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地打喷嚏。炤宁见父亲这样,便从没动过养猫狗的心思。
有两年,她经常央着他或韩越霖带着她在京城四处游玩,偶尔会在路上遇见无家可归的猫狗——猫居多。她不能带回家养起来,便让他和韩越霖帮她照顾那些猫狗,养的肥肥的漂漂亮亮之后送给会善待它们的人。
他和韩越霖后园里都多了不少猫狗。狗自然是没有吉祥如意这种大狗的——大狗见到人,都会远远地跑开,能被她发现并收留的,是几条可怜兮兮的小病狗。
他记得,府里猫最多的时候,有十几只,每个天气晴好的午后,它们便会在草地上嬉戏,或是意态慵懒地卧在太湖石上睡觉。小狗见了,便会汪汪汪地叫着追赶,闹得它们一溜烟儿跑掉上房上树才算完。
猫飞狗跳。
炤宁每次过去,都要看看它们,整张小脸儿上都是灿烂的笑容。她说,猫狗其实就没有不好看的,只有可怜的。
那样的时光,是最美好最值得留恋的。
“原本今晚要去找你。”萧错取出一封密信,“眼线加急送来的。南疆总督与桑娆之间似是有点儿什么事,去年两人曾见过几次。”
师庭逸接过密信,打开来看了看,又还给萧错,“是该敲打敲打他了。”
“你看着办,最好是让他有安稳日子可过。”
萧家与南疆总督很有些交情,为此,师庭逸颔首,“情形不对的话,你走一趟南边。”
“这好说。”萧错问道,“你在这之前已经知道了吧?”
“下午得到的消息。”
“桑娆住到了这里,也知道了吧?”
“听说了。”师庭逸笑了笑,“不用理她。”
萧错笑了,“有两位皇子妃在,我自然只需看戏。只是——”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你不理怕是不行——桑娆身边的女子,有一个是你的旧识。”
“何人?”
“前漠北总督之女。”
“她与我有关?”师庭逸微笑,心说我们家宝儿在那儿摆着,谁活腻了会往我跟前凑?再说了,便是有不怕死的,那女子也不在其列。
前漠北总督,在战事中途阵亡。师庭逸对那位老将军很是尊重,因此,在老人家弥留之际请他对他的女儿照顾一二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应下了,允诺会给那女孩子安排一条坦途。
那女孩子名叫俞薇,与他见过几次,起因都是她不同意他的安排,谁也劝说不动,他只好把人唤到面前亲自询问。
俞薇的性子倒是坦率,开门见山地问他,有无可能在她孝期之后,让她嫁给萧错。
他说不能允诺——故人之女他要照顾,过命的弟兄的终身大事,却非他愿意左右的。
她就说既然如此,我就等等看。你给我一些傍身的银两便好,别的不劳你费心。
他见她态度坚决,便八百里加急知会章钦,让章钦务必尽快拨给她几万两银子、一些产业。
兵荒马乱中,他很快将这件事抛在脑后,待到想起的时候,才知她已不知所踪。
师庭逸斟酌片刻,道:“那女子名叫俞薇,若是要见你,你斟酌着办。不需考虑太多。”
萧错当即隐约明白了话里的意思,不由讶然挑眉,“你跟韩统领摆在那儿——”怎么会有人侧目于我呢?——他接下来想说的是这句,中途却已觉荒谬,“玩笑可不是这么开的。”
师庭逸笑起来。在样貌方面,萧错大抵是最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他从来就没觉得自己样貌出众过,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现在是你和予莫一干人的好光景。”师庭逸起身拍了拍萧错的肩头,转头扬声唤吉祥,“回家!”
吉祥听到之后,恋恋不舍地上了岸,磨磨蹭蹭地跟他回家,边走边回头望着如意。直到如意也心不甘情不愿地随着萧错走了,这才欢实起来,一溜烟儿地先一步跑回家。
师庭逸失笑,“混账东西。”以吉祥的性子,这必是急着回家去跟炤宁起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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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居士留给师庭逸的几本游记,是分门别类的专著。
炤宁先选了与医术相关的来看。书里记载着不少流传在大周民间或是邻国较为常见的偏方,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衣食起居习惯。
一面翻阅,炤宁一面羡慕梁居士。这般的生涯,便是一世孑然一身,也可无悔无憾。
他见过那么多人,真正游历过那样广阔而多彩的天地——这些曾经也是她向往并且想要实现的生活。
只是,她的日子注定要顾此失彼,嫁师庭逸,便要放弃别的心愿。
没觉得吃亏,但偶尔还是会有点儿遗憾。
这时候,她听到了门外红蓠、白薇、紫薇几个啼笑皆非的言语——
紫薇语气强势:“你给我站住。脏兮兮的,先去洗澡才准进门!”
白薇比较温柔:“吉祥听话,一会儿咱们再过来找王妃,好不好?”
红蓠则是先温柔无奈再强势:“哎呀我的吉祥,你这双爪子简直是脏的不成样子了。你还好意思摆出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走,洗澡去!”
炤宁无声地笑着,又翻了一页书。
她倒是有心把吉祥娇惯成小霸王,可是身边的人都不准。没法子,在外面,她说了算,在家里,她们说了算。有一种人是窝里横,她正相反,是典型的窝里怂,还是心甘情愿的。
炤宁继续看书。
如果不是要将整本书倒背如流的话,她看书的速度都很快,多说一个时辰就能翻完。
梁居士的这本游记,中间十数页记录的是与女子相关的各类偏方,例如去除黑痣麻子的方子、口齿生香的方子、嫩肤益容颜的方子……等等。
这些炤宁都是一目十行地略过。她不需在意这些。最早的教养嬷嬷是这方面的行家,离府荣养之前,把所知的一切都传授给了红蓠等人,让她们好生呵护她的容貌。她这张脸始终有可看之处,她们可是功不可没。
之后的内容,是专治或预防女子各类有苦难言的带下病的方子。炤宁以前并不留意这些,如今却上了心,想着万一日后被这些困扰,不需求人便能自己开方子。
梁居士这种人,已是众生平等不分男女的澄澈博大的胸怀,只要于世人有益的,都愿意记载下来。为此,炤宁读着,丝毫不会生出尴尬或是抵触的情绪。
随后,便是与女子生儿育女有关的一些记载了。有几句话,引起了炤宁的注意。
梁居士说,女子经期前后十日左右,不易有孕,偏生一些人误以为是正相反的情形,而这类人还不在少数。
炤宁抬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想到了自己与师庭逸近两个月的情形。
原来,他是有意如此。
他是担心她身子骨虚弱却有了喜脉,要饱受一番磨折,甚至要经历难产的凶险。索性,将有喜的可能掐断。
他没跟她说过。
这个人,是真的将她看得比子嗣还要重要,即使到了如今完全可以与太子争夺储君之位的地步,他亦是以她的安危为重。
炤宁将书放到一旁,心里的感受难以言喻。
这时候,师庭逸走进门来。
炤宁抬眼望向他高大挺拔的身形,继而凝视着他的容颜。
许久了,师庭逸回家来见到的妻子都是喜气洋洋的,而这会儿,她的神色、她唇畔的笑,是悲喜难辨。
“怎么了?”他不由目光一沉。
炤宁却对他张开手臂,“你过来,抱抱我。”
第093章 宠爱
第093章宠爱(下)
师庭逸走过去的时候,她已站起身来,投入到他怀里。
“大白天撒娇,因何而起?”他笑着搂住她,关切地看着她。
炤宁勾着他的颈子,笑,“因为良心发现,意识到了嫁给你的诸多好处。”
“骗谁呢?”师庭逸低头,抵着她的额头,“我方才瞧着可不是那么回事。说说,怎么了?”
“嗯……”炤宁皱了皱鼻子,“明日,我请顾大夫来给我把把脉,还要求她给我个秘方,让我今年之内就能有喜。”
“你说什么?”师庭逸立时拧了眉。
“你这是什么脸色?”炤宁笑着点了点他的眉心,“看准了我生不出孩子么?”
“成婚之前不就说过这件事了?”师庭逸忍耐地看着她,加重了语气,“你当那是小事?就凭你这从小病歪歪的身子骨,出了岔子怎么办?不准胡闹!”她倒是敢想,方才说什么?今年之内就有喜?他同意了么?
“顾大夫的医术可是万里挑一的好……”
“闭嘴。”师庭逸黑了脸,“什么事我都能由着你,这类事你休想。要是不听话,那就先分家各过两年再说。”要孩子?他不奉陪,倒要看她怎么要。
“……”炤宁嘴角翕翕,心里有笑意,又特别感动。这件事,她不该用不着调的态度跟他说。这下好了,把自己给踹沟里去了,怎么才能爬上来?
师庭逸见她神色拧巴地厉害,不忍心了,温柔地拍着她的背,给她摆轻重:“我记得,父皇有两个嫔妃都是因为难产殒命——生儿育女之于女子,是要将性命拼上去的。江宝儿,这种事你要是敢胡来……我自认管不了你,不碰你了总行吧?”
炤宁咕哝道:“可你不是说要随缘么?”
“可你随缘么?哪个混账说的要讨劳什子的秘方?”师庭逸没辙地看着她。他不明白,她怎么会为这件事钻进了牛角尖并且全无走出来的意思?
“你也没随缘。”炤宁低下头,抬手戳着他心口,“你挑着日子,为的是不让我有喜——梁居士的书,我看了。”
“那又怎么了?”师庭逸这才留意到梁居士的著作就在书案上,“等你身体好了再打算孩子的事。现在自己都还傻兮兮的,居然好意思要孩子?”
“……”炤宁啼笑皆非,“你别数落我了。我起初是想三言两语让你知道我怎么想的而已,没想为这种事拼命,谁承想,把话说偏了。我就是要你知道,往后会好好儿调理。”她笑盈盈地看着他,“等到调理好了,我们就抓紧要孩子,好不好?”
师庭逸的眉宇舒展开来,“好。”之后却又道,“顾大夫给你调理的法子、开的方子都要让我知晓。”到底是被她方才的话吓到了,担心她明里一套暗里一套。
“记住了。”炤宁乖乖地点头,明如秋水的眼睛看住他,“不会瞒着你胡来的。要我发誓么?”
“自然不用。”师庭逸唇畔逸出笑意,捧住她的脸,低头吻了吻她的唇,“我们宝儿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我看得出来。”随后拥着她落座,将她安置在自己膝上,“跟我说说,今日忙什么了?”
炤宁依偎着他,把今日诸事讲给他听。至今还有很多人津津乐道于她吝啬言语,其实她在亲朋面前,尤其在他面前,有时候话唠得厉害。
师庭逸听到她对待桑娆的态度,莞尔一笑,随后跟她说了关于南疆总督的消息。这类事,她可以瞒着他,他却不会瞒着她。
炤宁思忖片刻,“你作何打算?”
“若是没人捣乱,南疆总督是一步好棋。”他说。
炤宁笑得眼睛弯弯,“要是有人捣乱,也是我,可我怎么舍得再惹你窝火呢?”
师庭逸捏了捏她的鼻子,“我先看看情形,有了详尽的打算之后,再跟你细说。”
有些事情,她不方便或是不愿意跟他细说,没关系,他可以将自己的打算对她和盘托出,她完全同意的话再施行。
“好。”炤宁抬眼凝视着他。
想想年少时的他,几时对任何人这般忍耐、退让过?而自她回京到如今,他一直如此,没有限度地容忍甚至纵容着她。
那一场离散,已成为他此生的梦魇,他在用所有可以做到的方式弥补着她,以无言的方式。
她勾紧他,凑过去,轻咬了他的下巴一下。
“师庭逸。”她唤他的名字。
“嗯?”
“我爱你。”她说。
该刹那,似有星星点点的骄阳光芒落入他眼眸,他双眼变得分外明亮,闪着璀璨的光芒。
她柔声道:“我对你不好,但是你要知道,我爱你。”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师庭逸紧紧拥住怀里的妻子,“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没有任何人能够如她,原谅他的意气用事带来的长达三年的磨难;没有人能在历经人世寒凉荒芜之后,仍然愿意选择站在他的身边。那不是她的率性而为,不是她非嫁他不可,只是因为她选择了顺从自己的感情,只是因为她的喜欢与深爱。
炤宁会心一笑,“越霖哥和景林一样,在我心里,都是不可失的兄长、知己……”
“我明白。”他吻了吻她额角,语声温缓,“他们是你最苦最难的时候陪着你照顾你的人——这些我一直铭记在心。他们做什么,都是为你好。为着你好的人,我都感激,心里绝无长真正的芥蒂。”
不论来日是何局面,那些对宝儿肝胆相照的人,另一种角度来看,都是他的恩人。
大恩不言谢。
男人之间,偶尔争意气闹脾气不可避免,但有些默契是从最初就已达成。不需言明便可有的默契。
炤宁听了末一句,心安了。
曾经,她是因为一段情缘一蹶不振的人,现在不是了,现在她将友情、亲情看得特别重,甚至于,遇到什么事,心里更偏向于韩越霖、景林、予莫,会不讲道理地护短儿,即便他们开罪的是他,她也要让他迁就忍让,当下不会愧疚,过后才会不忍。
于她而言,他们是寻常女子的娘家人一般的分量。
他明白,一直都在体谅,并且有了这样的承诺,这兴许比他善待她更重要,更让她开心。
炤宁勾低他容颜,亲了他唇角一下,随后一味地看着他,笑盈盈的。
“傻兮兮的。”可是这样的宝儿,是这么的可爱、贴心。他托起她的脸,低头索吻,轻柔辗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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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越霖与夏泊涛携几名手下进到棠梨宫。
宫女瞧见了,行礼时俱是有些云里雾里的,不知道韩越霖带着锦衣卫来这儿是为何事。皇帝不都赐婚了么?棠梨宫最近都是喜气洋洋的,根本没什么事儿啊。
夏泊涛对宫女道:“我与几名手下在外面喝杯茶就好。韩统领有公事要与昭华公主说。”人家是迟早成婚的人,他们跟进去的话,不是摆明了去碍眼么?能躲就躲吧。
宫女连忙称是,一个引着夏泊涛等人走开去,一个则给韩越霖带路。
韩越霖进到正殿的时候,昭华公主正在做绣活,抬眼瞧见他,眼里有了些许笑意。
韩越霖唇角微微扬了扬,之后就开始煞风景,他将捏在手里那些画像放到桌案上,“看看。”
昭华公主瞥一眼,一时惊疑不定——那是炤宁画的东宫死士的肖像,之前好端端地放在她书房的暗格内,怎么会到了他手里?
“怎么回事?”她摆手遣了宫女,正色问道,“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的?”
“这个有什么打紧?”韩越霖强调道,“你看看,有何不同。”
昭华公主一张张看过去,才发现大半图像一侧都添了名字。她看完之后,瞧着他,“炤宁跟我说,这些人都是死人了,名字有无其实不太重要了吧?只有找到熟识他们并且愿意指证的人,才是关键……”说到这儿,她双眼一亮,“啊,是你们找到那个人了?”
“嗯,总算明白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