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陆小凤浑身染血硬挺着命赶回万梅山庄的时候,春雪早已经消去沙曼离去的痕迹,陆小凤猝然从马背上摔下来后,就这么跌趴在雪地之上,双眼死死地瞪着同样白雪皑皑的远方,身后站立着默然无语地西门吹雪夫妇,这些都已经是后话了。
陆小凤再次进入这大内天牢,竟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上次他是为了救花满楼的命,擅闯皇帝的坤玉殿,搅黄了他和妃子的恩爱好事,就这么被小心眼的皇帝打入了这里,然后沙曼和花满楼就先后闯天牢来救自己。
这次真是风水轮流转,等救出了花满楼,他该好好地请教下花公子,什么时候学会了偷窃女人香,而且胆子还不小,敢对皇帝的女人下手,他这个号称江湖第一风流浪子的四条眉毛可是甘拜下风,不过,他记得没有错的话,上次那个在坤玉殿出现的女人,好像也叫萧妃,该不会他和花满楼都栽在这同一个女人手里吧。
如鬼影般将最后一个狱卒的睡穴点住,陆小凤拍了拍双手,俯身从那狱卒的身上解下钥匙。
“花满楼。”隔着牢房的铁栏,陆小凤朝着背对着月光而立的清瘦白影喊道。
“陆小凤,你不该来。”这是花满楼转过身对他说得第一句话。
陆小凤一听愣住,然后感到好笑地耸了耸肩膀,“花满楼,你这说得什么话,好兄弟有难,我陆小凤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花满楼垂下眼,面染阴郁,“是嘛,我只是你的好兄弟嘛?”
“额~”陆小凤有点无措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花满楼,我看我们还是先逃出这个天牢再说,好嘛?”
“不好,今天你不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我是绝对不会和你一起离开天牢的。”花满楼异常坚定地回道,走回那张残破的木床坐下不走。
陆小凤急了,“答复,花满楼你想要我给你什么答复?”
“我和沙曼,你究竟选择谁?”花满楼一字一眼很是清晰明了得道,但是这些字眼组成句子到了陆小凤的耳朵里面,陆小凤突然发现他一点也听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萧妃娘娘,夜色已深,花某实在不宜再留在娘娘的寝宫内,请恕花某告辞。”是花满楼不错,声音容貌完全一样,可是花满楼明明被关在天牢里,那此时这个端坐在萧如梦面前,微微皱着眉目的男子,不是花满楼,又是何人。
“花公子又何必急着离开呢,皇上今夜要去蓝皇后那边,是不会来我这儿的,况且公子又就住在我这梦澜轩内,不就几步之遥,花公子您就发发好心,留下来再陪我聊会天。”萧妃—萧如梦真是个奇特的女子,说话轻声细语,给人柔柔弱弱的感觉,但是又曾亲口直言是皇帝的棋子,而且也就是她亲手杀了北野樱子,虽然是从背后偷袭,但是花满楼能够感觉到她的功夫不错,甚至和他不相上下也未可知,因为在天牢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她是何时进来的,又在暗处偷听窥伺了多久。
等了片刻,萧如梦见花满楼没有回答,在兀自深思,感到有点无趣,“花公子不想聊天,要不这样,听闻花公子琴艺极佳,不如就弹首曲子给我听听。”
在花满楼出声回绝前,萧如梦已经吩咐身边的宫女,“去把皇上前日里赏给我古琴拿来给花公子。”
“如梦和花公子约定,只要花公子弹完一首曲子,我就放花公子回去休息。再说这把琴,皇上赐予我的时候说过,是花公子曾送与舒贵妃的旧物。今日有幸能闻公子的天籁琴音,作为回报,我就将古琴送回给花公子如何,至于曲子嘛,就弹凤凰羽飞,我知道花公子最喜欢弹这首曲子。”萧如梦笑容盈盈动人,花满楼却是感到手脚片刻冰凉,她连凤凰羽飞都知道,来京城后,他就没有再谈过这首曲子,那是他在百花楼自创的曲子,当时是被一个有着四条眉毛的撒酒疯醉汉给逼得没办法,随兴所创的,所谓兴之所致,情之所钟。
这个萧妃如果仅仅只是皇帝手下的一枚棋子,那就是太不简单了,她似乎知道很多事情,甚至可能比他所知道的还要多,她到底是什么人。
“花满楼,有话好好说,那个把剑放下好嘛?”陆小凤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就稍一刻的迟疑走神,花满楼就从衣袖中滑出了一把白光惨亮的剑直直地抵在他的脖子上。
“那你到底选择谁?”花满楼轻咬着牙幽怨道。
陆小凤冷不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心地吐了吐口水,“那个,我两个都不选可不可以,或者我选死猴精,要不然西门也成。”
招呼他的是呼啸而来的剑鸣声,陆小凤闪电迎战怪叫道,“来真的哈!”
“受死吧,陆小凤!”花满楼狠颜厉声道。
紫影翻飞,白衣相随,陆小凤手无寸刃,全凭肉掌迎战,花满楼手持短剑,虽然眼盲,却是招式凌厉,每一个出剑,都准备无误地对上四条眉毛的胸膛正中央。
三百七十余招过后,花满楼败于陆小凤的灵犀一指。
陆小凤夹着剑刃,对着怒气不止的花满楼痞笑道,“花满楼,你败了。”
“哼!”花满楼冷哼,“要杀要剐,谁陆小凤高兴!”
“哎,花满楼你这又是何必呢,我怎么可能会对你下手。”陆小凤松开灵犀一指。
顿生突变,白光一现,花满楼持剑的手并未放下,而是直刺陆小凤的心房,“你不忍心对我出手,我却非杀你不可!”
就在花满楼的断刃刺破陆小凤的衣襟碰触到皮肤之际,陆小凤却像是变成了一条滑不溜丢的鱼,皮肤与剑刃毫无缝隙地贴合后又快速地分开,且丝毫未留下一丝破皮的痕迹。
陆小凤的这招身法真是犹如鬼魅般,可惜花满楼看不见,但他却能清晰地听到四条眉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游戏结束了!”
“什么游戏,陆小凤你在胡说什么,你不要随意扯开话题,企图逃脱责任。”花满楼气得发抖,正要旋身,却被隔空点住穴位,“陆小凤!!!”
“啧啧啧~都说了游戏结束了,陆大侠我可没这闲功夫跟你再耗下去。”陆小凤扯了扯嘴角,一脸无奈地回道。
“陆小凤,你到底什么意思?”花满楼有点咬牙切齿地问道。
陆小凤先是叹了口冷气,后慢悠悠地抱胸踱步到花满楼的身前,将花满楼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随后摸着嘴上的那道眉毛道,“我说你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陆小凤我看不出来你是假的花满楼?”
“什么?陆小凤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花满楼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就是花满楼。”如果花满楼没有被陆小凤点住穴道,说不定手中的剑又要朝陆小凤狠狠地刺去。
陆小凤不理会花满楼的滔天怒气,“我有没有胡说八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花满楼确实是个好名字,只不过不是任何人都配叫这个名字,你的胆子和脸皮,倒是让我很佩服!”
牢房陷入短暂的沉默,沉不住气的人先开口,“你~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是假的花满楼?”
陆小凤像是早知道对方会这么问,挑嘴笑笑,“直觉,我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直觉告诉我你是假的,那么你一定就是假的花满楼。”
“哈哈~直觉,想我如此鬼斧神工的易容之术,竟然会败在你陆小凤的直觉之下,真是可笑!”被戳破假面的花满楼,面容扭曲地仰天长笑,声音十足悲愤。
陆小凤看不惯此人用和花满楼一模一样的脸做这类难看的表情,劈手将他手中的短刃夺下,一反手就朝他的脸上划去,只见一张人皮面具随剑风而下,露出一张似曾相熟的脸,尤其是那双精光闪烁的老鼠眼,很难让见过它的人忘怀,“张掌柜,叶家镇一别数月,别来无恙哈!”
这个假扮花满楼的人竟然是昔日叶家镇上云来客栈的掌柜张四仁,之前他就曾假扮过花满楼欺骗陆小凤,这次再度易容成花满楼的模样对陆小凤痛下杀手,又是意欲何为。
“不愧是陆大侠,竟然连张老四的身份也猜出来了,实不相瞒,在下是受老爷所托,也就是花如令花大侠,来亲自试探陆大侠是否真心喜欢我们少东家,老爷说了,如果陆大侠在沙曼和少东家之间选择了少东家,那他就决心成全你和少东家,以后不再过问你们两人的情感之事,不过,如果你陆小凤选择的是沙曼,那么老爷只吩咐了一个字:杀!”
陆小凤听罢,先是表现惊愕的一愣,之后便举手鼓掌道,“我原来只知道你张老四是天下第一易容高手,想不到这说大话的功夫也是一绝,不错不错,难怪敢一而再地假扮花满楼。”
张四仁一听急了,陆小凤这话分明是不相信他的所言,“陆小凤,我说得句句属实,我有老爷新手交给我的信物为证。”
信物,陆小凤怀疑地挑了挑眉,“什么信物?”
“就藏在我腰间的内囊里面。”张四仁道。
陆小凤从张四仁的腰间搜了一圈,果然找出了一样东西,这东西和他左手上的一模一样,除了戒面上的宝石颜色不同。
看着手中的宝石戒指,陆小凤的面色一沉,出手一把揪住张四仁的领口喝道,“你们把花伯父怎么样了?”
“陆小凤你在说什么,我是老爷派来的,怎么会对老爷不利,老爷明明就好好地待着花府里面。”望着陆小凤突来的怒气,张四仁急忙辩解道。
陆小凤紧紧地盯着张四仁,不放过他脸上丝毫的表情,“哼,原来我去花府看到的花伯父,也是你假扮的。”
“陆小凤你真是越说越离谱,我根本就没有假扮过老爷。”张四仁被陆小凤逼得大吼道。
陆小凤放下他的手,退开一步,“张四仁,你的马脚早就露出来了,何必再做无力地掩饰。”
“哼,明明是你陆小凤心胸狭窄,想要报复我刚才假冒少东家杀你的行径,一直在胡言乱语,你赶紧将我的穴道解开。”
“冥顽不灵。”陆小凤耸了耸肩,“你既然到现在还不敢承诺,那我就帮你一一回顾下。首先,花满楼去万梅山庄前去过叶家镇,住过云来客栈,那肯定和你有过交集。花满楼说去万梅山庄走的是之前走过的道,回来时为了赶路,选择了分岔路右边进山谷的路,而这条捷径的山路正是张掌柜和花满楼提起的。再来,我和花满楼在云来客栈杀了一个偷听的黑衣刺客,最先赶到的却是你张掌柜,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住的房间离花满楼那间房间相隔甚远,而你却出现的这么及时,很有可能也是在偷听墙角。隔壁就是我和沙曼房间,沙曼虽然受了重伤早就安睡,但是我们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有任何反应,有点奇怪。第二天我问过她,她说昨晚没有听到一点动静,而且花满楼说在沙曼的身上闻到了迷香的味道。最后,我和花满楼说过我在刺客身上发现了线索,其实当时我什么都没有发现,但是同样是第二天,官差将尸体抬走的时候,我瞥了眼,尸体上身的衣服有被小心翻动过的痕迹,虽然细微得毫不能觉察,不过我在尸体上面偷偷抹过点百花蜜,所以吧,谁手上粘有百花蜜,谁就可能翻动过尸体。很凑巧的是,我在张掌柜的手上粘有百花蜜,百花蜜这东西,是花满楼特别酿制的,这玩意很香也很黏糊,一般没个三四五天黏糊是洗不干净。”
张四仁的脸色红紫青白轮番上阵,最后化作冲红的鼠眼,“就凭这些,你也不能判定我和黑衣刺客是一伙的。”
“其实有了这些就已经够了,不过我看你还真是个死脑筋,不见棺材不掉泪。回了京城后,我特意问过花伯父,当初是如何救得你,花伯父和我说是在一批东瀛浪人的手下救得你,那批东瀛浪人是被北野信次郞清理出门户的前柳絮剑道的门徒,你一个中原武林人士,怎么会被这些浪人盯上,想来是你原本就和他们认识有过节,也许你本来就是北野信次郞派来杀他们的,只是却不想被他们所制,花伯父刚巧路过,就救下了。花伯父对我说,当时救下你后,你在重伤昏迷之时,曾吐露过一两个字,但是发音话术都不似中原口音,很像东瀛岛国的话。”陆小凤叹了口气又道,“花满楼和黑衣刺客交过手,说他们剑法诡异,加上偷听我们谈话的黑衣刺客使用的是东瀛龟息大法,这些总总都表明,来刺杀我们的就是东瀛岛国的忍者杀手。”
张四仁闭了闭眼,叹了口长气,反问,“陆小凤,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刚才还陪我演那出戏。”
陆小凤不语,抬眼望向牢房那布着铁栏的小天窗,看到有光彩闪过,两颊的酒窝大大显现,“因为我在等信号哈,信号终于来了。”
“什么信号?”
“万千齐放,烟雨梨花!”
“这是什么东西?”
“妙手老板朱亭的烟花杰作,之前我转手卖给了当今的蓝皇后,看来她那边已经得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皇后,你在酒里下了什么?”皇帝面色铁青,抓着桌面锦缎的手背青筋狰狞,整个身体完全使不上气力,止不住地往地上滑去。
“没什么,只不过就是些软骨散罢了。”饱满鲜红的唇畔微启,满头的珠钗翡翠华美无比,件件世上难寻第二,那一眉一目更是被精心勾勒得美丽动人,皇帝有着片刻的闪神,如此盛装华容,气势迫人的皇后,和平时简直是判若两人,该死的,他早该有所警觉的,不想还是中了皇后精心布下的美人计。
皇帝心中盛怒,面上却是咧嘴带笑地道,“皇后,不要开玩笑了,赶紧令人将解药拿来。”
“皇上以为臣妾是在开玩笑?”皇后同样以笑应对,笑容端庄优雅,连弧度都好似工笔勾画般精致美好,同样地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冰冷一片。
一段时间的静谧对视,皇帝头上沁出了不少冷汗,喉结上下滚动,“如此,皇后是想要造反?”。
皇后笑而不语,优雅起身,踱步到门口,白玉般的素手轻轻拍了两下,就有两个太监跑了过来,“吩咐下去,可以放烟花了。”。
“放什么烟花?”支持不住,已经是斜挂在凳椅上的皇帝大声问道。
皇后闻言回身,看着皇帝颇为滑稽的姿势,不由地掩嘴轻笑,走回到皇帝身前,皇后缓缓地俯下身,用精致的眉目含情脉脉地逡巡着皇帝,皇帝觉得自己有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却是他的感觉相当正确,他怎么都想不到名门闺秀出门,一向温婉贤惠的皇后会突然用力一脚将他身下的凳椅踢开,当皇帝的龙臀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的时候,皇帝气急败坏地吼道,“蓝沁,你到底要干什么?”
蓝沁,正是眼前这位与平日大相径庭的皇后的名字,当朝宰相蓝封的独女,与当今皇帝是结发十二载的少年夫妻,青梅竹马。但是此刻,两人相望的眼神,却是剑拔弩张,恨意绵绵。
“皇上,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说完,皇帝就看着蓝沁转身走向床榻,将身边悬挂着的一柄长剑取下,拔剑扔鞘,宽大的宫袖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直指倒地的皇帝。
皇帝本能地挪身往后退去,长剑立马直抵上他的胸口,皇帝不敢再轻举妄动,狠狠的皱了皱眉头,抬眼对上蓝沁质问道,“蓝沁,你为何想要杀朕?”
“哼,本宫为什么要杀皇上,皇上难道真的不知道嘛?”蓝沁轻蔑地冷哼道。
“你不说清楚,朕怎么会知道!”
蓝沁看着皇帝懊恼不止的模样,笑得更加讽刺,“连曾经发下的誓言都能轻易忘记的人,果然该杀。”手握的剑柄微转,蓝沁眼中杀意一现,便朝身上毫无反抗之力的皇帝用力刺去。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