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千机伞柄压着掌心纹路,轻轻一转。
虚空之海,浮槎来去。海浪翻白,几乎冲破天水一线。
远空如有轻雷。
抵达虚空岛后,乔一帆与高英杰一起去了微草在虚空的客馆。鬼宴上,代替境主出席的当然是微草首席弟子高英杰。而昨夜,乔一帆对叶修说:“离开微草之境时便是想陪英杰师兄走过鬼宴这一程,请容我践行约定后再来找前辈。”
年轻人的事,叶修懒得掺合。他冲两个小辈摆摆手,自顾自走了。
虚空岛呈环形,四面亭台楼阁连绵,将岛中之屿环抱在雕梁画栋之中。而中心小岛上的鬼殿,才是双鬼王的居所,亦是鬼宴举行的地方。此时宴会尚未开始,来客自然只能呆在外岛上。
叶修本打算随便找个地方睡个午觉。才走过一处楼台下,忽觉头顶有剑气袭来。他也不抬头,轻轻巧巧抬起伞,伞面忽地旋开,正正挡住从头上斩落的剑刃。
铮一声鸣响。剑刃划过伞骨,带出火花。来人一击不得便要退去,叶修却并不放过,即刻反守为攻,伞骨缠着剑刃追击上去。伞尖钝无锋,却一点剑气至锐至利,穿透伞面而出,向来袭之人激射而去。
喀嚓一声,是剑气劈断檐角的声音。叶修知道自己并未击中,方闲闲收了伞,在手里一转。而上方的叫声也传入耳边:“你这什么奇怪的武器又能守又能攻,也太赖皮了太赖皮!不行刚刚那下不算,快来再跟我打一场快快快快快快快快快!”
叶修抬起头,果然看到黄少天站在一处檐角,正对他比划那把冰雨。叶修被那剑光晃了眼,立刻转开视线:“能不能下来好好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猴子爬高了照镜子呢。”
黄少天差点气得把冰雨扔下去砸他:“叶修你大爷的几个月不见还是狗嘴里吐不出那啥,不会说话就把嘴伸过来给我剁了,快点伸过来我勉为其难拿冰雨剁一剁你。”
叶修不想跟他废话,他一直觉得和黄少天说话太费力气。他不答,却抬起手,轻抚伞柄,一道银光自千机伞伞尖疾射而出,直直向黄少天立足的那块琉璃瓦飞去。黄少天一时无法辨认出那是何物,他虽然行止不羁,却并非莽撞之人,当下便一侧身躲开,只能落在地上。而银光撞上瓦片,那块瓦响了一声便碎裂了。银光落在地上,原来是把无柄的刃片。
黄少天拾起银刃,瞥一眼便知道材质绝非凡铁。他一边翻来覆去地端详一边絮絮地念叨:“这是什么东西?昆仑山脉下的千年寒铁?不,不像……摸起来倒有点像玉但肯定不是,我试试……诶哟还挺硬。”他折腾了一会,抬起头:“叶修,这到底什么东西?快交代!还有你从哪里搞的?”
叶修道:“别摸了它不是花魁的手,快还我。”
黄少天嘿嘿一笑,道:“我摸怎么了,摸一下要千金吗?我不还不还怎么了?你跟我打一场,打赢了就拿去,怎么样?打不打打不打?”
叶修笑:“你确定要现在就打?”
黄少天抬起眼看他,唇角提起:“怎么,你现在不能打了?你要直接认输我也拦不了你啊。”
叶修道:“我是担心你现在就输了,恐怕鬼宴要绕着我走。”
黄少天笑骂:“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叶修你要不要脸要脸不要?”
叶修懒洋洋看他一眼,不说话。
黄少天微微敛了笑意,道:“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话吗?”
叶修道:“我的手比花魁的好摸那句?”
黄少天被噎了一下,而后怒:“呸!跟你说正经的呢!正经点行不行!”
叶修点点头:“你也知道你不正经。”
黄少天道:“我懒得跟你说废话。”叶修还想回一句“你也好意思这么说”,忽然黄少天抬手扣住他的脉门。
上一次在山中,为了给叶修渡去内力,他也曾扣着叶修的脉门,并且扣了很久。
这一次,他不想知道叶修是没躲开,还是没有躲。
黄少天注视着他的脸色,忽然一笑:“你不怕我杀了你?”
叶修道:“从来只有能不能杀我,而不是怕不怕的问题。”然后他感到掌心一凉,那柄银刃落在他的手心里。那只递来银刃的手并未离开,扣着他的脉门也无其他动作,好似仅仅让这片皮肤覆着取暖似的。
“上回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你给我好好记着了。”黄少天在叶修耳边说,然后才放开手,后退了一步。
叶修依然是懒散的模样,只转了转手腕。黄少天看他一眼,提着冰雨转身就走。
“回头见——”
叶修对他背影说,而后找到房顶那块阳光最暖和的地方,躺下去很快睡着了。
至晚。
从外岛看去,岛中屿如灯火点亮的琉璃宫殿。千万盏灯火从连接外岛与内岛的长桥上次第亮起,向内岛深处蜿蜒而去,照彻整座岛屿的上空,明如白昼。
而虚空的内岛下是空的,是以每每海潮涌起,整座内岛会随波轻轻浮动。但因动静太小,不是耳目极明的人难以发觉。就连叶修也是某次来虚空时正好碰上海啸,半座内岛倾入海中,才发觉此事。
谁能想到,这座华美壮丽的岛屿,日日浮在危险之上。
他踏上长桥。从桥上望去,又有无数盏水灯飘在海面上,那灯火并不似轮回祭典那样温暖,却散出一点青色光芒,笼着整片水域阴森森的。火光在海面跃动,光影都被水波搅碎又拉长。
这次虚空点起的灯火似乎有点太多。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长桥的尽头,鬼侍微微弯腰,递上面具。叶修拿起戴上,而后举步踏入迷离的灯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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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一個不喜歡說話的人寫黃少好痛苦……orz
章二一 宴芳芜,妄言论真假
鲛纱为帘,绮罗为幕。帘幕之后,烟罗堆叠处,压着沉沉夜明珠。光华笼着一层纱,透出的光也变暗了些许,是以殿中反倒不似殿外明亮。
不断有戴着各式各样面具的人走过他身边。叶修戴着面具,倚在一处帘幕后,注视着眼前如同鬼魅欢宴的景象。站在此处,整座大殿尽收眼底。外边灯火漫天,殿内却并无一盏灯,只纯以夜明珠照亮。而光所不及的角落,比往年更多。昏暗的光线下,本就戴着面具的人们,连身形都被模糊了。
天下难得一见的奇异宝物随意堆叠,但人人都知道,比这些死物更珍贵的,是只在某一些人之间无声传递的情报。觥筹交错中,惊动江湖的事往往在侧耳低语中决定了结局。
大部分人在这里都刻意掩饰身份,有些人则故意表露身份,而有些人则不屑掩饰。显然霸图是后者。叶修不用揭下面具就知道,站在殿中北侧的两人是韩文清和张新杰无疑。这两人依然是惯常的打扮。韩文清抱胸冷冷注视眼前纸醉金迷的景象,张新杰站在他身后一步,忽然似有所察觉,向叶修这边看来。
叶修不动声色移开目光。当世另一位最好的医者,霸图的石不转,果然心思缜密,比旁人敏锐得多。
而一身红衣在殿中的小几前落座,自顾自斟自饮的,定然是张佳乐无疑。站在他身后的那个灰衣人虽然带着面具,但从周身沉凝的气息看,恐怕又是一位久违的故人。叶修有心去问问这人上次一别后跑哪去了,却不便靠近,而张佳乐一眼瞥见他,对他遥遥一举杯。叶修心中忽觉几分松快,便回以一颔首。
他只是稍稍环视大殿,便辨认出不少熟人。被黄少天扯着说话的雷霆府君,不摘下面具叶修也能想象出他一脸无奈。但他始终未看到喻文州。
这很奇怪。
自喻文州成为蓝雨阁阁主起,他从未缺席过鬼宴。
更奇怪的是,叶修至今没见到一个嘉世的人。
他懒得去想陶轩什么打算,倚在帘后干脆不动了,漫不经心地扫视殿中,几乎觉得有点无聊。没多久,眼角忽然瞥见一张面具。
极其熟悉的花纹。
叶修不由地站直身体。带着那张面具的那个人只出现了一瞬,便混入人群中不见。叶修还想抬步追去,忽然眼前一黑。
整座大殿刹那间陷入黑暗。
慌乱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叶修明白自己追赶不及,停下脚步。他想着方才那张面具,那是——
十年前,少年叶修在蓝雨买下,又将之转赠他人的,一张极寻常的面具。
叶修站在原地,静静让黑暗漫过他全身。
那个人是喻文州?
如果是,为何要戴那张面具出席?如果不是,那又是谁?
喻文州,说要与他下这局棋的喻文州,此刻又在哪里?
他心中转过好几个念头,立刻发觉一点气息在黑暗中向他靠近。叶修不动声色,指尖按上伞柄。那人走到他面前站定,却一味沉默着,并不出声。
叶修等了会,低声问:“小周?”
一只手执起他的手,在他手心放入一个东西。那是一条发带。
叶修低声说:“约定我完成了。”
过了会,他才听见回答。还是简单的一个字:“嗯。”
叶修无声扬起嘴角。
周遭依然是一片黑暗,人声议论不绝于耳。前方依然有激流险滩,刀兵暗箭。但此刻,他却奇异地觉得,很愉快。
俄而恢复光明。在纷扰的人声中,叶修转过头,毫不意外看见青年戴着面具站在身边,身形如修竹,让人在绮罗堆里也无端沉静下去。
他们都戴着面具,彼此看不见表情。但周泽楷就是能肯定,叶修方才笑了。
他又轻轻握了握前辈的手,而后放开。叶修也移开目光,去看殿中。
方才短暂的黑暗,原是殿中的机关将隔绝光线的帷幕放下,而现在照明的夜明珠又重新渲染光芒。殿前主位上,双鬼王才姗姗来迟。
红衣鬼王面容冷淡,扫一眼全场,便自顾自拂袖落座。李轩本来还想说几句场面话,见状干脆也懒得说,对努力往角落里站的李迅点了点头,便也坐下拿起杯。
李迅本打算溜走偷个半日闲,谁料这两位直接把这等重任扔在他身上。点点头是什么意思?李迅看着殿中众人三三两两站着各自交谈,觉得那一句“开宴”已经没有宣告的必要了。
人人都知此次鬼宴开在风口浪尖,华宴之所说不定何时便起刀兵。
不多时,各门派的大人物们先后入座。轮回倒是习惯了缺席,那个位子空着也没人说什么。两人站在帘幕后的角落里。嘉世的席位上,如今坐着的,是个看起来十分张扬的年轻人。叶修看着他身侧的却邪,面色平静。倒是周泽楷转过头,在面具后面看向他。叶修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然后才想起自己戴着面具,于是又低声说:“无妨。”青年便移开视线,袖子底下却无声握住他的手。
此刻,李迅已经宣布了第一件宝物。虽然是珍罕的物品,但在这宴会上也不算什么。叶修懒洋洋倚在帘后,听一个个报价从耳边滑过,无趣地捏起手中那人的手指。周泽楷又看了他一眼。叶修在肚子里大笑,却不动声色地望着前方,一边在袖子底下捏得不亦乐乎。周泽楷被他捏得有些痒,有心抽回手指;却不知怎么没抽回去,犹豫了半天指尖还在身边那家伙手里。他站在那,风姿清越,面具之下,却默不作声红了耳廓。
叶修还打算变本加厉地作恶,忽然听见李迅的声音停了一下。再出声时,声音里带了点看好戏的意味:“第九号宝物——叶秋。”
那一瞬间,原本温驯地伏在他手心的手指忽然大力反抓住他的手。
叶修本来怔了一怔,被抓疼了才反应过来。
他觉得好笑:“我可不值钱啊……”
他这边低声说着,那边黄少天不负第一快剑之名,第一个出声道:“我出十个铜钱!不能再多了。”
这边叶修立刻改口:“也不至于这么便宜吧!”
周泽楷默默转过头。叶修道:“有什么好笑的!”
他们这边低声谈笑,殿中的气氛却无形紧绷起来。
韩文清站起身,冰冷的视线刮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似乎打算把叶修从人群里揪出来。黄少天虽然用玩笑一般的口吻说着“那家伙也能算宝物?”之类的废话,手中却已经按上了冰雨。张佳乐转头跟灰衣人说着什么。雷霆府君本来喝着酒,现在呛住了。就连自始至终一个人低头把玩酒杯的红衣鬼王,也似笑非笑地抬起头,一副甚感兴趣的模样。
而嘉世那个年轻人,完全没察觉殿中微妙的气氛,一手抓起却邪就跳起来,一边左右看着一边大声嚷道:“叶修在哪?他果然来了!别缩头缩尾的,有种就站出来,跟我打一场!”
叶修在面具后翻个白眼:“老陶从哪找的小鬼。”
藏身二楼某处的陶轩:“……”
一时场中无人理会那年轻人。
这边暗流涌动,那边却也有一些不明内情的人议论纷纷。一人越众而出,质疑道:“叶秋?非是我等不信,但若未亲眼所见,如何能确知真假?”
李迅转头去看主位上的两位。李轩转头看吴羽策——他是真的不知道有这出。
吴羽策抬了抬眼,却不是对场下,仿佛对某一人闲闲道:“有人要求验货,货主看着办;拿不出,就勾掉这一条了。”
只听二楼一人笑道:“自然拿得出。”说话的人故意模糊了音色,倒叫人辨不出是谁。那人接着道:“那边可不是?”话音未落,一点风声刮过众人耳边。循声望去时,只见一处帷幕摔落在地,后面显露出一个身影。
叶修有一瞬间以为所有人都向他望过来。然而众人的视线却转向了另一个方向。他一边笃定地想果然是假货,一边也饶有兴趣地望去。一望之下,他的脸色凝住了。
帷幕后露出的那张面具,赫然是十年前,他在蓝雨的庙会上买下的那一张。
也正是稍早之前,偶然瞥见的那一张。
那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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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二 红尘剑,斩心不斩尘
幼年不喜读圣贤书,偏爱看杂谈野趣。家中有一个极大的书库,卷帙堆叠的书架后,是最适宜的午睡场所。两个孩子任各种孤本珍本摊了一地,蜷身躺在书架格开的光影里睡得香甜。梦里山水遥遥,书中描绘的天地仿佛触手可及。
深宅中的日子对少年而言,琐碎,无聊,是困守方寸的漫长。剑刃在院墙的砖石上刻下划痕,每一条都呐喊着行将逃离。他抬起头看着这一角天空,想着所有那些只曾听闻未有一见的风景。
他想,总有一天,那些地方他都将踏遍。
戴着面具之人静静立在帷幕后。
殿中忽然寂静。
疑似叶秋的人不曾发一语,连面容都未曾露出。但叶秋这两个字,已经足够大部分人止步。
那毕竟是“叶秋”。
所有人竟然只是看着帷幕后那个人,一时无人说话,也无人动作。
而叶修又倚回绮罗堆里。周泽楷不用看也知道,叶修的脸上此时一定又是懒淡无神。他没说话,握住手心里的手指。
寂静持续了一段时间,而后小声的议论从四处渐渐泛起涟漪。
终于,有人在人群中道:“不拿开面具,岂不人人都能冒充斗神……”到了话尾,见众人都看着他,骇得说不下去了。
但这句话,确乎是很多人的心声。一时,不少人蠢蠢欲动。
各门派有名有姓的人物均不动声色。韩文清冷哼一声,早已坐回去,现下只是冷眼旁观。殿前一片沉默,与殿下一片火热泾渭分明。
而那个戴面具的人始终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仿佛被制住了无法出声一般。这让不少人心思活络起来,竟然是打算走上前去揭下那张面具。
当先一人手指几乎触上面具。还未触碰的那一瞬间,他的身子忽然斜飞出去。一群人立即后退,均是恐慌地想:叶秋果然出手了!
等他们定了心神,才发现出手的不过是近来小有名声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