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炤宁笑了笑。
师庭逸又道:“陆府那边,我要慢慢安插眼线,所以有些事还不能随时得到消息。”
炤宁最初有点儿意外,之后便觉得是情理之中。他的性格,她是了解的,面对着他那个宠妾红杏出墙、儿子荒唐至极的舅舅,他已不能再如以往那般的敬重。安插些眼线,监视是一方面,防患于未然是另一方面,也算是用最隐蔽的方式保护陆家。
“那么,”她迟疑地道,“如果有人近日要为庆国公求情,或是给他弄出一个非他出面不可的差事,你能阻止么?”
“我会尽全力。”师庭逸不无困惑地道,“他在家闭门思过是轻的,等你大伯父的弹劾折子送到父皇手中,怕是还要再行惩戒——到了这时候,你大伯父没可能不为你喊冤。谁会这么蠢,明知不可行而行之,只为了向你示威?”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一件事。”炤宁叹口气,“那个人的手段一时深沉毒辣,一时又小家子气得很,仿佛只是为着捉弄我,做事没有章法可寻。”
“或许……是爪牙或帮凶所为?”
“谁知道呢。”炤宁给自己倒了一杯梨花白,喝完之后,视线慢悠悠地投向他,在他脸上定格,“我在利用你,你知道吧?”
他就笑,“幸好还有被利用的资格。”
“被利用的日子还长着,但愿你能长久的忍受。”就算心绪被影响的不平静,她还是硬生生将旧情压下,只说现在,只考虑自己的最终目的。
“且行且看。”
“说的是。”炤宁放下酒杯,“我该走了。醉醺醺的回府就不好了。”
“我送你。”
“嗯。”
两人相形走出书房,缓步走到王府大门,见徐岩也来了,静静地站在石阶上。
炤宁行礼,“殿下留步。”
师庭逸颔首,“改日去看你。”
炤宁转身,举步,走下几个石阶,止步回眸,哀哀地看着他。
想对他说:好好养伤,好好照顾自己。
又想问他:我们是怎么走到了这个地步?
师庭逸无从忽略她眼中的心酸悲凉,不由举步前行几步。
徐岩适时地提醒炤宁:“走吧。”
“嗯。”炤宁回过神来,匆匆转身,步调加快了一些。
徐岩跟在她身侧,问道:“还好?”
“还好。”炤宁将之前的事情告诉他,末了问道,“这样做妥当么?”
“妥当。”徐岩微笑,“都放不下,时时见一见也好,要么叫彼此死心,要么再续前缘。都好。”
炤宁恍惚地笑了笑,裹紧了斗篷,“是啊。等他被利用的烦了厌了,等他看到我现在有多恶毒,便死心了。”
“你呢?”
“我?”炤宁失笑,“我是一根筋的人,无所谓死心与否。与其断了他这条路,不如过一天算一天,总比和别人纠缠不清的好。”
“这倒是。”徐岩也笑,“不妨顺其自然。”
炤宁如实道出心中困惑,“怎么顺其自然呢?如果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是陆家哪一个,他要如何做?我要如何做?”
“我看着不大像。”徐岩语气淡淡的,“慢慢来,慢慢看。”
“徐叔,”炤宁神色郑重地看着他。
“嗯?”
“看住我,别做连累无辜的事。”她很多时候都会害怕,怕自己因为太久的不甘、气闷,牵连整个陆家。这种念头,在去年、前年,尤为强烈。偶尔恨不得让整个陆家为她的痛苦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徐岩颔首,“这还用你说?我要是纵着你,眼下你不知已闹出多少事来。”
炤宁不好意思地笑,“是啊。”
徐岩只比韩越霖大几岁而已,但是他和炤宁站在一处的时候,便只是长辈与晚辈相处的情形。
思及此,炤宁笑意更浓,这可不是韩越霖服不服气的事儿。
她上了马车,再也没回头,也便无从得知,师庭逸一直站在府门外,目送她乘坐的马车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他缓缓转身,缓步走向书房。
身上的伤,疼痛早已入骨,这一刻,竟分外强烈的齐齐发作起来。
许是因为与炤宁的僵局终于打破有所进展的缘故吧,心神放松下来,身体便受不住了。
处于困境的时候,人没有生病的资格与时间——这,是江式序说的,他军事武艺上的良师说的。
眼下,他似乎有资格病一病、眠一眠了。
章钦迎面而来,似是在说着什么。
可是,师庭逸听不清了,眼前一阵眩晕,随即一片昏黑。
章钦看着自家王爷用力晃了晃头,手势迟缓地按了按眉心,又摆一摆手,顾自走向书房院。在中途,高大颀长的身形忽然缓缓的倒了下去。
多年喜怒不形于色的章钦瞬间变得惊惶不已,高呼着急奔过去。
第021章 探病
第021章探病
炤宁回到江府,径自回玲珑阁重新洗漱一番,换了身衣服。这时候,崔鑫去而复返,带人送来了皇帝的诸多赏赐,宣读的圣旨里,提了炤宁要帮衬着师庭逸修补几幅古画、校改几部书籍的事,为何赏赐,却是连个借口都没找,忽略不提。
炤宁为着皇帝赏赐中有一笔真金白银,高高兴兴的接旨谢恩。她从来不缺银钱,但最喜欢意外之财入手,可以用来花在平日犹豫不决的一些事情上。
崔鑫对她低声笑道:“皇上回宫的时候,脸色可不大好,也不用膳,说是被气饱了。咱家那会儿还担心呢,以为是四小姐……可是皇上气归气,赏赐可是面面俱到,亲自逐一吩咐的。这样说来,是燕王殿下又跟皇上意见相左了?”
炤宁忍不住笑了,“算是吧,不过没什么事。”
“那就好,那就好。”崔鑫转头去找大老爷,已听说了大夫人有喜的事,这会儿少不得当面道贺。
炤宁回想一番,记起皇帝的确是没用午膳,提都没提一句。师庭逸应该也是这样。
大夫人笑吟吟走到她面前。
炤宁笑着屈膝行礼,之后道:“给大伯母道喜。”
“今日算是双喜临门。”大夫人携了炤宁的手,关心地询问,“吃过饭没有?要不要我让小厨房给你做两道菜?”
“不用。”炤宁道,“吃过了。”
大夫人闻到她身上极浅淡的酒味,不由叮嘱:“女孩子家,少喝酒,最好是别喝酒。”
“已经成习,怕是改不掉了。”炤宁说着话,瞥过太夫人、三老爷和三夫人。太夫人回以冷冷一瞥,转身回房,三老爷讽刺地一笑,甩手走人,只有三夫人神色如常,笑着点一点头。
“我们也往回走吧。”大夫人低声道,“我兄长在正房,有些事我要跟他好好儿念叨一番,省得他再生事。你可有什么需要我代为敲打他的话?”
“没有。”炤宁道,“您可千万别动怒,有什么话,心平气和地说。”
“我晓得。”大夫人不自主地抚了抚腹部,唇畔浮现出喜悦的笑,“不瞒你说,之前不知怎么的,总像是做梦一般,到了今日,才是真的相信了这件喜事。”
炤宁理解地一笑。真正的幸福、喜悦,往往叫人感觉失真。
大夫人回首命丫鬟远远地跟着就好,之后看住炤宁,不无尴尬地笑,“炤宁,你不会笑话我,看不起我吧?”她这样子,完全是把旧情扔到了脑后,只为跟前的人与事高兴着,想克制都做不到。
“您怎么会这么想?”炤宁反手握了握大夫人的手,“做人是该这样的,我羡慕还来不及。”
“你能理解就好。”大夫人又问,“那你呢?”
“我?”炤宁意外,之后轻轻蹙眉,“稀里糊涂地度日,过一天算一天。”
大夫人由衷地道:“会好起来的。平日多想想他的好处,别只记着他的错处。”
“嗯。”
“看皇上这样,说不定哪日一高兴就给你和他赐婚呢。”
炤宁扯扯嘴角,“我也知道。好像我没了那个人就活不下去似的,真是。”
大夫人笑起来,“谁离了谁都活得了,只是好不好罢了。”
炤宁颔首一笑,“您说的是。”
大夫人的好处就在于,明了大前提之后,仍旧会踏踏实实度日,将前提当成该尽的本分,点点滴滴努力去做。而不会时时为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心虚气短,更不会不理智地试图挣扎反抗。通透至此,需得真正的聪慧与宽阔的心胸。
打心底,炤宁觉得大夫人与大老爷是真正般配的,只是运气不好,相遇时晚了些。
送大夫人到了正房附近,炤宁辞了她,去往后园。
江予莫寻过来,一面走一面询问那些赏赐是怎么回事。
炤宁如实说了。
江予莫摸了摸下巴,“徐叔怎么说?”
“他说慢慢来,慢慢看。”
“看起来只能这样。”江予莫关切地看着她,“你呢?千万不要勉强自己,更不要因为我屈就任何人。大不了,来日我们姐弟两个一同离京,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你倒是会想。”炤宁扬手拍拍他的额头,“给我老老实实的做官吃皇粮,偷懒的心思不可动。”又嘀咕,“谁准你长这么高的?我走的时候你只比我高那么一点点。”那时她敲他的头、捏他的脸再自然不过,现在这弟弟比她高了近一头,习惯的小动作做起来不免吃力。
江予莫失笑,还是说之前的话题,“退一万步讲,要是皇上赐婚,你想过如何应对么?”
炤宁眼神怅惘,“想过,法子也有。但是,不必了。”
江予莫听懂了她言语之后的深意。师庭逸便是有千般不是,在姐姐眼中,别的男子也不及他一分。她余生都不能对别的男子侧目,更不会与任何人有牵扯,哪怕为那男子孤独终老,她也无怨无悔。
“这样的儿女情长,实在是恐怖。”江予莫低声道,“看了你,谁还敢谈婚论嫁?”
“嗳,你没找到意中人是你的事,少在我这儿找辙。”炤宁语气变得轻快起来,“走吧,随我去后园,偷偷看看那些闺秀,说不定就有合心意的。”
“哪儿就用偷偷看了?”江予莫笑道,“这一二年,京城风气与江南相仿,像这种宴请,各家公子、闺秀都能在院子里遥遥相望,性子磊落的男女,可以聚在一起谈诗论画。挺好的吧?应该对你的脾气。”
炤宁却道:“真是世风日下。”
“明明是世风开化。”江予莫挑眉,随后哈哈地笑,“没看出来,你现在这么讨厌京城。”姐姐是这样的,喜欢一个地方,便是什么都好;厌烦一个地方,便是什么都不好。
“这儿是我的家乡,我怎么会讨厌。”炤宁难得耐心地细细解释道,“江南士林,与京城到底不同。江南的才女、才子聚在一处,是真的探讨学问,不分男女,近百年来都如此。可是北方相反,大多数门第秉承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我最早被皇帝皇后夸赞有才情的时候,多少人嗤之以鼻,你又不是不知道。随后,有些人家见我以字画颇得皇帝青睐,这才悉心教导膝下女儿琴棋书画。这等场合,眼里只有对方的出身、样貌的男女比比皆是,真为着探讨学问的怕是凤毛麟角。南北风气到底不同,再过些年,京城风气兴许才能与江南一样,眼下只是东施效颦罢了。”末了,却是颔首一笑,“嗳,说着说着就觉得是好事了,总要比以前好,耐心等一些年就好。”
“这么想就对了。”江予莫很是欣慰的样子,“好几位京城才子要与你探讨书法,想不想去跟他们说几句?”
炤宁摇头,“不行。我跟三姐说几句话就要回房歇息。”她慧黠一笑,“我在外吃了好多苦,身子骨不好——太夫人为此才伤心得很呢。要是一下子变成四处招摇的花蝴蝶,别人会怎么想?”
“倒也是。”江予莫拍拍她的肩,“身子骨最重要。”
炤宁瞪了他一眼,又打了他的手一下,“没大没小的。”
江予莫哈哈大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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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皇帝仍是到正宫用膳。从申斥皇后那日起,他便每日来她这儿,意在安抚,不让她在嫔妃面前失了颜面。
皇后的委屈从来是来得快去得更快,每日都是喜笑颜开的迎驾,今日却是不同,行礼时语气闷闷的。
落座之后,皇帝才发现她眼睛红红的,似是哭过了,“你这是怎么了?谁叫你受委屈了不成?”想不出谁敢惹她,虽说性子柔和,可到底是后宫之主,他又最腻烦不知深浅肆意争宠的嫔妃,从重发落过几个人之后,女子们便以为他是极为尊敬皇后的,从不敢冒犯她。
“哪里是谁给臣妾委屈。”皇后给他斟了热茶,娓娓道来,“臣妾听太医院的人说燕王病倒,便急赶急地去看了看。那孩子……脸色真如同白纸似的,新伤旧伤一并发作,到臣妾回来的时候,仍是昏迷不醒,瞧着实在是心疼。唉……我也知道,不是亲生儿女,这些年他和太子一样,待我一直是淡淡的。可我喜欢这两个孩子,尤其燕王,生得好看,又跟太子一样,没有乱七八糟的心思,从来没让宫里哪一个给我添堵。今日他这一病,我瞧着实在是心焦,也心疼啊。”
皇帝浓眉深锁。庭逸病倒的消息他听说了,却不想,是这么严重。沉了片刻,笑了笑,“没事,你别担心。带兵打过仗的人都一样,铁打的身躯一般。眼下他大抵是瞧着无大事,心神松散下来,旧病便找上了他。将养些时日就好。”说到这儿,想到了一位故人,不由叹息,“式序在世的时候也是这样,说一旦日子清闲了,不是发胖便是旧伤发作。放心吧,不是大事,会好起来的。”末一句,也不知是安慰皇后,还是宽慰自己。
“是,是,吉人自有天相,会好的。”皇后频频点头,随即想起一事,迟疑地看住皇帝。
“要说什么?只管说。”
“臣妾……”皇后犯了难,最终还是鼓足勇气,如实道,“臣妾知道,您在燕王府召见江四小姐,应该是存着撮合之意吧?可是,燕王昏迷不醒的时候,唤的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这……不会是他突然发病的原由吧?”她是想着,燕王如果在外遇到了又一个意中人,皇帝却要撮合他和江炤宁,这一病,极可能是心病所致。
“哦?”皇帝蹙眉、惊讶,“此话当真?他唤的是谁?”
“臣妾听到两次,他唤的是宝儿。”皇后如实禀明,“宝儿这名字,总不会是男子的名字吧?若是男子,燕王又怎么会在昏睡时也记挂着?”
皇帝听了,先是放松地吁出一口气,随后就笑起来,“你多虑了。这名字与江炤宁,是同一个人。”
“啊?”皇后窘迫不已,“难道宝儿是江四小姐的小字或是乳名?”
“没错。”皇帝颔首一笑,“她刚出生的时候,式序打算取名为宝儿,后来有人说那孩子命里缺火,才改了炤宁这名字,宝儿便成了乳名。”
皇后仍是汗颜,“这就好,这就好。臣妾真是蠢笨,胡乱揣测了一番。”江式序在世的时候,皇帝待他的情分近乎手足,知道这些不足为奇。而她不同,她不知道的事情太多。
“老四的心意要是能改,我今日又何须费力不讨好?江家那孩子又是倔强得很,强来反倒不妥。”皇帝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皇家能落到这步田地,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起身去往内室,“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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