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长长一段路后,高英杰忽然出声道:“下次遇见,我还是会救人。”
叶修道:“让他们清醒地死去?”
少年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不是!”他抬起脸,犹带稚气的面容坚定:“我只是要给他们机会,只要还没死,就有存活的机会!”
叶修心想,如果这孩子眼角没带水光,说不定看起来更有气势些。
他评价道:“还是自我满足。”
高英杰抿嘴不言。
叶修却笑了起来:“你跟王大眼,确实很像。”
这句话没有让少年腼腆欢喜地微笑。他闭上眼,又睁开,丢弃了最后的泪水。
沉默的沙海之上,有什么在悄悄变化。
越往深处,灯火越发暗淡。几人掠过月色下绵延的沙丘,终于到达了连灯火也消失不见的最深处。
此时月渐西沉。
晓色欲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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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舟上一夜……等番外里肉一肉。
會有的。丟棄掉節操也要肉一次嘛【。
章十五 天不仁,任众生碾尘
虚海有蝶,焰生两翅,与晓同色。因名为燿。
——《佚异书》
初涉虚海的人也许会在长夜后松一口气。白昼使一切无所遁形,总令人错觉心安。
然而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当黎明到来,沙海之上的狩杀,才真正拉开序幕。
最先看到那簇光焰的是乔一帆。
它栖息在白色的沙海上,在淡薄的晓色下舒展着明媚的光芒。也许因为他注目太久,那簇光如所察觉,自沙海上翩然飞起,双翅伸展开来。
好美的蝴蝶。
少年看着它划过闪着磷光的轨迹,在心里赞叹。他忍不住伸出手,等闪着白金色光芒的蝴蝶落在他的指尖。
“退后!”
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力向后拉去。他有些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但收束不及的袖角还是沾上了些许磷粉。那轻如无物的磷粉一落到衣服上便嘶嘶燃烧起来,将丝线经纬吞噬的一干二净,眼看着火焰便要卷上手腕。一道剑光闪过,那片袖子被干脆利落地斩断,飘在地上不多时便化为白灰,混入沙海之中。
少年心有余悸地跌坐在地。周泽楷收剑回鞘,叶修笑着对他一点头:“好剑法。”
一尺之外,那只蝴蝶似乎对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毫无所知,依然轻婉地翩跹于白茫茫的沙海之上。翅膀张合间,迤逦一路明灭光焰。细细看去,原来是洒下的磷粉在闪动光芒。那些美丽而危险的粉末一落入沙海,便失去踪迹。
“这是名为燿的蝴蝶。”叶修说,“它还有个别称,叫虚海的引魂使。”
“真美。”
翩翩青衫飘然立于沙海之上。喻文州抬起手,似乎要去接那只闪动光芒的蝴蝶。
“若于夜色中看,想必更美。”
“有人说过和你一样的梦话。”
红衣飘落在虚海上。像一道虚影。吴羽策也侧了头,去看那只燿:“那还是十年前的事情。”
喻文州顺着问:“是谁?”
吴羽策偏不顺着答:“你不知道?”
青衣公子便笑了。他收回手,敛了袖。沙海里无风,他却衣飘如举;沙海里没有水,他眼似流水。
落了花也殊无眷意的流水。
吴羽策漠然瞥了他一眼,心中却不得不承认天下人中,论风姿难有人出其右。蓝雨喻文州,从不负君子之名。
红衣鬼王倦倦拢了袖,问:“喻阁主不在客馆歇着,跑来沙海做什么?”
“那鬼王不在鬼殿的王座上,降尊纡贵来沙海做什么?”
吴羽策笑了:“我在等人。”
喻文州也笑:“我也在等人。”
红衣鬼王笑着,忽然一拂衣袖。那只燿被袖风所迫,斜斜向喻文州撞去。
白金色的光焰向他迫近,像一朵落花轻颤,将眷顾他的肩头。喻文州微笑着看这朵极危险的焰花飘至眼前,袖底扣住的剑气轻轻一松。
来不及挣扎,蝶翅便被剑气碾碎,光焰骤然炸裂开来。
纷坠的残焰之后,红衣鬼王遥遥道:“要不要猜一猜,我们等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如果能在夜里看见,不知该有多美。”
叶修说,而后摇摇头笑起来:“我曾这样说,结果被人笑是梦话。”
高英杰道:“我曾在书上看见,虚海之燿,朝生夕死。”
叶修点点头:“不错。这名为燿的蝴蝶,诞生于黎明之时,黄昏时便会死去。想在夜晚看见它,确实是痴人说梦。”
他又道:“我曾和人打赌,说必能寻得一只生于黑暗中的燿。你们猜结果如何?”
乔一帆犹豫着道:“前辈输了……吗?”
叶修摇摇头,面上露出一点狡黠:“我赢了。方法很简单,我只需……”
周泽楷忽然道:“袖中。”
几人都转眼去看他。周泽楷一路太过沉默,此时忽然出声,惊了他们一跳。
叶修笑道:“很聪明嘛小周。”为掩身份,叶修从不在别人面前叫周城主,却用了这么个颇有倚老卖老嫌疑的称呼,周泽楷却也不反对。此刻听他这么说,抬起眼看他。叶修对上青年的视线,倒怔了一怔。
他没多想,转头跟小辈们解释:“我随便找了一只燿,而后以剑气为牢,将它养在袖中,袖子里一片黑漆漆的,可不就是’生于黑暗’了嘛。”
少年们心想,这是耍赖吧?
叶修笑道:“我管他服不服。反正我赢了。”
谈笑间,已然越过几座沙丘。
高英杰道:“我看到那本书里还写,取其磷粉,是一味极难得的药材。”
白衣人行在最前,听了头也没回道:“王大眼还没改?那本书是胡说,回头让他涂掉。”
高英杰强迫自己忽略那三个字,问:“为何这么说?”
叶修道:“燿本来就没有磷粉,当然取不到。”
高英杰不解。还要细问,叶修却不再回答。
绵延的沙丘似乎终有尽头。远远有河流的波光,甚至能看到岸边的花树。
叶修停下脚步。
“不好。”
“我猜,是一个人。”
吴羽策脸上又恢复了漠然:“当然是同一个人。”
“不仅如此,十年前说出那句话的,也是同一个人。”
喻文州静静立在沙海上,听了这句话并无一丝讶异,似乎早已知晓。他低声说:“我知道此人十年前曾来虚海,只为求一样药材。”
吴羽策道:“不错。可惜他并未求到。”
说着可惜,他的脸上倒无一丝可惜的神色。
喻文州道:“我听到的传闻是,斗神深入虚海,最终取得燿磷。”
吴羽策不答,却反问:“你以为燿是什么?蝴蝶?”
喻文州蹙起眉头。“难道不是?”
红衣鬼王冷冷一笑,抬起手。一只燿如被召唤,温驯地飞来,收拢双翅落在他的掌心。喻文州并不惊讶,他自是知道鬼王有秘术,不然何以领御虚海。
别人避之不及的磷粉对鬼王却毫无影响。吴羽策以另一只手覆盖掌心,再抬起手时,掌中只余一小块黯淡寻常的石头。
吴羽策拈起这块石头,似笑非笑:“这才是燿。”
“十年前叶修闯入虚海,向虚空求取磷粉之法。我那时只不过是看守虚海的无名小辈,却偏偏知道他极想知道的事。”
“我守着偌大虚海,正无趣的很,他恰巧送上门来。我便让他与我打个赌,赢了,我就告诉他。”
“他倒是赢了这个赌约。只可惜,他即使赢了,还是取不到救命的药材。”
这个可惜,吴羽策说的似乎很开心。红衣鬼王嘴角牵起一丝薄锐的笑意,如牵机:“因为燿,从来不是什么蝴蝶。”
他摊开手:“你看,这不过是虚海里最寻常的石砾,却在沙海打磨下变得极轻,极容易燃烧。一旦遇光,便会自焚。又因为太轻,能漂浮在空中。”
“所谓磷粉,不过是火焰坠下的虚影,根本不存在。”
吴羽策扔开石块。它滚落在地,很快便燃起明灭的光焰,在两人的注视下摇摇晃晃地飘起来。不多久,又是一只燿翩舞于沙海之上了。
吴羽策含着笑意低声说:“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怀抱着最大的希望,却忽然陷入绝望的样子?”
喻文州冷眼看着他。
“那个希望支撑他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连虚海都敢闯,踏过无数尸骨,最后终于得到了,却发现,他所想的东西,从来都没存在过。那时候他那个样子啊……”
红衣鬼王侧着头,似乎在选取一个合适的描述。而青衣人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最终吴羽策说了四个字。
他笑道:“当真有趣。”
“不能再向前了。”
叶修看着不远处的绿洲:“我们遇到了蜃。不,这不是蜃……”他又注视良久,声音冷了下来:“是有人设下了幻阵。”
他转头道:“底下都跟好我,别走散了……小周呢?!”
他转过身,目见之处,已不见青年的身影。
平地升起雾气。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两个少年的身形也在无声散去。叶修站在原地,不动声色握紧了伞柄。
烟雾渐渐散去。在他面前,伸展开江南烟雨中,熟悉到闭目能见的街衢。
有落花微雨,双燕飞去。一桥碧水,一船桃花。
有人撑着伞,从桥上缓缓走来。少年身影,还似旧时。
好像还是那一天之前,许多许多个时日。
苏沐秋已经走到他面前,转了转伞面。伞下少年笑意清浅。
“好久不见。”
“这就要走了?”
喻文州脚下不停:“你想说的说完了,我想听的也听完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吴羽策在他身后轻笑:“我这还有一句,不知道你要不要听?”
青衣阁主停下脚步。
他知道这未必是他想听的话。却魔怔一般,不由自主地,听背后红衣鬼王道:“’喻文州,便如此蝶。’——你想必已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了吧?”
喻文州闭上眼。
便如此蝶。便如此蝶。
先天不过是最寻常的石砾,连玉都不算,却硬生生凭着天长日久的打磨,挣扎着燃烧出世所瞩目的光焰。
每一步都是竭尽全力的焚烧自身。
不这样做,就无法前行。
他欢喜那人看得这么透。却又恨那人看得这么透。
他不再理会身后的笑声,拂袖离去。
喻文州走后,红衣鬼王却收了笑意。
他脸上露出一点从没人见过的倦色。
茫茫沙海之上,局已成,众子挣扎。而他何尝不是棋子。
都是身不由己。
再多看一刻众生辗转,又如何。
沙海之上,似有叹息。
红衣消失在沙海深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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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海的骨灰就是這麼來的。挺適合清理環境的。
喻文州一上線就不知不覺寫好長。
伏的暗線太多自己都快忘光了。
糾結要不要寫呼嚕В粚懞魢'就會想到呼嚕角f然後笑半天……【。
我不想起標睿耍瑹
章十六 焚冷烬,旧念犹余温
咫尺之内,平地风岚吹远了那一点白色衣袖。他想追上,却被雾气绊住脚步。
浓雾散去后,入目的却是一贯习剑的竹林。竹叶瑟瑟拂动。
“城主。”
他转过身。
江波涛站在小径一侧,对他说:“叶修此来轮回,恐怕别有深意。”
风拂过,竹海绿漪浮动。他举目四望,景色与自幼熟悉的没有丝毫差别。
“剑试在即,嘉世却将斗神逐出门外,其中缘故难以捉摸,不可不防。”江波涛的声音像一缕烟在竹林里淡开,“叶修极善筹谋,且此人心性如何,江湖上风评不一,武功城府均是深不可测。城主,请小心提防此人。”
三个月前,在轮回城主府那片竹林里,江波涛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一江波涛,眼底无浪。江波涛未入轮回前,便以其善观人心而闻名江湖。人心诡谲变幻如江中波浪,在他眼中却都如平波,一览无余。而便是江波涛,也看不透叶修。
看不透,如何心安。
“叶修已见过碎霜,却不知还有荒火。若有变故,这便是您最大的退路。”竹叶下,江波涛微蹙了眉劝说,亦是请求,“城主,请务必隐藏荒火,以待后日。”
周泽楷默然看着幻影。
也许这算不上幻境,这些话他都听过,都知晓。袖如云卷,暗隐机锋。袖中剑,在袖中,咫尺可取人性命。
当初他只是沉默。此刻更无话。
他不再理会幻影,穿过披拂的竹枝离开。竹林在他身后迅速枯败,最终溃散为沙海的尘土。
薄雾又起。青年止了步,站在原地,无声按上剑柄。有人拨开雾气,向他走来。
白衣之上,仿佛还沾着清晨的露水。何处梅花斜斜逸出一条痩枝,疏落的香气笼了满身。
叶修未束起的长发还有有一缕落在枝梢,似有还无缠着花瓣。那人站在花枝后对他微笑:“小周,总算找到你了。”
“好久不见。”
叶修抬起手,似乎想触摸眼前之人。但他放了回去,只在一步之外凝视这个幻影。
当然是幻影。
苏沐秋的墓地是叶修选的,墓坑是叶修挖的,墓碑的石料是叶修寻来的,连仓促之下草就的墓铭也是却邪刻下的。十年前他几乎是镇定地亲手操办了苏沐秋一切身后事,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
叶修只在极少时候,会遥遥回望。往昔的记忆在时间的梳理下,有些许减损,但更多细尘落下,渐渐积累起沉实的土地。惨烈激昂或者平安喜乐,曾经声嘶力竭和轻声细语的,都消去了色彩。
怀念始终温和,偶觉索然,也是从容的。
所以叶修挺高兴看见这个幻影。故友的音貌他始终记得,然而能借由幻境再见,他也觉得挺好。
“沐橙很好。”他说,“当然,我也很好。”
“千机伞挺好用。”他看着少年手中的伞,“可惜,你不能再给它画桃花了。”
伞上血迹犹在,便是泼墨桃花。
对幻影说话,真有点傻气。叶修自己好笑起来,摇摇头。幻境所依恃的,说到底不过是人心。叶修想对苏沐秋说的,也不过是那句好久不见。他心中毫无动摇,幻阵也无法操控幻影做出更多言行。因此在他眼前的少年,只撑着伞,静静看着他。
苏沐秋的笑总是带几分狡黠。他少年艰苦,惯于以笑容掩藏真正心情,像这般呆板的笑容从未有过。叶修看着,心头宁静。
他不曾忘怀旧事,更不会耽溺幻境。
“你还年少。我都已经老了。”
他抚上幻影。少年的身形在他手底片片崩落。他话语中有怀念,温和而清明。
“再见。”
和叶修结伴同行了几个月,周泽楷发现,叶修其实并不常笑。
这个人大多时候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但那也不是疏离冷漠的。大约对这个人来说,露出表情也是件很麻烦的事。所以他总是懒洋洋的,两眼无神。
但如果叶修笑起来,周泽楷会很仔细地看着他。好像午后那朵慵倦的花终于舒展开了花瓣,却依然是懒怠的,带着几分不甚清晰的萧色。如有日光滑过,应无眷恋。
并不灿烂。却毋庸置疑的暖。
此刻周泽楷看了一眼白衣人的嘴角, 便知道这个人,是假的。
他心念一动,幻境已然做出应对。便见白衣人笑道:“假和真,小周你无需分这般清楚。”
周泽楷皱眉。叶修唤他小周,他不觉如何;被眼前这个幻影叫了,却心中不快。
如此看来,他应当是很喜欢叶修这般唤他的。
周泽楷略略神游了一下,就看见白衣人向他走来,神色和叶修几乎无二:“江波涛应该与你说过,应当小心提防我。”他走近了,又笑:“可他不知道,周城主原本就是不信我的。是不是?”
周泽楷漠然看着他。
白衣人也看着他:“轮回早有逐鹿剑试之心,如今嘉世风光不再,诸雄并起,正是最好时机。而你与我一路同行,也不过是因为,早在三个月前,鬼宴的请柬就已经送到轮回城。”
周泽楷眼看着他,腰侧的碎霜无声出鞘。
白衣人笑问:“你要杀我?”
“你与我一路同行,是不是为了杀我?为何那时,却并不动手?”
此刻白衣人已与周泽楷离得极近,他微微倾过身,目中似有流光。周泽楷站在那,听见这个声音在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