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是,跟龙叔一模一样。”陶悠无可奈何地摇头,笑,她装作敞开心扉的样子,忽略心里的异样感与失落感。
龙子衍咧了咧嘴角,顺手从身边树丛上扯过一根枯枝,拿在手里把玩。
“那天,我知道你去名茂山的时候,也跑过去了。”陶悠清清嗓子,声音开始亮了很多,顺了很多。她看着眼前的树丛,没有看旁边的龙子衍。
“是吗?”龙子衍有点惊讶。显然根本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个。
“你知道,我在公交车上遇上什么人了吗?”她问,挑挑眉毛,一如以往,她是龙子衍的好哥们。她的情绪就这么突然高起来,似乎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帅哥?”龙子衍问,补充一句,“你好像很喜欢帅哥。”
“瞎说什么大实话。”陶悠顿了顿,“我遇见一个神婆了。”
☆、她会有多幸运
“封建迷信的糟粕。”龙子衍立马啧了一声。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陶悠辩驳,又放低声音嘀咕道,“那个大妈还是挺准的。”
“你让她给你算什么了?”龙子衍眯着眼睛问。
好不容易正常的情绪在龙子衍问出这句话时又让陶悠心里好像梗了一个东西。她拍拍自己的胸口,摇摇头,深呼吸一下。“你猜,如果咱们其实一直不认识的话——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咱们、咱们……”她假设半天,依旧不知道怎么组织自己的语言。
“怎么?”
“算了,”陶悠抬起头,笑了一下,“有些事情我无法想清。因为没有人知道。”上辈子,在她忽略的时光里,到底龙子衍在戒毒所是度过了怎样一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
以至于他愿意放弃很多,来让她有重新活一次的机会。
陶悠如今可以毫不犹豫地肯定,她重生的机会,是龙子衍给的。大娘所说的那些,能跟龙子衍全部对应上,而且龙子衍这辈子的确也“失去某些福分”,比如他如今无法活动的左小腿。
前世今生勾连起来,像是被摔断的珍珠项链。珠子滚得到处都是,只能捡起一部分。龙子衍曾经在TC社区做卧底,认识了陶悠。卧底结束后,他离开,却在一年后一枪击杀老四,自己也在行动中丧命。而后,陶悠得来第二次生命。
为什么?为什么龙子衍曾经偏偏参与了剿灭老四那伙毒贩的行动,为什么他会愿意牺牲自己的下世福荣,为什么他会为了自己这样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付出这么多?
无人能解答。就像丢失散落的珍珠,再也找不到,也就无法拼出一个完整的项链。
这一世,她不再是曾经的陶悠。龙子衍也不再是上辈子那个跟她基本不认识的特种兵。勉强能庆幸的是,龙子衍给了她第二次生命,而这辈子她的确是护住了龙子衍的性命。
曾经龙国伟给她打电话说已经跟家里沟通好,让她有时间来看龙子衍时,顺便说起了这起案件的调查结果,后来被抓到的绑匪是高叔的老兄弟了,竹筒倒豆子把什么都供出来。
陶悠一直以为这辈子很多事情改变不多,其实却已经彻底改变。比如说她高中时跟高翔交锋,而高翔第二天毙命。比如说她曾经回到枣洼村,得知自己不是老四的亲生孩子,同时还知道老高的老婆还回来找过小儿子。上辈子,高翔在回H市前是高叔贩毒的得力助手。而高叔的小儿子也是团体核心成员,这辈子却莫名其妙得了精神病。
按照龙国伟的叙述,陶悠能够把所有事情像拼图一样拼起来。这辈子,她九岁逃离杂耍团。高叔那伙人以为陶悠掉进河里出了人命,立马仓皇离开。离开之后,高叔心虚怕被查,也就安分了一阵子,没往南边去,而是往西走了。所以导致后来虽然也去了云南,却比上辈子迟。迟到的结果是人家地盘早就划分好,边境地头蛇把金三角整个贩毒链都霸占完了。高叔只能从别人手下干起。高翔熬不住,本就是个吊儿郎当样,受不了苦,很快又染上毒瘾,最后在运货时逃跑,偷偷带着一公斤□□回到H市。这比高翔上辈子回来得早,然后他就立马就遇上陶悠。很快因毒瘾而丧命。高叔并不知道这事儿,跟缅甸供方一起反水撬翻国内一个小头头后,自己开始做头儿,还叫老四过来一起干,,顺便叫自己小儿子回来找高翔。找的目的却不是招回来帮忙,而是报复这个被自己拉扯大却背叛自己的侄子,顺利的话就封口。只有这样,高叔才能后枕无忧,而不用担心以后可能会有人威胁到自己。
结果高叔小儿子一回来就发现高翔出事了。他在设法翻进高翔租房寻找看有没有什么会牵扯出他们身份的东西时,被一伙来找毒品的瘾君子发现。这伙瘾君子付了高翔钱,却没有拿到货,顿时以为高叔小儿子是高翔同伙。钱没了货没了自然要报复,这伙人立马把他捆住,拳打脚踢烟头烫喂墨水喂头发喂沙土,完了开车扔乡下路边。也亏得这姓高的命大,很快被一个农妇发现,却精神失常了。
高叔就这么失去了自己的得力助手。小儿子回来后精神不对劲,三天两头往外跑,最后直接走丢。高叔焦头烂额,自己看住的场子又被人抢走。一年不如一年。最后他走投无路,只得离开云南,另寻生路。随后因为入室盗劫入狱三年。从监狱出来后,高叔只找回了之前两个帮手,如今都是过一天是一天的混子。而老四则吃香喝辣,过得异常滋润,牌桌上一宿输十万不在话下,却也不管找上门来的曾经的好兄弟。
高叔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很快发现老四有钱是因为他闺女现在有钱,归国华侨,还是运动员。于是高叔就起了绑架老四闺女勒索钱财的想法。然而却绑错了经常替方可瑞借钱的江甜。
尘埃落定,高叔、老四,都被解决了。
陶悠回头看龙子衍。
他再也没有性命之忧。这样就好了。
陶悠无声地笑了一下。她不奢求什么,也没有什么资格去奢求。“什么时候去北京复健?”
“再过十天吧。”龙子衍掏出手机。刚刚来了短信,是江甜的——我要回来啦!你想吃什么?给你带回来。河南路的卤鸡爪要不要?后面跟着一连串流口水的表情。
龙子衍看完,把手机放进兜里,不到几秒,又掏出开时间。
陶悠明显感觉到他似乎有点不自在。“怎么了?”
龙子衍笑了一下,手里把玩着手机。“她要回来了。”
她要回来了,而不是江甜要回来了。
陶悠脸上的表情僵了一僵,她明白这言下之意,意识是说,陶悠你可以回去了。显然,龙子衍并不希望让江甜看到他和陶悠在一起。于是陶悠站起来,她摆出了笑容,应该是个笑容,很标准的笑容。“那我回去了。”
“哦,好吧。”龙子衍想了想,说道,“我还在这儿坐一会儿。”
“嗯,平时还要注意休息。你别着急,复健之后会好的。这段时间别偷吃辣的,有什么事情让他们帮你做。”陶悠下意识地叮嘱,又意识到自己的话很多余,“……总之,我先走了。”
“再见。好好训练。”
“再见。”
陶悠转身,慢慢顺着石子路往前走。旁边有两个小孩子牵着气球,嬉笑跑过。太阳快下山,橘红色的光线洒向大地,轻曼柔和,生活百态就在这样的光线里继续上演。
从医院出来,她慢慢朝前走。
路过大声招呼客人的水果店老板娘,她正顺便骂老公不干活,只知道在外面晃荡。
路过橱窗里一套套洁白婚纱的摄影公馆,门口展示棚下坐着一对新婚夫妻,正恩恩爱爱地看摄影集册。
路过做活动的烘焙蛋糕店,店员举着巨大的“岩烧乳酪第二份半价”牌子,嘻嘻哈哈地用家乡话聊天。
路过装饰可爱的文具店,一堆中学生正聚集在那里挑选笔记本、圆珠笔、明星周边书签。
路过文艺书店,放着音乐,“与你相遇,好幸运,可我已失去为你泪流满面的权利,但愿在我看不到的天际,你张开了双翼,遇见你的注定,她会有多幸运……”
路过……龙子衍。
陶悠有那么几个瞬间着急过,很急,很急,却又不知道自己在着急什么。直到今天看到龙子衍,她才隐隐约约懂了自己为什么着急。
嘘——
这个千万不可说大声。一定得悄悄地,静静地,小小地,轻轻地,默默地……
“其实——江甜可以做到的一切,我也可以。我也……愿意。”她悄悄地,想告诉龙子衍。
却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她的脚步,很轻很轻,像呼吸一样轻,却依旧吓飞了头顶树枝上最后一批要南飞的迁徙的小鸟。广袤的天空里,它们渺小,胆小,像花瓣上的水珠一样脆弱,害怕,内敛。谁都不知道。
……
龙子衍独自一个人坐在草地旁,花坛边。
周围没有一个人。
“我做了一个梦。”他突然说。
周围没有一个人。
心理医师认为,他如今的“情绪障碍”是创伤后应激反应,身体基础是头部受创,心理基础是无法承受腿部受伤。龙子衍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有那么脆弱。从山上滚下来的时候,他昏迷了。然后似乎做了个梦。
那个梦漫长而痛苦,让他在梦里都喘不过气,周身笼罩无法救赎的绝望。醒来之后,他根本不愿意回想,却又无法摆脱那种压抑。这才是“情绪障碍”的原因。
刚刚他看到江甜的短信后,说“她回来了。”他的意思其实是,该回去病房了。然而陶悠却说她要走。
他没有留她。
他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可能……根本不是梦。”他又说。
周围,依旧没有一个人。
……
☆、龙子衍去北京
按照楼卫国导演的原计划,陆黎需要在新疆跟着哈萨克族老人学两个月的驯鹰。然而由于制片方决定暂停其他三部电影的筹拍计划,全心投入目前这部暂定名《驯鹰人》的人文电影当中来,所以陆黎提前十天结束了新疆之行,返回H市,打算在短暂修整之后正式进组。
“你刚说要去哪几个地方拍摄来着?”朱晓在各个房间转悠,手里还拿着便签做记号。
“鄂尔多斯草原,戈壁滩,然后就主要在新疆转悠了。”陆黎站在洗手间刮胡子,下巴上全是白沫沫。
“防蚊液、防晒服、速干衣、眼药水——不行,感冒药胃药都过期了,还得再添个藿香正气水。”朱晓碎碎念叨,把便签摁在墙上写字。
“不用买,到哪儿没有卖的。”陆黎弯腰捧手扑水,拿过毛巾擦脸,顺手拿着须后水站到洗手间门口,“都是本来就用不上的东西。”
“用的东西也没见你带多少啊。”陶悠从卧室出来,端着茶杯,“助理比你还闲。”
“好吧好吧。”陆黎转身回洗手间。这次回家,他觉得陶悠比之前都貌似开朗很多,也可能……只是表象。
换好衣服,陆黎从卧室出来,叫陶悠跟他一起去公司拿粉丝礼物。粉丝寄了好多东西,在公司积压太久了。
……
陆黎算是他所在影视公司的台柱,给公司挣钱不少,因此公司里从上到下都捧着他,过来取礼物都是一个女经理陪着。
“你可算过来了,要不然东西多得我就得再腾个房间了。”经理姓董,明显跟陆黎挺熟,特意挑了一盒心形粉色巧克力,上面贴着卡片,是粉丝亲手做的巧克力,说是拍照好看。行内惯例,陆黎要走亲粉路线,那肯定得把礼物都拍个照片放微博上去。
挑完礼物送到车上,陆黎打算开车回家。陶悠却站在车边没动静。
“……我还有点事儿。”她移开目光。
“什么事?”
“龙子衍,今天的飞机去北京。”陶悠摸摸一个布偶毛茸茸的头。
“我送你去。”陆黎的语气很平静,但不容拒绝。
陶悠没吭声。
~ ∞ ~ ∞ ~ ∞ ~ ∞ ~ ∞ ~ ∞ ~
龙家,下午三点。
“东西都收好了吗?”王英把做好的一桌饺子依次放进冰箱的冷冻层,这些是留给龙国伟吃的。龙国伟工作忙,不可能陪他们到北京去。
“收好了。”龙子衍站在客厅中间,腋下拄拐,适应地走几步。江甜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总是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她不能跟着去北京,因为江母都气得犯高血压了。
退役的事情已经接近结尾,江甜铁了心,不可能再有回头的机会。江母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做出让步,但是让江甜跟着去北京照顾龙子衍,她是绝对不同意。在她看来,小姑娘家家的,八字还没有一撇,就上赶着伺候人,真是太不像话。江甜依旧犟着,做妈妈的从来扭不过女儿,最后江甜退一步,暂时留在家里,而江母也退一步,答应让江甜去北京上大学,学护理。
“你老跟着我干什么?”龙子衍一回身就撞到江甜。江甜个子不高,将将到他下巴。他这一扭头,只能看到江甜的丸子头顶。
“我怕你摔跤。”江甜朝后退一步,吸吸鼻子。
“你真是……”龙子衍无话可说。面对江甜,他总是像一拳头打到棉花上,根本没地方使力气。
“我都不能跟你一起去北京。”江甜觉得很委屈。
“你跟我去北京干嘛啊?”龙子衍一看她这样子就无奈,还不能生气,只能好好说话。其实江甜的心思,他都懂。但是他就是琢磨不明白为什么。龙子衍转身坐到沙发上,拐放到一边。“你现在年纪小,很多事情都——”
“我马上就十九了。”江甜抗议。
“我比你大七岁。”龙子衍慢悠悠说。
“七岁又怎么样?”江甜很不满。
“……”龙子衍真的是不太能对付女孩子,脑回路就不一样,“别人像你这个年纪,上大学的上大学,工作的工作,你的理想呢?你的理想是什么?”他要把话题往江甜的花滑事业上引。
“你啊。”江甜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下龙子衍的老脸都红了。他发现自己的道行还没一小姑娘高。
“我到底哪里好?值得你这样。”
“哪里都好。”江甜很笃定。他是她的英雄,一直都是。被绑架的那几天是极度的恐惧与无助,而飞身扑来护住她的龙子衍,几乎就像神一样降临,英勇无比。就算是掉下山涧时,龙子衍都稳稳护住她的头,不让她磕到石头。后来在江甜努力背着龙子衍爬山时,她就知道,这个不知名的特种兵,是她能咬牙坚持下去的唯一原因。
“我的腿,”龙子衍拍拍自己的左腿,“搞不好以后是个残疾人。”
“没关系,我陪你。”江甜很轻松,她早就想好了,“你走得动,我就扶着你。你走不动,我就推着你。”
龙子衍看着面前神色坚定的江甜,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你会后悔的。”
“你等着看好了,我绝对不会后悔。”江甜咬着唇。
桌上电话突然响了,是龙国伟,他开车去洗车,已经回来到楼下,让他们准备准备下楼。龙子衍没再跟江甜说什么,一手拄着拐,一手提着包,先行出门。龙国伟则上楼来帮忙提行李箱。
去机场有一个小时的路程,王英一路上都在叮嘱龙国伟要记得吃饭,冰箱里的饺子有两种馅儿,不准经常跑出去喝酒,也别总是躺沙发上开着电视睡觉。龙国伟皱着眉一一答应了。
刚刚到机场,龙国伟接了个电话,是陶悠打来的,她和陆黎已经等在机场。
“谁呀?”王英见老公在和对方商量在哪儿碰面。
“陶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