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望着他,那一点笑意渐渐消失了。叶修深吸一口气,而后如往常一样笑着说:“我该走了。”
“这些天多谢款待……周城主。”
周泽楷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轻声问:“前辈将去何处?”
叶修散漫一笑:“江湖这么大,哪里不是去处。”
——他已无去处。
叶修孑然一身,无所畏惧。而轮回不是。
他喜欢这座城市。所以更要离开。
“嘛,江湖再会啦。”
子夜的钟声响起了。四月的最后一日已然离去,轮回城迎来了漫长的冬天。庆祝丰年的鼓点敲起,人们欢笑着,解开系在檐下的灯笼,让它们冉冉升起。
如同准时的赴约那般,天穹开始降下纷扬的雪。升起的千万盏灯笼与落下的雪花交错上升,映着星光与月光,照彻全城。在城市中心的灯台上,琉璃灯打开外侧的灯罩,承接洒落的雪花。人们唱起祭典的歌谣,少年和少女们穿起缀着银饰的舞衣,在灯台上翩然起舞。
在轮回城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城主大人却站在一条清冷又血污遍地的巷子里,面对着一场突兀却彼此心知肚明的离别。
翌日清早,大雪压城。
叶修独自一人离开轮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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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修那傢伙是很真盏奶嶙h的……砍一刀自己是回去好交代。但作死的人總是作死的……至於葉修的提議也很……默默椋献臁
有洠в杏X得章名挺貼切呢?其實我本來打算這章讓小邱非出場了呀但是不知不覺寫太多了明天還有考試啊救命TVT那麼下章見……^q^
牙還是好痛!好痛!今天就喝了一點水啊救命【捂腮幫子】
必须说,我很抱歉。
折腾完考试回来,再看前文,觉得很对不起小周让他说了那么多字……每次写到甜的地方就会控制不住糖量,伤感。
于是修改了。
诸位就看成是打出支线了吧,速成HE支线。当然主线也是HE。
我一定是被牙痛和考试弄昏头了。嗯小周等互坦真心的时候我一定不让你说超过五个字……
再次抱歉【土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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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 旧事非,言道不如初
周泽楷站在城楼上,目送那一骑白衣渐行渐远渐至不见。
雪片絮絮落下,很快连那一点马蹄印都掩去了。
天地静默,唯余茫茫。
他望着空荡荡的雪地,恍然似觉这三日如一梦。明月下并肩看灯的光景,仿佛已经隔了许多年。
到最后,叶修也没能想起初见之时。
他想起深巷里,一身狼狈的叶修向他道别,唇角的笑还是那朵午后慵倦的花,却因血色而平添萧杀。
“后会……有期吗。”
他垂下眼,一手按剑。
“前辈。”
长风呼啸。
苏沐橙扫了一眼横在面前的剑刃。
“放肆。”她的声音很淡,却很冷。“谁敢拦我?”
在刘皓跟随叶修的数年里,从未听过他眼中的小女孩这样的声音。
苏沐橙总是温柔明媚的,是诡谲江湖风波里,斗神一手护下的,那朵盈盈盛放的花。
难道天底下人都看走了眼,把冰雪寒梅误认作温室牡丹?
他怔了怔,换上惯用的假笑:“嘉世正是特殊时候,苏姬莫要为难在下。”
苏沐橙笑了笑:“什么特殊时候?我不过是想出门礼佛,也劳师动众地拦我?”
“叶秋才刚反出嘉世,在下不能不担忧——”刘皓话没说完,就听见好大一声“啪”。他愕然捂住脸,似乎不敢相信苏沐橙在众目睽睽下赏了他一巴掌。
苏沐橙还是微笑着,在场却无人敢出声。她的手还没放下,披帛扬在身后。风拂过,吹开她的长发。
“刘副门主。”少女一字字说,“无凭无据的事,别这么急着定论,那样子,太难看。”
刘皓终于回过神,恼羞成怒,他看了一眼呆立的众人,气急败坏大喝:“还不给我送苏姬回秋楼!”
众人诺诺应着,迟疑着不敢上前。叶修积威尚在,何况苏沐橙站在原地,冷冷看着他们。刘皓更加气恼,又高声重复了一遍。他身后的两个亲信对视一眼,走上来就想拉苏沐橙。少女神色不变,却捏紧了手中的披帛。
然而两人还没碰到少女的衣摆,就听有剑鸣声破空而至,随即是两声惨叫。
一柄长剑将两人的手贯穿,剑势极刚,生生拖拽二人一段距离,将之钉在墙上。
树后转出一个少年。苏沐橙见了不由一怔。
刘皓面色难看已极:“邱非,你这是何意?!”
少年看也不看他,走过去拔出剑,剑尖曳地。剑刃上尤沥沥滴血。他就这样垂着剑走过去,所至之处人群纷纷散开。他走到苏沐橙身边站定,剑尖在砖地划过,一声清鸣。
刘皓又道:“莫非,你也想学叶秋,反了嘉世不成?”
邱非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没什么感情,无波无谰像初冻的湖面。刘皓却几乎一窒——他想起了叶秋。
他见过这样的眼神——在叶秋的眼里。叶秋也曾这样看过他一眼,那时他几乎错觉有剑气逼近瞳孔。
叶秋也是,他的徒弟也是——仿佛他是蝼蚁,丝毫不必费心关注。
可恶!
“刘副门主。”少年的嗓音还带着年岁的青涩,却已然沉稳,“天底下人都知道叶秋前辈现在叫叶修,为何刘副门主仍坚持称呼叶秋?”
“刘副门主,你似乎,太过执著于叶秋前辈。”
“胡说!”刘皓怒斥。他有一瞬间的僵硬,而后冷冷道:“你是一心要与嘉世作对了?”
邱非平静道:“刘副门主慎言,若护苏姬便是反嘉世,我等将有何面目见苏先生?何况若只是礼佛,我一人护卫便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刘皓一时语塞。苏沐橙忽然道:“你们是想要哥哥的遗作,是不是?”
邱非第一次听说,侧头看她。刘皓却踏前一步,急声问:“第一铸剑师果然有遗作存世!现在何处?”
苏沐橙瞥他一眼,忽然笑了。这一笑如冰雪中忽绽春花,园中景色亦为之夺,众人一怔,只听少女曼声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没等回答,她轻叹一声,低低说:”我已厌倦了。”她转身提起裙摆,侧头看了眼邱非:“我要去找阿修了,你来不来?”
少年一怔。双唇开合几次,却无法吐出一字。良久,他握紧手中的剑,慢慢地摇了摇头。
苏沐橙道:“随便你——可如果你跟他们一样烂掉,阿修会伤心的。”
邱非低声道:“不会。”不知道是说他不会;还是说叶修不会伤心。
苏沐橙笑了笑。她仰起头看这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眼中无一丝留恋。
“嘉世——已经烂掉啦。”
言罢,她一点地面飞身而起,裙摆拂过挡在门口的森然寒刃,眨眼已在门外。台阶下奔来一匹黑蹄白鬃的骏马,苏沐橙依着落地之势,身子落在马背上。马头一转便向山下驰去。
不过是几个瞬间的事,竟无人反应过来。
“给我追!”刘皓回过神,一面心惊苏沐橙竟有如此身法,一面领着一群人沿山路追去。
邱非站在原地,任众人擦过他身侧。少年垂眼看了看自己的剑,握紧剑柄回过身,一步步离开。
叶修勒马回身。
雪还在不断落下。来路与前路,皆是一片茫茫。
叶修心想,还好要了匹黑马。不然恐怕这天地之中,连自己都难以寻见了。
他轻轻一笑,歪在马上,也不指方向,松了缰绳任马随行。
大约所谓天涯,便是如是。天与地。一人,一马。
黑马性子颇为温顺,走一走,停一停,偶尔翻翻雪地,啃点草根。叶修摸摸它的头,它摇摇鬃毛,复又前行。他撑着头,整个人随马一颠一颠的,就犯迷糊起来。
在马背上,他不由自主就想起很多事情。
少小离家,一去不返;然后在最潦倒困窘之时,遇到一生知交。知交病重,他千里赴微草之境求医,那个少年境主面色无悲无喜,垂下眼说,人命有天……
他想起少年读书,书上写,虚空之海,浮槎来去。他便想总有天要去看看,是何等壮美的风景。而真正抵达,却是身为一门之主到访。与双鬼王交谈时恍惚记起少年雄心,却再无一丝那时的心情……
百花楼有百花酿,蓝雨阁有清茶与棋,霸图千里冰封,雷霆机关奇险,烟雨绮绣如叠,轮回……
轮回有花灯如昼,深巷有人执灯,说,找到你了,前辈。
有人固执地拒绝告知初见何时,却说,我等你想起。
又固执,又纯粹。
剑与心都是,一样纯粹的,那个年轻人。
叶修不由微微一笑。他从马背直起身。
不知何时开始,雪花中夹杂了真正的花,自天际缓缓落下。乱红纷坠,霰雪拂珠,真如幻境。
叶修伸开手,一枚花瓣落在手里。未及触及肌肤,便忽然消失。
不。不是消失……
叶修侧过头,躲过袭向眉心的花瓣。
何人能役使百花,如臂指使?
叶修叹了口气。
“乐乐。”他懒洋洋地说,“多大人了还玩花啊?”
章七 昔并肩,笑说青帝老
谁能不老?
每一个少年执起剑,踏上江湖的最初,都以为自己永远能年少恣狂。
然而时间赐予每一个人同等的刻痕。
叶修第一次见到张佳乐,他年少,他亦年少。绯衣玉貌的少年郎踩着嘉世的桌子踢翻嘉世的杯,长剑轻轻巧巧挽朵剑花,语气比容貌张狂得多:“骗谁啊这小鬼是叶秋?快喊他出来我们决一死战。”
……说的话比语气蠢得多。
少年叶秋想,然后冷静地指出:“你也是小鬼。还是没长眼睛的小鬼。”
半柱香后,嘉世的亭阁又被拆掉一座。
叶修至今想不明白,一个小鬼,和一个大一点的小鬼,是哪来的胆量携手杀上嘉世点名喊斗神出来死战?少年叶修的想法更简单——
“谁要和你死战啊。”白衣少年懒洋洋收了剑,抱在怀里显得身形更瘦小, “沐橙还等我吃西瓜。”
他踏过断瓦残片慢悠悠离开,和自始至终倚着柱子旁观他们的另一个少年擦肩而过。在他身后,三招内败北的红衣少年难以置信地盯着手中的断剑。
“……大孙。”半晌后少年张佳乐说,“我一定要打爆他。”
“……啊。”孙哲平点点头:“别哭啊。”
张佳乐怒:“谁哭了!”
交情这种东西很奇妙,吃出来的不如喝出来的,喝出来的不如打出来的。在张佳乐少年的目标从“打爆叶秋”变成“打死叶秋”的过程中,他们不知不觉便熟识了。说是熟识,也不过是损友的程度。每次叶秋去百花楼,都是在两人毫无意义的互扔垃圾话和孙哲平沉默旁观中度过,偶尔张佳乐太落下风,另一位楼主就出面把叶秋请出去——用踢的。
那时南窗有花枝探入,斜斜一笔点在雕花窗格。楼中少年们谈到趣处拊掌大笑,笑声震颤花枝,便有花瓣随风纷落。红衣少年歪在椅子里坐没坐相,一转头看到,伸手去接花雨,眼角眉梢还有没褪尽的笑意。在他身旁,灰衣少年静静望着他,面色平静得近乎温柔。
花底有莺语,轻软呢喃。春光正好眠。
那时年少,笑便是大笑,不曾含诡谲的波漪;有泪也是骄傲的,每一点都棱角锋锐闪闪发光。
叶修曾以为,纵然自己老去,张佳乐也许依然能保持少年心性。然而不过数年,他在嘉世忽听到消息,孙哲平出走百花楼。那夜红衣剑客闯过重重护阵,只为问叶秋一句,他在哪。
叶修摇了摇头。
他看着张佳乐匆匆离去,绯红的衣角沾着不知何处的泥水。他知道,张佳乐再不会是那个在花雨下笑得恣意的少年。
那年末,百花楼中,只留一人。
身在江湖,谁能不老。
叶修便有点惆怅。
他叹:“你老了。”
张佳乐差点把剑扔到他脑门上。他在雪地里现出身形,足踏着一点花瓣:“我哪里老?你才老你整个人老的不能再老了。你看你那半死不活的颓废样。”
叶修再叹:“跟黄少天似的,果然人老了话多。”
张佳乐怒:“叶秋,啊呸,叶修你真是越老越讨嫌,虽然你十年前就很讨嫌。”
叶修说:“咱能不能别把老这个字挂嘴边?我还年轻着呢。”
张佳乐闻言翻个白眼。他十年前是明眸皓齿的少年,十年后容貌其实也没有多少变化,衬着红衣白雪,倒真有点我花开后百花杀的气势。但叶修说他老了。他也确实老了。并非容颜——那双眼已难以窥见少年时意气风发的神采,却流出一点倦意。曾经顾盼神飞的,如今却似倦鸟无声收拢了双翅。
有一刻叶修想问,百花楼的花,还在开吗?
但说出口却是带笑的一句:“怎么,你也来杀我?”
“苏姬,我等并不想杀你。”
刘皓踏前一步,劝说。苏沐橙困在一处峡谷小道,腹背受敌。少女勒马回身,毫无惧色。
“不错,你们不想杀我。”她亦笑,“当初,你们也不想杀阿修,是不是?”
“但是就像你们现在‘不得不’杀阿修一样,有一天你们也会不得不杀我。”
刘皓道:“那苏姬就不要让自己走到绝路上。”
苏沐橙不理他。她闭上眼就想到哥哥和叶修,三个人一起来到嘉世那天,她问这儿就是以后的家了吗?那时哥哥俯下身理了理她的簪花,告诉她:
我们在的地方,就是家。
现在哥哥不在了。阿修在的地方,就是家。
她轻声说:“我要走的路,从来只有一条。”
到阿修那儿。
她抬起手,再次张弓,射出——
刘皓冷声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回头喝道:“擒下她!”
剑刃闪着寒光,慢慢逼近。
张佳乐笑:“不错,我是来杀你。”
他声音压得很低,在唇齿间厮磨像对谁的情话:“现在你这么惨,我看了都不忍心,只好给你个痛快的。你看我是不是很好?”
叶修也笑:“是啊,可好了。不过——”他声音也低了下去,含着点懒怠的笑意,“那也要你能给这个痛快呀。”
“那就试试看了。”
红衣青年垂下手,自袖中滑出一柄细剑。他抬起剑尖,如十年前那样,去接一朵雪花。
六瓣的无色之花落在剑尖上。他唇边带着一抹笑,一手举着剑,就这样随意地平平递出。简直叫人错觉他只是送出一朵花。
然而,扑面的杀意和剑气告诉叶修,这是朵要命的花。
叶修想这人还是喜欢弄花架子,这点倒是从没变过。他站在原地,静静让剑气笼罩了他,那落了雪花的剑尖直直递到他眼前——
而后越过他,刺进偷袭者的心脏。
红衣落在他背后。剑刃带血。一人倒下去,张大着眼。两人站着,背对而立。
在他们周遭,更多的人站着,围拢来。
“叶修,你知道你一出轮回城,就有多少人跟着你么?”张佳乐转了转剑,让雪水洗过剑身。
“哦,多少?”叶修还是不动,袖着手。
“哼哼,不知道吧?”张佳乐的声音听起来挺得意,叶修不用看也知道那人脸上一定也是得意。
“是二十八个。”
“是吗?”叶修眯眼看了看天,而后道,“那你数错了。是二十九个。”
背后立刻方寸乱了:“哈?怎么可能?明明是二十八个!等等我再数数……”
“别数了。”叶修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他,“还有一个不是你么。跟着我走了多久啊?”
“……”张佳乐克制地说,“叶修,等我搞定这些家伙,我第一个打死你。”
“你这话说了多少年了?”叶修笑眯眯地转转手腕,“我等着实现的那一天呢。”
“放心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张佳乐的声音听起来咬牙切齿兼磨刀霍霍。他觉得自己再跟背后那人多废话一句就要气死,干脆剑一抬直冲包围。
听着背后剑气萧萧,叶修摇摇头,“真冲动啊……”他毫无意义地废话了一句,而后向警惕地盯着他的众人扬扬手。
“还等什么,一起上啊。”
“你们等什么呢?”
苏沐橙笑。她的脸上有几道血痕,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