,因为一定能赢,却忘了打听以往龙舟赛事的赢家,这下定要输了。罢了罢了,男子汉大丈夫,举手无悔,不过五两银子,输就输了吧,不值得为了这个反悔。”说着,从袖中取出五两银子,放在了店小二的托盘上。
裴元歌心里一动,忽然道:“我也压三号船,冯府。”说着,从荷包中取出二两银子,伸出白玉般的手,放入托盘中,对着众人嫣然一笑道,“既然那四条船赢面大,那赌注肯定低,不如冯府赌注高,赢了大概能翻好几倍。反正都是取乐,我就赌赌自己的运气。”
见裴元歌似乎领悟了自己的意思,傅君盛心中一阵甜蜜。
裴诸城看着两人,正好接到裴元歌递过来的眼色,微微一怔,凝神思索了会儿,忽然一笑,道:“冯老将军军法如神,征战沙场,保家卫国,一向是我敬仰的长辈,就为了这份敬仰,我也愿意他赢。不过十两银子!”说着,取出十两银子压上。
见三人都如此说话,相比其中另有缘由,舒雪玉和温夫人也都压了冯府。
温逸兰跟着裴元歌压,裴元巧跟着裴诸城和舒雪玉压,裴元华犹豫了下,她倒是想压五殿下赢,又怕太显眼,因此也压了冯府。裴元容却还在赌气,没有下注,店小二也不在乎,捧着托盘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看到裴元容压了五殿下,裴诸城微微皱眉,见她又压了九殿下,这才松了眉头。
但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失望,转头看看裴元歌和傅君盛,心中才觉得安慰了些,笑道:“我老喽,还不如你们两个年轻人反应得快,老喽老喽!”
话虽如此,语气中却尽是欣慰之意。原本只觉得傅君盛性子好,人也上进,能够善待元歌,没想到他还有这份心细。裴诸城只有四个女儿,尤其疼爱元歌,因此对他的夫婿也十分看重,见傅君盛比他想象中的更好,心中的欣慰喜悦难以尽言。
傅君盛忙道:“裴伯父谬赞了,倒是元歌妹妹反应得快。”
舒雪玉看看三人,忍不住问道:“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还请裴伯母宽恕小侄方才抢先出言的冒犯。”傅君盛先告了罪,这才解释道,“小侄前些天听说,这次赤霞河一带的酒楼,暗地里都换了东家。之前听说时还没在意,直到方才店小二拿着托盘来请下注,又格外提了五殿下和九殿下,以及叶府柳府,才忽然惊觉。那些号签里,只有冯老将军的府邸最没瓜葛。”
他说得很含蓄,但在座众人都不傻,自然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
赤霞河一带的酒楼全部换了东家,这次龙舟赛又有五殿下和九殿下派人参加,店小二特意点出两位殿下参赛,赢面较大。虽然说到这里的都是权贵高官,但对参赛龙舟的情况并不清楚,如果贸然下注,显然选的不是龙舟,而是两位皇子的势力偏向,下意识觉得某位皇子会赢。而这种偏向很可能影响到将来的站队。店小二一直都在旁边,对谁下注压谁赢心中有数。临江仙如此,其他酒楼恐怕也是如此。
这样一来,这场龙舟赛一过,众位权贵心中觉得谁胜算高,也差不多就昭然若揭了。
而这些情况,身为这一带酒楼的新东家,显然是清楚的。现在捉摸不定这新东家的底细,而且朝中的形势也很混沌,裴诸城无心站队,因此选择五殿下或者九殿下都不合适,叶府和柳府显然也是一样。而封国公冯府则没落已久,与两边都不沾边。裴诸城又是武将,崇尚冯老将军因此压他赢,再正常不过。
傅君盛小小年纪,已经能够想通这些关节,已经很不容易。
最难得的是,年轻气盛的他并没有打算选择五殿下或者九殿下,以图个拥立之功,这份沉稳在年轻人里可不多见。想到这里,舒雪玉心里更觉得满意,她本就没指望裴元歌嫁得多富贵,安稳和乐最为要紧。现在看起来,这个傅君盛的确是个很好的选择。
裴元歌则心中微微一动,这个新东家,会不会就是颜明月的哥哥颜昭白?
“傻孩子,咱们两家是通好,说句话有什么不成的,也值得你这样诚惶诚恐地告罪?”舒雪玉笑着道,“别这么拘束,就当是自己家里,若是饿了渴了只管叫人上东西,别为了一点儿俗礼委屈了自己。”
听她称呼和语气都变了,傅君盛知道这桩婚事十有**已经定下了,心头一荡,低声道:“多谢伯母。”
温夫人霍然起身,道:“我下去一趟,待会儿回来。”
显然她是要去警告下温府众人,不要随意下注。不一会儿又回来,笑道:“我下去晚了,不过有公公在,直接说了不许赌这个,因此谁也没压。”想到这里,又觉得有些欣慰,公婆都在,她这个做媳妇的却能上来,可见温阁老和温老夫人对这个儿媳的疼爱,倒是情真意切的。
店小二来请下注,那就意味着第一轮的龙舟赛马上开始,众人便到窗边观看。
裴诸城和傅君盛因为是男丁,便单独在最左边的窗户处,舒雪玉和温夫人则带着裴元容、裴元巧在中间的窗户,裴元歌、温逸兰和裴元华在最右边的窗户。
刚站在窗户口,裴元歌就知道裴元容为什么愤愤不平了。
临江仙和天上客隔江相望,高低相仿,裴元歌所在的这个窗户的对面,赫然竟是五殿下和九殿下所在的雅间窗户。而中间的窗户,视觉效果就要稍微差些,难怪裴元容没能争到这个窗户,神色郁郁。不过,裴元歌相信,父亲之所以这样安排,绝对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想着这个窗户离终点和奖台最近,最合适赏龙舟赛,所以留给了她和裴元华。
似乎也看到了她,左边窗户口的宇泓哲举起酒杯,冲着她遥遥致意,神态温和。
裴元歌无奈地点头,目光不自觉地滑向右边窗户口,窗台上摆着几盆怒放的牡丹花,紫红相间,花团锦簇一般。然而,国色天香的花朵的确很吸引人的目光,但只要看到它们后面那位红衣黑发,姿态慵懒的妖孽殿下,便被映衬得黯然失色。宇泓墨半靠在窗棱上,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斜乜着下面,一身红衣艳丽无双,却更衬得那面容绝美,似乎是从花丛中滋生出来的妖孽,妖艳魅惑,诱得人心魂失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隔着宽阔的江面,裴元歌隐约觉得,在她站到窗户口的一瞬,宇泓墨曾经瞬间扬起眼眸看了她一眼。不过,那双眼眸中却带着满满的不悦和恼怒,很快就又垂了下去,像是不想再多看她一眼似的。
很明显,又有人把这位祖宗惹怒了。
裴元歌心中暗暗同情那个人,这位九殿下祖宗,小气而且记仇,又性格乖张,他一不顺心,所有人都要跟着倒霉。不知道那个触怒九殿下的倒霉鬼是谁?能让九殿下这气延续到现在都没消,那人肯定完蛋了!
“宫嬷嬷,对面窗台,穿蓝衣服,戴白色面纱的女子就是裴元歌。”
左边的雅间里,宇泓哲对着身后看似苍老慈和的嬷嬷道,“宫嬷嬷是宫里的老人,有着一双利眼,不知道元歌姑娘入不入得了你的眼睛?”
“是个守规矩的姑娘,气韵也好,很难得。”宫嬷嬷仔细地打量着,暗暗点头。那姑娘一身深深浅浅的蓝,搭配得极为得宜,与她清丽脱俗的气质十分相称,盈盈地站在那里,宛如一朵出水清莲,跃然于众人之上,显得十分醒目。
端午龙舟,那临江仙又正对着天上客,对面有着许多皇室子弟,多少女子想要趁机出风头,假装与身边的人大声说笑,以引起别人的注意,或者高声吟诗赋词,展露才华,更有假装洒脱不羁,连面纱都不带,状似在看下面的龙舟,却不住地偷瞄对面。只有这位姑娘,规规矩矩地站着,带着面纱,没有任何小动作,优雅沉静,气度高华,那一身沉静脱俗的气质,将众人映得黯然失色。
即使方才五殿下跟她打招呼,也只是点头致意,并没有刻意的逢迎讨好,沉稳有度。
以宫嬷嬷的阅历眼界,也觉得这女子十分难得,就算现在占个一宫主位都能压得住气场。只是一身齐胸襦裙,发束双鬟,显得稚气了些,听说才十三岁,年纪似乎有些小了。不过,倒也不算什么,就算这会儿定下了,各种礼仪流程走下来,能入宫也得明年。
“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姑娘,难怪能入五殿下的眼,奴婢回宫后定然如实禀告皇后娘娘,就等着听五殿下的喜讯了。到时候,五殿下可得赏奴婢一杯喜酒,让奴婢也沾沾喜气。”宫嬷嬷笑着逢迎道。
听闻此言,宇泓哲就知道这位宫嬷嬷对裴元歌很中意,满意地笑了。
宫嬷嬷原本伺候太后娘娘,后来被太后赏给了母后,一向是母后的得力助手。她都这样说,这件事也就成了九分。不枉费他如此耗费心机,派人到怡然居捣乱,推掉了裴府原本订的雅间;又空出了临江仙的雅间,不动声色地将裴府众人安排到他的对面。
宇泓哲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俯首去看下面的江面。
看到对面的人,裴元华也是一怔,随即心中大喜,真是天助我也,没想到裴府巧合之下得到的雅间,竟然如此有地利之便,正对着五殿下的雅间。而且,她刚才假装看下面的江面,却仍然能感觉到五殿下的目光曾在她们这个窗口巡梭许久,想必已经猜出绣图上的哑谜,所以才会关注她。
幸好她足够机灵,在白衣庵听到有关绣图的事情后,及时禀告父亲,拿到了绣图,这才有了如今的机遇。
就在这时,赤霞河的下游隐约传来喧哗震天的鼓噪声,以及锣鼓声,想必是第一场的龙舟赛已经开始。随着时间的流逝,锣鼓声和喝彩声越来越近,正急速地朝着终点的方向而来。两岸站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人山人海,不住地为自己投注的龙舟加油鼓劲儿,喧哗声震天,几乎是地动山摇。
那热烈的气氛,似乎也感染到了高楼上的高官贵族,也一个个跟着不顾形象地呼喝起来。
饶是裴元歌对这赛龙舟的胜负兴趣不大,也有些被周围的气氛感染到,紧紧握住窗棂,朝着下游的方向望去。宽阔的河面上,慢慢出现了几个小黑点,箭一般飞速地朝着这边话来,鼓声敲得震天响,为划船的壮汉们加油鼓劲儿,你争我夺,朝着重点冲刺。
尤其是最前面的两艘龙舟,一红一黄,紧紧地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