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两道比利剑还狠、比寒冰还冷的目光刺得他顿觉无所遁形,本想告诉他,一下子又没了心情,再等等吧,日久见人心,哼……
等他回去后,花千骨已经睡熟了。他重新坐在她床边,凝视着她窝在锦被中的小脸,将垂在眼睑处的发丝拨弄到脑后,东方彧卿的话反反复复在脑中闪现,小骨不可能和那个金追有感情,她有了孩子也是被逼无奈,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们,让最珍爱的女人被那个恶魔欺负。只是恨自己,早知这样还不如带她一起走。是他大意了,总以为她在身边没什么可担心,自己一定会护她周全,却没想到最后自顾不暇,神界始终不肯放过他们。
趁着她熟睡时,白子画便开始踌躇是否真的要删除她的记忆,删了记忆她就会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还是他的小骨,不会受噩梦困扰,将来才能慢慢好起来。
他没有再犹豫,一掌拍了下去,没想到竟受到了抵抗。一朵妖冶的曼陀罗花在她的额头忽明忽暗地闪动着,怎么会有种妖气在?手指结印,点点金光向曼陀罗花打去,那花就算再强大也奈何不了白子画的法术,何况幻术本就基于施法人自身,金追已死,他的幻术只在一刹那间就崩塌溃散。
心头一颤,金追碰不了小骨就用这种方式来折磨她!在幻术消失的瞬间,白子画看清花千骨在秀华宫中的一切,在那年小骨受到流商胁迫时他曾在她身上加住过许多保护咒,这些年来每年都有,从未间断过。可长留大战后,他就忘记了这些品目繁多的保护咒,大战时她受伤颇重,若那些保护咒的法术还在,小骨也不会被伤成这样。细细想来,可能是自己最后为她罩上的金光层吧。
他没有手软,从那些记忆碎片中,看到了她如何受辱、如何挣扎生存、如何在幻术中以为自己失身背叛,即便面对白慎行的误解也要将女儿救出去;当看到金追命人拽着她的头发一下下地撞上墙壁时,白子画甚至后悔太快杀了他。一幕幕让他心如刀绞,狠狠一拍,碎片成了粉末,消散在空气里。
这样很好,这样他的小骨就不会记得那些了,就能安安心心地待在自己身边了。东方彧卿拿话激他,没有告知真相,无非就是反复试探,怕自己会嫌弃小骨。白子画暗叹一声,将她的小手团进掌心中,轻轻地吻着,从未想过会嫌弃她,从未想过会不要她,若世人流言蜚语再多再猛,大不了带她走,归隐山林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东方前面无论怎样刺激师父都可以,就是不能用【□□】这个词去骂小骨,一骂师父就翻脸。
☆、温情脉脉
半个多月之后,白子画终于松口同意了云湍的劝说,让她以齐云山的灵草治疗花千骨,东方彧卿的担心却并未停止,真是自负的人啊!只不过他又赞同白子画的决定,骨头不能永远疯傻下去,她需要过正常的生活,需要健康地生活在阳光下。
然而白子画的这个决定急坏了米拂,花千骨要是恢复过来,她米拂还能有机会从她口中探听到小鼎的下落吗?她去看过花千骨几次,可次次都有白子画在场,这使得她的计划一拖再拖,万分焦急下,她决定铤而走险,趁着白子画去煎药的时候,偷偷潜进小楼。
床上的花千骨正如婴儿一般睡得香甜,却被米拂突如其来的捂住嘴巴而吓醒。点了她的穴道,米拂竟还有心情与她打了一个招呼后,才道:“小鼎在哪?”
“花千骨,你忘记了?我们说好要联手毁掉小鼎的!”她压低了声音,希望继续能启发她。
呆呆地神情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圆圆的眼睛里没有害怕只要空白。
“该死!”米拂低低地骂了一句,冷笑道,“既然你这么不配合,我只有掏了你的墟鼎看看喽。”五指张开刚要动手就被一道银光击中手臂,痛得她跳到一边,惊慌失措地看着来人。
“你真是胆子够大的,竟敢不怕死地来害我娘亲。”白谨言勾着嘴角冷冷一笑,袖中长剑便飞了出去,只取米拂咽喉。
这小子力道不错啊,米拂眼见败露也不慌乱,只要在几招内拿下白谨言而不引来白子画,自己就还有胜算掏了她的墟鼎。只是不知道是米拂功力太弱还是白谨言越来越强,她竟被逼得跃窗而逃。
“拿命来吧!”白谨言一声厉吼,震得整个异朽阁都听到,白子画负手而出,气定神闲地看着两人,仿若这一切早在计算中。
米拂已知中计,急切地想逃走,可越是着急破绽越是多。白谨言一边打还一边骂:“叫你们这些混蛋害我娘亲,今天小爷非砍死你!”他虽从小得白子画指点,却由于性子使然一招一式间刚猛异常,完全不像自家爹爹的仙风道骨,神韵难绘,然而这种天然的市井义气反而将一腔热血挥洒得更加淋漓尽致,你们害我娘亲,伤我妹妹,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霸王剑一剑劈下,那米拂闪避不急整个右臂被卸了下来。血如涌泉瞬间喷洒出来,她怪叫一声,身形闪动,突变了一只蝴蝶正想扇翅飞走,却被白子画一道金光穿胸而过,当场毙命,速度之快急如星火。
闻讯而来的小兰和云湍正拍手欢呼时,却见白谨言面色突变,一口鲜血呕了出来,倒在白子画怀中不省人事。
“小酒窝怎么了?”小兰吓得脸色惨白,他身上并无半点伤怎么会弄成这样?
衣袖上溅着血渍,白子画掀开他的衣袖,粉色的血很是厉害,竟在短短的时间内渗透进肤里,腐烂了一大块皮肤。指尖轻扬点住四周穴道,又转头看了眼小楼。
“尊上,你去照顾谨言吧,我去看护夫人。”云湍看出他的犹豫,白谨言的伤不能耽搁。
白子画点了点头,抱着儿子钻进房中,粉色的血,秀华宫的毒瘤果真厉害。白谨言一时大意着了道,若不帮他将毒逼出来,性命堪忧。
登上小楼,云湍站在窗前发呆,过了一会儿才解了花千骨的穴道,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当年的上仙夫人,如今却是委身恶贼的不贞女子。她并不了解内情,因此实在无法理解花千骨为什么要这样做,尊上那么好,她却背叛他!
金追屠了齐云山,父兄皆死,而现在金追的女人正在面前,若杀了她,是不是就能为齐云山复仇,是不是就能慰藉英灵……
“夫人,您曾救过我。”云湍因悲愤而紧绷的神经终于缓了下来。
花千骨原本害怕地缩在墙角,见到这位漂亮姐姐与自己说话便嘻嘻笑着垂下了头,并不明白她要与自己说什么。
云湍也不急,仿佛陷入了回忆中:“那年冬日,若不是您与尊上救我于林间雪地,恐怕我已被猎人杀死了。你一定早就忘记了那只小狐狸,可我没忘。那时我就在想,世上怎会有那么温柔的人。”她轻柔的语调,柔美的脸庞吸引得花千骨不再害怕,慢慢地向她靠近,只是她不知道云湍心里念着的到底是谁。
“他爱您,可是您怎能这样对他呢。六界都传成这样了,您让他如何……”她长叹一声,似是说不下去了,她为白子画惋惜,为他不值,也为他难过。
花千骨趴在她身边,小脸上写满了慌张,摇着手道:“不要难过。”
“能忘记一切,真好。”淡淡一笑,她握住她的手,搭着她的脉搏,了然地点了点头,“您放心,我一定会治好您的。”
“不要难过。”花千骨依旧重复着这句话,仿佛云湍与她说的这些话都如烟一般地飘散了。
“嗯。”她点点头,对着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躲在暗处的东方彧卿暗暗叹了口气,白子画啊白子画,或许骨头这样的痴傻才是最幸福的。白子画当然知道,可他又矛盾的希望她不要再排斥自己,能如从前那样爱着自己。他太需要她的爱了,就像濒临死亡的人,渴望获得一滴甘泉。为白谨言吸出毒后,留下小兰照顾,他又急匆匆地赶去小楼,离开片刻都不放心。
驭凤草有活血化瘀的功效,花千骨脑中有淤血,若不能及时化解对身体将有大伤害,又因驭凤草是治疗百病的灵丹,这种精神上的疾病虽是受了刺激引起,但配合细心调理,她还是在一天天的好起来。
从前的记忆慢慢地回归,她见了异朽阁的众人,认真地记着他们的名字,不再无缘无故地发脾气,不再情绪化地哭闹。当白谨言扑进她怀中喊她娘亲时,她竟流下了眼泪。这是一个好现象,就像如今白子画与她说话时,她会认真地听,听完还会问他一些问题。
“漂亮姐姐呢?”
白子画有些好笑,怎么总是忘不了好看的人,从小到大就改不了这个毛。他又有些郁闷,难道自己长得不好看?如果自己不见了,她会不会向别人打听他在哪里呢?低下头觉得心隐隐作痛。
花千骨正歪着小脑袋等他的回答,不过他的样子似乎不打算回答。她以为自己犯了错,低着头两只手扭在一起,他似乎不高兴呢。
“我们的儿子呢?”
她不想看他不高兴,只好换个问题。这个男人很好,不会打她也不会骂她,她想起上次将他的肩膀咬出了血,可是他却没有生气。还有那个可爱的小朋友,被他一遍遍地跟自己说这是他和她的孩子,那好吧,只要他开心就好。
这样的话让白子画很开心,他眉眼弯弯:“你想见言儿?”
啊?花千骨愣了一愣,要见吗?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啊,她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可是好困啊……
“明天让他来看你。”白子画看出了她的心思,小心地帮她脱去外衣,如哄孩子般地道,“小骨乖,我们睡觉了。”虽是这么说,可自从寻回她后,白子画并未与她同床共枕过,怕刺激到她,她睡着,他就坐在床边陪着。
这个人也很好看啊,不对,除了好看好像还有些什么,只是到底是什么花千骨并不知道。由着他将自己按进被窝里,看着他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突然拉住他的衣袖。
“嗯?怎么了?”白子画诧异地看着她。
心思由不得人,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呼唤着她。花千骨突然直起身,扬起双臂投入他的怀里,勾住那细长秀美的脖子。
一颗心咚咚地直跳,白子画实在没想到她会主动抱住自己,眼底有水雾腾起,轻轻地环住她的腰,长叹着呼唤她:“小骨……”
如此深情,嗟叹思念,她的心似平湖起风浪,脑袋轰地一声,前尘往事拼命涌了上来。头疼袭来,花千骨闭了闭眼,不要想,不想知道。她甜甜地笑道:“好好闻,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啊。”
“嗯嗯。”他也如她一样,用力吸着她身上的异香,“你也是。”
花千骨就是这样在他怀里睡着了,与许多时候一样,窝在他怀中像婴孩一般,小手抓着他的衣襟,衣襟处是她绣的桃花,线脚细密,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能散发着幽幽地清香。
☆、环节出错
将近喝了七日的草药,花千骨不再有暴躁的突发情绪,但她的头脑并没有好转,时常呆呆地坐着谁都不理,就连大病初愈的白谨言在耳边唧唧喳喳地吵闹个不休,她也没有半点反应,异朽阁上下都有些着急。
云湍将这些稀有的灵草摊在桌上与祖传医简一一比对后,道:“夫人脑中的淤血已经消了,可至于为什么病情会有反复,我想也许和心理有关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一般疯病都是受过某些强烈的刺激……”东方彧卿看了看白子画,他虽是面无表情地坐着,可心中的难过与自责必定不少。他暗暗地叹了口气,若骨头当初与自己在一起,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风波了。
“草药已经用尽,这是最后一批了,一会儿我就会齐云山再去找找。”云湍已在着手收拾,她动作麻利,这些日子照顾花千骨也是尽心尽力,不敢懈怠。
东方彧卿淡淡笑道:“齐云山已成一座荒山,要再想找齐这些灵药谈何容易。”
“不碍事。”别说花千骨曾救过自己,就是为了白子画她也不希望他每日为此难过,茶饭不思,日渐消减。
“云湍,不用麻烦了,过两天我就带她回长留。”白子画开口止住了云湍,也许是天意吧。自从寻回她后,慎儿还没见过娘亲呢,小丫头也一定想她了。
东方彧卿不无嘲讽地道:“白上仙,骨头在我这儿住惯了,你贸然带她回去会刺激到她的。”
白子画瞪了他一眼道:“长留是她的家。不劳阁主操心。”
东方彧卿撇了撇嘴,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白子画啊白子画,你永远这么自负,也不问问骨头到底愿不愿意。
三人在小楼外的厨房谈话一字不落地进了花千骨的耳中,要回长留?还不如死了。东方不肯答应她,绿鞘也不肯帮她,花千骨觉得自己已是走投无路,日日面对他已是煎熬,现在还要被带回长留,她见不了人,也不想见任何人,同情也好、鄙视也罢,统统不要。
人之多言,亦可畏也。就算他不怕,可是她怕。首饰盒里是前段时间托绿鞘寻来的各色花钗,花千骨挑出一枝金钗,拿在手里看了看,这枝花钗是她最喜欢的,如今倒是可惜了。金钗的钗尾被磨得尖利,握在掌心里一下下地割着自己腕上的脉络,一次比一次狠,一次比一次深,仿若入定一般,半点疼痛都没有。
血的异香在空气中弥漫,她微微有些沉醉,动脉被割断,鲜血喷涌而出,溅在窗前的檀木桌上。
有人奔至面前,几下就止住了伤口四周的穴道,白衣洁净,在如污泥般深红色的血中如莲,出淤泥而不染。
他似乎在与自己说话,但她只听到耳中鼓鼓囊囊地听不真切。眼神飘在他身后紧跟而来的男子脸上,用最后的力气死死地盯着他,东方彧卿,你若不肯帮我,我就这样。
到底是失血过多,她在东方彧卿无比震惊的目光下晕了过去,你怨我卑鄙也好,怨我不自爱也罢,总之,你就得答应。
“你对小骨做了什么?”白子画处理完她的伤口,又渡了许多真气给她,有自己在她绝对不能死,就算病情还需要反复。触目惊心地那么多血,她是如何下得去手?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难道那晚的好转只是一种错觉?他有些不明白,为何小骨能看着东方彧卿会有种深深地执念,为何却不看一看自己?他心里难受,依旧执意与昏睡中的她十指紧扣。
东方彧卿看到白子画满脸都是隐忍的怒气,不禁暗暗叫苦,若说错一句话,自己估计要被他分尸了。骨头啊骨头,我不答应你也是为你好,你何必用这种方法来逼我呢?你也太低估你家夫君那冠绝六界的醋意了,也不怕我成他剑下亡魂。
“我能做什么?这些天你不是也看到了吗?”东方彧卿勾起嘴角,故意道,“或许她认出我是当日救她与水火的人。”
白子画眸色一冷,不理他话中的讥讽,淡淡地道:“以后你离小骨远点。”
东方彧卿也不与他争辩,识趣地赶紧离开,真是愁煞他也,天下说大却也小,又能躲到哪里去?他虽然不怕死,可也不想落得金追那样的下场。
“骨头啊……”他望着小楼,你不让我告诉白子画,我不说就是;你不愿回长留,我尽量把你留下就是;只是别再伤害自己……
花千骨因为失血过多,昏昏沉沉地睡了大半天,而白子画依旧坐在床边陪着,他几乎没怎么动过,脑子里却是千头万绪,是不是云湍的药出了问题?是不是小骨想起什么来了?可是怎么可能,不是已经毁了她的记忆吗?但若她真的想起来,是不是在恨自己,恨自己嫌弃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