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画面色如寒霜,左手往他袖中一探,那把乌金剑被收入虚鼎中。他仍是无法解恨,五指又用力一抓,滚滚而去的力道将流商的双目连筋带骨地剜出,苍白脸上的两个大洞下,留下两道触目惊心的血泪,诡谲异常。
“你会后悔今天杀我……”这是他死前,留给白子画的最后一句话。
后悔?悔的就是没有尽早杀你。
流商一死,他所控制的一切在刹那坍塌,花千骨从蛛网上落下,轻轻坠在草堆中。
白衣飞在她身上将她裹住,那些蜘蛛只是撕去了她的衣裙没来得及在她身上留下太大的伤口,倒是锁骨上的销魂钉让她痛到快要昏厥。
“师父,我……”她低着头,抓着胸前的衣服,羞愧难当,刚才师父不仅杀了流商还挖掉了他的双目。
完了,他一定气坏了……花千骨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觉得难以启齿,自己的身子可全被那个流商看了去呀,浑身在发寒,也不知是不是那销魂钉的痛。她不敢倒下,而是缩在衣服里,小心地蜷曲着。
“小骨……”雪白的肌肤上鲜血淋淋,就连刚披上的白衣上都沾上了她的血,这夺目的色彩刺得他心都快碎了。流商存心是来报仇的,并报在了他的小骨身上。白子画红着眼眶颤抖得伸手要去抱她,却没想到被她侧着身子躲开了。
“我,我不是,他没碰过我……只是,只是衣衫,是被那些蜘蛛咬的……”她解释得很慌乱,头越来越低,怕他误会了,怕他会不要自己,竟滴下了眼泪。
白子画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她的一躲,让他差点以为……
“过来。”牵住她的手,轻轻地拥进怀里。刚才的举动估计是吓着她了,那流商一贯对女人没兴趣,但他看了她的身子就该死,剜去双目已是轻的了。
手指轻点,止住了血。锁骨上的伤血肉模糊,骨头虽被打断但能以仙力接好,只是要禁足在家养好久了。
白子画内疚不已,曾经是自己下令将她绑在诛仙柱上受了十七根销魂钉,今日她又为他受了一根。又痛又怕,痛得是恨不能将那钉子钉在自己身上,怕的是她会不会想起当年,怨恨自己如此狠心地对她?越是思虑越是惊惧,柔肠百转下竟心疼得热泪滚滚而落。
鲜血浸湿了花千骨大半个身子,她真气耗尽又痛得浑身发颤,斜斜地倚在他怀里,感到湿湿地水汽浸在脸上,忍不住抬起头,纤纤玉手拂过他的面颊:“师父别难过,我不疼。”
哪会不疼,只这几句话她就直打哆嗦,悯生剑后小骨本就体虚身弱比不了当年,产后更是……三百多年,她身上金光一破,怕是要好好调理了。
无法再想太远,他闭了闭眼,手指在锁骨处停留片刻,柔声哄道:“要取出来,小骨忍一忍好不好?”
“嗯。”心里再怕也不能让他担心了,点了点头,“师父动手吧,我可以的。”
白子画将手臂伸到她面前:“咬住就不疼了。”
那臂上的绝情池水若被她咬了不是要让师父痛死,她哪里忍心但又知道拒绝也没用,只好扶住将唇贴在臂上。
仙力自掌心灌入,护住心脉。白子画一发力,销魂钉便从锁骨中拔了出来,一气呵成,可他没有感觉到手臂的痛,而是怀中的人早已晕了过去。
大量的仙力源源不断地输入,他害怕她那种没有生气的样子,仿佛睡着了再也不会醒来,仿佛又要丢下他,去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
“小骨,都是师父的错,你醒过来吧……”适才在鼎中即使肉体要灰飞湮灭了都止不住无穷无尽的凄绝,而此刻,那样的幻象仿佛正在上演。
花千骨被仙力强行唤醒,悠悠地睁开双眼,他的脸色比身上的素衣还要白,心疼地拉了拉他的衣襟:“师父,没事了。”
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人,转悲为喜地亲吻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庞,喃喃地道:“都是师父不好,是师父对不起你……”
花千骨挪动了一下,一手环住他的腰际一手抚摸着他的面颊:“嗯,就是,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师父是被鼎里的美人勾住了魂呢。”嗔笑痴怨,她还知道朝他眨眨眼,调笑地看着他。
小娘子是在逗他吧,差点没被她吓死。神情一松,笑着摇头叹息,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好想死死地吻住她又怕牵动伤口。只待包扎好后道:“我们离开这。”
☆、血胤之路
清洁好她的身体,虚鼎中飞出一件衣裙,为她穿戴整齐。
花千骨真没想到师父的虚鼎里还有她的衣裙,不禁想逗他,撒娇道:“师父我要穿粉色的。”
“好。”手一挥,果然一件粉色暗花的轻丝长裙已替换下那件蓝色襦裙。花千骨目瞪口呆,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师父还真有,他的虚鼎里难道都装着她的衣服首饰吗?
看看自己的虚鼎,那是空空如也,关于师父的、关于自己的,竟然什么都没有,自己这是够洒脱还是够粗心的?花千骨偎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想动,就连那伤都奇迹般的被治愈了。
感觉到她对自己的依恋,白子画的心也是暖软的,刚想御剑而下却她被拦住道:师父,那个孩子呢?”
白子画沉吟片刻,道:“他没事,不用担心。”
花千骨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阴云密布的脸色,疑惑道:“你见到他了?你们没事吧?”
“嗯。没事。”
花千骨了然一笑,像是在自言自语:“原不该让他跟来的,那么小的孩子。”
“嗯。”
“我与他一同被流商偷袭,没想到他逃出来后就去找了你,还算机灵。是吧?”
“嗯。”
花千骨总是觉得一说起这小叫花子师父的神情就很凝重,而且话也不多。这让她不由得紧张起来,那小叫花子虽是异性,虽爱与她亲热,但还是个小孩子,师父不会连这个也要吃醋吧?不免又想起今早,小家伙还在挑拨她和他的关系,万一被神通广大的师父知道了,只怕下场不比流商的好吧……
小心地试探道:“师父没把他怎么样吧?”
白子画看着她,面色复杂,心中更是郁闷至极,暗付道,他不把我怎样已经是烧高香了。
花千骨见师父神色不善,自是扯了个笑,想要尽量补救,溜须拍马道:“瞧我真不会说话,师父是何等人物,怎会和一个黄口小儿计较,呵呵。”
他还是不说话,她只好忍着痛勾住他的脖子,那情绪低落的样子让她好不心疼,不敢直接问缘由,生怕一不小心让他难过,只好找话说:“听流商讲那孩子是个冥灵……”
“小骨!”白子画像是被什么击中,额上竟冒出了汗。找了块干净的大石让她坐好,又将周围布下重重结界,短短数秒匆匆完成,这才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看看那孩子。”
“我与你一起。”花千骨不知他为何那么着急,这关心似乎来得也太突然了。
白子画无奈道:“你乖乖听话在这等我。”那语气里再无半分宠溺,而带着些许命令,花千骨撇撇嘴,哪敢再反抗,只得听他的,谁让自己受伤了呢。
白子画急速朝山洞掠去,流商死前的话与那邪魅的眼神让他非常不安,无论如何,得先确保那小子的平安,若再出了什么事,自己怎么对得起小骨,怎么对得起他。
洞中找不到他,七个造影石像有三个已经完全破碎。白子画心急如焚,这冥灵是很难感知的生灵,万一他再存心躲着自己就更麻烦了。略一思付,割开手指,咒语中血线画出了一道痕迹。
沿着血胤的指引,就在造影的不远处几点微弱的幽蓝色光隐隐闪现,而整个洞中弥漫着一种忽浓忽淡的气息。
“该死!”白子画骂了一句,这个流商竟然有本事做到这一步,死后魂魄散而不离,妄图附在冥灵身上。
幸而他幡然觉醒,若小叫花子的魂魄被流商附上借以搅乱血脉混淆他的视线,那被污秽的魂魄,还有希望重新修补轮回吗?白子画明白,若真这样,以自己的心性必定会彻底除了流商而不会再顾忌小叫花子了。
真是够歹毒的,不是子弑父,就是父杀子,这流商是要让他永生永世活在愧疚中。
繁复的咒语在洞中散开,每个字符牢牢锁住那些虚无缥缈的气息,顷刻间石壁、造影、杂草枯堆全被照亮,光芒熠熠。白子画腾出另一只手,掌中凝结着一股仙力将幽蓝色的光慢慢聚拢。
拔出乌金剑,那些带着符咒的气息缓缓收入剑中,重重封印下,想那流商再难逃脱,这才稍稍安心。乌金剑也算利器宝物,孩子使用邪性大,用来封印流商这种十恶不赦之人倒是物尽其用。他一念之慈没有以横霜打碎他的魂魄就是想他受到该有的惩罚。既成了魂魄改日送去地府判官处,将会自有论断。
另一处凝结在掌心的幽蓝色光渐渐成了人型,醇厚的仙力下,活蹦乱跳的孩童形象跃然而生,白子画露出了难得的微笑。
“给你取个名字吧。”他望着那虚淡的光影恳切地道。
“谁稀罕。”那孩童形象渐渐清晰,依旧一身破衣烂服,淡而熟悉的异香从他的光影中散出。
白子画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百花无数,有品质高洁也有清雅脱俗的,你要托身塑体就不能找些鲜嫩茂盛的吗?”
“我乐意,不用你管。”小叫花子的眉目越来越清晰,脾气可是越来越大,直接顶了回去,“世人皆怕你长留上仙,偏偏小爷我爱独来独往,就不听你的,你又能将我怎样?”
☆、冥灵之体
白子画暗暗叹气,他人若如此无礼,他早一个黑脸再不与其多言半句,可如今是不得不劝,再怎么样也得这小子心甘情愿吧,捆绑而来的,总都是怨气冲天而学不成材的。
“看到你这样,你母亲会伤心的。”
“哈,她才不会伤心呢,她要是会伤心就该好好保护孩儿,而不是跑去找你。”小叫花子戏虐地看着白子画忽变的脸色,心情大好。
这是在怪小骨?若当初小骨不回来,恐怕他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想起。免不了后怕,心里竟是隐隐庆幸能有她一直陪在身边,正因为有这样自私的想法,辩解也显得苍白无力。
“这不能怪她……”
小叫花子挥手不耐地打断道:“对啊,她哪知道自己回去会看见你和别的女人暧昧亲热,在床榻上翻云覆雨。”
“胡说八道!”白子画就算再好的脾气也被激怒了,是谁教的他这样目无尊长,胡言乱语!要是让小骨听到,不知该如何伤心,怪不得早上一直蹿腾着小骨要离开自己,如此顽劣不堪,哪配得上仙家子弟。
小叫花子不服气地嚷道:“怎么胡说了?她身怀六甲,命都快没了还要为奴为婢,更要受你羞辱。对了,你不是要赶我们走吗?你那时难道不是想着要抛妻弃子吗!”
白子画被驳得哑口无言,浑身都在发抖,眼前全是那日她捧着肚子倒在大雨中的情形,满身的血啊,艰难地爬到他脚边,哀求着他救救孩子……
仿佛受了沉重的打击,白子画面色苍白,从怀中掏出一个净瓶,低哑道:“进来。”
小叫花子这才吓了一跳,退后几步道:“你你你,你理屈词穷了,又想要杀我!”
自嘲地苦笑着,自己傲视六界上千年,什么事不能解决,偏这个孩子,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骂不得打不了,只得慢慢地平复心绪,缓和道:“你魂魄不全,邪性未退,生为冥灵虽不是你的错,但总不能浑浑噩噩,终日混迹山野九幽。我对你有责任,此次会送你去南海观音处修道。”
“我—不—去!”小叫花子几乎是吼出来的,他身形又淡了许多,自差点被流商附身劫取后,身为冥灵的他魄魂更弱。
“我这是为你好!”
“别,小爷自由惯了,您长留上仙的一番美意我可消受不起。”
小叫花子斜眼抬眉地直摆手,他当然知道白子画此举是为了自己好,可就是不愿意,凭什么要听他安排,几百年他都没想起过自己,现在摆什么臭架子,说什么为自己好。这么多年,他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吗?
“你又不是我什么人……”随后跟来的小小一句嘟囔清晰地落在白子画耳中,心口绞痛,刚想说话却见那小叫花子把手一伸道,“你把那乌金剑还我。”
等了半天,他仍是无动于衷。小叫花子的手伸在半空中左右为难,硬抢肯定是抢不过他,缩了手回去又太没气势,一看就被压过一头。不想露怯又想刺激他,勾勾嘴角道:“这把剑是阡陌叔叔给我的,你没权利拿走!”
阡陌叔叔?白子画只觉头晕眼花,立刻反应过来,这个杀阡陌,拐不走小骨竟想拐走这笨孩子,几百年下来死性不改。也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认识的。
“你从南海观音处修成回来,这把剑自然还你。”
“我说了,我不去!”
这样下去不行,说上一天他都不会情愿。白子画算是遇上了有史以来最大难题。
“我知道你怨恨爹娘,可你要知道我们无时无刻不在盼着能够拥有你。当年所有全是我一个人的错,不仅使你娘亲身心俱伤,更让你沦为冥灵……”
他说到动情处,心中难受,当日情景恍如昨日,那满室的鲜血里,妻子和孩子他竟然都无法保护。
“百年来我没有去找你,只是以为你应该早就投胎转世,而你娘亲后来被困神界,回来时身体也大不如前。是我因此疏忽了你,你不要怪她,她有多爱你,情愿自己性命不要也要保护你,这些你应该知道。”白子画沉默片刻,无奈叹道,“我知道你不想承认我,只是请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能让我好好地爱你们。”
小叫花子踌躇不决,暗暗跺脚,这可如何是好,自己就是和娘亲一样的心软,三言两语就能被爹爹哄住。如泄了气的皮球,再不顺杆而下,要是爹爹真发怒了,自己免不得要受苦。
“好吧。但你要答应我几件事。”他是个识时务者,既然无法改变,为自己谋些福利还是可以的,至少目前还有谈条件的资本。
“你先说。”
“这件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不能告诉娘亲。”
白子画有些犯难,适才他被困鼎中时,这孩子在被发现后也是这样要求他的,现在还是这样,到底为何?转念又一想,突兀地告诉小骨难免要让她伤心难过。流商有一句话说对了,有些事不说并不代表忘记,若小骨因此事恨自己,想要离开他,那该怎么办?她回来那么久,两个人从未提过孩子的事,也许在内心,这是一道永远的伤疤,让他们都害怕吧。
白子画愁眉不展,以他的本意是不愿瞒着小骨的,可现在……
哎!罢了,反正这孩子若再回他们身边,还是要经过投生的,那时他将不会有记忆。在南海磨一磨性子,又乖又听话时再告诉小骨,她说不定会高兴的。思虑至此,便道:“我答应你。”
小叫花子总算松了口气,这个爹爹想问题时真是令人提心吊胆。他指着远处绿树掩映下的一块凹地道:“那边山谷中有一株水晶兰,你能带我过去与她告别吗?”
这个当然可以满足他,白子画原本以为那株水晶兰是小叫花子的朋友,结果到了面前才知道那仅仅修成女体的水晶兰竟是,竟是他的情人!
☆、灵归南海
两人依依临别之情让隐了身形站在不远处的白子画非常别扭,还是个孩子怎么就通晓男女情事了,还有那情话说的,都让他脸红。
没过多久,小叫花子回来后刚要开口,白子画便道:“那女孩子痴心的很。”
“就知道你会偷听。”小叫花子不以为然的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