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是怎样的难过、愤懑,但并不知道失去胎儿的感受。不曾经历,便无资格置喙。最要紧的是,在这回事上,她有资格说话也要保持沉默——掺和这种事,不是疯了么?她和太子妃又不是关系多好的人。
太子妃并不失望,“我知道,这种事你不会愿意介入。我来,是想你给我一点儿忠告,点拨我不要犯怎样的错。”
炤宁想了想,“只要出手,便要考虑后果,别把自己搭进去。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儿,不如不做。”
“这是自然。不然……”不然她昨夜便将睡梦中的太子活生生掐断喉咙了。太子妃沉默下去,小口小口地品茶,随后又歉意地笑,“我总是不请自来,你别怪我不识相才好。我也只有在你这儿,或者在路上,才能冷静地想想日后的事。在东宫或是在娘家……我受不了,整个人像是随时能烧起来炸起来一样,什么事情都不能专心斟酌。”
“我了解。”炤宁笑了笑,将炕几上一册花样子图本、一册棋谱推给太子妃,“闷了就看看,别让手里空着。我做些针线,你别怪我失礼才好。”
“你还会做针线?”太子妃不自主地被转移了心绪,讶然地询问。
“是啊,我还会做针线呢。我都是最近才想起来的。”炤宁笑盈盈的,转身拿过藤萝里一条小猫滚绣球图案的帕子。
“像你这样才好,不管做什么,总是个消遣。”太子妃落寞地笑了笑,“我便是想学着你喝酒、豪赌都不行,没那个豪情,并且觉着酒太苦,银子输给人太亏。”
炤宁失笑,慢吞吞地引针走线,语气和缓地应道:“学我可就太傻了,我那是没法子,遇事哭不出、说不出。”她能发泄情绪的方式,实在是太少。当初只要有一点儿更可取的选择,徐岩都不会纵着她醉生梦死或是豪赌。
“如今想来,唉……”太子妃对她有着一份歉疚,偶尔是有些无地自容的——因为妒恨人家便迁怒,到头来,帮她的正是以前妒恨、迁怒的人。那个心情有多复杂,只她了解。
炤宁又笑,“不提那些。”
女子,都是苦命人——太子妃黯然地想着,这世道下的女子,都是苦命人。偏生很多女子终生乐于自相残杀,不去追究带给自己不甘、怨恨的男子的过错。在以往,她是那种女子的表率。
红蓠上前来,借着给二人续茶的机会,递给炤宁一张字条。
炤宁打开来看了看,是师庭逸的字迹:听闻太子妃寻你叙谈,我午后再登门求见。
她将字条收入袖中,心里甜甜的。
毋庸置疑,她亦是想见他的。这两日的心情,仿似回到了十五岁的夏日,心里充盈着璀璨的阳光,脑海里尽是他俊朗无双的容颜,愿意他随时出现在自己面前。
太子妃自是没有炤宁的好心情,随手拿过棋谱,半晌也不翻一页,心念转动间,关乎的都是如何报复佟三夫人、佟念柔,还有太子。
有了主意之后,她便如炤宁提醒的那般,开始设想种种后果,并且斟酌自己能否应付。
炤宁说的对,她不能吃亏。从此之后,只能是那三个人在她手里吃亏,否则又是所为何来?
跟自己有仇么?
炤宁所在的居室,布置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陈设都是初看寻常,细究才知是矜贵的物件儿;氛围都是简洁清雅,香气都是源于花几花瓶里的香花。香炉袅袅这回事,在炤宁周围找不到。
太子妃发现自己是喜欢这种氛围的,最重要是可以凝神思虑诸事。
过了巳时,太子妃在心里打算好诸事,再度开口:“待得太子侧妃进门之日,你可有兴趣前去?”
“不去。”
太子妃笑道:“有好戏可看,你也不去?”
炤宁转头看住说话的人,再次委婉拒绝:“到时再说吧。你也知道,我这头疼症不知何时便要发作。”
她无法确定太子妃到底会做什么,更无从预测自己会不会被牵连其中,所以不能去凑热闹,人到何时,都得有自知之明。若身份更高一些,她自是不会拒绝这类事。
再说了,冤有头债有主,佟三夫人和佟念柔开罪的不是她,她没必要去亲眼见证什么事。
“好,随你便是。”太子妃也不勉强她,笑着下地,“不论你去不去,我都会给你和江府下帖子。”
“荣幸之至。”
太子妃环顾室内,“你这里布置得氛围很好,我特别喜欢,不介意我照猫画虎吧?”她想回去之后重新布置一番,兴许心境能变得好一些,再差也比对着旧时物件儿想起太子要好。
炤宁笑起来,“这话可就折煞我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太子妃终于现出了一抹有着真实喜悦的笑,“你千万别跟我谦虚客套,说实在的,我不习惯。”
此刻的太子,全无太子妃和炤宁的好心情。
上午,他循例到了御书房外求见。
这一次,皇帝没再找借口推辞,唤他进去说话。书房内只留了崔鑫服侍在侧。
皇帝语声沉冷:“为何事见朕?”
太子只听了这一句便已心惊,要知道,皇帝在他和师庭逸面前,是从不曾摆过帝王架子的,那一声“朕”,已将父子情分拉远至君臣之分。
他虽是心惊肉跳,却是面不改色,“儿臣自知有罪,特来请父皇责罚。”
皇帝问道:“何罪之有?”
太子恭声道:“儿臣仗着父皇宠爱的缘故,平日言行不当,甚至于行事跋扈,竟使得一干重臣在大是大非面前不能主持公道,只一心求儿臣地位不保,甚至于反口污蔑四弟,儿臣……实在是惭愧歉疚之至,今日特为此再度前来请罪。求父皇从重发落,以儆效尤!”
这些话,是荣国公与他斟酌好的。
他起初根本不愿意这般表态,存着搏一搏的心思——倒要看看皇帝到底是选择他还是选择师庭逸。父皇绝对不会废了他,废掉储君,会使得人心大乱,甚至于会导致边关再出战事——这是父皇绝对不敢赌的事。
可是荣国公规劝他良久,说你赌赢了也会输掉皇上的信任,赌输了便是再也没有回头路,为何不低头认错?
荣国公的话,他当然明白。
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输在江炤宁手里这一事实罢了。
哪个男人能接受并且面对这种事实?
想清楚之后,知道终归还是要以大局为重,自己赌气的话,笑得最欢的就是江炤宁。
不管如何,他得先把这一关渡过去,之后再从长计议。
轻敌是大忌,他偏就犯了这个要命的错,如今只能低头向皇帝认错。
末了,荣国公匪夷所思地瞧着他,说真不知道你这是所为何来,终归是太反常。
他想了想,索性告诉荣国公,这局面是韩越霖和江炤宁促成的,自己是为此不甘心。
荣国公半信半疑。
他只好将暗杀江炤宁的事和盘托出,给出的原因是早就发现江式序把所有人脉都留给了那个女孩,那女孩又是要嫁燕王的,他心里实在是不踏实,便想将她除掉。
荣国公听了这原由,再看看眼前局势,没办法不相信。
由此,翁婿二人重头斟酌,想出了应对之策。
只是无法确定,能否奏效。
“言行不当,行事跋扈?”皇帝冷笑起来,霍然起身,将案上折子抄起来,一股脑砸向太子。
太子只能受着,动都不敢动一下。
“别人跋扈是在明面上,你却给朕在私底下颐指气使?”皇帝走到他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到此刻,你对朕还是一句实话都没有!”
太子不敢仓促应声,斟酌着。
皇帝忽然暴怒,“你为何屡次要置江炤宁于死地!?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父皇……”饶是太子早有心理准备,被皇帝这样问到明面上,还是惊诧不已。
皇帝却是语气更重:“说!”
太子低下头去,故意踌躇片刻才迟疑地道:“儿臣……儿臣三年多以前,遇到过一位高僧,他说本朝会有两位太子妃。儿臣与念娆青梅竹马长大,那时的情分绝不输四弟对江炤宁的情意,绝不肯辜负、委屈念娆。可到底是半信半疑,又请过一位高僧、一位道人测算儿臣与念娆的八字、运道,他们都说念娆命里注定有煞星。儿臣念及念娆小产一事,再想想江炤宁自幼聪慧至极,江式序兴许给她留下了庞大的势力……这些是儿臣不敢不多思多虑的,故此,才对她起了杀心。”
“……”皇帝不说话,神色慢慢趋于平静。
太子再加一把柴,“父皇,您仔细想想,自从江炤宁回京之后,东宫的事情出的还少么?此事还请父皇做主!”
崔鑫好一番惊恐,小心翼翼地看向皇帝。这时候的皇帝正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太子,神色难辨喜怒。
要是皇帝继续暴怒的状态,这事情的结果还好说,不过是太子挨一通骂滚回东宫,被晾一段日子而已。可症结是,皇帝不急着发火的时候才最要命,谁都无从预料下一刻遭殃的是他面前的人,还是被他迁怒的人。
第048章
第048章
皇帝盯着太子看了半晌,转过身形,缓慢踱步。
太子心里紧张的很,用眼角余光小心翼翼地瞄着皇帝看。
“庆国公一案,你挑起来的,便要由你结案。”皇帝缓声道,“总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法子。离京较近的两位封疆大吏的折子送来了,都是为老四辩驳,看起来很是光火。”
这是不是在用师庭逸手里的兵权在压他?
太子心头一阵恐惧。
“朝臣心齐,架不住有兵权的人起反心。”皇帝缓缓地吁出一口气,“你将庆国公发落了吧,将你和老四从这件事里择出来。别的先不说了。退下。”
太子跪在原地,半晌动弹不得。皇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那些话白说了?还是皇帝日后才会着手查证?
皇帝扔下太子,自顾自走出门去。
兵权。太子琢磨着这两个字。
他就是输在军中无人脉,没人死心塌地地拥戴。
要是太平盛世,朝臣说了算数。
而在战事刚过的年景下,手握兵权的封疆大吏的谏言举足轻重。
可不管前世今生,皇帝都无心让他带兵打仗。
这一点是他没法子的,率兵征战需得在军事上有天分,不是有一腔豪情便能出入沙场。
他只是没想到,到最终,皇帝竟要他亲手处置庆国公。
在外人眼里,那终究是他的亲舅舅。
不仁的名声,是怎么都要背到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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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师庭逸到了江府,亲手拿着几幅字画,随行的常洛则拎着个小小的包袱。
三老爷急急迎上前来,打心底的高兴,亲自陪着师庭逸到了二门外的暖阁,陪着说了会儿话,估摸着炤宁快到了,这才道辞回了前院。
炤宁独自进到暖阁。
常洛将包袱交给师庭逸,笑着退下。
炤宁没顾上留意别的,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
师庭逸将她搂在怀里,“怎么这么高兴?捡到金元宝了?”
“比捡到金元宝还要高兴。”炤宁笑着亲了亲他的脸,“正盼着你来,你就来了。”
说的他心里暖烘烘的。这种被需要的感觉,不知道多好。
他无限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唇,随后道:“带了样礼物给你。闭上眼。”
炤宁不肯,摇头,“不。你吓我怎么办?”
“听话。”师庭逸捧住她的脸,揉了揉,“保证不吓你。”
“……好吧。”炤宁勉为其难地闭上眼,“你要是吓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师庭逸笑着转身,把那个小小的包袱打开,有点儿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后轻轻地放到椅子上,又把炤宁带过去,“看看。”
炤宁睁开眼睛,看到包袱里的小东西,由衷地笑了。
是一只正在酣睡的小狗。
她先是俯身观望,随后蹲下去,喜滋滋地看着它。
肥嘟嘟的,虎头虎脑,宽宽的嘴巴,毛色应该是黄色的,但是背部一些毛的尾端是黑色的。
师庭逸不自觉地放轻放缓声音,解释道:“现在还小,等长大一些,便是一身金黄色的毛,很漂亮。”
“嗯!”炤宁笑着点头,“长大后是不是威风凛凛的?”
“自然。长大后足足半人高。”他知道她从小喜欢猫猫狗狗,尤其喜欢淘气的猫,体型庞大的狗,但是一直没下决心养,担心自己照顾不好。
“哪里来的?”炤宁小心翼翼地摸着小狗的头。
“还记得张放么?”
“张叔父?”炤宁点头,“自然记得。小时候他进京来,总来找爹爹喝酒说话,那时待我特别好,总赏我好多金豆子、宝石珠子,笑起来特别豪爽,总喜欢抱着我逛园子。”说着,她欣喜地笑着站起身来,“是张叔父送你的,还是他进京来了?”
师庭逸解释道:“他要等明年开春儿进京。近来听说了我们的情形,懒得通过你大伯父跟你通信,给我来过两次信。他有亲信在青海一带,那边这种大狗很多,我托他帮你寻来。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命人送来了。”
“嗳,真是。”炤宁拍着心口,很是感动。
师庭逸笑道,“他如今不那么嫌弃我了,委婉地叮嘱我,不可再委屈你。”
“有人撑腰的感觉真好。”炤宁笑起来,“等他过来,我的醉仙楼大抵就开张了,我们陪他到那儿用饭喝酒。”
“一定的。”一句“我们”,让他分外满足。
炤宁又转身摸着小狗的小脑袋,“叫什么好呢?”
师庭逸笑笑,这回事,只能由她定。
“……叫吉祥好不好?”炤宁道,“大名就叫江吉祥,还过得去吧?”
一来便将这小狗当成了一个小人儿,且随了她的姓。他险些笑出声,“行啊。”
“我们这就去给它安家。”炤宁喜滋滋地连包袱把吉祥抱起来,脸上是满满的笑,“还在睡,真是。”说着转身,“我们要一块儿给它打造个漂亮的小房子,放在我寝室里——你要帮我。”
“好。”太久没跟她一起做手工活儿了,师庭逸乐意之至。
“还要去请教人,照顾我们吉祥的时候可别有疏漏。还这么小,吃什么合适呢?熬些肉粥应该可以吧?……”炤宁一时间话唠起来,一路上絮絮叨叨。这是他和张叔父的一番心意,自己又真是一见吉祥就喜欢,和这小家伙来日相处的情形带给她太多憧憬。
师庭逸瞧着她的小模样,不知多高兴,随时都想摸摸她的头,碍于在外面,只得忍着。
他的宝儿,其实是特别容易哄又特别容易满足的女孩子。
接下来的数日,师庭逸每隔一两日就来江府,盘桓的地方都在江予莫的书房院。
炤宁把所需的木料都放在这里,和他一起给吉祥做小房子,要求颇多,太大了不行,没必要,小了更不行,不想吉祥住着憋屈,还要小房间里能放盛水盛饭的小碗,并且要单独隔出来,免得吉祥不小心碰翻。
两个人做了好几个,碍于她一定要精益求精,做几个就作废了几个。这样一来,她的吉祥始终没个窝,每晚都跟她一起睡在床上。
他偶尔要进宫请安,皇帝问起他往江府跑那么勤是为何缘故,他便扯谎说忙着做模型,顺道提了两句给吉祥造房子的事儿。
皇帝听了哈哈地笑,说你们俩怎么还跟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