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人没有人知道那封信里写了什么,包括沈老夫人也没能看上一眼。丫鬟仆人老妈子只知道,第二天再看见沈柳时,她一夜间疲态尽显,整个人仿佛都苍老了许多。
府里的人原本就怕她,如今见她这幅样子,心里更是惊惧。如今沈家人人自危,整个府邸都笼罩着阴云,气氛压抑的人喘不过气。
外头的事早已交代的清清楚楚,又有沈砚坐镇。在别人眼里,沈砚原本就是沈家的子孙,此刻多番出入沈氏旗下的产业,虽说有些惹人争议,不过大家也只是说说,最后还不是道一句:“风水轮流转。”
其实粗俗的讲,这在外人眼里,无非就是沈家的一场窝里反,而外面的人,也就图一茶余饭后的热闹。当然其中也有想要趁火打劫的,可谁叫沈砚有靠山呢,有许氏撑腰,这些人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铃兰在后宅由许小妹陪着,静静听着丫鬟汇报外面大厅的事,沈家的人果然来了。
许小妹不屑道:“来了有何用?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的,那是咱们花钱买来的,就是闹到官府咱也是占理的一方。”
如此折腾了三五天,沈家的人也算是消停了。
沈砚给铃兰倒了杯水,“沈柳只怕是恨极了罗鸣辕。”
“她派人去找了?”
“岂止,她报了官。归隐镇隶属峪安县管辖,峪安知县之妻是大伯的女儿,她一个长辈开口了,又是这档子事,官府那边也插手了。”
“就是不知他们躲不躲的过这一劫。”
“管他们,因果报应都是自己造的。”
铃兰和沈砚又在许府住了几天,沈家也彻底没再来人。眼看端午将至,田里的小麦也快要成熟,两人这才收拾了一番,回了村子。
村子里的人也有外出的,沈家这事又闹得沸沸扬扬的,村里难免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因此看他们二人的眼神颇为奇怪。
铃兰才不管这些呢,回到家,沈氏夫妇永远都是大忙人,自然是不在家的。
沈砚送走了许府的人,取了温水让铃兰梳洗。
铃兰趴在门框上,看着那个在院子里提水准备给她烧开水喝的男人,思索了再三还是问了出来。
“你的真名叫什么?”
沈砚提水的手臂僵了半响,方才提了水桶放在地上,回头看她,笑了笑:“萧锐。”
“哦。”
如此又是几天过去,迎来了端午佳节,这天村子里里里外外都忙着包粽子、喝雄黄酒,孩子们欢欢喜喜的带着大人们给绣的香囊。
一眨眼又是大半个月过去,田里的小小麦已经成熟的七七八八,有的已经可以收割了。铃兰的肚子也已经微微隆起,这时候的天气有些沉闷炎热,让人心情浮躁。都说怀孕的女人脾气尤其差,这话一点不假。
好在今年情况特殊,家里也有了不少底钱,沈砚,不,应该是萧锐了,他刚接手沈家的产业,有许多事还不是很熟练,因此田地里他是心有余力不足了,实在抽不开身,因此今年沈氏夫妇不再给人做帮工了。非但如此,连自己家的活计都承包给了别人。
郭耕带着孙梨白走了也有一个月了,当时郭耕是用了外出寻医的理由带着妻子走的。孙梨白一直未生育,郭家二老嘴上不说,心里难免膈应。如果外面真有什么神医能医好孙梨白的病,他们也很高兴,就是不满这两人大半夜的离家出走,还是在李甜甜出事的当天。不过好在李甜甜吉人自有天相,平安回来,郭家二老唠叨了几天也就过去了。
夏收这个季节最是忙碌,倘若家里有个壮汉的还轻松些,若是像孙家这样的,也只能没日没夜的折腾,方才不耽误下一季播种。
沈母笑呵呵道:“你爹啊,惯会做人,这村里少说也有上百人,除了不讨喜的个别几个,哪个没受过你爹的情?”
萧锐难得抽了空回来,还在外面买了几个大西瓜,他切好了拿给沈母和铃兰一人一块,听到这话,不由得一笑。
铃兰也跟着点头,忽然又想到什么,斜睨了他一眼:“我今儿早上还听说呢。”
“说什么?”萧锐问。
“说我真是咱家的福星。最重要的是,我这才嫁进来多久,就这自小便傻呆呆的人竟然也变聪明了,还学会了做生意。”
萧锐失笑,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是是,你最好。”
沈母也笑,挽着食篮,道:“我去送饭,外面天气热,地里的活计又有人做,也用不着咱们,你们就在家好好歇着吧。”
“嗯,好,娘您慢走。”
沈母走后,铃兰扯了扯沈砚,问道:“可有大家的消息?”她问的是周政夫妇和孙梨白二人还有罗鸣辕跟他那个相好的。”
“瑜姐他们那里一切都好,郭大哥那里也没什么事,就是孙梨白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两人现在的关系一直僵持着。至于罗鸣辕他们……”
“怎样?”
“昨日我在平遥城内有看见罗鸣辕,当时还有沈碧夫妇。罗鸣辕当时买了很多东西,应该是出来采办食材的。”
铃兰也没多想,淡淡道:“那个峪安县的知县和罗鸣辕是好友,双方遇上了说几句话也在情理之中。”
想想也是,两人也就没将这些放在身上,又聊了些别的。
只是谁也没料到,只是短短五天的时间,竟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
这天铃兰依旧赋闲在家,她跟沈母两人坐在院子里,正在研究给未出世的宝宝准备什么样的衣物呢,就见沈松带了个人到家里来。
那人是许府的小厮,见到铃兰也不废话,把主子交代的话一一转达。
“锵”的一声,沈母手里的剪刀掉在了桌子上,沈松也是一愣。
那小厮又重复了一遍。
铃兰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半响才堪堪回神:“……何槿沅……死了?沈碧认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时间:周四晚九点
☆、两不相欠
何槿沅会死,这是铃兰万万始料未及的,同样让她惊愕的还有沈碧。按理说,对何槿沅恨之入骨的原该是沈柳才对,干沈碧何事?
铃兰一时想不透,干脆跟沈氏夫妇告了别,随小厮去了许府。
因为她身怀六甲,那小厮赶车也不敢快,是以速度有点慢。
铃兰问道:“此事发生多久了?是谁报的案?”
那小厮摇头:“大小姐见谅,小人只管传话,并不清楚这些。”
铃兰没再问,退回了马车里,看来这事还得去问爹娘了。
许夫人对她的到来有点意外,看她挺着个肚子还跑来,轻声微斥:“看看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怎得还这么没轻没重。”
铃兰笑了笑,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娘您多虑了,女儿身子好着呢。再说了,娘您自己不还大着肚子吗?”
许夫人已经到了临产期,身边丫鬟婆子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她心里早就烦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经铃兰这么一说,她摇头叹息:“还不都是你爹整出来的。”又道:“知道你心里疑问多着呢,可就算再多疑问,也得顾着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哪有孕妇像你这般能折腾的,真是片刻也闲不得。”
铃兰嘿嘿笑。
许夫人叹气,“我跟你爹也是今儿一早才听说的。沈碧击鼓,当着峪安县众多老百姓和其丈夫王知县的面,亲口承认的。沈碧一口咬定是自己杀了人,王知县无法,只能将人暂时收押了。眼下沈家二房的人已经都赶去了。”
“沈碧和何槿沅有何恩怨?”竟能让她犯下杀人重罪。
“你忘了你之前曾经暗查过何槿沅的,”许夫人道:“都是些儿女情长的冤孽……”
回想之前的调查结果,铃兰琢磨了下。
何槿沅在假死投奔罗鸣辕后,曾借住在王知县家里,那时王知县还是个二十多岁风华正茂的有为青年,而何槿沅风姿秀丽,气质温婉,王知县会喜欢上她实是情理之中的事。只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再后来,因为王知县和罗鸣辕交好,也曾到过沈家几次,沈碧当年豆蔻年华,正是满怀心事的娇羞女儿姿态,她会看上成熟稳重的王知县,似乎也是合理的事。只是同样也可惜了,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许夫人皱眉:“男人呐,都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要我说,这沈碧估摸着也是被逼的吧,此次才这般冲动不计较后果。”自己的枕边人日日牵挂着另一女子,这事搁谁也受不了。
“娘是说沈碧是恨?她恨王知县和何槿沅,所以才杀了人?如此一来,何槿沅一死,王知县伤心肯定在所难免。”只是沈柳呢?
萧锐知道铃兰在许府,当晚也就没赶回村里,而是直接来许府找人。
“白天的事你听说了?”铃兰问。
萧锐点点头,“嗯。我跟你提过,昨日我在平遥城瞧见沈碧夫妇在跟罗鸣辕谈话,想来沈碧应是那时动的手。”
“那个少年呢?”毒/药加在食物里,万一罗鸣辕和那个少年爷中毒了呢。
“沈碧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她只想要何槿沅一个人的命而已。她知道何槿沅的喜好,想避开罗鸣辕和那少年爷并非难事。”
“那罗鸣辕呢?”这个男人,想想也是可怜。处心积虑了那么久,到头来什么都是虚无一场。
“王知县找过他,不过被拒了,连那少年也没见过。”
想想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铃兰唏嘘:“说真的,我一直以为最后会是沈柳出面呢。”沈碧,实在是没料到,更没料到何槿沅会丧命。
“嗯,不说这些了,明天爹娘也会过来,咱们一起去沈府看看。”
“好。”
“睡吧。”萧锐揉揉她的发,温和道。
在外面来看,如今的沈府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沈松携一家四口一路进了内宅,说实话,对沈老夫人愿意见他们一事,都感到很意外。
沈老夫人端端正正坐在上座,还是那么威严,看着一同进来的四人。
“你爹当年留给你的东西,如今全都完璧归赵了。”
沈松淡淡道:“柳苑那座宅子,若是您没什么意见,我想修葺打扫一番。”然后住进来。那是母亲留给自己的唯一一个念想。
以前不争,是知道自己争也争不过,如今局势却不同了。
沈老夫人没点头也没反对,挥挥手,由丫鬟扶着进了内室。
铃兰等人一同出来,正打算出府,却在半道上遇见了王知县,一脸冷若冰霜,携着众衙役不由分说进了偏院,那里是沈柳的宅院。
不一会从里面传来沈柳的声音:“让罗鸣辕亲自来见我,否则我宁愿自刎当场也不会随你走。”
“你涉嫌挑唆他人行凶,本官依法办事,岂容你……”王知县冷硬的话语还未完就被打断。
“我再说一遍,让罗鸣辕来见我,否则大人永远不能替沈碧开罪。难道大人还想屈打成招吗?你别忘了,我那好侄女儿可是认了罪的。就算东西是我给她的又怎样?她一心寻死,旁人又有什么法子?”
这事果然与沈柳有关呐,王知县心心念念何槿沅这么多年,沈碧都忍下来了,又怎会突然就发难呢,更何况罗鸣辕与何槿沅已经准备隐遁了。想来也是沈柳实在找不到人,想到王知县和罗鸣辕一向交好,这才把主意打在了沈碧身上。
四人相视一眼,却都打定主意不掺合他们,由他们自己去闹腾这些陈年旧事。
如今夏种已经接近尾声,田里请了帮工,自不需要自己忙活,沈松道:“你们先回去,我去找几个人来帮忙把柳苑收拾出来。”
为了更方便照顾,铃兰没有回临水村,而是应了许夫人的话,留在了许府。萧锐依然忙得一天也不见踪影,沈松夫妇则每天都在柳苑里督促进展。
这天傍晚时分,铃兰嫌家里闷,让许小妹陪着在街上慢悠悠的走了几圈。
“咦?姐,你看那是谁?”
铃兰举目望去,神色微顿,是罗鸣辕。短短几日不见,竟这般形如枯槁,可见何槿沅之死对他的打击极大。
许小妹在旁道:“已经听你的,让人给沈瑜那边传了话,就说她母亲这边出了事。”至于回不回来,那就是人家自己的事了。
眼见他进了沈府的大门,铃兰才道:“咱们回去吧。”
晚上萧锐回来的依旧晚,铃兰都睡了一觉了,他才披着月色回来,神色微微不快。
“怎么了?”
“吵醒你了?”
“没事,我晚上睡得早,你怎么了,不高兴?”白皙的手指抚上他紧蹙的眉宇。
萧锐想了想,道:“也没什么,就是酒楼前面一条街有家客栈,这几日一直在散播谣言,说咱们酒楼里的东西有问题。”
铃兰笑笑:“都是同行,这种互相踩低的事常见,不与他们计较就是。”
“嗯,很晚了,快睡吧。”
月色如水的夜晚,星辰惨淡。沈柳院子里的人都被她打发了出去,此刻只余她与罗鸣辕两人。
沈柳坐在主位上,手边是沏好的一壶茶,她端起茶盏,拂了拂茶沫子,姿态高贵犹如十几年前。不同的是,那时的她意气风发,活的恣意,而如今,竟让人生出垂垂老矣的感觉。
罗鸣辕自始至终神色清淡的看着她,不喜不悲,不怒不忿。
“是你让你那好兄弟王知县来的?既如此,想来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何槿沅的死,其实是我所为。没错,下毒之人的确是沈碧,而东西,却是我给她。”沈柳淡淡道:“不怪她也恨,谁叫那何槿沅水性杨花,诱惑了我相公不说,竟还不甘寂寞去勾引王知县,活该她有今天。”
说完她又看了眼罗鸣辕,“你恨我吗?”
“不恨。”
沈柳意外,又听他道:“不想恨了。”已经恨了那么久了,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
“可是我恨!”茶盏咣当一声摔的粉碎,沈柳红着眼眶,恨恨道:“这么多年来我是如此的信任你,可你呢?你又对我做了什么?”
“当年的你,又对我、对槿沅,做了什么?”罗鸣辕淡淡道:“因果报应罢了。”
“……因果报应”,沈柳呵呵笑了几声,泪水滚落脸颊,她喃喃自语:“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你演得可真像呐,我居然深信不疑的以为你爱上了我……”
不知又过了多久,夜色越发浓厚。罗鸣辕立于廊檐下,看着沈柳端了两杯酒缓缓走向他。
一夜的伤心落泪,这个男人自始至终未曾言语,似乎真如他说的那般,他已经不想恨了。
沈柳脸上的泪水已经风干,她淡淡道:“我沈柳,自小到大,荣宠一身,从不曾放过任何一个算计我的人,然而你是我的夫君,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这两杯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你我一人选一杯,生死有命。”
罗鸣辕看着她,神色淡漠疏离,“槿沅死前说,她这辈子最恨的和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是我欠你的,只是我下辈子不想再遇见你,所以来生只怕还不了,就今世与你两清吧。”
言罢,两杯酒全数被他喝完。
“我走了。”
黑沉的夜里,沈柳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热泪滚滚。
☆、结局【补充】
一向清净的许府此刻人仰马翻,一场嘈杂,原因无他,许夫人临盆了。
许恒彦老来得子,内心自是异常激动,只是房内产妇一声高过一声的痛呼声让他心烦意乱,万分担忧。
古代不必现世,有那么先进的接生设备,铃兰坐在外面等,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她以后要是生了,不会也这样吧……
傍晚时分,许夫人产下婴儿,产婆高声恭贺:“恭喜许老爷,是个小公子!”
许恒彦大笑,铃兰也松了口气,许小妹紧绷的神经一松,扑进铃兰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