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求她博爱天下,慈悲众生,堂堂正正,无愧于心。若行差走错,亦全是弟子教导不力之过……”那声音打在她心口,竟使脚步一滞,剧痛无比。
她急忙扶住雕栏,深吸一口气,待得眼前清明后才向白谨言的房中走去。
☆、良苦用心
“娘亲。”白谨言看她进来,也不像往常那样粘着她,反而恭敬地站着。
“抄了几遍了?”她板着面孔,刚才的心口痛让她的面色有些苍白。
白谨言无奈地哀叹:“一遍都没抄完。”看到她在身边的案几上坐下,眨着眼试探道:“娘亲,爹爹真的不要我了吗?真要把我送去贪婪殿吗?”
花千骨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说呢?抄不完你就不用留在绝情殿丢人现眼了!”
他又是一声长叹,真是爹不疼娘不爱啊。只一转眼的功夫,他歪着脑袋道:“娘亲,你觉得我和爹爹谁漂亮啊?”
花千骨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道:“这没法比啊。说这个干嘛?”
“没法比?我就那么,那么寒碜吗?”他不可思议地摸着自己的一张面孔,惊呼道,“惨了惨了,世尊只喜欢爹爹,我这张脸看来在那儿……没法活了……”
啪!一个暴栗打在他头上,花千骨厉声吼道:“臭小子,整天在那胡思乱想什么,怪不得你爹要罚你!”
白谨言摸着自己的脑袋,如今看来待在哪里都一样了。他赶紧闷头奋笔疾书,娘亲与爹爹一条战线,自己算是彻底没指望了。
虽然如此他还是不定性地瞥了一眼花千骨,她铺好纸,笃定地研着墨,笔尖饱满,落笔而下。
“娘亲要帮言儿吗?”他心中一阵窃喜,果然还是娘亲最疼他。
“不是。你专心写,抄不完不准吃饭睡觉。”她头也未抬,“娘亲陪你。”
白谨言哑然,突然觉得很好奇又很内疚,难道爹爹也罚娘亲了吗?粉嘟嘟的唇被撕破了皮,好心疼娘亲啊,都怪自己……
不远处的白子画看着母子二人却是五味杂陈,她是在做给自己看吗?怪他罚得太重了吗?他摇了摇头,小骨不会这么狠心对他的。那么是做给言儿看的吧,哎,希望他能明白她的苦心。
白子画默默地转回身朝书房走去,小骨身子弱,又在抄书,这一夜未眠,万一累坏了可如何是好。
他心神不宁,隔断时间就观微二人,那臭小子是自作自受,可她却让他揪得心疼。眼见天边泛白,再也坐不下去,索性去厨房做了些可口的吃食,反正言儿下殿读书还是要吃些东西再走的。
不多时,早课的钟声伴着清晨的薄雾在长留各处回响,寂静的长留山渐渐有了些动静。花千骨揉了揉酸麻的手臂,走到白谨言身边道:“抄了几遍了?”
白谨言站起身,揉着发酸的眼睛道:“三十九遍了。”
“可有记住?”她有些心疼却并没有做太大的表示。
“孩儿一边抄写一边默诵的。都已经牢记在心了。”白谨言仰头看着她,一夜未眠,娘亲都有些憔悴了。他突然想起以前伙伴们常议论,说什么尊上夫人是长留山最美的女人,每次他总是嗤之以鼻,可今天见到娘亲娇弱的样子让他又难过又惊艳,小伙伴们说的没错。
“娘亲快回去睡觉吧,言儿下殿去了。”他不敢再看她,都怪自己连累了她。
“言儿!”她急忙拉住他,“娘亲弄些吃的给你,别饿着肚子。”
“娘亲,孩儿是仙人。”他强颜欢笑,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花千骨被他逗笑了,点了点他的额头:“什么仙人,三脚猫的仙人。”牵起他的小手,向厨房走去。
“爹爹不让吃饭的。”
“别怕,咱们偷偷的。”
两人猫着身子,说着话就已经到了厨房,花千骨本要做些吃食,可一进门就发现大灶上正冒着热气,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好几笼小点心。
母子二人吃惊过后相视一笑,花千骨抓紧机会教育儿子道:“你看,你爹还是疼你的吧。”
“嗯!”他心里也是暖暖的,劳心劳力了一晚上也是口干舌燥肚子饿,他知道爹爹的手艺不比娘亲的差,急忙吃了几口后便将小点包好,“娘亲,我下殿去了。”
突然之间,他决心要发奋图强,再不让爹娘担心了。
花千骨也松了口气,适才言儿下殿时她又度了好些真气过去,免得他今天上课吃力,毕竟晚上还要继续抄书。
这下她倒觉得累了,连东西也懒得吃,还是回去补觉吧,希望言儿能好好表现,吸取教训,不要再惹师父生气了。
跑回寝殿,她将自己摔进绵软的大床上,连衣服也懒得脱,师父不知道去哪了,估计去与掌门他们议事了吧……
被子好软,上面还有他的味道。花千骨甜甜地一笑,就急着去找周公了。她本来就爱犯懒,以前做徒弟时是为了好好表现,后来做妻子就被惯出了坏习惯,时常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起床。昨晚竟破天荒地连眼睛都没合过,此番她是狠狠地睡了。
醒来时自己已换了衣物,裹在软和的锦被中。她翻了个身,睡饱了可真是好舒服啊,神清气爽。
“师父……”她抱着被子,懒懒地唤着,声音不大,像猫咪在哼叫。
“醒了?”他出现在她身边,揉了揉她的发。
她移了身子趴在他膝上:“谢谢师父。”
“傻瓜,谢什么呀。”手中多了一把梳子,梳着她凌乱的发。
花千骨颇为享受地闭着眼睛道:“谢谢你对我和言儿那么好啊。”她当然知道,他为他们做了早饭、把她塞进被窝、担心她难受还度了真气给她,昨晚怕是让他担心了。
“你和言儿是我最重要的人。”
这话可够煽情哦,她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想到昨晚白谨言的戏言,笑着道:“言儿说了,师伯最喜欢你,我们可都沾了你的光。”
“胡言乱语。”
“他还很不服气,因为我觉得你比他好看。”
“不正经。”
“你说谁不正经啊?”
“哎,不要闹啦……”
她不管不顾地直起身子乱扭动,三千发丝缠绕在他手中,乌黑柔顺,像无边的黑洞,明知难测却无法放手。
☆、锋芒难避
白谨言的原先佩剑乌金剑被白子画收了,眼下他使的是把轻灵长剑,来自青峰云山渊壁之间的楚玉制成,这种楚玉周身漆黑,铸剑而生后与乌金剑不同的是那种含蓄的光芒更甚,出鞘虽形如废铁无龙吟之声,可天生的精气却将众多仙家兵器的光辉完全掩盖。
白谨言给它取名叫“霸王”,一听就极有威力,虽然爹爹不喜欢这个名字,但既然是他佩剑,爹爹也没有太多反对。
其实他一开始并不喜欢,总觉得不够霸气、气派,待得天长日久后便越发爱不释手,有时候连睡觉都要抱着,为此花千骨常嘲笑他是剑痴。
剑痴就剑痴,他每次都非常不满地顶了回去,娘亲还是铃铛痴呢。她手腕上有一个红珊瑚串成的手钏,上面系着一只小小的琥珀色的铃铛,虽然铃铛上满是裂痕可娘亲却爱得跟什么似的,听说这是爹爹送的。
他没听爹爹说过什么情话,可爹爹却很会送东西,每件珠钗、玩件、衣服等等总有典故和来历,每次都能哄得娘亲感动得泣涕涟涟。
就像这只手钏,娘亲从未拿下过。当时爹爹送礼物的时候他趴在外面的草堆里偷听,爹爹说什么原先这只宫铃太大,戴在脖子上像小狗,所以他就玩了一个现场变魔术,把娘亲看得都愣住了,缩小版的宫铃戴在手腕上藏在云袖里,不仅内敛还能听到独有的声音。
爹爹说了,一个叫骨哨的东西不要用,有事摇摇手腕就好。可是娘亲摇手腕了,他竖着耳朵也没听到半点声音,娘亲笑颜如花,眼眶还泛着泪珠,爹爹就顺势将娘亲搂进了怀里,他托着下巴连声啧叹,爹爹哄女孩子有一套啊。
白谨言小小年纪生出了奇想,改日也要找女娃娃来实践下。长留山的女弟子虽然多,但是他都没兴趣,倒不是说她们不漂亮,而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万一行为有差,他那个天下最严厉的爹爹一定会不留情面地劈死自己的,这种危险还是能避就避吧。
所以他对师姐师妹一向敬而远之,就算有人示好,他也是避之不及,恭敬有加。不过对待师兄弟们可不一样,整日与他们厮混在一起,就如现在他常跟狐冯一起切磋剑术,不仅因为狐冯性格好、技艺超群,是个非常难得的对手,更因为他心里有个小九九,齐云山多美女,改日他要与狐冯一起去齐云山玩,把他从爹爹那偷学的本领好好展示下。
掌声伴着咯咯地笑声在身后响起,他与狐冯刚拆完剑招就听到如此张狂的声音不由地转回头,一张陌生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你是谁?”
“没想到长留后山还挺漂亮的,哈哈!”
白谨言打量着眼前粗麻灰衣的少年,他虽然在笑但平淡无奇的脸上没半点波澜,反而轻蔑地看着二人。
狐冯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地将白谨言护在身后,道:“道友面生的很,敢问是哪位仙尊门下?又该如何称呼?”
“齐云山的狐公子,好久不见啦。”粗麻少年嘻嘻笑着,歪着头指着狐冯身后的白谨言道,“喂,你个胆小鬼,躲在身后算怎么回事?”
白谨言虽然这些年小混混脾性收敛了不少,可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只要白子画不在身边他就是个小魔王,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呼来喝去。
被此一激,脾气就上来了,剑未出鞘却指着他道:“你胆子倒是不小,敢上长留山来撒野,信不信小爷把你打得屁滚尿流!”
高了他一个头的粗麻少年抽出腰间软鞭,拉开架势道:“有种你就来呀!”
眼见两人话没说几句就要打起来,狐冯急忙拦住白谨言道:“先别冲动,此人来路不明,我们还是避一避,没必要起冲突。”
“冯哥哥不要紧张,我只是和这位小哥切磋下。”白谨言微笑道,要说生气倒也只是一时的,反而一来二回地在心里做了另一番打算。自小长留山弟子知道他是白子画的独子,什么事都让着他,这让他时常怀疑自己的技艺到底是什么水平,今天好不容易来了个陌生人,正好练练身手。
剑未出鞘,人已腾空跃起,两兵相接,电光火石。白谨言这才发现那根平平无奇的软鞭中竟暗藏玄机,应该是玄铁石打磨的铁莲花,细小难查而且每一瓣上都有锋利的尖刺,若被刺中,必定皮开肉绽。
白谨言避过锋芒,不敢再大意,长剑出鞘,剑气如白练在空中飞舞,软鞭却如灵蛇紧紧跟随。二人打得兴起,从地上打到空中,狐冯想去帮忙,刚抽出长剑,却听惨叫声起,空中二人只在眨眼间消失在青天白日下。
☆、光荣负伤
糟了!狐冯心跳如雷,他急忙观微却再也找不到二人。额上的汗滚滚而落,盘膝而坐,凝神屏气地四下搜索,依旧毫无踪迹。
不行!得找人帮忙,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顾不得许多,可第一想到的不是去找掌门或者白子画,而是冒着被重罚的危险上了绝情殿。
花千骨见结界波动也是颇为意外,看见狐冯心急火燎地跑来,不禁微微蹙起了好看的眉。
这孩子长高了好多,可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可以随便跑上绝情殿呢。
“夫人,不好了!谨言不见了!”他汗湿衣襟,再也不见往日的平静笃定。
“不见了?什么意思?”花千骨只觉心口一窒,眼前发黑。
狐冯赶紧扶住她,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这下可好,那惨叫声到底是谁的?她的心更是悬在半空中,急忙传音白子画,自己跟着狐冯来到出事地点。
什么都没有,言儿的气息也在一点点淡去,空气中散着另外一种味道,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遇见过。
长留后山地形复杂,她心急火燎地找着,一声声呼唤简直催人泪下。脚步不稳,若不是狐冯拉住她估计就要摔下山坡了。
“夫人!”他眉目间也竟是焦灼,“小心。”
花千骨点点头,避开他放在腰间的手,只觉得急火攻心。
“小骨!”
听到他的呼唤,花千骨急忙跑到他面前,直到现在一直憋着眼泪才流了下来:“师父,言儿去哪了呀?我到处都找不到他。”
“别急别急。”他吻着她的额头,冷冷地瞪了一眼狐冯,又低头柔声安慰她,“你先回绝情殿,我去找言儿。”
“不!我和你一起去。”花千骨目光坚决,让她先回家她怎么也没法安心的。
白子画点点头,让她一个人回绝情殿,自己也不大放心。他仔细地询问了狐冯,了解了细节后便让狐冯先回去,看他在她身边怎样都不舒服。
指尖捻出一个诀,朝白谨言淡得快要逝去的气息中一弹,淡黄色的烟雾中逐渐显现一道轨迹。一把搂住花千骨的腰,两人急速向天边掠取。
越来越靠近了,白子画却是越来越心慌,这里已经离三海平原不远了。
锦衣小儿倚剑半跪着面朝大海,也不知道海中有什么吸引了他的目光。
“言儿!”花千骨简直是从半空中直接跃下,将那小小的孩儿搂进怀中。
“哎哟!娘亲,痛!”听见熟悉的叫唤,白谨言惊惧地回过身,见到自己爹娘勉强地咧嘴一笑,可是娘亲太用力了,正好撞在他伤口上,疼得他冷汗直冒。
花千骨急忙微微推离开了些,到处检查着:“哪里痛?哪里伤着了?”他身上大小伤口颇多,可当她看见他手臂上深可见骨仍在流血的伤口时,忍不住哭出了声。
“娘亲,你别哭啊,言儿没事的。”伸手帮她擦着眼泪,安慰着,“娘亲……言儿好好的呢……”
“你还说……”她哽咽着,臂上的伤被她拂手而过止住了血。
白谨言不敢再说,小腿肚儿正抖得厉害,他咬紧牙关,膝上还有一个深口子,娘亲哭得那么伤心,还是别让她知道了。正内疚不已,眼见神仙父亲走来,那威严而冰冷的眸子让他意识到此次闯了祸,急忙躬身作揖道:“爹爹。”
“你怎么会跑这来了?”白子画也是担心得不得了,可他毕竟是男人,总不能也随着小骨落泪吧,更何况这个地方让他有非常不好的感觉,他的儿子还活着,他就已经无心顾及什么伤势,只想知道好端端的为何会来这里。
白谨言沮丧地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追踪那家伙来的。”
追踪?有什么人值得他追踪?竟然还如此糊涂,连怎么到这里的都不知道,只会逞匹夫之勇!他一直让儿子多读书、多思考,就连取名也是含着深切的期望,没想到还是被这臭小子辜负了。
他的小妻子那么伤心,小儿也伤得那么严重,白子画也不忍再苛责,蹲下身简单包扎了几处伤口后,就将他抱起来:“先回家。”
秀华宫在三海平原出现一事只有自己和笙箫默知道,而白谨言竟被人稀里糊涂地引来这里,看来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爹爹,你快放我下来!”白谨言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惹得正在思虑中的白子画非常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偏偏娘亲还在一边厉声喝止,让他别乱动。
白谨言眼见没希望了,一把搂住爹爹的脖子把小脸埋了进去,呜呜咽咽地不甘心。
“你怎么了?”白子画莫名其妙,这孩子抱他也抱得太紧了,弄得他很不习惯。
“进了长留爹爹要使隐身术。”
“好。”
“丢脸死了,这么大了还要人抱,呜呜呜……”
“知道丢脸就好。”
☆、余怒难平
回到绝情殿后,花千骨一边帮他上药,一边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