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音苒也是一脸错愕,见太后表情从容,她心里一紧。“母后,秋夜湿冷,您还病着,怎么亲自过来了?”
太后示意他们起身,自行走到床边看一眼万贵妃。“芊芊这孩子,温婉柔和,善解人意,哀家很是喜欢。哀家记得,宛儿也是这性子。”
提起沈宛儿,奉临心里多少有些难过。“母后保重凤体要紧,忧能伤怀。”
“病中就是爱胡思乱想,哀家如此,想必万贵妃也是如此。”太后斜目瞟了一眼身后的严一凌,道:“所以啊,严贵妃恳求哀家为芊芊求个情,哀家就只好来了。”
这是让她在皇帝面前当一回好人,在皇后眼里当一回恶人。
严一凌欠身道:“皇上说了忧能伤怀,臣妾只想万妹妹能从这忧思里走出来。静心养好身子。”
奉临颔首:“皇后也是此意,朕已经决定解了芊芊的禁足。令太医好好照料,希望她能早些康复。”
“敢问皇上,万贵妃的病是因何而起?”严一凌关心的问。“太医可查出了病灶?”
“不曾。”沈音苒叹着气道:“倒是挺棘手的。”
严一凌皱眉,关切的说:“那可是有些不妥。皇上,不如请冯太医来试试?之前杨嫔的毒,就是他治好的。”
“会解毒未必就会治病。”奉临这几日倒是听说了这位与众不同的冯太医。“不过也好,多尽一份心意。”
小侯子正要去请,严一凌拦住:“臣妾来时,已经让素惜去了太医院。想必人就到了。”
沈音苒连连点头:“皇上您瞧,万贵妃平日里人缘多好。她这一有事,身边尽是关心的人。”
关心谈不上,不安好心倒是真的。可能这些人里,就只有皇上还有一丝情意吧。
太后的心突突的跳,总觉得不太舒服。尤其是看向皇后的时候,那种陌生叫她背脊发冷。“音苒,等会儿太医瞧过万贵妃,你陪着哀家回宫可好?”
卷一:噩梦醒转,人世两夕 第八十二章:请自便
冯靖宇进内殿的时候,身上带着一股浓郁的酒气。
严一凌没想到他会醉醺醺的来,脸色微微不好看。
“微臣给皇上请安。”冯靖宇行了礼,口?清晰,似乎酒对他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太后皱了皱眉。瞥他一眼,笑着道:“严贵妃举荐的人,果然是与众不同啊。”
“宫中当值岂可饮酒?”严一凌生闷气,说话自然是有点冲。“难道冯太医还不懂宫里的规矩吗?”
冯靖宇酣然而笑:“贵妃娘娘误会了,微臣并未饮酒。只是官服上染了酒气而已。因为当值,来不及回府更换。”
奉临却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几日,太医院日日有相同的奇景。
这位冯太医每日午时都要抱着一坛子陈年佳酿,来到太医院后的空地上砸碎。再随意挑选个围观的小太监,以一锭银子的雇金令其清扫。
并且,这银子和佳酿都是严贵妃赏的。
“长话短说,你赶紧替万贵妃请脉吧。”严一凌黑着脸,这家伙真是要命。给他机会都不知道争上位。
“是。”冯靖宇走到床边,请了脉。小太监已经预备好了纸笔。
寥寥数字,一张药方就写好了。冯靖宇双手呈于皇帝面前,恭敬道:“成了。”
奉临接过方子,眉头就皱了起来:“这方子……”
温补的药材有。虎狼之药也有,这方子用的胆大不说,还让人摸不着头脑。
当然,发觉冯靖宇奇特之时,奉临已经让人去摸清他的底细。尽管此时心里好奇,脸色总算平静。“这方子若是妥当,朕也赏你陈年佳酿。”木沟协血。
“多谢皇上。”冯靖宇拿回方子交给身后的内侍:“一日三次,连服十日。记得随汤药附上蜜饯果脯,给太后送药!”
“呃?”严一凌以为他被酒气熏晕了,少不得提醒:“是给万贵妃送药。”
“不不!”冯靖宇连连摇头:“这方子,微臣是给太后开的。”
“……”奉临一脸狐疑的看着他。
“哀家好好的,用的着你多事么?”太后自然不信。
严一凌也道:“冯太医切莫兴口开河。你怎么知道太后凤体有恙?”心里有些不安,太后有异样,难道被冯靖宇发现了?
他进来就给万贵妃请了脉,过程中似乎没和太后有什么接触。
并且他古里古怪的不守常规,该不会拆穿自己的谋划吧?
“贵妃这话问的外行了。”冯靖宇舒展眉头。道:“望闻问切。这切是最后一步。微臣凭前两样,便能觉出太后胸闷气短,浑身乏力,且近来总是气血奔涌,轻则易爆易怒,重责昏迷不醒。是不是有此症状,太后可以自查。”
半天没有吭气的沈音苒忽然抬起头,与冯靖宇对视一眼。“冯太医所言不错,太后近来的确有这些状况。”
太后看了看严一凌,又看了看皇后,拧着眉问:“哀家这是什么病?”
“饮食不调所致,算不得严重的病。”冯靖宇这句话,舒缓了两个人紧张的情绪。
沈音苒轻呼一声,道:“既如此,劳烦冯太医择些食疗的菜谱,供太后滋养调补。”
“是。”冯靖宇颔首。
严一凌心里暗暗道。算他聪明,没有揭穿真相。
要说这件事的始末,还得感谢遥光。遥光陪皇后在长宁宫侍疾的时候,嘴馋偷吃了为太后准备的膳食。
膳食里面,竟然出现了不该出现的味道。那是一种能让血气畅顺,舒活脉络的药。
但是长期服用,就会使人易爆易怒,急血攻心,引致昏厥。
最要紧的是,这种药随着膳食被吸收,即便是太医请脉也很难察觉。只能是当做身体不适,脉象有异而论。
于是,徐天心给了严一凌一种粉末,藏在她红宝石的戒指里。
趁着入长宁宫侍疾的时候,让太后闻到。两种药性相冲,太后隐藏在体内的病灶就会渐渐的呈现出来。但即便如此,这也是个漫长的过程,不会一天之内就让人发觉。
而一旦发觉,能连续在太后身边下毒的人,首当其冲便是皇后。
只是冯靖宇打乱了或者说是加快了这个计划的施展。
太后的心抑制不住的颤抖,她忽然明白,为何严贵妃闯进太妃宫,她会怒不可遏的昏厥。为什么这些天,她总是心神不宁,做什么事情都难以专注。
原来,她一早就被人算计了去。
目光落在沈音苒脸上,太后的笑容和蔼如旧。
这可真是把蛇揣在怀里,自食其果。
沈音苒则亲昵的走过来,握着太后的手柔柔的说:“母后别担心,臣妾和凉悦一定会尽心侍奉的。”
“冯太医,万贵妃怎样了?”严一凌把话题兜了回来。
冯靖宇道,这事却只能由微臣单独禀明皇上了。
这人……严一凌一口气堵在胸腔,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敢情找他帮忙,想要弄清万芊芊到底是不是苦肉计,他还拿捏起来了。
“也好。”奉临点了点头:“音苒,母后身子不适,你便陪着回长宁宫吧。”
“是。”沈音苒温和的点头,乖顺的握住太后的手:“母后,咱们这就回去。遥光,你收好药方,等下亲自去太医院拿药。”
严一凌低首道:“那臣妾也告退了。”
与她对视的那个瞬间,奉临薄唇一抿,眸里含笑。“去吧。”
“你现在能说了吧?”奉临皱眉看着冯靖宇。毒医的徒弟,入宫会没有企图?
“皇上,微臣入宫只为混口饭吃。何况微臣引以为豪的,就只有行医这一份本事。”冯靖宇瞧出皇帝的心思,坦然道。
在心里哼了一声,奉临问:“万贵妃如何了?”
“回皇上。万贵妃并非中毒,也不是什么疫病。而是浑身起了药疹子。”冯靖宇轻描淡写的说:“只要万贵妃不再乱用汤药,疹子消退了,再加以调理就能恢复。”
“乱用汤药?”奉临疑惑的不行。“缤桃呢?”
小侯子赶紧召唤缤桃进来。
“奴婢给皇上请安。”缤桃一双眼睛又红又肿,看着叫人心疼。
“万贵妃喝了什么汤药?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奉临微有些怒意。
缤桃一头磕在地上,哽咽道:“奴婢该死,娘娘她……娘娘她求子心切,让人搜罗了好些偏方回来。每日要喝上好几副不同的汤药。奴婢苦劝,娘娘不听。还说……还说要不是没有孩子,皇上就不会不理娘娘了……”
沉默了片刻,奉临道:“等贵妃醒了,告诉她朕解了她的禁足。那些药也不必再服用了。”
“是。”缤桃连连叩首:“奴婢谢皇上恩典,谢皇上隆恩。”
“朕这些日子疲倦,总觉得精神不济。”奉临淡漠的扫了冯靖宇一眼:“既然严贵妃信赖冯太医你的医术,朕也想试试看。”
冯靖宇拱手道:“能为皇上效劳是微臣的福分。”
“回苍穹殿。”奉临转身而去,没看见身后冯靖宇得逞的得意表情。
他入宫就是为了寻找师傅的下落。而在这宫里,无论是谁在暗处操控局面,皇帝也许都是最清楚的人。
冯靖宇则跟在他身后,拧着眉头。天子怎么了,如果是他害死了师傅,那也得偿命。
待到小侯子从外头掩上殿门,奉临才开口:“冯太医只凭望、闻就看出了太后的身子不济,可见医术了得。”
“皇上谬赞,这些不过是行医的基本功。”冯靖宇难得这样规规矩矩的说话,其实是很不习惯的。
“那你就明白的告诉朕,太后的病,到底是怎么得上的!”奉临心中已然起了疑。
冯靖宇如实道:“看样子像是饮食所致,微臣方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哦?”奉临不以为然:“朕怎么觉得,你什么都没说呢!”
“一种看似有滋补作用的药材,混进食物里。长期服用,便有此效。”冯靖宇扬眉:“皇上该不是想听微臣说这些吧?”
“那你觉得朕想听你说什么?”奉临的脸色渐渐透出寒意。
“皇上想听的话无外乎是两句。一,能对太后下手的,一定是她身边亲近的人。二,身为鬼医闲散道人的徒弟,微臣进宫欲意何为。”冯靖宇扬起下颌,唇边浮现浅笑:“微臣可有猜错?”
聪明的人奉临一贯不喜欢,尤其是让人看不清动机的聪明人。
“你口口声声为银子来,严贵妃打赏你的银子,却被你打了水漂。”奉临冷着脸:“你到底要干什么?”
“皇上,微臣冤枉啊。”冯靖宇拧着眉头:“微臣不过是混口饭吃,您何必要逼着微臣承认莫须有的罪名呢。我师父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却两袖清风。太医院就不同了,微臣若能治好宫里的疑难杂症,那可是扬名天下的光荣。”
脸色已经冷的难看了。奉临来回的捻着指尖,目不斜视:“朕要是不给你这样的机会,反而要你的命呢?”
“圣君是不会随意杀人的。只有那些忌惮皇权受到威胁,恐自无力的昏君,才会动不动就大开杀戒。”冯靖宇同样一脸的沉静:“微臣不怕死,皇上是要做明君还是昏君,请自便。”
卷一:噩梦醒转,人世两夕 第八十三章:阴毒已现
“是昏君还是明君,且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太医随口胡说。”奉临阴冷的瞪着他:“何况明君杀起人来,同样不眨眼。”
冯靖宇只好点头:“微臣明白。”
奉临摆一摆手:“既然严贵妃信赖你,朕姑且留下你这条命。夹着脑袋好好伺候去吧。”
“遵旨。”冯靖宇平静的行礼大步走出苍穹殿。
后宫的是非,和他这个局外人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皇上。这么晚了不如早点歇着吧?”小侯子关怀的说。
“良宵无眠的岂止是朕。”奉临捏了捏?梁:“你去贵嫔宫,请徐贵嫔过来。”
“是。”小侯子紧着要去办。
奉临又道:“樱妃的蜜汁酿做的不错,明天下朝了请她过来一趟。”
“是,奴才记着了。”有些摸不着头脑,皇上怎么会突然想见樱妃?
太后沈茹凰、皇后沈音苒都是皇上嘴里所谓,良宵无眠之人。
长宁宫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寂静过,静到太后稳坐凤椅之上,都能听见立在正殿中央的皇后轻微的呼吸声。
“短短一日余,皇后就轻易的调换了长宁宫的侍婢,甚至戍守宫门的侍卫。哀家部署了这么多年,自认为牢不可破的围城,竟然是纸糊的。”
太后虚着凤目。怎么也看不清皇后的脸。“音苒你真的很会演戏,连哀家都看不出你的真心。”
“姑母过誉了。”沈音苒温和的说,笑意分毫不减。“臣妾不过是买个万一。”
“哦?”太后知道动怒没有,也知道她如今处于劣势。这个被自己捧起来的皇后,也许眨眼就能用匕首割断她的咽喉。“你已经是皇后。多年来深得皇帝宠爱,你要买什么万一?”
不等皇后开口,太后又道:“只怕这些年,你暗中操纵的万一也不少了。沈宛儿的死,应该就是你的杰作。”
“姑母是病糊涂了?”沈音苒抬眼看着倦容满面,依旧威严的太后,平心静气的问。“沈宛儿是自己把自己吓死的,和臣妾有什么关系。再说,即便她活着,也无非就是获宠,封妃封贵妃封皇贵妃,还能有什么?”
“是啊,既然不会再有什么,你何以非要对沈家的女儿下毒手?”太后挑起眉,忍着灼心的怒火缓缓的说:“哀家扶持你为后,又怎么会糊涂的去扶持别人与你争夺后位。无非是想着她们能帮你一把。你一个人。怎可能兼顾恩宠与权势?”
沈音苒噗嗤一笑。抿着唇问:“那姑母是想要臣妾交出恩宠还是权势?”
“你怎么就不明白。哀家是希望,无论恩宠还是权势,都在沈氏一族手中攥着。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害处?”
“恩宠是臣妾与皇上多年的夫妻情深。”沈音苒眉头微蹙:“音苒舍不得。”
“君王之爱,可曾有过全心全意的夫妻情深?”太后讶异的看着她:“时至今日,你不会还这么幼稚的以为,皇上能宠爱你一辈子吧?”
唇角的弧度有些僵硬,但沈音苒还是笑着:“至少至今,皇上待我依然如旧。”
太后连连冷笑,苍凉的声音难免刺耳。“皇上待你如旧,身边怎么会冒出严碧、万芊芊甚至徐天心之流?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你夫。就好比你现在留在哀家的长宁宫,你可知皇上身在何处,又是哪一位宫嫔在帐内承欢?”
“姑母的意思,是说,左右也是要有人来分宠的。与其让给别人。倒不如是流着沈家血液的女儿来分担。”
沈音苒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接着道:“这么想也不错,沈家的女儿个个貌美如花。从沈依然,到沈媛乐再到沈宛儿、沈凉悦个个都没有令族人失望。哪一个不是出落的亭亭玉立,叫人一见倾心。”
当然,这其中皇后少说了许多。
这些年,陆陆续续送进皇宫沈家的女儿,多到她已经记不得了。
“看着她们一个一个的出事,音苒,你的心里就没有一点愧疚么?”太后凝眸看着她:“告诉哀家,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从前只是怀疑,可现在太后已经笃定这些都是皇后所为。木沟坑才。
“哀家一个一个的挑选,看着她们入宫,再看着她们死。都是青春少艾,最好的年华。皇后你的心,就不会疼么?”
沈音苒点了下头:“会疼。含苞待放的花蕾,却被骤雨狂风摧残。还不见开花,就已经凋零,实在是太可惜了。”
然而短暂的悲伤很快被笑容覆盖,她仰着头,很无所谓的样子。“恩宠不是沈家的女儿也会有别人。这话反过来也能说的好。沈家的女儿,不死在本宫手里,也早晚会被别人扭断咽喉。与其让她们受尽了折磨再死,倒不如早登极乐。”
她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向太后。“姑母啊,正因为音苒心疼她们,才会出此下策。”
“你……”太后颤抖的手指向她:“你明不明白你一个人再强悍,也最终是强极则辱。要保住沈家,要大权在握,就只能分散权力在每个有用之人的手中。待到需要时,点连成线,线连成片,沈家的权势越过皇权,那才是最安全的。”
“姑母啊,这些道理,音苒很早之前就明白了。”沈音苒抿着娇嫩的唇瓣,柔柔的说。
“所以这些年,我心怀仁慈,宽治后宫。可以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