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炤宁放下心来,展目环顾室内。
她所在的是作为寝室的东梢间,南窗是雪白的窗纱,贴着大红喜字,北窗则是玻璃窗,这会儿能透过窗户看到后面的大红灯笼、红花绿树。白日里,定是光线充足。
她比较关心的是吉祥的窝安置在了何处,刚想起身去别的房间转转,师庭逸回来了。
这才惊觉,天色已经很晚,到了曲终人散时。
师庭逸一进门,视线便在炤宁身上定格。
她已经换了轻便些的大红衫裙,除掉了妆容,比之先前,少了几分雍容、端庄,但依旧是艳光四射,双眼顾盼生辉。
这会儿,她端坐在大红背景下的床上,肌肤更显白皙,眉宇更如点漆。她看着他的眼睛里,似有星光落入,盈着喜悦的光芒,还有似水的温柔、少许的羞涩。
他的宝儿,从来是有着叫人心惊的美艳。这一日尤甚,几乎叫他不愿有片刻错转视线。
炤宁眼里的他,今日毫无平日里的些许懒散随意,身形愈显高大挺拔,容颜愈发俊美无俦,进门那一刻的摄人气势,随着他唇角延逸开来的笑容点点消散,让她如沐春风。
此刻的男子,与她记忆中的少年郎的容颜身形叠合。
她由衷地弯唇一笑。
是他了。往后的岁月,每日与他相对相伴,相互照顾,让彼此变得更好。
太久之前,便承诺彼此今日:他要娶她,她要嫁他。
一度离散,相隔万水千山,可是到了今日,还是不负当初诺言,做了携手的眷侣。
他们这样的眷侣之间,没有值不值得,不计辛不辛苦。
也许相识那一刻,便已注定一世痴缠,不问悲欢。
两个一向聪明睿智甚至霸道跋扈的人,在这样的日子,在这样的良宵,竟都有些恍惚。
梦游一般地喝了合卺酒,梦游一般地吩咐室内的下人。
视线怎么都不肯从对方的容颜上错转。
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原来还可以这般诠释——红蓠喜滋滋地想着。
夫妻二人各自沐浴更衣的时候,炤宁才算是找回了一些神智,提醒红蓠明早一定要不择手段地叫醒她——要起个大早,去宫里谢恩请安,而她已经过惯了散漫的日子,偶尔会赖床睡懒觉。要是第一次请安就出岔子,那可太丢脸了。
红蓠满口应下,轻声笑着逗她:“实在不行,我就备好一盆冷水。”
“……”炤宁拿她没辙。
师庭逸那边很省事,根本不需要人服侍。在外征战的日子,不忍心让帐中军兵为了自己多费心思力气,早就习惯了亲力亲为地打理自己身边琐事。
这倒是让红蓠白薇刮目相看。养尊处优的皇子有这种好习惯,委实罕见。
炤宁回到寝室的时候,床已经铺好了,先前散落在床上的花生、红枣、栗子等寓意吉祥的干果已经收拾掉——先前她一头雾水,还在担心要是垫着那些东西入睡……那就干脆不用睡了。
这时候想起来,不由尴尬地拍拍头,掀开大红锦被,先行在外侧歇下。
如她所料,春三月的夜,还是有些冷。
想到等会儿的事情,她紧张起来,觉得更冷,身形有些僵直。
师庭逸转回来,放下床帐,看她还在盯着上方出神,俯身笑笑地瞧着她,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炤宁对上他视线,抿出个微笑,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低头吻上她眉心,“宝儿。”
“嗯。”
“胡思乱想什么呢?”
“不告诉你。”许是因为他灼热的气息萦绕着她的缘故,她放松许多,语声俏皮。
“那么,有没有想我?”他一口一口地吮着她的唇,“多日都没能见你。”
“嗯。”这是她不能否认的,双臂伸出去,勾住了他的颈部,“总担心你忙得又不舒坦。”
“怎么会。”师庭逸心湖起了温暖的涟漪,加深了亲吻。
他的手滑进锦被,一面动作着,一面询问:“怕么?”
炤宁别开脸,皱了皱鼻子,“可以不怕么?”
他轻轻地笑,“可以。有我呢。”
事实证明,就是他让她难捱。
那感觉……
困龙到了小河源头一般,无从栖身。偏又一定要如愿,需得反反复复地尝试。
之后更艰难,进退不得。
那份煎熬,时时刻刻抓牢他与她。
他不想她不好过,需得竭力克制,出了一层薄汗,中途索性要放弃,“改日再说。”要是能找出个让她免去初次艰辛的法子就好了,他想。
炤宁紧绷的心弦为他这一句松弛下来,甚至无声地笑了,“那怎么行。”她抱紧他,沉了片刻,吻了吻他的唇,舌尖有意无意地探出,撩着他。
她是打心底放下羞涩、紧张与不适,把自己放松下来,并且配合他。这是她要携手余生的男子呢,自己属于他,他亦属于自己,没什么好矜持的。
身体上的痛,远不及情绪上的挣扎带来的艰辛。这一点,她很清楚,所以不想他难受。
“你又来了。”师庭逸和她拉开一点儿距离,敛目看着她的容颜,“这是淘气的时候?”
她却不管,顺势别转脸,张嘴含住他的耳垂,温缓的吮,轻轻地咬,语声模模糊糊的:“早晚我们都要豁出去一次,怕什么呢?”
到这新婚夜,他的宝儿还要威风一下。
**
太子回到东宫,高文照迎上前来,低声禀道:“太子妃到此刻还在与人——”迟疑一下,才找了个好听的字眼,“与人议事。”
那有什么稀奇的?太子挑眉,不解。她从与他决裂之后,就没清闲过。
高文照期期艾艾地解释:“是个年轻男子。”
太子立刻变了脸色。
她是真不打算过日子了吧?大半夜的还与男子议事,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他即刻去往她房里,步调、背影都透着暴躁。
太子妃与莫晨在院中闲谈。之前是为着莫心儿的事,她要仔细安排一番,免得那女子到了她身边反倒不得安稳,赴宴回来后便将莫晨唤到跟前说话。
莫心儿是莫晨的义妹,她与他细细商议最为稳妥。说完正事,她心绪有些寥落,想找个人说说话,又担心被人传出闲话,害得他被人指指点点,便到院中说话。
莫晨是足迹几乎踏遍大周山水的浪子,见闻颇丰,她愿意听他讲述在外的所有见闻,愿意聆听荒蛮之地的民生疾苦或是富足之地的歌舞升平。
她加了件斗篷,在夜色中站久了,还是觉得有些冷,便命连翘取来两个小酒壶。两人闲散地说话期间,时不时喝一口酒。
想到炤宁,她便想到了燕王,又莫名其妙地想到了韩越霖,问莫晨:“韩统领离京办差,并不是为了什么大事吧?”
“怎么说?”莫晨反问。
太子妃一笑,“如今他手里的人都成气候了,还有需要他亲自去办的差事?”
“殿下的意思是——”
“不光我,想来很多人有时都会这么想。”太子妃如实道,“这绝不是有意污蔑他们兄妹两个,只是,偶尔总会觉得,韩统领是用这理由守护着炤宁。你与他们相熟,便与你提一句,可真没别的意思。”
“这件事,我也说不好。”莫晨微微一笑,“但是,如果韩统领有那个意思,燕王妃今日也就不会成为燕王妃了。”
韩越霖要是真的看中哪个女子,绝对会花招百出地把人哄到身边。那个人其实很有些意思,他想要结交你,才会显露真性情,任谁也不会不欣赏。相反,他要是嫌弃谁,谁给他磕头作揖都别想跟他搭上话。
“再说了,”莫晨望了望空中的上弦月,“他那性情,根本就不像是红尘中人。他求的是真正的大自在。当然,也可能是还没遇到命中注定的人。”
太子妃敛目斟酌多时,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
韩越霖那种性情,霸道起来不要命。假如对炤宁哪怕有一点儿儿女之情,都不会由着炤宁回京与太子做对——过于凶险的事,若是深爱一个人,决不能允许。但他允许了,定是因为炤宁是他的妹妹,是他恩师的爱女,他希望炤宁展露锋芒显露芳华。
“真是我胡思乱想了。”太子妃笑着按了按眉心,“我就是这样,喝几口酒就管不住思绪,喜欢胡思乱想。”顿了顿,又琢磨着他末一句,不由笑意更浓,“你这样说,我倒情愿他做个彻头彻尾的俗世中人,这样总能见识一下,他能为一个人做到什么地步。嗯,最好是遇到让他手足无措的女孩子。”
莫晨顺着她的话一向,也觉得有趣,不由笑开来。
太子缓步走近视线中的两个人,面色极为复杂。
太子妃前一段日子撵走了不少人,找来很多人补缺,他是知道这些的。而他不知道的是,她身边怎么会有这等出色的男子?
男子身姿玉立,清雅绝伦,这等容貌,全不输京城最出风头的几个男子。
而太子妃呢?在男子面前言笑晏晏,眼角眉梢都是他从未见过的惬意,别有一番风情、韵味。
真的,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在他面前,从小到大那温柔似水的一面都是有意做给他看的?!
她与这男子这样的情形,意味的是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
莫晨察觉到有人趋近,从容转身,拱手行礼。
太子恨恨地看着太子妃。
太子妃的笑容很快消散于无形,神色恢复成如今面对太子时的冰冷讥诮,对莫晨说话的语气却还是温和的:“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
莫晨应声是,举步离开。
太子慢慢地走到太子妃面前,眼神里的暴躁震怒无从掩饰。
她只在片刻间就换了面目,她的笑容宁可给一个下人,也不肯给他看。
第065章 风月
第065章风月
太子妃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是比死人还难看的脸色。
难不成是从哪里受了气,回来想拿她撒气?
想得美。
太子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被她气昏了头。刚刚应该把那男子命人拿下,严刑拷打之后,一刀结果。
他冷声问道:“刚才那个人,是从哪里来的?”
太子妃一笑,“我大哥、二哥帮忙给我找了很多人手。怎么,他们没跟你提过?”她当然是故意这样混淆概念,怎么可能告诉他那是自己请炤宁找来的得力之人。
“……”太子哽了哽才道,“不可能!”佟煜、佟烨又没疯,更不可能陪着她疯,怎么会把那么出色的人送到她面前?用意呢?想让做为太子妃的她红杏出墙么?
“是不是你一问便知。”太子妃反过头来调侃他,“你这是什么脸色?莫姑娘给你气受了?不可能啊,她是很有分寸的人。”
“你对我的一言一行倒是了解。”太子讽刺一笑,“别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说,那个男人他是谁?你待他为何那般亲近随意?”
“亲近、随意?”太子妃明眸一瞬,现出寒芒,“听你这意思,是疑心我与他人有染?”说着挑眉冷笑,“没罪名可发落我,便给我找这样一个龌龊的罪名?你当别人也与你一般龌龊么?别人不要说是不屑于惦记有夫之妇,便是名花有主的美人,也不会明知无望还觊觎!”末了,她别有深意地凝了太子一眼,“那些事,谁都比不了你。”
太子知道她又在夹枪带棒地讽刺他喜欢炤宁一事,眼下已然气急,如何受得了她这般的挑衅。
他扬起手来。
太子妃毫无惧色地看着他。
心都死掉的人,还会在意皮肉之痛不成?
太子生生地控制住掌掴她的冲动。不行,绝对不能打她。一巴掌下去,明日她便要到帝后面前哭诉他已变成了怎样言行不检点的混账。
她拆他的台,就包括一点一点撕毁他的颜面,毁掉他的名声。
太子妃一笑,转身要踱步至别处。
太子收回去的手又探了出去,扣住她细瘦的手腕,蛮力将她带入室内。
连翘、落翘低呼着上前来规劝、阻拦,都被他抬手挥开。
太子妃惊怒交加之余,仍是镇定的。她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巧的匕首。这是她无意间从库房里看到的,想着自己不知何时便会将太子惹得暴怒,兴许会对她起杀心,那么,她只能出下策与他同归于尽一条路好走。
匕首出鞘,寒芒一闪,抵上了太子的咽喉。
太子此刻已将她拖进了厅堂,正要往里转。所有的冲动、意愿、举动,都随着她这一行径静止。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神色冷漠如霜雪的她。
因为情绪起伏过于激烈,太子妃的语声有些沙哑:“你动我一下试试?我便是被你废掉,被下贱的东西□□,也决不允许你再碰我哪怕一下!”
太子怔怔的,松开了手。
她竟想要杀掉他。
她竟因为抵触他想要做的事而起了杀心。
这一刻,她分明只将他当做了一个意图冒犯她的登徒子。
所谓的夫妻情分,原来真已荡然无存。
原来女人的心一旦冷下来,便不会再残存丝毫情意。
“来人!”太子妃扬声唤人。
十多名侍女齐齐应声入内。
太子妃深深吸进一口气,转身落座,“你已有了那么多女子,干净的,肮脏的,随时等着你过去找她们。已然如此,何必再来扰我的清净。”
太子应该暴跳如雷,但他却忽然冷静下来,连语气都是平静无澜的:“今日一切,你该知道意味的是什么。”
他登基之前,都不会废掉她。但是,登基之后一定会那么做。
并且,他会在不遗余力地利用之后除掉佟家,他要除掉所有与她有关的人!
直到方才他才意识到,他是在意她的,那份在意超出了他的想象。
而就在同时,他在极为清醒极为疼痛的情形下失去了她。
失了她,亦失去了这一段姻缘。
疼痛原来是有好处的,尤其过分的疼痛。让他的头脑心智终于清醒平静下来,前所未有的。
“我知道。”太子妃悠然一笑,“到最终,不过是求仁得仁,亦或自食恶果。”她摆一摆手,嫌恶地揉着刚刚被他碰过的手腕,“你给我滚出去。”
**
丑时。
厅堂里自鸣钟的声响,让师庭逸醒来。
这一觉睡得好香,前所未有的踏实,心海里一片平宁。
梦里,他见到了年少时的自己和宝儿。
这般醒来的状态,再不能更好。
睁开眼睛之前,他意识到怀里的人和自己拉开了距离,睡前由她枕着的手臂也落了空。
他睁眼看向里侧,见她身形微微蜷缩着,背对着他,现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纤瘦的手臂拥着锦被,护着他最为喜欢流连的部位。
是不想他不愿落空的手睡醒与否扰她吧?
想到睡前她的抱怨,他忍不住勾唇微笑。
撑身趋近她的时候,他看到了她那道狰狞的伤痕。
那是她旧日的伤,往日的疼。
他抬手碰触,以指腹轻轻摩挲。
梦中人被惊动,不情愿地咕哝一声,身形微动。
他的唇凑了上去,合着心里的抽痛、呼吸的轻颤去亲吻。
若是可能,多想重来一次,代她承受往日的苦。
他动作中的怜惜是炤宁无从知晓的,带来的感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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