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你和珞儿先进去,我和大师兄他们把马车安顿好再过来。”紫上一手拉着嚷嚷“老子才不要留下”的明黄,一手圈住挣扎着“我要和爹一起”的唐果,示意我们先走。
不管他是真不想让那两个搞破坏还是只想让我单身面对,总之他这么做对我来说是利大于弊,所以我很承情地拉着阿红径自踏出了斗争的第一步。
才走没几步,红太爷就率领着娘子军外加一大堆丫鬟家丁类的角色浩浩荡荡地迎了上来,那群夫人也果然如我所想地前扑后续,那架势,根本视他身边的我于无物:
“珞儿,你可算回来了,娘想死你了!”
“在外面有没吃好喝好?紫上先生有没照顾好你?”
“哎呀,珞儿你瘦了,快给七娘好好好看看……”
“这儿有五娘给你炖的你最爱吃的‘水晶肘子’,快趁热……”
“珞儿旅途劳顿哪能吃那么油腻的东西,还是应该吃六娘这个‘燕窝雪鱼羹’……”
“就你那手艺也不怕珞儿吃坏肚子,还是我的……”
“……”
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十个,于是,一开始的接风马上变质成了食物大战,十位夫人叽叽喳喳吵成了一团,也幸好这样,我和阿红才免除了被冲散的可能。
“珞儿,没事就好。”相比之下,红太爷就稳重得多了,只是看着阿红泛出微笑。
最重要的是,他没把我当成空气,转向我的时候笑得更是慈祥:“这位姑娘是……珞儿,你不给我们介绍一下么?”
可他虽然是看着我在笑,笑意却未到眼底。
这情景有点类似我以王小明的身份和他对上那时,红太爷的目光依旧不冷不热,看得我一阵发寒,尤其当他的目光转到我和阿红相握着的手上时,那骤然一敛的瞳孔甚至让我感到了强烈的敌意。
红月山庄的人只知道三年前阿红为情所困弄得半死不活,据说没见到过那个人,这是紫上对我说的,他当时告诉我要庆幸真正知晓实情的只有他和花间,不然我早第一次在公共场合露面就被剁成肉酱了。
断了的线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真的。
虽然没经过什么排演预习,我还是通过自身的聪明机智把一个大方得体温文贤淑仪态万千优雅高贵的最佳媳妇形象展现在了红太爷和众位夫人面前。
虽然不甘愿,这还真多亏了在哥哥恐怖统治下锻炼出来的高超演技。
所以,在近半天的紧锣密鼓般拷问式品行调查结束后,各位夫人都争着把我拉过去嘘寒问暖,眼里满溢的都是对准儿媳的赞不绝口爱不释手。
我依旧用进退适宜的话乖巧到近乎圆滑地顺应着她们的意思,这种事对做惯墙头草的我来说是轻车熟路,于是愈发坚固了我在她们心目中的完美形象。
想不到我也有这么尽心演绎当初被自己唾弃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逆来顺受任劳任怨最贤淑完美的古代媳妇品性的一天……
红太爷一直在旁边用带着过低寒意的眼眸不置可否地看着我,没开口问话也没出声打扰他兴致勃勃的夫人们,不动如山。
我也在尽可能地用眼角余光打量着他,红太爷不愧是阿红的老爹也不愧是娶了这么多位又美又强的夫人们的最强人,的确是英俊潇洒相貌堂堂,年纪之于他不过更添了一分成熟魅力。
特别是他那双眼睛,颇得阿红真传……错了,是有其子必有其父,瞳眸清朗明澈尤胜少年,唯一不比阿红的,红太爷眼里,是深邃不见底的黑。
计划运行到这儿,就算有这么一点小小的瑕疵,总的来说还是很顺利的,起码诸位夫人已经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之下基本内定我为准儿媳了。
可是就在大夫人转向红太爷一脸慈祥微笑着开口准备介绍我的当儿,我最怕出现的人……唐果毫无预兆地蹦了进来。
他手里居然还拿了一根大大的棒棒糖,舌头舔上去的时候,陶瓷般细嫩的小脸上便满是心满意足的灿烂笑容,把小孩子的天真无邪展露得淋漓尽致。
然后,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骨碌碌转了一圈眼珠后,把充满爱的目光定在了我身上,甜甜地甜甜地甜得不能再甜地偏又清脆无比地叫:
“爹……”
如果眼光能杀人,唐果早已万箭穿心。
如果诅咒能生效,哥哥早已十死无生。
可惜,如果永远是美好的如果,现在真正面临生命危险的只有我。
不说诸位夫人们瞬间凝成零下的温度,也不提红太爷本就刻意的杀人光线,最恐怖的是顷刻间架上我脖子的两把冰凉刀刃。
刀悬悬地挨着我的脖子,没真正碰上我的肌肤,饶如此,已是刺骨的寒,更有那不知何时会贴上来的心悸。
上次金钱帮的山贼们拿刀贴在我脸上比这简直显得儿戏,我敢打赌,这两把刀的主人随时会轻易割断我的脖子。
哪怕她们前一刻还牵着我的手赞不绝口。
到底是烟雨楼的顶级杀手,感情都能这么控制自如,哪像我,要让发软的四肢勉强撑着就不容易了。
“咳,他……这孩子是谁啊?我不认识哦,他也一定是认错人了!”在八九夫人的刀下,我连半分都不敢动,只有狠狠朝唐果使眼色。
唐果这罪魁祸首却像受了天大委屈似地扁起了小嘴,一下扑到了神色疑惑的七夫人怀里:“哇,小姨,爹他不要我了,还那么凶我……呜……”
他呜哩哇啦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收到七夫人越发凌厉目光的我可是在心底默默地淌着血啊!
“呵呵,果然不愧是看上我们珞儿的人,够胆识啊,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回去看过,倒是有点想四哥了呢。”
七夫人凤眼微眯,向我略抬了一下手中茶杯。
唐门前任姑奶奶,刚才就数她和五毒教前教主的二夫人递茶勤快。
那个什么,我可不可以上趟茅房先?
“我真的不是他爹……”肚内不停叫嚣要解放使得我的抗议虚弱无比。
紫上先生,这一切都是你和他们商量好了来整我的吧,不然夫人们不可能知道我百毒不侵特意给我下泻药的!
我之前卖力的淑女演出也不过整出闹剧的开场,那么,你看着可还满意?
其实我早知道紫上先生是不会轻易原谅伤害阿红的人,他时时都在传达着这个信息,一如红太爷明目张胆的敌意。
我想要看看阿红,他早在一进大堂就坐下了,夫人们的身影虽然纤细,仗着人数众多倒也把他在我眼前遮了个严实。
可是我想要看看他,看看他是不是也知道这一切会这么发展。
我在乎的,毕竟只有阿红。
只要他是原谅我的,其他人,与我无关。
唐果应该也是紫上的同谋,这会儿被他小姨搂在怀里不声不吭,只有偶尔飘向我的眼神有些微心虚的担忧。
“小八小九,你们先让开,可别这就吓坏了他。”红太爷一开口,八九夫人立刻收手退下,袖中伸出的刀尖也同时缩了个没影。
其他夫人自动让出了一条道,红太爷踱着步子缓缓走到我面前,然后剑眉一掀,不怒自威:“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唐果真不是我儿子。”我很冷静很平静地看着他回答。
这下唐果真的哭了,不经意间瞥到七夫人浅绿衣衫上染开一大片深色,心里突然有点难受:不管怎么样,他是真把我当爹。
“这不重要,你既然扮了女人就该明白被拆穿的后果,你以为我们会让珞儿跟一个骗子在一起么?且不管你是别人的爹还是娘。”
“……”我没沉默多久,“能不能先让我上个厕所?”
“什么?”红太爷大概是没想到我这时候还能丢下重要的辩解机会冒出这种话。
说实话,我也不想在这关键时刻摆这乌龙加深他对我的恶劣印象啊,但是这个生理需求又不是我能掌握的,我忍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要是再不去解决的话形象怕是更加不可收拾了。
何况,装那么无辜震惊的表情干嘛?那泻药不是你们下的么……
“我要上茅房!”我再也无暇顾及红太爷瞬间的茫然和夫人们希奇古怪的神色,推开红太爷就冲了出去。
等我终于轻松了回去的时候,发现局势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又变了:
阿红端端正正跪在当堂,上半身挺得笔直,就算看不到他的脸庞,我知道,那浮现的是他惯有的骄傲,即使跪下也照旧的不可一世。
红太爷站在他面前,苍白了唇铁青了脸,连身影都微微有些摇晃,其他的夫人们都退在了他身后不远处同样跪着,只有大夫人在一旁扶着他,看向阿红的目光中带着心疼又加了谴责。
两个都是她最爱的人,必定是左右为难。
我默不作声地走过去,挨着阿红跪下。
红太爷连一个白眼都没舍得给我,他平了平气,再度开口又是那个冷静睿智操纵天下财富的第一庄庄主,他看着阿红面沉如水,一字一句:
“你再说一次。”
“我要和小白在一起,我死也要和他在一起,这辈子我除了他谁都不要!”
阿红照样一字一句,说得比他老爹更有气势。
这是当初我教他说的,阿红就是直脑筋,也不会换一个更震撼更有说服力更能打动人心的言辞,至少也该用一些凄美哀怨的华丽词句润色一下嘛,这样怎么能打动你爹?
我暗暗抱怨着,斜了眼看他,整个世界突然像是笼上了一层白雾,只有那艳丽的红色依旧嚣张地映入眼帘:
阿红笨蛋,这样说,最多只能让我沦陷而已……
你为什么会爱得这么简单干脆?让我连多余的感触都说不出来。
我当然说不出来,肚子又在咕噜咕噜乱叫,只有轻握一下阿红的冰冷的手,连滚带爬地跌撞出门。
身后传来红太爷有点疯狂的讽笑:“就为那种人?珞儿,他不配!”
“本少爷爱他他就配!”
我不在,阿红的口气就嚣张了那么多,他以为我会嫌他粗暴蛮横不要他么?真是笨蛋,只是那样的话我怎么会爱上他?
任性霸道的大少爷,才是我爱的阿红啊。
其实我该警觉的,阿红那么对上红太爷,那坚定决然的态度,是豁出一切的孤注一掷。
阿红,你到时你只要说死也要和我在一起除了我谁都不要,你的爹娘们那么疼你一定会同意的。
我这么教阿红说。
认为我卑鄙也好无耻也罢,因为无论怎样,我想和阿红在一起,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我这么对自己说。
然后我开始痛恨自己说过那些话,更痛恨我为什么连那么一会都忍不住(小白表太自责,那个的确不是能忍住的……顺便话说这是多么WS的一个方案啊……),以至于回来只能呆呆地看着局势再度剧变,动一下都无力。
我扒着门,破裂声细微不可闻,绽裂的木刺争先恐后地扎入掌心指尖。
都说十指连心,我为什么什么都感觉不到?
没了蚀心蓝的牵绊,我真的连一点阿红的痛都不能分担了么?
大厅里,红太爷跌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脸色惨白没半分血色,刚才还意气风发威风凛凛的漂亮男子仿佛一下被抽光了全身气力,一下老了十多岁。
高雅端庄的大夫人也跟着其他的夫人们一起跪着,她伏在地上,纤细的双肩不停抽动,呜咽着不知在哀求着谁。
双方都是最爱的人,该怎么办?
我扒着门,木刺越发深入地扎进血肉,我仍然紧紧扒着不敢放手。
我已经连门都迈不进了,至少请让我站着。
站着看这一场,变相的战役。
阿红已经站了起来,左手的衣袖卷到了肘弯处斜斜伸出,露出的白皙小臂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鲜红蜿蜒而下。
唐果在他伸出的手掌下用了一个极奇怪的姿势仰着头,一动不动,那道鲜红就就那样顺着阿红细瘦的手腕流下,在掌心汇成细流,再凝成一线滴入唐果被迫张大的嘴中。
唐果白玉般的小脸因恐惧而扭曲得厉害,两眼肿大了汩汩流泪,和偶尔溅落嘴旁的鲜血混到一处,狰狞如鬼怪。
那一条鲜血汇成的细流慢慢定格在我空白的视线中,蜿蜒的痕迹袅袅绕绕,妖冶多情。
那是阿红今生的红线,它缓缓缠上我的脖子,一分分收紧。
缠绵抵死,一生一世。
然后红色蔓延到一天一地,鼻翼间有充斥的铁锈味,我扒着门干呕。
阿红,其实红太爷说得对,我根本不配,不配你那样爱我,我连这样看着,就有汹涌而上的昏眩。
这个时候,晕血像个不敢面对的可笑借口。
阿红,三年前你爱的人一定是个比我优秀了多的男子,一个配得上你的人。
可是可是可是,如果只是这样的一无是处的我,如果一开始就没有三年前只有这样的一无是处的我,你会回过头来看我一眼么?
“你要的不只是红家血统的继承人么,本少爷给你!”
阿红看着红太爷一字一句,他的声音虚弱没有底气,在一片静寂的大堂中有明显的颤抖和清晰的傲慢:
“如果你不满意,本少爷可以把他血管里的血全部换过!”
苦尽甘来
我突然想起凌岚绝顶那个邪魅又疯狂的少年,他独身站在那一览天下小的绝顶抬头仰天。
他眼里有决绝的哀戚,嘴角却微微勾起,嘲讽地笑。
红色的衣袂四下翻飞,浸出点点暗痕,如饮血的蝶。
阿红从来就不是适合红色的人,可他偏偏要用这最炽烈的艳在我心底灼上肆无忌惮的伤。
他说,我要和小白在一起,死也要和他在一起。
这是我教他的,可是阿红笨蛋,我可不是真叫你去死啊,不是你老爹不同意你就真要去死啊,老实说其实我压根就想过你爹娘会谅解成全我们,走的时候就把明黄屋里值钱的金钱细软打包好做完私奔的准备了。
笨蛋笨蛋笨蛋,我不是真叫你去死啊,我们要活着在一起,过一辈子的,我不是真叫你去死啊,笨蛋笨蛋笨蛋!
我死死扒着门,可还是阻止不了身体下滑,手底是一如既往的软弱无力。
有时候流血,却无法悲伤。
那么便只有微笑,所以我弯起唇角,漾开最温柔的弧度:“这样,你满意了?”
淡紫色的衣袍优雅地在我眼前飘忽,婉转如烛火明灭。
紫上先生,这是你要的结果么?
他淡淡开口,声音清雅如昔,这在最近情感极不稳定的他来说真是难得:
“你在哭?”
紫上是受刺激过大傻了么?现在不去关心你那宝贝徒弟管我干吗?阿红可是在那儿放血快成人干了哎,而且我这么恩怨分明的笑容你哪只眼睛是看到哭?
“虽然我知道你很想我哭但真抱歉我确实是在笑的。”我把眼眯成彻底的月牙,“阿红那么爱我,我都高兴地要死了。”
缠绵抵死,缠绵抵死,一生一世,亦生亦死。
阿红,既然你是笨蛋,我们只有死也在一起了。
滴答,有血混着泪从唐果脸上滑落,在地上晕开冰冷的扭曲的痕迹。
……
“小白,你那天怎么就那么看着,难道你不怕珞儿真的死掉?”紫上手里拿着一朵硕大的艳红绸花,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上一点,对,还要高一点才行。紫上先生你的武功天下第一,轻功应该也差不到哪去,能跳更高才对吧,再高……啊,偏了,还是往右一点……”
知道看天下第一人在自己的指挥下上窜下跳左奔右跑的感觉么?就一个字,爽!两个字,很爽!三个字,非常爽!四个字……
再爽下去阿红该做寡夫了,所以在紫上爆出无数青筋后我识相地打住:“好了好了,这个位置简直太完美了!紫上先生你快下来歇会儿吧,我早给你准备好冰镇梅子汁了。”
紫上冷哼一声飘然落地,我立刻狗腿地把丫鬟送来的梅子汁恭敬地双手奉上。
他接过却没喝,斜挑着眉看我,我干咳一声:
“那个什么,我要是说我当时是想反正你们都不同意这种爱恋在这时代也是畸形的我还不如就这么和阿红一起杀身成仁免得活着给别人做话柄给你们添麻烦估计你也不会相信吧?”
紫上微一翻白眼,意思很明显: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我是想和阿红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的,其实得不得到你们的祝福对我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更甚至阿红得不到我也无所谓,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