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迈步,打开了连同隔壁房间的那扇门。
那个房间里保姆和护士都在,看见他出现都抬头。
明楼朝她们微微颔首,他绝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明瑞痛苦的呻吟,小脸因为发烧而通红,呼吸声很大,胸口起伏着。
明楼到他床边,蹲身。
桃夭也走了过来,递给他降温用的湿毛巾。
明楼接过,小心的擦他小脸“打过针了,吃什么药?”
“都已经让人看过了,现在要等他自己退烧。”他们来之前她就在照顾“你看过他了,走吧。”
“他烧退了我就走!”明楼固执起来。
桃夭别开脸“你要是不走我就让人来请你走。”因为护士和保姆也在场,所以她的态度也很强硬,只是为了不吵到孩子,所以声音很轻“就别再害我了,你和南田洋子一样想毁了我的家庭吗?”
明楼握着毛巾,站起来“我从没这么想过!”
桃夭让护士和保姆继续工作,指向大门“可你所作所为就有可能毁灭我的家庭。”眼睛盯着他:明楼,快走,这里也有监视的眼睛,别给北方局的同志添麻烦“你该清楚我对家的渴望,你我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有家庭有先生,我必须对他们负责,离开!”
明楼读出她眼睛里的意思,沉默了一下,没有说什么,颓唐的深呼吸了一下“好吧,我尊重你的意思。”离开了房间。
桃夭似是无法承受这样的感情起伏,单手捂住了嘴。
“小姐。”保姆上前“现在明瑞少爷的身体要紧,你可千万别倒下。”
“我知道。”她努力平复着。
明楼走出,却不由停步回头。
“明先生。”加藤这时走了进来,正看见回头面露不舍的明楼。
明楼转头“哦,少佐是?”从他的军装看出少佐军衔,但还是详装不知来人身份。
“我是天津宪兵司令部的加藤。”加藤自我介绍“你好,明先生。”
“你好,加藤少佐。”明楼伸手。
加藤握住后放开“你来看明瑞少爷?”
“嗯,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也很担心他。”明楼似是掩藏着苦闷“明瑞发烧了,可是桃夭赶我走。”
“也不能怪小姐,她这几年够苦的。”加藤还是为桃夭说话“您可能不知道,生这孩子美智子小姐是九死一生,身体直到现在都不算特别好;为了大佐和沈先生,破译电文的时候也是连轴转,她不肯让孩子与您相认定有她的苦衷,还请明先生体谅。”
“是,这件事我是有过错的。”明楼放出低姿态“一定会前往天津向武田弘一大佐当面致歉。”
加藤就是愿意看中国人在自己面前服软,不过他更觉得这次上海之行没白来:特高课的南田洋子当众揭穿了一场桃色新闻看上去是给武田大佐抹黑,实则不过是黔驴技穷,想要转移出云号被炸的一事;但想必在大佐的安排下,云出号的事情是不会这么容易被揭过,至于面前这位明先生,虽然是经济司的顾问,但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特务委员会的副主任,这个绝对可以利用,南田洋子利用汪曼春把持76号的局面该被打破了“明先生若能来天津,我相信大佐阁下一定会很高兴的。”
明楼也是不便久留。
加藤目送他离开。
——
明诚开着车,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闷“南田洋子肯定是被逼急了,出云号、她妹妹,然后是影子,特别是影子,汪曼春难辞其咎的话她对76号的掌握就会瞬间消失。”
“没错,所以她才铤而走险。”明楼看的很清楚“她其实也在警告远在天津的武田,如果太过追究汪曼春的失职,那么明瑞就可能会有危险。”
“那武田有没有机会借着这个机会处死汪曼春?”明诚觉得他们内部斗的越厉害越好。
“武田虽然是梅机关北方机关长了,不过他对上海的掌控还没达到可以一击即中的地步。”明楼保持冷静客观“除非武田真的不在乎明瑞,不然他应该很清楚就狗急会咬人。”
“那?”明诚看后视镜“大哥觉得他对桃夭、明瑞的态度是?”
“利用也珍惜!”明楼得出了自己的观点“桃夭几乎是兵不血刃的让汪曼春亲自送回了孩子,从这点就可以证明,武田弘一在日本军部的力量不小;但明瑞的失踪也透着蹊跷,就汪曼春手下的道行,如果没人帮助是根本无法从天津带走明瑞的。”
“大哥的意思是这件事和武田有关系?”明诚都不由想要回头“他知道桃夭的身份?”如果是这样,她和明瑞都会有生命危险。
“不,他大概是想试探桃夭的底细。”明楼心中有了一个想法“桃夭不是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虽然通过胎记、花簪可以确定她的身份,但是她的过往定然还是会让武田弘一这个老牌的日本特工怀疑;而我想武田弘一已经不满足于对天津的掌控,但是天津的成功又让他尝到了甜头。”
“所以他要更多的控制桃夭?”完全有这个可能“在沈西林的帮助下,他几乎让天津的反日活动销声匿迹,也增加了他自己在军部的砝码,这还不够?”这也是让武田弘一迅速升职的原因。
“不够!沈西林虽然是桃夭的丈夫,但是他不是日本人,武田弘一肯定更希望帮助自己的是血亲;也许在他看来这个时候只有血缘关系才不会出现背叛。”明楼也知道为此沈西林和桃夭做了大量的工作,天津看起来的安定实则是大隐于朝,北方局的同志在天津很多机要部门任职,而军统和中统在天津几乎无法立足也使沈西林备受武田信任,当然为此北方局也损失了在天津的几个电台和据点“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有可能通过这样的事情让桃夭知道她需要自己,也想让桃夭自乱阵脚,如果她有什么不能告人的背景说不定就会因为露出马脚。”
“还好一切都过去了。”明诚听了他这么分析真是吓出一身冷汗“天津可不能乱。”
明楼不再说话:天津能变成现在这样,是北方局乃至更高领导都没想到的,天津于整个北方都至关重要,通过东华洋行的点,大量的西药、面纱、军需物资、甚至还有军火都通过偷梁换柱和鱼目混珠等手段进入了急需的地方;所以桃夭在香港的事并没有被追责,因为他们付出的东西也许是常人都无法想象的。
“我听南方局的同志说过,她破译出的敌方情报,可让根据地挖出了不少日方派过去的间谍;重庆那里的日本间谍则用的都是中统的名义,范江海这次又炸沉了出云号。”明诚一边开车一边说“看来我们的局座要睡不好觉了。”
“所以我才更担心,死间计划会不会提前实施。”这也是有利有弊的“上次的爆炸查的怎么样?不会是重庆越级指挥吧。”
明诚看着前面“我们在重庆的人回复,实施的人是天津军统站,但是提供计划和装备的是……”迟疑了一下。
“王天风!?”明楼想到了这个疯子:很简单,天津军统站的人是被桃夭‘赶’出天津的,自然对她是恨之入骨,而能在上海实施这么一场疯狂的行动肯定有十分熟悉的人给他们提供了方便,王天风对上海太熟悉,他也很清楚如何顺利进出上海,这不是常驻,而只是一次疯狂的报复“他要干什么!他已经带走了明台,还要对桃夭和明瑞做什么!”低吼。
“我觉得他想试探桃夭的身份。”明诚给出自己的判断“桃夭能感觉出他的特工气息,说不定他也察觉了桃夭在飞机上表现中的蛛丝马迹,如果桃夭不是军统或者中统,我觉得他会得出自己的结论!”
明楼虽然生气,但是也知道明诚说的不错“不是重庆的人,就可能是日本或者延安,如果猜测她是日谍到也没什么,她现在本来就有日本身份。”
“就怕疯子不这么想。”明诚说出自己的担心“桃夭说过国共在抗战胜利后也进入了你死我活的大战,重庆也会在抗战后期勾结日本人疯狂的对我党同志展开血腥清洗和杀戮,我们不得不防。”
“王天风没有证据能指证桃夭是延安的人,因为有人设定了她的日本身份。”明楼现在有一种感觉,她其实是被派到这个时间段来的,虽然桃夭一直否认有这样的科技,但他始终觉得她的出现是有预谋,当然桃夭似乎也是被瞒在骨里“现在毕竟还在抗战时期,就算疯子有所怀疑也不会有所行动。”暂时不用担心。
“回家吗?”明诚问。
明楼抬腕看看时间“去办公厅,影子的事,必须和他们谈一谈;你待会儿联系汪曼春,然后亲自去接梁仲春。”话的最后一句透了一点意思。
“这个时候汪曼春会来见你吗?”明诚可不敢保证,想起桃夭也曾和自己说过的事:这二个人总能想到一块儿去。
76号的双春,汪曼春有大哥出马,梁仲春则就该自己负责。
“会的。”明楼很了解汪曼春“她需要我的解释!”垂眸:‘我这本你翻过的源氏物语一点不想落在你的床头!’可真会现学现用!
作者有话要说: 4000字的双更!
☆、第二十三章
“美智子,你别太伤心了,这件事爸爸会帮你压下去的,只是沈君那里?”武田弘一在电话里尽量安慰着“都是爸爸考虑欠妥,明瑞现在怎么样?”
“我会告诉他的,他并不知道明瑞的爸爸是谁……明瑞的烧有些退了,爸爸,我想尽快回天津。”桃夭声音听起来非常疲惫,原本的强硬态度也软化了不少。
“好,爸爸到火车站接你们。”武田弘一其实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对南田洋子起到什么样作用,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这时候出云号会被炸沉“美智子,上海最近有大事吧。”
“大事?”桃夭不解“什么大事?报纸上好像没登什么,不过就是洋行说船运方面好像停航了,也不知为什么,上海货物码头都是运不出去的物资,洋行的货也堆在那里,不过我会想办法走其他路径;爸爸,洋行里的人对我说是舰艇被炸,所以航道才封锁了,您知道什么吗?”
“这件事特高课还掩着,但是我得到内部消息说出云号出事了。”武田弘一对她到没有隐瞒“所以最近洋行的货都不要走水路。”
从这话里桃夭听出了武田弘一在特高课有‘耳朵’“好,爸爸……”
“还有什么事?”武田弘一听出她的犹疑“是沈君?你若不好说,爸爸找他谈。”
“不是,爸爸。”桃夭否认“是明瑞生父那里,我不想和他再有什么牵扯,爸爸不要找他们麻烦,好嘛。”声音里透出恳请之意。
“美智子,你不会到现在还没忘掉那个男人吧。”武田弘一有些生气“那个男人无情无义……”
“可是爸爸,他是我的初恋!”桃夭放低姿态“所以他忘不了他的初恋我能理解,我也和他说清楚了,明瑞的爸爸是西林,这点不会改变;所以您就不要找明家的麻烦了,如果再有什么往来牵扯,明瑞以后大了知道您对他生父如何的话也不好,不管怎么说他一开始并不知道明瑞的存在,所以爸爸,我求您了,别伤害他还有他的家人!”
“唉——”武田弘一叹口气“你还是心里有他!就像我一直想着你母亲,她过世后我也不想再找……好吧,我答应不伤害他和他的家人。”
“谢谢爸爸。”桃夭深呼吸着。
“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武田弘一心疼女儿“放心,一切有爸爸在。”
桃夭抿唇“嗯!”
——
“……今后,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仰仗阿诚先生啊。”梁仲春坐着阿诚的车,看似闲聊客套。
阿诚车开的很稳“好说,好说。”
“阿诚先生,我听到一个传闻,不知是真是假,想要向您打听一下。”梁仲春探身往前“也是一个朋友告知的,是关于在上海酒店里……”
“梁处长,有些事知道了放在心里就好,不要随便打听。”阿诚婉拒“特别是关于上面的事,知道的太多,并不好!”
梁仲春碰了一颗软钉子“也是也是,您和沈夫人,也就是武田美智子小姐也很熟吧。”
阿诚笑而不语。
梁仲春见问不出什么来只得作罢,心里暗忖:汪曼春,这次你的对手可不弱啊。
市政府大楼。
梁仲春来的时候,汪曼春也已经换军装等在了明楼办公室的外面。
她很沉默,不打招呼也不说话。
梁仲春看得出她受到的打击可不小。
等了很久,进出办公室的人很多,但是明楼始终没有请他们进去。
“真是官大一级压死啊。”梁仲春的腿不好,站这么久对他来说不太舒服,于是只能来回踱步缓解。
汪曼春还是没有说话。
陡然门开,有几人压着一个求饶的男子从他们面前走过。
梁仲春不认识“谁啊?”
汪曼春倒知道“训练部次长的侄子,半个月前,他以教官的身份在新兵营侮辱了一个女兵,日本人碍于他伯父的面子一直没有处置他,想不到……”转头看向办公室又紧闭的门“我师哥不怕事。”
梁仲春面色焦灼“若有梅机关做靠山,多少事都不怵。”
汪曼春怒瞪“师哥靠的是他自己,不是其他!”
门开了,阿诚从里面出来“二位,明先生请你们进去!”
梁仲春和汪曼春各自走入。
办公室里。
明楼斜坐,单手掐着鼻梁,闭眼,似是十分烦心模样“关税的总数,每个月至少要保证在两千万,统税多少?”
三个秘书正执笔记录,其中一人开口“须一千三百多万。”
“现在半数都不到。”明楼看着文件“通知中储银行总务处的马副处长,我们可能要调用他们的储备金。”
“是。”
阿诚见缝插针“明长官,梁处长和汪处长来了。”
明楼也是一身黑色的制服,转头看了一眼,合上文件,对秘书说“你们先去工作吧。”将手里的文件合上,放在办公桌的左侧,转回位置正对二人。
二人也上前,中规中矩的向他报告。
“请坐吧。”明楼拿出官面,对阿诚使出眼色。
阿诚会意,也离开了。
明楼拿出事先就准备好的东西,递出。
梁仲春和汪曼春不敢怠慢接下。
“这是一份上个月的暗杀名单。”明楼秉公面对二人“仅仅一个月,新政府就损失了新任官员21名,21条人命,几乎每天都在死人。”
“明长官。”梁仲春坐不住,立刻起身汇报“我们已经尽全力补救,不仅如此,我们还枪决了在押的45名抗日分子,以示报复,我们还会……”
“报复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明楼不留情面的打断了他的辩解“我们的目的是要有效的控制暗杀。”起身,走出办公桌“说到抗日分子的枪决名单,这45个人里竟然有一个14岁的卖花姑娘,罪名居然是破坏案发现场,扰乱治安。”
梁仲春低下头了。
“这是□□吗?这是重庆分子吗?”明楼犀利的指出他们办事的疏失“这是——草菅人命!”
梁仲春不敢看他。
“还有。”明楼走到梁仲春身边“我记得梁处长是中统转变分子吧。”
“是。”这个梁仲春无法否认。
“难怪了!”明楼似是了然“这份枪决名单里有18名原中统分子,有的已经退出了中统,而梁先生与他们素有嫌隙,所以千方百计捉了来定了死罪,你的心根本就没有放在保护新政府官员上,而是一心去抓捕自己的宿敌,这可有公报私仇的嫌疑。”
汪曼春对于明楼抓住这点不放有些意外。
梁仲春想反驳,但是看见明楼的表情所有的话都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