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婷抚着胸口深呼吸了好半天才缓过点气来,却是再不敢看那人一眼,只瞥着别处问旁边的弟子道:“这人是谁?要送到哪里去?”
“回禀玉姑娘,这是原玄武门主北堂若琪,因背叛宫主被处极刑,宫主吩咐将他扔到荒野。”
玉清婷的大脑有短暂的一段时间空白,北堂若琪她是见过几面的,一个四十来岁温厚亲切的男子,对每个人都是一脸和蔼的微笑,见到他就像是看着隔壁大伯。
“那玄武门和玄武门掌管的七个星宿堂堂众如何处置?”玉清婷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
“宫主说,北堂若琪是罪魁祸首,其他玄武门众只是从犯,不必极刑,直接处死。星宿堂的人被挑去手脚,赶出宫外,是生是死皆从天意,若是活下来了,想要重回宫内也可,若是不想再回来,只要不透漏虚月宫的秘密皆由他们去,虚月宫任何人不得再加过问。”
玉清婷挥挥手,由他们去了,自己慢慢往紫薇殿踱去,却没了方才的心急。
西楼是怎样的人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性冷情薄,这四个字还真是贴切。
走到殿门口,听到里面有两个人在说话。
“你现在身子不好,怎么还这么不在意,糟蹋自己很开心吗?居然吹了一夜的冷风,中了风寒怎么办?”
“咳咳,哪有这么严重?我不过是睡不着,见月色很好,就坐在窗边看看罢了。”
“看月色能看到坐在椅子上睡着,一睡睡到天亮?就算是看月色,你也应该加件衣裳,这是冬天,你只穿一件单衣,你以为你还像过去一样有内功护体不惧炎寒吗?还有,你昨日是怎么回事?以前以你的性子,从来不会把麻烦留到最后弄到难以处理,对萧墨轩,你却放任不管多年,如今他都闹到宫里来了,你还是不想杀他,只守不攻,若不是清婷回来,你差点死在他的剑下,你知不知道?”
听到这里,玉清婷微微惊讶,直到刚才她还一直以为是萧墨轩武艺精深,而且西楼这些日子身子不好,所以才会被萧墨轩打伤,原来竟然是西楼在故意放水,根本没有认真在打吗?
“谁在外面?”一声厉呵,玉清婷脚下一歪,差点撞上门柱,稳了稳身子迈步进来,嘿嘿笑道:“是我是我,好久不见了,秦大左使。”玉清婷挥舞了两下爪子,眼睛瞄到一边的西楼,正巧对上他的视线,本来想要打个招呼却发现西楼淡漠着一张脸,已经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她一眼。
要出口的话梗在了喉咙口,不上不下。
见玉清婷来了,秦峥从床上起身,给月西楼掖了掖被角,一边嘱咐道:“药应该已经不烫,你记得喝下,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注意休息,好好养身子,莫要胡思乱想。”
玉清婷听着这话,就跟丈夫在关心妻子似得,心里有些不大舒服。
秦峥从玉清婷身边走过,深深看了她一眼,玉清婷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不过秦峥什么意思对她来说无关紧要,玉清婷往前走了两步,打算坐到西楼的床边。
但仅仅走了两步,玉清婷便僵住了,因为她听到两个字——“出去。”
玉清婷有些不敢相信,手指指了指自己,张大嘴巴道:“你是在对我说吗?”
“出去!”淡漠的声音在宽敞的大殿响起,袅袅回荡。
玉清婷看着月西楼,他的脸隐在床帐的阴影中,看不是很清楚,但从那冷漠的声调中却能够想象出此时他的神色有多冰冷,心里微微发酸,酸的要溢出汁来,她咬了咬下唇,眼睛有些模糊:“好,我先出去了,一会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然后关上门离开,没有听到门后巨大的碎裂声——药碗被砸在了地上。
这一日,玉清婷一共去了紫薇殿七次,每一次还没迈进门槛就被门外的侍女拦住,说宫主在休息不见任何人。
第二日,玉清婷去了五次,依旧如此。
第三日,玉清婷去了三次,还是如此。
第三日的夜晚,玉清婷终于压抑不住,抱着枕头哭了大半夜,哭累了就这么睡了过去。
半夜内急醒了过来,玉清婷一睁眼就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在霜白的月光中站在自己床头盯着自己看,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再一睁眼细看,却发现床边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第四日,玉清婷又强打精神去看望月西楼,又一次得到拒绝后,玉清婷招了小白,离开了虚月宫。
第五日,从晨曦一直等到繁星满天,那个总是徘徊在窗外的人始终没有出现,月西楼定定望着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魔月,魔月?”
叫了他几声都没反应,秦峥把他的头扭了过来,正色道:“玉清婷不会来了。”
“为什么?”月西楼茫然的问。
秦峥垂头,微微叹了一口气:“她走了。”
刚说完这句,一口血溅在了自己脸上,秦峥猛地抬头,月西楼趴在床上,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宛如死灰,嘴角却又有一点刺目的红。
“你别急,我已经派人去找,她可能只是闷了出去逛逛,说不定今晚就回来了。”
月西楼抓住他的手臂,瘦骨嶙峋的手却捏的极紧,几乎要深深掐进肉里:“她什么时候走的?”
“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丫鬟去服侍她起床的时候发现人不见得,你放心,玉清婷很爱你,她一定会回来的,你看你伤了她最亲的舅舅,她还不是一样回到了你身边,她不会离开你的,你一定不会离开你的。”
月西楼总算是缓和了一些,虚弱的倒在床上,涣散的目光没有焦点,喃喃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秦峥没有回答,但是他想,如果能够再来一次,月西楼还是会伤了玉璃珞,因为他想活,因为只有活着,玉清婷才是他的。
两个人再没有说话,一直沉默了很久,直到有人进来禀报,秦峥本想出去说,月西楼却让那人就在这里禀报。
“回禀宫主,玉姑娘没有去朱雀门,也没有去剑影山庄。”
“那冥巫山呢?”秦峥问道。
“没有,属下打听到一个消息,上官清远已经跟玉姑娘断绝父女关系,而且从此以后再不准玉姑娘踏入冥巫山半步。”
第 103 章
玉雪山的梨花常年不败,一大蓬一大蓬的堆满了枝头,沉甸甸的几乎压弯了嫩条,扫到地上去。
刚走进玉雪山,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梨花香气,不比桂花浓郁,不比兰花清幽,却丝丝缕缕甜到了心坎儿里去。
月西楼走在一片落英掩盖的小路上,山谷里很静,只能听到脚下踩到花枝的吱吱声。
风徐徐吹来,雪白的蕊慢悠悠的飘荡,晃啊晃的落在了肩头。
香气袭人。
一直走到一棵树下,紫靴停住。
梨花树下,白色的花蕊落了满地,一个红色的小人儿抱着一个巨大的白雕,脸埋进了白雕柔软的绒羽中,安静地睡在地上,白色的花瓣落了一身,半个身子都已埋没进花海中,如绢的墨发泼洒开来,像是一幅清淡的水墨画,微风拂过,树枝轻摇,几片花瓣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她的睫毛轻轻颤动,正好把一片落在眼睛上的花瓣震落了下去。
月西楼弯下身子,手指轻轻抚过那张娇美的容颜,却发现手上一片湿凉。
是玉清婷脸上未干的泪水。
这丫头,连睡着了都在哭泣吗?
心微微揪痛,月西楼蹲下来,将玉清婷从地上抱起,娇柔的身躯无意识的往他怀里拱了拱,胳膊环上了他的脖颈。
将玉清婷放在床上,用被子轻轻盖上,月西楼坐在旁边看着,那丫头又哭了起来。
月西楼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却被她抓住了手,哽咽道:“西楼。”
心颤了颤,月西楼应了一声:“我在。”
“西楼,我只有你了,爹爹不要我了,美人舅舅也不要我了,我只有你,不要抛下我,我好怕,清儿好怕……”
月西楼俯下身,隔着被子抱住她,轻拍着她的背柔声细哄道:“别怕,我不会抛下你的,永远不会抛下你的,除非……”除非我死。
“呜呜呜,他们都不要我了,所有人都不要我了,连西楼都不要我了,呜呜……”
月西楼有些心疼,轻声问道:“为什么他们都不要你了?”
“因为……他们不让我再见西楼了,爹爹说,若是我下山,就再也别想回去,他没有我这种不孝的女儿……”
月西楼坐在床边,转头去看窗外花飞花落,沉静的脸上没有表情。
床上哭泣的人的声音越渐低落,渐渐变成了轻微的呼吸声,月西楼的一只手却还是被她紧紧攥在掌心。
玉清婷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张放大的俊脸,白皙如玉的肌肤光滑细腻,没有一丝瑕疵,长而浓密的睫毛几乎扫到了她的脸上,玉清婷眨眨眼,确定躺在她身边的男人不是她的幻觉后,半撑起身子,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冰凉却柔软的触感十分舒服,玉清婷有些意犹未尽,又凑过去吻了几下,然后胳膊撑在枕头上呆呆地看他。
西楼长的真的好好看,只要看一眼就不想再移开,认识这么多年,每次一看到这张脸还是会有小鹿乱撞的感觉,跟他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对他的迷恋就越深,难以自拔。
她知道西楼是喜欢自己的,但却不知道他是否爱她,因为爱一个人应该连她身边的一切都会珍视,譬如她爱西楼,所以连同虚月宫的一草一木都喜欢得紧,可是西楼却伤了她最亲最近的人。
即使西楼是爱她的,那也比自己对他的爱少得多吧,他一向对感情看的很淡,又极度不信任,这样的人都是不会轻易付出真心的。
想到这里,玉清婷有些难受,她真的好爱好爱他,那么多那么多的爱几乎就要装不住,冲破她的胸膛,即使看着他都会满脑子想他,只要一时半会儿看不到他就会想他想得不可救药。为了见他,她跪在爹爹门前一天一夜,没进一颗米,没喝一口水,最后爹爹让她在爹爹舅舅和辰天教所有师叔伯师兄弟与月西楼之间选,她哭着给爹爹磕了十个头,终究还是断绝了父女关系。
她心里好难过好难过,只想见到西楼在他怀里哭三天三夜,可是在她最委屈最无助最伤心的时候,连西楼都不肯见她。
连西楼都不要她了,她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本来睡的安稳地月西楼突然睁开了眼,愕然地看着玉清婷,手指摸上了她的脸颊,柔声道:“清儿,怎么哭了?”
玉清婷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玉清婷垂下头,咬着下唇,吸了吸鼻子道:“没事,只是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本来不想在西楼面前哭的,可是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被子上,收也收不住。
这些天来所有的委屈一起涌上心头,对舅舅的歉疚,对干爹的惭愧,对冥巫山所有师兄弟的不舍,对西楼不在乎她的难过,这些天压在她心头的一切都一股脑发泄了出来。
月西楼将她搂在了怀中,轻轻拍抚,却没有说任何安慰她的话。
或许哭出来了反倒好受些,可是他,连泪水是什么味道都忘了。
“西楼,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你永远也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埋在他怀里抽噎着的玉清婷,双手捏紧了他的衣服问道。
月西楼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却没有回答。
当日玉清婷便随着月西楼回了虚月宫,虽然玉雪山幽静的环境玉清婷很喜欢,但西楼的身子不好,在山上总归不是很方便,而且山上到底太阴湿了一些,不利于西楼调养。
这次回来,总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了,玉清婷琢磨了半日,才反应过来是身边多了四个侍女,不论她走到哪里,只要一回头,总能够看到他们不言不语默默跟在她身后。
这在以前是没有的。
跟西楼提过,可是西楼也只是抿唇笑笑,却并未撤走。玉清婷觉得很奇怪,在虚月宫里是没人会伤害到她的,而且若是有什么需要,虚月宫里到处都是侍女,她随便拉一个吩咐便是,根本没必要专门派人侍奉她。
这不像是保护,倒像是监控。
这种感觉一点也不舒服。
过了两日,玉清婷研究毒药的两味药材没有了,虚月宫的药房里也没有,便打算去宫外转转,可是刚踏过第一道门,便被身边的侍女拦住:“玉姑娘有什么事情交给奴婢便是,玉姑娘请回宫。”
之后几次,无论什么事,只要玉清婷一有出宫的迹象,就会被侍女拦下,半请求半强迫地接手玉清婷要去办的事,却不准玉清婷踏出虚月宫半步。
玉清婷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被西楼囚禁了。
“清儿在哪?”喝过秦峥送过来的药,月西楼躺回床上,倦倦的问道。
“应该是在药房吧,要我去叫她吗?”
月西楼闭上眼,缓缓点了点头。
月西楼每日早起睡前,必定要做的事就是见玉清婷,而且次数和时间都与日俱增,只要玉清婷离开一小会儿,他便要找人叫她回来,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在一起似得。
如果不是玉清婷的性子太跳脱了一些,呆不住,月西楼怕是真的要把她拴在身上的吧。
玉清婷欢欢喜喜地跑回来,虽然西楼不准她出宫她心里确实有些埋怨,但这并不影响她对西楼的爱,和跟他在一起的心愿。
“西楼——”玉清婷像只大蝴蝶,一进门便展开双臂扑到了月西楼身上,隔着被子在他身上蹭啊蹭,伸出小舌头小猫似的舔月西楼的脸,留下一滩口水。
月西楼伸手捏了捏玉清婷的鼻尖,摸着她的发笑得一脸温柔宠溺。
“西楼找我什么事?”玉清婷撒够了娇,抬起身子眨巴着眼睛看他。
“没事,只是想看看你。”
“看我干什么?”捉起西楼的手指轻轻把玩,玉清婷随口接到。
等了好一会儿,未见西楼回答,玉清婷回过头,看到西楼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明眸沉静,专注而温柔,似是眷恋,似是不舍,又似在苦苦挣扎着什么。
“西楼?”玉清婷睁大了眼睛,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
“清儿,”月西楼伸手触上她的脸,从额头到眉梢眼角,唇瓣下巴,细细描摹过,轻柔的声音像是在叹息:
“传说人死后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恩怨情仇皆消,如果我多看你几眼,下一世是否就能记得你的模样?”
玉清婷眨眨眼,又眨眨眼,才掩下心里瞬间升起得酸涩和感动,挠挠头笑道:“哈哈,这辈子还没完,你就想预定下辈子啊,你可真是不知足,本小姐赔给你一辈子还不够,下辈子我可不要跟你在一起了。”
“可是我却很想跟你在一起,”月西楼垂下眸,声音越发轻的像是耳间的私语,“我可能真的是个很不知足的人,不只是下辈子,生生世世我都要跟你在一起,清儿,”再抬头时,月西楼的神情突然变得认真而严肃,他握住玉清婷的一只手,眸光直直的望进玉清婷眼中,郑重说道:“答应我,无论轮回多少世,无论等候多少年,你一定要等着我,因为不管有多远,不管有多久,我都一定会找到你。”
被月西楼认真严肃的神情镇住,玉清婷不由自主地直起身子,呆呆地点头:“好。”
苍茫山上,月西楼到达山顶时,上官清远已经等候多时。
听到脚步声,上官清远转身,目光冷厉如刀:“你果然来了。”
月西楼低低一笑,拂过凌乱的发丝,看着上官清远尔雅一礼道:“上官教主有约,西楼怎敢不赴?”
“还是信上所说,放过那丫头,我可以不追究你伤璃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