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小镇上的一座酒楼坐下,距离红雪信中提到的地方,仅有一条街的距离。
接壤的拐角处,一条岔路:一半往唐家堡而去,一半是离开重庆府的必经之路。
他在靠近楼栏的地方坐下,这个地方可以清晰的看到拐角处的人来人往……
“唐堡主,小店新来了江南的杏花酒,可要来上几坛品品?”
眼尖的小二瞅见难得来的大主顾,他扯下肩头的白巾擦着唐染面前的桌,一边寒暄着。
“杏花太淡。本座今日不尝太淡的酒。”
烈酒乱心性(3)
小二忙笑道:“好好——小的这就去找几坛烈的,马上给唐堡主送上?”
唐染不答,仅是轻轻一点头,一掸手,示意小二快走,别扰了他的清净。
小小的酒楼里,二楼没有几位客人,这楼上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飘到了楼下。
小二在木楼台阶上快步走下,一阵“嗒嗒嗒”的脚步声,他朗声吆喝着:“掌柜的,两坛烧刀子,楼上唐堡主要满上!”
“知道了!”中年男人喜滋滋从柜台后面绕出来,他一掌拍上小二的肩膀,悄悄竖起大拇指,“你小子有戏啊,想那唐家堡的堡主半天不搭理人,你一去招呼,他就要几坛好酒——好样的,好样的!”
“那酒……”
“在酒窖里,取了来吧——”
小二一点头,正要往酒窖去,一阵阴云密布的架势遮住了他和掌柜的面前的光……
“几位客官……”掌柜的小声支吾着……
在他们面前,是六个身高马大的男人,最奇怪的——是他们身上穿着蓝蓝红红的怪衣裳,不像是本地人,六个男人皮肤黝黑,眼神犀利又深邃。带头的男人头上还缠着一块花布带子,蓝底红花。
“你说的,是——唐门、唐染?”生疏的口音。
掌柜费了好大劲儿才懂这意思。
“是……唐门唐堡主唐染。”这地方的人都知道——要说这不知道的人,可怕也只有这些不懂中原江湖的“外乡人”。掌柜的看这六人的架势,好言劝着,“几位,听口气……和唐堡主不是很友好?”
带头的男人淡淡的看他一眼——他听不懂太深奥的中原说辞。
掌柜的只想在自己的地盘息事宁人,这几个不像善茬儿,是来找唐堡主闹事的吧?江湖中人总来这一套,在酒家客栈多的是狭路相逢的打斗。
掌柜的拨着算盘上的算珠,作势吓唬他们:“我说几位还是收敛一下,唐家堡就在隔壁镇上——唐家有很多高手!”
苗疆的神秘杀手(1)
“再说了,唐堡主武功盖世,别说是你们六个,就算来像你们这样的十六个大汉,未必是唐堡主的对手,可别偷不到鱼儿倒是惹了一身的腥味儿,把唐家堡的人惹来了——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唉,我说你们……”
面前——已经没有人了。
台阶上传来半重半轻的响动……那些人已经往楼上去了。
小二楞在那里,他问掌柜的:“怎么办?”
“能怎么办?等着他们打起来,算算唐家要赔咱们多少银子——”掌柜的已经想好了,真要打起来,再打坏他的东西,他要找唐门狠狠敲一笔帐。
“掌柜的,我是说……唐堡主的酒还上不上?”
“上!拿最好的给他,哪怕不喝,砸了也是银子!”
小二一哈腰,低头匆匆往酒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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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道上有声音。
来个六个穿着古怪的男人——他们一出现,旁边桌上的酒客连忙喝完了最后一口酒酿,横着身子像螃蟹似的挪到楼梯口,连滚带爬往楼下去。
早在穿黑衣的男人坐下之后,他们就想开溜了:和毒君坐同一个场合喝酒,这是在磨他们的长寿命,看唐染一眼都能掉了几年的寿命呢!万一毒君身上飘出的毒气毒到了他们……唉,还是先跑为妙!
看到又来了几个身材魁梧的男人,酒客只当救星来了,趁着唐染去注意那些人,酒客落荒而逃。
唐染确实在看他们,从他们走上来的第一刻开始……
他们在注意他,六双眼睛盯着他,很是怪异。
唐染注意的是他们身上的服饰:很奇怪的装束,熟悉……又陌生,再想想,他心头一亮——对,他认得,红雪昔日也穿着类似的衣装,是苗服。
这几个男人……是苗疆来的?
他们不说话,看过他一阵之后,就像普通的酒客一般,选了一张圆桌坐下,随身的兵器——都是锋利的弯刀。
苗疆的神秘杀手(2)
他们落座,没有再睇来不善的目光。男人们聚在一起,他们用只有他们自己听得懂的土语交谈。
唐染听了一半,他略懂苗语,可是……这些人浓重的土话,有一半是他听不懂的。
这些人……来自更远的苗疆,也许,是苗域最偏僻的深处。
男人们的脸上透出一种偏远土家的气息——唐染看了半许,他在他们的衣服和饰物上看到了一个共同点:这些人的衣袖上,都纹了一个图案:蓝色火苗,橘红火焰拼凑在一起,浅蓝和橘红的丝线缠绕在一起,很扎眼。
有东西在唐染眼前一晃……他紧张的吸了一口气。
那黑影,是小二把端盘上的酒壶摆上了桌,一共两壶,还有一个用温水烫过的酒杯,逐一摆在了唐染面前。
“唐堡主请慢用——”
“嗯……”唐染淡淡应着,他去瞟那桌的六人——
小二一边摆弄酒壶帮着唐染满上,一边小小声的问起:“唐堡主是不是认识他们?那些人好生奇怪,穿得古怪长得也古怪,唐堡主一个人,他们六个人——小的愿意帮您去唐家堡捎个口信。”
捎个口信就说有人在酒家堵截唐堡主,多来几个唐门的高手来助阵。小二就是这个意思。
唐染的眉宇微动,他自认为武功不逊任何人,就算是武林盟主燕行云也未必是他唐染的对手——今日的局面特殊,哪怕这一次他寡不敌众,他不会把唐门的人招来打群架!
红雪在这里,他们来了……万一和她撞上,还看到她身边另一个男人,岂不是把他这些年来的谎言一并揭穿了?
他可以扛下那些闲言碎语,那么……红雪呢?
他不会这么做的!
唐染一扬手,他只吩咐小二:“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别给本座多说多做!”
“啊……是……”算他多嘴了。
人才退了一步,那桌的六个苗人里,带头的男人喊小二——他们也需要酒。
苗疆的神秘杀手(3)
唐染听到他们生硬的说话表述,有一个奇特的想法在心中慢慢冒出困惑:苗疆的人,和红雪出现在同一天,他们……会不会和殷红雪有关?他们是为了她而来的?
红雪、红雪!
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耳边还能依稀听到她的笑声……
不是唐染的幻觉,他在酒楼坐下的这个间隙,另一边酒家里的他们早就吃饱喝足,三个大人正陪着孩子在街上闲逛。
茂儿最兴奋,他拉着女人的手,到处指指点点,如果可以,他真想把一整条大街都搬回唐家堡。
街道上,他们的嬉闹传入唐染的耳朵里,他心里不痛快!
不悦的情绪,堵在心头,难受!
不去在意那些奇怪的苗人,唐染拉过桌上的酒壶,一杯一杯的倒酒,一杯一杯的灌进嘴里,烈酒滚烫的顺着他的喉咙灌进肚子里,翻出滚烫的火——
烧一烧,就能醒吧?
这样的痴恋,还要持续多久?明明不想放开的——却还在该死的犯傻,装得不在乎。
殷红雪,你又怎会知道……那一夜的放手,我悔了四年,四年的梦里……都有你的身影。
无处发泄,只能借酒浇愁。
只有醉一场,才能将自己麻痹,等她走了,一切又回到原来的样子。
唐染情不自禁的轻笑:原来自己的心这么经不起折腾,仅是得知她来到唐门附近,他蠢蠢欲动,想再看她、再和她说说话——或者,再碰一碰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个“她”。
被段锦秀打断的那份感情,是那个该死的男人把红雪抢走了!
气愤之余,他醉得很快,醉意上来……他起身,倚在酒家的楼栏外头,遥遥望着岔路上分道扬镳的两路人。
唐宁抱着唐茂告别红雪,孩子一怀抱的好东西,乐不可支。
唐染看在眼里,他不禁冷笑出声:茂儿……
孩子又怎会知道……今日抱他和他玩闹的女人就是他的娘亲?
怀孕弄反了俩儿子(1)
是自己该死的道义和大度,害得儿子从小就没有一个娘。
“段、锦、秀——”
他咬牙切齿的念着这个名字——
背对着他走远的那一双身影,唐染清楚的看到相依相偎在一起的男女,密不可分,在他们之间没有半点的间隙,红雪搂着段锦秀,他们走在离开重庆府的路上。
再一次,她跟着段锦秀走了,在她看过儿子之后,她选择的……还是段锦秀!
有一只手,搭上了他黑衣的肩头!
唐染一怔,他睇了一眼,他看到了苗衣花纹的衣袖,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
“你、就是……唐门、唐染?”
他们……是来找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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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宁说,茂儿很淘气——啊,我以为那孩子跟着唐染,会像唐染一样闷骚不苟言笑呢!”红雪倚在漂亮的男人身边,不禁嘀咕,“没想到孩子这么活泼好动。”
段锦秀望天,他突然叹了一口气。
红雪追问:“怎么了?”
叹的好悲凉呢,想把整棵大树都叹倒了吗?
段锦秀说:“我突然想——我的绵绵有时候都不像我,你说他的小脑袋里整天在想什么,乖乎乎的,只会粘着我喊阿爹抱抱,男孩子的淘气什么都没有,文静的就像个女孩子。”
红雪嗤笑:“幸好绵爱不在,被他听见自己的爹爹也数落他像女孩子,一定往死里哭。”
“哭?你觉得他会哭吗?想我们送走他的那天,他都不哭——我真觉得自己这四年捂出了一块半热不热的石头。”他抬手,轻轻拂动红雪鬓角的青丝,他打趣儿道,“红雪你说……你的肚子是不是把两个儿子的性格配反了?”
“这个……”
这话不是这么说的吧,茂儿和绵爱又不是同时在她肚子里生成的,他们又不是孪生兄弟,怎么会乱抢脾气性格这一说?
这主要,还是后天环境影响吧!
怀孕弄反了俩儿子(2)
红雪分析道:“应该这么说,茂儿太淘气,是因为唐家堡里个个宠着他,宠得他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玩、什么都敢闹,无拘无束的孩子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做他喜欢做的事情。至于绵爱嘛……倒不是文静,只怕和你一样,太文静的时候,一肚子的腹黑——在想什么坏主意吧?”
段锦秀唉唉大叫,他抬起手掌对天起誓:“天地可表,本王现在什么坏主意都没有!本王现在是一等一的良民!”
说笑的当下,红雪突然楞住了,她停步,笑容僵在脸上。
“怎么了?”好端端的不走了,段锦秀第一反应就是摸摸她的脸颊,哄着安慰,“是不是刚才吃太多了不舒服?”
“不……不是……锦秀,你有没有听见?”
“听见?”他只听见他们之间的打情骂俏——他张望四周,差不多快要离开小镇,这一路通向牌楼那边,没有刚刚街上的热闹小贩,这里很安静,半点吆喝的杂声都没有。
他道:“什么都没啊——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居然让她怕成这样?
“我……我听见唐染的鞭子声。”她紧张的牢牢抓住段锦秀的手,“我听到桌子碎了,还有碗碟什么的碎了一地……像是……在动武!”
就是刚刚一瞬间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响,好像……就在她身边似的。
段锦秀的脸色不好,他搂上她的肩膀,好言安慰着:“傻丫头,你被他的鞭子吓坏了——没进唐门,没见着唐染,你就听到他的鞭子声了?”他笑着左右环顾,这里除了他们——还有谁啊?
“我真的听见了……”
“那是你吓的!”
说起唐染那一鞭子,段锦秀亦是心有余悸,他抬手摸摸自己的肩头,抱怨道:“别说是你了,我现在一想到那家伙粗暴的一手,我也害怕。”
啊……差点忘了,锦秀替她挨过一鞭子呢!
红雪问起:“那天……离开我之后,你就回大理了?”
怀孕弄反了俩儿子(3)
他明白她说的是哪一桩事情,他点头,说:“当然是快马回去——再不回去,等着唐染揭穿我的面目,成为你们中原武林的公敌?”
“那……是不是流了很多血?”她颤声问起。
段锦秀很认真的一点头:“多!多得本王的床沿都是血帕子,月婆帮着帮我堵伤口,就是堵不住这血。”他咂咂嘴,故意把往事严重化,“本王派去唐家堡做卧底的燕戊戌,不是被唐染活生生抽断了一条胳膊么——那时候我都快吓死了,生怕自己将来也变成个独臂王爷……幸好祖上保佑,这手臂保住了,还抱回了一个美人,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伊始,被他正经八百的说辞吓到了,等到了最后一句,红雪的担心瞬间化去!
她冷嗤一声,瞪他:“少贫嘴!断臂了最好,省得一双手再去勾搭其他女人!”
“哪有?那时候本王心里只剩下你一个……”
“油嘴滑舌!”
“不过……那一下真的很疼呢,我从小到大,长在皇家内院,哪里受过什么皮肉伤——淑妃帮我用药的时候,魂都吓去了一半!”他揉着自己肩膀,哀哀一叹,“幸好——我把爱妃你骗来了,你再跟着唐染,我就怕哪一天他的鞭子会落在你的身上。”
“其实……那时候的那一鞭子不是冲着我去的……”
“我知道。”段锦秀耸耸肩,讪笑道,“我心甘情愿为你挡这一下——不管是不是冲着你去的,只要红雪你平安,我什么都不在乎,唐染若想再来一鞭子,我还是愿意帮你挡着!”
她失声一笑,回过身,再次抱上他的手臂。
“不用你保护我,换我保护你——谁让你这个笨蛋不会武功!”
“学武功?学武功有什么用?本王生来就是躺在那里享受的——不然练得像克伦一样虎背熊腰,爱妃还会要我么?”
“哪有?克伦将军是克伦将军,你看看你九皇兄,不是挺正常嘛?”
怀孕弄反了俩儿子(4)
瞧瞧人家,要身材有身材,还是个王爷身份的帅哥,还会武功,还会行军打仗。
段锦秀冷嗤:“红雪,你这话不对——段东复哪里正常了?他把征战沙场当女人,最不正常的就是他!”
“……”
说他油嘴滑舌,还狡辩呢,她说一句,他总有理由顶三句、四句……或者更多!
“好了,唐门来过了,你想茂儿我也陪你看过了——接下去呢,我们去苗疆?回你的殷家寨?”
“啊……是……”她应着,没有底气。
“又怎么了?”
“我……”她抬脸,孩子气的苦笑,“我怕我爹娘不认得我了——”
“嗯?自己生的孩子都认不得?这是什么道理?”
“因为我爹娘见我哪会儿,我还是一张丑脸呢!现在……”现在,她捧着这张完美无瑕的脸,才知道变脸有变脸的难处!身边几个男人和她相处久了,自然承认她的身份,可是远在殷家寨的爹娘,都不知道这张脸是谁啊!
她回忆着:“是有那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