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澈一直靠在马车门边闭目养神,此时听到流风鬼扯出的理由,淡然的开口道:“编的倒是挺像样,连为师都险些信了你这不着调的理由。只不过,临出发的前夜,为师好像听到有人在苏漓的面前哭了半晌,说是不会与他同行,让他保护好自己回来找你,否则,就是他客死异乡也不会掉半点眼泪,让他变成孤魂野鬼没人送终。苏小太子,这是你说过的话么。”
流风的小脸瞬间便涨的通红,他使劲的瞪着百里澈,半晌才蹦出一句,“师父你偷听小爷说话!”
百里澈淡然的轻哼了一声,“下次哭闹记得选个隐蔽的地方,可别迎着暗卫的眼睛在乾坤殿的正殿里撒泼打滚,实在是影响你一国太子的形象,我要是苏漓,定然会后悔生了你这么一个儿子。”
“师父!”流风紧抿着小嘴,气的眼圈都微微发红。
怎么他身边的大人都如此的坏心,一天天的全都以欺负他为乐,难道小爷他长了一张受气包的脸么。
瞳依忍俊不禁的掩口轻笑,难忍的轻咳了几声,免得再给流风那受创的小心脏上再桶上一刀。
口是心非几乎快成了苏家的传统,流风这装模作样的本事几乎跟苏漓和苏夜是一模一样。但好笑过后,瞳依又免不了觉得心酸。
流风只怕是万般想跟着王兄一起去洛城的,但王兄又不愿意待他到前线去冒险,所以才找了个理由将他又发配到了她跟苏夜的身边。
他们这对父子,聚少离多,平日里见面也交流甚少。不管流风跟苏夜有多亲,苏夜毕竟只是他的叔叔,流风的心底最渴望的还是苏漓的父爱,可惜战乱迭起,身边危险丛生,苏漓为了护住他们所有人已然快要筋疲力尽,又如何能与流风共叙天伦,实现流风简单的心愿。
她几乎能想象,那么小的流风对苏漓吼出若是他死在外面,就让他变成孤魂野鬼无人送终的时候,他心底到底压了多少对未来的惶恐。这番出行,便是决战的开始,胜,则散尽阴霾迎来新生,败,或许就是家破人亡万劫不复了。
瞳依禁不住也握紧了双手,眼底滑过了一丝冷光。
腹中的孩儿还未出世,还没有沐浴过阳光雨露,所以,他们绝对不能轻易向伶九认输,成为她复仇之路上的牺牲品。
“依依。”看出了瞳依的情绪转变,苏夜握住她的手轻轻一笑,然后转头不耐烦的对流风说:“这种蠢事也只有你能干的出来,怪不得你父王不让你跟在他的身边。有你这个倒霉太子随军出征,只怕是原本的大捷也会被你连累成大败。”他幽幽的对瞳依叹了口气,“王兄总是把他这不靠谱的儿子扔给我们来头疼,万一本王的女儿被他连累,将来长成个傻丫头可如何是好。”
“王叔!”流风气愤的瞪向苏夜,却看到苏夜向他递来了一个清冷的眼神。目光触及他身旁的瞳依,流风顿时明白,怕是师父刚才那些话让依依想到了不开心的事情,以至于原本开心轻松的情绪都低落了几分。
啧,孕妇真是麻烦,他都不介意师父和王叔拿他的糗事来寻开心了,依依做什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
流风蹭蹭两步便来到瞳依的身边,偎着她一坐然后把小手放到了她的肚子上,“妹妹,王叔在说你的坏话呢。他竟然嫌弃你是个傻丫头,这么不靠谱的父王你将来可千万要离他远一点。不过小爷会保护你的,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联手抵抗这群黑心的恶霸,小爷一定不会让王叔和师父欺负你的……”
看着流风耍宝的模样,瞳依噗的一声再
度笑了起来。苏夜顿时送了口气,嘴角勾起了一丝暖心的微笑。
这孕妇的情绪阴晴不定,他每天的心情都势如水火,若是让他这样持续个半年,只怕女儿还没有出生,他的头发就先愁白了。
立春后的天气仍是有些微凉,但马车内和乐融融的气氛却是驱散了不少的寒意。百里澈淡然的看着瞳依苏夜和流风之间的玩闹,心底陡然生出了一丝寂寞的感觉。他面无表情的望向窗外,眼前突然划过了萧白那张清秀的素颜。
百里澈眉心一紧,有些自嘲的轻勾嘴角。
怎么会在这时候想到她了?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死心眼的五小姐,不用再为她的深情追随感到麻烦。这次,希望萧白能乖乖的待在王都里,不要再任性的追着他乱跑了。
“主子,前方便是离王都最近的一个小镇,今晚是否要在驿站中停留?”行进中,穆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苏夜和百里澈相视一眼,点了点头,吩咐道:“休息一晚,明日再出发。”
瞳依的身体不比从前,即便已被百里澈调理妥当,现在这时期也马虎不得。苏夜并未急着赶路,而是如游玩一般缓缓地朝南聿行进,生怕瞳依会有半点的不适和辛苦。
苏漓想打下西凉和东冽也需要一段时间,虽说寻到食尸蛊的解方提防伶九的暗算为重中之重,却也还未到迫在眉睫的时候,南聿的龙脉所在地离王都最近,苏夜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会耽搁了时间。
“依依,听说上次你便是在紧挨着洛城的第一个镇子里遭到了暗算。这次你可一定要小心,千万别遇到意外连累了小爷的妹妹。”流风听到苏夜说要进镇子过夜,立刻忧心忡忡的提醒道。
苏夜顿时没好气的一巴掌将流风呼开,黑着脸骂道:“乌鸦嘴,你便不能盼着点好事,若是那镇子里真的有贼人埋伏,本王就直接把你扔进山里去喂狼。”
流风不服气的小声嘀咕,“小爷也是担心依依的安全,谁让你们两个现在走到哪里都是活财神,各国的黑白两道可都盯着你们等抢钱呐……”
当初他们为了钓出藏在后方的伶九,便隐匿了行踪诈死把伶九引了出来。伶九为了报复坏事的瞳依和苏夜,就昭告六国,说是九州龙脉就在苏夜的手上。
苏夜还曾在西凉峦城假装过一次暴发户,那华丽的真金白银只差没闪瞎峦城城主的眼睛。如今他们已经转往了南聿,之前的那些事也已经过去了有一阵时间,但九州龙脉对六国黑白两道的吸引力可一点都没有降低,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紧盯着苏夜和瞳依,寻思着各种机会好抢走龙脉地图去寻宝发财。
临近黄昏时,车队进入了桑和镇,苏夜等人直奔驿站,并且包下了整个驿馆,吩咐暗卫全神戒备,然后,暗中换了衣服易了容,从驿站的后门悄悄潜入了镇子里。
四人到镇中的客栈里定下两个中等的厢房,然后便默默的待在了厢房里,百里澈按照往日里一样为瞳依把过脉,确定她的身体健康无虞后,这才叫来了店小二为他们准备晚膳。
“啧,小爷还以为叔叔你半点准备都没有,想不到你还是很警惕的嘛。”流风笑眯眯的看着苏夜,自动的改掉了原来的称呼,亲昵的靠在瞳依身边称赞道。
苏夜完全未理会流风的胡闹,而是转向百里澈问:“依依体内的蛊虫随时都会有发作的可能,即便是用灵药压制,只要听到蛊哨便也会苏醒,万一这里再出现海神殿的余孽,只怕你先前的努力又会前功尽弃。她现在有孕在身,不能轻易动手,你可有方法能制止她们在依依面前吹响蛊哨?”
百里澈一脸慎重的摇了摇头,“驭蛊之术针对的并不是宿主,而是她们血脉里的蛊虫,即便是不让小暮儿听到哨响,但只要哨声在她的身边吹起,她体内的蛊虫便会有所反应。唯一的办法便是在他们出手之前废掉她们,让他们没有机会发动驭蛊之术,但我们无法确定海神殿还剩下多少人,也不知道懂得驭蛊之术的有多少人。敌暗我明防不胜防,我只能尽力的压制她体内的蛊虫,控制他们对哨声的反应。”
瞳依见他们两人均露出如临大敌般的表情,微微一笑拍了拍苏夜的手道:“无需太过忧心。伶九暂时应该不会杀我,只是想把我抓回她的身边,利用我来折磨威胁你与王兄。这个镇子里不一定藏有海神殿余孽,子拂也先我们一步赶去了南聿龙脉。既然王兄已经刻意放出消息,说蛊王毒经藏在西凉的某地,伶九此时的目的应该是放在西凉,而不是派出她为数不多的人马来对付我们,你们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那便暂时宽心好好休息,若是今夜真有什么事情发生,你们再来担心也不迟。”
流风小大人一样的握紧瞳依的手,“依依不怕,小爷会一直在你的身边保护你,想打你主意的蠢货,一定要先过得了小爷这关。”
百里澈直接一笛子敲上了他的脑袋,“顾好你自己的小命别添乱即可,若然真的有事,让陆余带着你滚的越远越好。”
流风嗷的叫了一声,然后垂头丧气的抱着头说:“哦……”
苏夜起身来到窗边
,将窗子推开后仔细的看着窗外,百里澈也站定在他身旁,问道:“如何?可发现有什么不妥?”
苏夜摇头,“暂时未发现可疑之人,只是我们这一路都大张旗鼓,盯着我们的人定然也察觉了我们的身份。不管我们在什么地方落脚,觊觎龙脉的人和伶九秦逸的人都有可能对我们下手。南聿是秦逸的老巢,这一路定然有不少秦逸的暗桩,我倒是觉得,他们今夜必定会有所行动。”
百里澈侧头看向客栈的东北角,清楚的看到他们之前所包下的驿馆大门。嘴角勾起一丝俊逸的浅笑。百里澈把玩着手中的玉笛说:“如果只是秦逸的人马倒无需畏惧,那些只为宝藏而来的宵小就更加放在心上。怕就怕伶九不上苏漓的当,并没有派人追去西凉寻找蛊王毒经,而是锲而不舍的跟在我们身边,寻找每一个可能的机会向小暮儿下手。”
☆、256。【256:半路遭劫】
“伶九已经有将近两个月没有消息了吧。”苏夜的墨眉拧的更紧,掐指一算后问。
“嗯。”百里澈点头,“她最擅长的便是隐忍,然后找准时机出来狠咬一口,我安插在长生殿中的人手上次传信回来,说伶九最近并未有太大的动作,一直都待在长生殿中安心静养。他无法靠近伶九,不知道伶九有没有在盘算什么,但有一件事却令本城主无比的在意。”
“什么?”苏夜回头看着百里澈,百里澈瞥了苏夜一眼,“叶静衣不见了。”
苏夜眼神一深,百里澈继续道:“伶九刚刚回去的时候,当众宣布叶静衣为长生殿的长公主,还把驭蛊之术也传给了她。先前北齐太子被俘,成为了叶静衣的阶下囚,于是,叶静衣就在北齐太子身上修炼驭蛊之术,折磨了他数日,长生殿中总能听到北齐太子的惨叫。但突然有一日,北齐太子被关押了起来,叶静衣却不见了,一直到现在都杳无音讯。”
“伶九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苏夜轻哼道:“叶静衣是她手中最听话的一颗棋,若是她不在长生殿中,伶九又没有什么表示,定然是伶九又把她派去了某处。”
“但九州大陆的各处都寻不到叶静衣的踪迹。”百里澈的眼底划过了一丝慎重,“四方城的暗卫找遍了她可能会出现的所有地方,可叶静衣就像一夜之间消失了一样,蒸发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鲺”
苏夜的脸色也微微一变,心底突然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以她的能力,不可能会消失的如此干脆。”
“现如今只有两种可能。”百里澈眼睫微垂,“一种是她已经死了,还有一种,便是伶九把她藏了起来,至于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却一点眉目都探寻不到,只是隐约觉得她定是暗中谋划了什么。所以……”
百里澈抬头看着苏夜,一字一句的说:“我认为伶九不会出现在西凉,而是会出现在我们的面前,送我们一份久违的大礼。但这大礼我们能不能接下,就要看她的心思到底有多歹毒了。”
“迟早要面对的。”瞳依的声音从百里澈和苏夜的身后传来,打破了他们二人之间浓重又压抑的气氛。百里澈和苏夜回头,瞳依微微一笑道:“你们已经做好了对付她的准备,她来与不来都没有什么差别。她钳制我的手段无非就那么一种,差人吹响蛊哨唤醒我体内的***蚀骨,用我的安危来威胁阿夜或王兄,让阿夜和王兄焦急痛苦,所以她也不会对我痛下杀手。既然没有性命之忧,你们大可以不必太顾虑我,按照计划对付她便是。我与腹中孩儿也没有那么脆弱,万一再次毒发,那便劳烦百里费心再度出手了。”
百里澈有些无奈的摇头,“也只能如此了。好在,西凉和东冽的战事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如果伶九真的出现在这里,苏漓反倒更加容易将这两国一网打尽,等他拿到了银羽晶和东冽的涟漪草,这解药就等于凑齐了一大半,对蛊虫的压制作用也会增大,我们反击的赢面也会增多一些。”
流风一脸坚定的挽着瞳依的手臂,“放心吧,依依,小爷和王叔还有师父一定会拼尽全力保护你,绝对不会让那个伶九伤害你半分。”
*
桑和镇外的一个林子里,癸竹带着几个长生殿的辅祭飞快的在林中穿梭,几个回转后,她们的身影突然消失在了一片阴影中,看上去就仿佛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一样,给这林子平添了一丝幽冷的诡异。
远远望去,这林子异常的普通,只是树木交错排列的有些凌乱,踏入其中就如同身坠迷宫,但若是百里澈或苏夜在此,定能一眼看出,这树林是被人以外力介入,排下了奇门遁甲,所以,当踩到阵眼的人进入了林子的最深处,阵法掩饰下的错觉便会使他们看上去如同消失了一样,巧妙的隐匿了阵中人的行踪。
阵眼内,癸竹等人来到一间临时搭建起的茅屋前,拱手唤道:“主子。”
“进来。”伶九的声音从屋内传来,癸竹看了身后的几位辅祭一眼,那几人立刻点了点头退下,而癸竹则低眉顺目的走进了屋内。
“瞳儿来了?”看到癸竹之后,伶九冷然的问道,癸竹恭敬的回答:“少主她们已经进入了桑和镇,并且包下了整个驿馆入住。”
“百里澈和苏夜都在她的身边?”伶九的声音越发的冷沉,癸竹点头,“他们这一路都护在少主身旁,随行的还有雁国小太子,此刻皆在桑和镇的驿馆中。”
屋内的气氛沉重的令癸竹有些不安,视线落在了墙边的一道黑影上,癸竹的心头顿时掠过了一丝诧异。
自从主子出现在此处开始,身边就一直跟着这一道影子,那影子看上去应是个人的形状,只是全身上下都被浓稠的黑色笼罩。癸竹不敢细看,只是暗自猜测那黑影是谁,突然,一道死寂的视线锁定在了癸竹的身上,癸竹的身子顿时一僵,冷汗也如瀑布一般湿透了后背。
那是一道如从地狱深渊般阴霾残戾的眼神,似乎带着从鬼域中浸泡过的怨恨和嗜血,在视线交汇的瞬间便要将癸竹蚕食入腹啃噬殆尽。癸竹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竟
然被震慑的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能心脏抽紧屏住呼吸惊恐的瞪大了眼睛,被绝望和惊恐慢慢的炙烤和煎熬。
“小东西,不要调皮。”伶九看到了癸竹的反应,顿时咯咯一笑,对那黑影命令道。
凝聚在癸竹身上的视线立刻消失,癸竹身子一软瘫倒在地,浑身颤抖几不成言,伶九轻蔑的看了她一眼,不耐烦的吩咐:“下去吧,记得今晚照计划行事,让那些山贼土匪给本宫放聪明点,不管他们用尽什么方法,一定要将瞳儿从驿馆中逼出来。”
“主……主子……请放心……”癸竹哆嗦道:“属下……属下来此之前做……做足了准备,一定,一定不会让……主子……失……失望……”
伶九挥了挥手,癸竹如遭大赦,跌跌撞撞的就朝屋子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