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晚了。”吴雅氏眼尖,见到琬宁后连忙招呼她过去,又命人斟了一杯桂花酿递到琬宁跟前,笑着道,“咱们这儿这么多人里,就属你们府离四贝勒府最近,你却是最后一个来的,先自罚一杯吧。”
琬宁也不矫情,脱了斗篷递给琥珀,接过杯子便喝下。
“爽快!”吴雅氏笑着道,又给斟了一杯。
“我原以为自己出门够早的了,没想到路上遇到有人占道,无可奈何停了小半会儿,这不就晚了些。”琬宁拿起酒杯却不喝,“怎么不见四福晋?”
“前头来人了,四福晋先去招呼着。”瓜尔佳氏笑眯眯地说道,“听说是原湖广总督年遐龄年大人的妻子带着小女儿过府拜见。”
年遐龄的女儿,岂不是后来得四阿哥专宠的年氏?算算时间也对了,年遐龄去年已经请旨乞骸骨,交接完工作也该是时候回京颐养天年。琬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道:“听说年大人的长子、次子都是有才的,次子三十九年考了进士,使得满门都抬入了汉军镶黄旗。”果真是好气派,方才正是他们家的家奴拦住了自己的马车,原来是赶着来四贝勒府。
“是呀,年家原是包衣出身的,不过有了个进士出身的次子,所以得了恩典抬旗了。”纳喇氏跟着道,“我听我家爷说,皇上对年家很是重任,如今年遐龄的次子就在四贝勒手下当差,故而年夫人才会带着女儿来请安。”
琬宁恍惚记得年氏跟年希尧、年羹尧并非一母同胞,其生母是年遐龄的填房继室,自小生长在南边,故而身上多了几分江南女子温婉娇弱的美感。不过琬宁对年家素来没有好感,前世年羹尧为了讨天子喜欢,没少变着法子寻胤禩的错处借机参奏。
“既然四福晋在忙,咱们便先聊聊天。”琬宁将目光转向舒舒觉罗氏,“我倒是头一回见到十四阿哥的侧福晋,你们家小阿哥身子可还好?”
“有劳小八嫂惦记,一切都好。”舒舒觉罗氏有些紧张,这是她头一回一个人出来交际。见几位妯娌都面带笑意,看着都像是十分温柔的人,心中的担忧才消散了三分。
几人说说笑笑好一阵子,四福晋乌拉那拉氏才从前头回来。她将手中的手炉递给身后的丫头,才笑着道:“突然有事要忙,我先自罚三杯。”
“原是底下的人没规矩不知道下帖子,四弟妹何必说这样的话。”三福晋董鄂氏笑道。
乌拉那拉氏笑而不语。年夫人带着自己女儿上门是什么意思她自然明白,如今年遐龄任上离职,他的长子年希尧木讷踏实,如今还在工部慢慢熬着,听说心思还不全在做官上;次子年羹尧倒是个人物,原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偏生在读书上有那么几分聪明所以考了进士,借着圆滑的手段,如今的官位甚至比自己哥哥还要高。可是年家由不知足,那位年夫人明里暗里就暗示着,将来选秀的时候想将年氏嫁入府中,也不想想自己女儿跟四爷年纪差了多少。
“那位年夫人从小就在南边长大,想必也不大懂京城的规矩,往后就该明白了。”五福晋他拉拉氏接话道,“你这院子布置得倒也别致,亏得四哥允了你这样折腾。”说着竟有些黯然神伤起来。
五阿哥跟五福晋感情不好的事情众人都知道,董鄂氏连忙打了个哈哈将话题转到赏梅上。他拉拉氏也自知有些情绪失控,连忙收敛了心思跟着说起别的事儿。
琬宁见舒舒觉罗氏听得认真,知道她怕听漏了一句话丢了脸面,遂跟吴雅氏打了个眼色,两人坐在一边说起悄悄话来。四福晋也没有忘记今天的目的,连忙将话头扯到舒舒觉罗氏身上,一起讨论起该怎样教养小阿哥来。
“这样热闹的场景也不知道还能见多少回了。”吴雅氏抿了一口酒,突然叹了一声。
“好端端地干嘛说这些话。”琬宁心中明白,今年入秋以后皇上跟太子的关系就出现了裂痕,大阿哥蠢蠢欲动想要取太子而代之,三阿哥也不是省油的灯,四阿哥是坚定地站在太子身后,五阿哥、七阿哥永远置身事外,胤禩如今还看不出什么苗头,可一旦皇上跟太子感情破裂,难保胤禩不会有动作,兄弟阋墙,自古有之。
“当我酒喝多了吧。”吴雅氏幽幽一笑。
“你们躲在这儿说什么呢?”纳喇氏凑过来笑道。
“是我在问你们之前在蒙古时看到的风光。”琬宁拈起一块翠玉豆糕,“未能亲自去看看,这是可惜了。”
纳喇氏能在跟七福晋及七贝勒府一众女眷的争斗中不落下乘,心计自然不简单。知道琬宁这话不过是敷衍之语她也没多问,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她笑着跟琬宁碰了碰杯,便转身去跟瓜尔佳氏继续说笑。
琬宁叹了一口气。记忆中索额图应该是在四十二年被圈禁宗人府至死,可如今索额图因为被罢官而活得好好的,只是太子跟皇上的关系到底还是有了变化,难不成就算没有索额图跟明珠在背后出谋划策,这一切都会按照前世的命数走下去?微微垂下眼眸,琬宁索性将这些都抛诸脑后,刚想吩咐琥珀去剪几枝梅花来,便将乌拉那拉氏走了过来。
“四福晋好。”琬宁微微颔首。
“说来我一直见你。”乌拉那拉氏回以一个微笑,“弘晖的事多谢你了。”
“福晋不必这样,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而已。”琬宁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说道。
“我家爷性子冷,可也是感谢八弟的。”乌拉那拉氏温婉地说道,“如今朝堂波澜不断,我家爷让我跟你说一声,让八弟不要参合进去。”
琬宁心中一突,点了点头。
当晚回去之后,琬宁便将这话告诉了胤禩。胤禩微微一皱眉,点头道:“四哥到底看得明白。”又道,“今儿安郡王府来人传话,说安郡王身子不大好,如今不过是在熬日子。他想见郭络罗氏一面,我已经答允了,明儿便让人将郭络罗氏带去。”
“爷做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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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连翘传消息过来琬宁才知道,安郡王是真的不行了。太医换了一拨又一拨,安郡王的身子却不见好转,马佳氏为了照顾他把自己都累病了。郭络罗氏是被四个嬷嬷架着送上马车的,等再回府的时候已是天黑了。
没几天,便传来安郡王玛尔浑病逝的消息。皇上不愿意世人觉得他不近人情打压宗室,遂命工部给玛尔浑一场风光大葬,赐谥号“悫”,即安悫郡王,其爵位由次子华圯继承。郭络罗氏自从安郡王府回来后便大病了一场,汤汤水水灌了不少也不见好转,倒真真切切成了养病之人了。
“安悫郡王病逝,也不知道明年几位阿哥的婚期会不会有变动。”琬宁拿着银签插起一块苹果递给胤禩,“到底也是长辈。”
“我看着汗阿玛似乎没有要改期的意思。”咬了一口酸甜适中的苹果,胤禩才道,“左右都是汗阿玛的旨意,又能如何?”虽说是长辈,可论亲疏程度,哪里比得上同在今年病逝的叔王,更别提是伯王了。
“也是。”琬宁抽出丝帕擦了擦手,“再有,今儿福晋身边的林嬷嬷来禀,说福晋的病情一直不见好转。爷看,是不是要给再换一位太医过来诊脉?”
胤禩皱着眉拨弄拇指上的玉扳指,半晌后才道:“不必了,爷去看看她。”
琬宁愣了一下:“……也好,安悫郡王的病逝想必给福晋带来了不少的打击。”
胤禩拍了拍琬宁的手背,带着陈喜先到郭络罗氏那儿去。
郭络罗氏还是老样子,原本明艳动人的脸蛋如今只剩下青白的气色,两颊凹陷得吓人,眼底下的乌青厚重,涂了再多的脂粉都掩盖不住。她瘦了许多,暴露在外的手腕如同枯树的树枝一样。也许是服了药,她沉沉睡着,可即便是睡梦中也不得安生,眉头紧皱的样子着实让人可怜。
胤禩站在床前三步远,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并没有要叫醒郭络罗氏的意思。没有人知道,安悫郡王在病中的时候曾经求过他,让他善待郭络罗氏,不求他宠爱她,只求给她一个安稳的后半生,可他做不到。郭络罗氏为什么会病重,是因为他汗阿玛留不得她了,安悫郡王一死,下一个便轮到郭络罗氏。
马佳氏如今恨不得随了安悫郡王去了,华圯为了照顾自己额娘分丨身乏术,更何况他跟郭络罗氏素来没什么情分,这世上能保住郭络罗氏的人已经不复存在。
“爷,您看要不要叫醒福晋?”林嬷嬷上前小声问道。
“不必了,就让她这样睡着吧,你先出去。”胤禩闭了闭眼,最终还是如此说道。
“是。”林嬷嬷搬了张椅子过来让胤禩坐着,才退了出去。
大约坐了半个时辰,郭络罗氏便醒了过来。她的双目无神地扫过屋内各处,见到胤禩在此才重新焕发出神采,连忙起身,摇摇晃晃地给胤禩行了一礼。她许久没见过自己的丈夫了,胤禩来看她,是不是说明他原谅自己了?!
“你身子不好,坐吧。”胤禩抬眸看了郭络罗氏一眼,到底还是有些心软。
“妾身谢过爷。”郭络罗氏双眸含泪,“妾身方才还在做梦,梦见爷来看妾身,原来这不是梦!妾身自知有错,妾身已经反省自身了,爷……”她真的错了,她不该这样冲动去算计四贝勒府,如今害得自己失宠被禁足,不得自由。
胤禩没有接话,他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道:“林嬷嬷来说过,你身子不好。我打算让太医给你重新诊脉开药,这段时间你都好好静养调理身子吧。”
郭络罗氏的心瞬间冷了一半。她动了动嘴唇,啜泣道:“妾身自知有错,可如今那克出病逝,额克出又病了,妾身想亲自到安郡王府上柱香,也算是感谢那克出这么多年的照料。”想到玛尔浑临去之前还有这样那样的叮嘱,郭络罗氏更是心头一酸。
“你身子不好不宜出门,此事不要再提了。”胤禩沉默片刻后还是狠心拒绝道,“我已经吩咐人去煎药,你喝了之后好生歇息吧。”说罢便要离开。
郭络罗氏猛地起身想要去拦,可病弱的身体怎么可能拦得住,等稳住了身子之后她抬眸一看,屋内已经没有了胤禩的身影。跌落在床榻上,半晌后她才痴痴地笑了出来,笑声里慢慢带上呜咽。
一步错步步错,怪得了谁。
☆、第六十五章
065章南巡与留京
进入十二月,天气就更加恶劣了。京城大雪纷飞连续下了三天,外城许多民居都被积雪压垮,所幸没有造成0伤亡。康熙命户部加紧登记受雪灾困扰百姓的姓名籍贯,又令户部修建临时住地安置百姓,更要在春天的时候为房屋受损的百姓建造新家。便是胤禩如今不在户部当差,为着此事也变得忙碌起来,很多时候直接宿在衙门里。
这些都不是什么要紧的,更要命的情况应该还在开春雪融的时候。积雪越多,天气转暖时融雪就更厉害,河道能不能有效排水便是重中之重的问题。康熙本就有意在开年的时候南巡,眼下这问题更是迫在眉睫。只是苦了各部官员,康熙下旨不动用百姓一分一毫,所有东西都必须在离京前准备好,又要处理雪灾受困的百姓又要准备皇帝南巡之事,忙了一圈下来,胤禩整个人都瘦了。
“这是妾身让厨房特意炖的人参鸡汤,爷趁热喝吧。”琬宁心疼得看着胤禩,“才半个月不到爷就瘦了一圈了。昨儿进宫给良嫔娘娘请安的时候娘娘还问起了,爷不想着自己的身子,也要想想娘娘呀。”
“衙门事儿多,底下的官吏尚且忙得脚底生风,我又怎么能躲懒。”胤禩喝了一口鸡汤,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三下五除二便将汤都喝个精光,“汗阿玛明年正月十八便要南下,我这回没有能跟随伴驾,得留在京城跟大哥、三哥、四哥、五哥、七哥还有九弟、十弟一块处理朝政。”
这回伴驾出巡的名单里,年长的阿哥中除太子外都得留京。头一回被自己汗阿玛委以重任,他们自然是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太子这回跟着出巡?”琬宁问道,“往常不都是太子留京监国的吗?”
“汗阿玛圣心难测,肯定有自己的道理的。”胤禩笑了笑,“这不也挺好的吗,我还能多陪陪你跟两个孩子。”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猜测的,太子到底是储君,是大清未来的主子,汗阿玛总该带他出去走走,向世人展示这位储君的风范。胤禩很清楚,汗阿玛看似跟太子闹僵,可实际上在一众阿哥中,根本就没人能跟太子相提并论。汗阿玛只是不服老,太子年纪渐长风头开始展露,势必会让汗阿玛感觉到压力——他欣慰于自己有个优秀的继承人,又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他已经开始年老了,就算是天子,都无法停止岁月的脚步。
“说起孩子妾身倒想起,大阿哥明年就该满四岁,还有先前说好要给瑚图里请个先生的,爷看是不是该让人去准备一番呢?”詹氏已经在她跟前明示暗示过好几回了,皇家的孩子读书早,当年胤禩也是这样的岁数便入书房的。
“你倒是提醒我了。”胤禩点点头,“这事我会让陈喜留意的。”
“那就好。”琬宁又让人传了夜宵,盯着胤禩将吃食用完,才命人烧热水服侍他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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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昕看着又长高了些。”良嫔让张嬷嬷拿下无名指与尾指上的护甲,才笑呵呵地将弘昕抱到自己怀里,“也重了不少,如今可会说话了?”
“只会含含糊糊地喊人,嬷嬷们都说‘贵人语迟’,叫妾身不必担心。”琬宁笑着道,“最会喊的还是‘阿玛’,明明都是妾身陪在他身边的日子更长一些的。”
“瞧瞧,你额娘吃醋了。”良嫔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弘昕左边脸颊胖嘟嘟的肉,笑着打趣道,“你也别怪孩子,嬷嬷们肯定是先挑些简单的字词教导的。再说了,咱们弘昕才不到两岁,慢慢教又何妨。”
“妾身自然知道,不过是说笑逗娘娘高兴罢了。”看着良嫔从之前郁郁寡欢到如今时不时有个笑容,琬宁觉得自己的心思总算没有白费。良嫔觉得自己出身不好,自惭形愧,总认为自己拖累了胤禩,这些年一直过着寡淡的日子,要不是有瑚图里陪着,琬宁真担心良嫔哪一天会想不开。
“胤禩这回没能捞到伴驾出巡的机会,你多劝劝他,让他不要介怀。”良嫔让人端来肉粥,“皇上喜欢年幼的小阿哥们,对成年的阿哥难免有些疏忽。”
“爷倒没有很失落,毕竟皇上也是留下旨意要爷与几位阿哥一起协理朝政的。”琬宁回道。
“便是协理朝政,也别让他太出风头。”良嫔在后宫里看得清楚,皇上跟太子虽然有些小不愉快,可太子毕竟是太子,他是皇上一手栽培出来的,得到前朝后宫众人认可,只要他不出错,储君之位就不会受到动摇。反倒是大阿哥的野心越发藏不住了,总想着废嫡立长,暗地里不知拉拢了多少朝中官员。惠妃也不知道劝阻,由着大阿哥这样胡闹下去,吃亏的只会是大阿哥自己。
“妾身明白,定会将娘娘的话带给爷的。”良嫔这么说自然有她的道理,“说起来妾身还有一件事要跟娘娘说。府里大阿哥明年就要满四岁,爷打算给他跟瑚图里寻个教学的师傅,目前暂且定下了旗下包衣一位姓齐的先生。”
“也该这样了。”良嫔点点头,“只是弘旺那孩子身子弱,别叫他因为读书而熬坏了身子。我这儿有些皇上赐下的笔墨纸砚,等一下让张嬷嬷包成两份,一份给瑚图里,一份给弘旺送去吧。”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对了,如今府里那些个女人可还算安分?”
“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