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张大桌后少了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
玉沉烟第一反应是“太神奇了!竟然有一个如此像临远斋的房间……”然后她兴冲冲地跑出去……五分钟后垂头丧气地走回来……
接着,她开始计算自家师父因为睡过了头结果误了晨读这件事的发生几率有多少。
……答案是,嫦娥突然想不开闪电嫁给天蓬元帅这件事的发生几率更大些……
可是,干等也不是办法。
玉沉烟开始上悬圃后的第一次独自用功。
独自研磨,独自临帖,独自背诵……
其实以前也一直是独自一人。师父从没为她一挥狼毫。
只是有个人在旁边,尽管悄无声息,整个房间似乎都明亮了很多。
不像现在这样,阴郁,冷寂。
寒意在空气中游离,不断衍生出新的同类,充斥每个角落,渐渐将她包围。
——见鬼!外面的阳光明明灿烂得好像吐血大甩卖一样!
“他心通”是有距离限制的法术,以她的能力,覆盖整个悬圃应该不成问题。可是一刻钟过去了,所有发出的讯号均如石沉大海。
玉沉烟耐着性子亲自将所有他可能在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又回到书房仔细寻找他可能留下的只言片语,却仍是一无所获。
看来,师父真的是已经不在悬圃了。
葬花记
玉沉烟的心情很阴郁。
终于腻了么?他终于腻了悬圃这个静寂得近乎死寂的地方,决定到繁华的凡世去?
……讨厌!
明明说好如果要离开,一定要带上她的……
是的,死寂。
那是住在悬圃很久之后她才发现的,偌大的悬圃,竟然半只飞禽走兽都没有,甚至连蚊子苍蝇都欠奉——要知道这可是四害榜上的人物,一向以其顽强到变态的生存能力享誉整个动物界。
但这座与世隔绝的浮空之岛,仿佛铁了心要挑战造物者的权威,誓将凡俗的一切摒弃在外——那些优胜劣汰,你死我活在这里不被允许,所以造物者只留下了生性温和的植物,而将动物摒弃在外。
玉沉烟无聊地想着,或许她可以试试往地底发展,搞不好顽强的屎壳郎正在肥沃的土壤里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虽然她很怀疑屎壳郎在这种环境中能不能活下去——她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你知道的啦,没有进就没有出……
最后玉沉烟还是没有就“论悬圃的土壤里有没有屎壳郎”这个高深的课题研究下去,改走现实主义路线:“探究林黛玉葬花时的心情,葬花所引起的一系列生态平衡问题,以及在悬圃葬花的可操作性。”
选择这个课题,是充分考虑社会实践性的结果。
俗话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俗话又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俗话还说……
(抽风的作者被愤怒的众人pia飞——顽强地爬回来,继续)
诚然,悬圃是没有红色的花的,但它有红色的树,树名苏合。
其实说是红色的树并不准确,事实上它的想象力远比人类高得多——人家一天变好几次色,红色只是其中一种。
苏合树叶子的颜色在清晨是霜雪般的皎白,至正午时已由白转紫,然后紫色渐深到傍晚时变作极鲜艳的绯红色,灼灼其华。待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正式隐没,素月东升,被月华照耀到的苏合满树殷红便会在瞬间褪尽朱颜,化作银白。一日三变。
所以呢,此树又名“苏三变”。
(声明:此名称为悬圃玉沉烟的独家发明,与作者无关,请大家自由抨击小玉童鞋的)
起名能力,但是不表涉及人生攻击哦~)
……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这树极为娇气,稍大的风都能吹下半边树叶来,把“弱不禁风”发挥得那叫个淋漓尽致,看来赵飞燕这名号应该让贤才对……不过好在落得快长得更快,不消半刻钟又是满树繁华——简直有着杂草般的生命力。
苏合,实在是一个充满矛盾的树种。
言归正传,玉沉烟在科学探究的殿堂里上下求索,耗费一个多小时终于做好了“葬花”的前期准备工作——把方圆一里内的落花——错了,是落叶——都聚在一处……
然后她就忧郁地望着眼前坟包大小的“花堆”,喟叹自己果然没有伤春感月的天分,如此风雅的“葬花”居然被她搞得像无道的“坑花”,果然林妹妹不是谁都能当的……
一字之差,谬之千里。她自作自受,现下只怕要挖个足够埋大象的坑才能“葬”完这一人高的落花……
最后玉沉烟决定在花堆旁边弄个小坑,意思意思就一下算了。
至于多余的那些……眼珠一转,她转个身,踮起脚尖身体朝后一倒——
然后她就享受了一把五星级氧气干浴。
在花堆里打几个滚,伸个大懒腰,幸福到冒泡泡。
风经过这片繁荣的树林,无数樱瓣状的落叶如风中流雪,在玉沉烟的凝视中,跳跃,旋转,翻腾,在吻上大地,陷入永恒的沉睡之前,近乎疯狂地掏空所有的精力与热情,上演自己独一无二的无声歌剧。
这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极致绚烂,当在怒放的大喜大悲中华丽谢幕。
她忽然有些抑郁。站起身来,低头看去,刚刚堆得老高的花瓣现在只剩不到两成,稀稀落落,实在凄凉。
啊,对了,苏合叶还有一个特性:不能沾人气。隔着衣物还好,要是直接拈在手里,不消半刻钟便化为乌有,徒留指间潮气能稍加证明是曾有那么一片苏合在你手中,不过人家不近凡间烟火,不甘为你这大俗人所虏,愤然以身殉道了……
玉沉烟查过许多书,但都没有提到苏合这种奇异的植物,或许是悬圃特产罢。
悬圃是一个奇怪的地方,这一点毋庸质疑。
东南西北,景色悬殊。东面常年温暖如春,夜间气温最低不过十来度,当年她就是从这边进来的。西面植被稀疏,日燥夜寒。南面潮湿温热,悬圃惟一的温泉就在这里,北边阴寒,有时甚至滴水成冰。
这样几乎囊括大江南北的气候,却同时出现在一座方圆不过百里的小岛上。自然造化,不可谓不神奇。
不过有一点放之全岛皆准,那就是所有植物的颜色都是非绿即银——岛中心那几百颗株会变色的苏合例外。
北面有山,只有百来米高,山顶到山腰却被皑皑白雪覆盖,远远望去倒有几分富士山的风情。山麓有湖,水温极低,白昼流动夜里结冰,因此玉沉烟叫它“冰湖”。
冰湖冰到什么程度?有一次她特地大中午的跑去,用手一捞——好么,差点没冻掉她半截手臂!
这般低温,别说结冰,做冰砖都有绰绰有余,但奇怪的是,湖水在白日里依旧波光粼粼,叫玉沉烟十分怀疑那湖中汩汩流动的究竟是不是化学式为H2O的那种东西……
湖边有课许愿树——错了,是有颗老树。不高,也就六七米,但枝干盘虬,远远望去倒也枝繁叶茂——好吧,枝繁是不错的,叶茂却未必,至少和叶子的生长速度快得和细菌有一拼的苏合是没得比的,但相较起北地那些好似光腚山鸡的树又绝对是好得太多了……
此树长得颇有个性。顶上一枝冲天而起,甚有气势;向阳那面的枝柯争先恐后地生长扩张,挑战凌乱美的极限,朝阴那边却孤芳自赏,稀稀拉拉几根树枝,展现贵族风范。就连树叶都是南绿北阴渭泾分明,誓将非暴力不妥协进行到底……
一棵树闹内讧的后果就是:此树从正面背面前面后面左面右面俯视仰视不同视角看时绝对看不出TMD丫原来是同一棵树!!
每次看到这棵树,玉沉烟都会充分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为什么呢?
因为她从这棵树身上明白了,大自然鬼斧神工,树性万紫千红,区区一棵连路都不会走的树(小玉你见过会走路的树?= =||),竟然跨越时间空间,在渺远异界横空出世,遥遥领先抽象大师毕加索数百年,这怎么不叫玉沉烟这个纯种人类大为汗颜?
那真是十分汗颜啊——
这会儿,玉沉烟站在树下,照例感叹了一番,然后才慢吞吞地爬上去。
斜倚枝上,感觉风自北面吹来,挟着丝丝凉意,苏合香幽幽地萦绕鼻端,大约是方才在落叶中打滚时染上的。
不知不觉,两年过去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让现代的记忆对于她变得模糊不清。苏小意,这个她曾用了十八年的名字,如今再自唇间吐出时竟已变得那样陌生,仿佛隔着一层薄雾,像往世的记忆一样找不到归属感。
或许是现代生活的不如意,让她没有太多抗拒就接受了这里。前世喜欢看小说,有段时间——就在穿越前那时候——尤其喜欢看穿越小说,跟着书中人物走南闯北,欢喜落泪,尝遍人生百味。可是掩上书卷,她还是她,还是苏小意,不希望穿越,现代虽然枯燥无味,却安定发达。她已经习惯在污浊的空气里呼吸,连幻想改变的勇气都失去。
——然后穿越势不可挡、无可挽回的到来。
也许她高估了自己的理性。现在回想起来,失意难过的时候,希望穿越的念头其实几度在脑海中闪烁。
现在那边的朋友在做什么呢?两年了,还有人想念自己么?有人猜到她居然穿越了么?
幸好,答应写给少珉的明信片已经寄出去了,欠阿紫的那十块钱也在穿越前一天还了……
至于父母……大概会伤心一阵子,然后比以前更轻松的活下去吧。
少了她这个负担,便可以全心全意地规划那个人的未来……
苏天意……
她嫡亲的,唯一的弟弟……
风变凉了。
玉沉烟闭了闭眼,觉得心里有个地方,慢慢地疼起来。
……为什么又想到这些呢?不是都告诉过自己,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么?
那个世界的苏小意,已经不在了。现在躺在这里的,是玉沉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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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沉烟醒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居然就这么倚在树上,睡过了整个中午和下午。
夜凉如浸。
跳下树,她整整衣衫往回走。
今天是初三,月光黯淡得近乎阴森。黑漆漆的天幕似一个幽深的大洞,冷冷的,像是要将一切都吸进去。
玉沉烟不禁有些心慌意乱,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跑。
——那个照明术怎么使来着?最后一个字是“嘛”还是“哈”?该死!她为什么不随身带几张火符?
四野的风一阵急过一阵,呼啸着将她紧紧缠绕。耳边似乎有各种古怪的声音轮番叫嚣,视野内一片昏暗。远处近处树影幢幢,暝迷不清,仿佛有无数精怪在夜风中张牙舞爪。
没事的没事的!这里是碧忽圣地,妖魔鬼怪根本不敢靠近的!玉沉烟不断安慰自己……
突然!什么东西猛地揪住了她的头发!
“啊——”她一声惨叫,却不敢回头,情急之下竟使出了一招聚气成剑。“嗤”的一声,被扯住的发齐肩而断。
聚气成剑啊,她久练不成的招数今夜居然很给面子的一举大建奇功,可见人在危急时候的潜力果然是无限的,回去要跟师父炫耀一下——
奔跑中的紫色身影一滞。
……她忘了。已经没有人会神色淡然的听她洋洋得意地讲那些微末琐事,然后在她的强烈暗示下无奈地配合一笑了。
冷风自领间毫不留情的灌进去,狠狠地涌入每一个毛孔,冰寒彻骨。
突然很想哭,但是终于忍住。
咬紧牙关在凛冽寒风中跌跌撞撞地奔跑。
如果哭泣不能解决任何问题,那么就留着你的泪水的
如果没有任何人能够依靠,那么就该学会依靠自己。
事实上,从来没有谁会永远陪在谁的身边。
她早就知道的。
只是……忘记了。
在七百多个仿佛回到毫不压抑的童年的日夜里。
在七百多个平淡却踏实、安心的日夜里。
在七百多个有郁舒寒陪伴的日子里。
在他对她说他想永远留在悬圃的时候。
——其实,那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要是真的这样就好了。
要是真的能够,永远这样,平静地相伴着走下去,那就好了。
可是,她又一次失去了……跟以往任何一次一样。
——原来,她从来就没有摆脱过被抛弃的宿命啊!
她听见心里某个地方冷冷的笑。
奔跑,不停地奔跑。
是不是再快一点,她就可以逃脱这附骨之蛆般的诅咒?
为什么跑了这么久,寒冷却如凌迟的刀,仿佛不将她撕裂就决不罢休?
世界如此寂静,只有空荡荡的风声,和激烈的心跳糅成荆棘般的痛。
有那么一瞬间,玉沉烟以为自己会在这个黑色荒野中永远跑下去,直到力竭而死。
然而就在此刻,她突然感觉到胸口有一阵暖意缓缓升起,漾开,传至周身百骸。
一团绿光自她的胸前透出。很微弱,却持续不灭,像午夜归家时母亲房内不息的灯火。
她一阵怔忡,半晌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从颈间掏出一样事物——
水滴状的坠子在深夜里发着碧莹莹的微光。
“漓魄,避寒暑,清腹欲。”
他的声音回响在耳畔,清晰如昨。
一声难以抑制的呜咽蓦地涌上她的喉间。
她小心持着它在昏黑的夜地里前行。
绿光微弱到只够勉强照清脚边的野草,但她很安心。
就那样在漓魄的陪伴下,一步一步走回家去。
撞开房门,她三步并两步扑到床上。
到家了。安全了。
多么可笑,她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这个。
明明这里不是她的家,悬圃也不可能有妖怪。
没有点灯。屋里沉静的黑暗令她很安心,而且平静。
你不在
一觉睡得很沉。看看窗外天色,自来悬圃后第二回,她睡到红日高升。
漓魄的光芒已经完全消失,让她有些莫名的怅然。
头很疼,想继续睡,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只好起床。
先去书房,再去师父的居室。
和她想的一样,两处都没有那个白色的身影。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不禁还是有些难过。
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不觉又来到苏合树下。
不过今天没有心情再玩葬花,看看落花就好了。
摊开五指,纤手轻摇,一架玲珑小巧的箜篌渐现掌中,高仅寸许,迎风而长,最后变成一架三尺来高的大箜篌。
桐木料,冰弦丝,曲木绘以金粉。
法力高强的修行者可以以自身为鼎,炼出一个空间来容置物品,空间的大小依个人修为而定。她修为尚浅,所以放下一架箜篌后就再也装不下其它东西了。
这箜篌是师父给的。当初央求他给自己做一个和他的箜篌相似的,结果这个万年懒骨头不知从哪个旮旯里翻出这么个玩意儿敷衍了事。还说什么乐艺之道贵在勤练,一通百通,不必执着于外物。
当时听了她只觉得连气带呕,如今想来却是又好气又好笑,还有几许心酸。
轻轻拨动琴弦,清渺的乐声流萦回转在林间微凉的空气里。
弹奏的是一首英文曲子。
这些痛楚着的少女们是谁?
她们被囚禁在月亮背后的城堡里 。
十二位少女空虚地散发着光辉 ,
宛如数年才盛放一次的花朵一样。
她们如同爱情的呓语般在阴影中舞动着,
仅仅梦想自己能像鸽子一样自由飞翔 。
在这座被诅咒的牢笼中她们连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