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想知道?”石聆问。
“自然是,我关心姐姐嘛。”石琮蕊笑颜若花,对于能激起石琮秀的怒意,她感到一种由衷的成就。
韩世平坚定地做着石琮蕊的靠山,韩世清怜悯地看了石琮秀一眼,别过头去。
女孩子安静地站在人群中央,似玉心急如焚却不知如何帮衬,连胡掌柜也不知如何插话。话题就这样被引至一个可怕的方向,金楼里的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石聆今日的一举一动毫无疑问都会成为明日京城茶余饭后的闲谈,一个处理不当,姑娘的前程便毁了。
明明是亲生姐妹,何至于如此?胡掌柜也有些愤愤。
忽然,石聆开口问道:“石琮蕊,你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小孩子犯错尚可管教,大人犯错,是要为自己的错负责的。”
“姐姐,别啰嗦了,还是说说你自己的事吧。”石琮蕊认定石聆在虚张声势,“妹妹我还等着替姐姐正名呢,我可是相信姐姐的。”
石聆又笑了,不知道是在笑哪一句,其实无所谓,反正哪一句都很可笑。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石琮蕊俨然还是一个小孩子,只不过在这个时代,她已经被当做“大人”来对待,她的话流传出去,可没人管她是个大人还是孩子。
自己已经提醒过她了,到时候别怪她欺负小孩子。
“你无非想让我说出,我住在淮阳世子名下的宅子里,与他不清不楚,可是抱歉,并没有这样的事。”
“就是!也不知道在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就来这样污蔑自己的长姐,好恶毒的心肠。”似玉立即道,“当初我们姑娘到京城,无处可去,大半夜摸着黑找客栈,怎么不见你出来关心?”
这就是睁着眼睛瞎说了,她到京城的时候才刚至黄昏,倒也不至于黑灯瞎火的地步。
石聆看了似玉一眼,见小丫鬟正在认真地飙演技,不由失笑。
见石聆表情轻松,石琮蕊冷哼:“姐姐可不要说谎啊,淮阳世子亲自将你接走,如今姐姐不认账,置世子的颜面于何地?世子若知道了,要是迁怒姐姐怎么办?”
“他敢?”似玉一横。
还敢迁怒她家姑娘?要不是他,姑娘早就到郡王府吃香喝辣了,哪里用得着跑前跑后这样辛苦忙碌?
“哎呀,是不敢,我怎么忘了。姐姐靠山多着呢,没有了淮阳世子,还有安阳世子,不过,听说郡王府家风端正,就不知道王爷王妃知不知道姐姐这些‘美名’。”
“你所说的‘美名’是指我托付淮阳世子替我购置宅院的事情吗?”
石聆轻轻一声,再度集聚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似玉,包括胡掌柜。
石琮蕊瞪大眼睛,声音再度变了调:“你说什么?”
石聆平和地道:“淮阳世子知晓我在京城‘无亲无故’,‘无处安身’。他说我常住客栈总是不便,于是便替我租下一座宅院。要说世子真是心细之人,这宅院布置很好,与我在晋阳的居所很是相似,我触景生情,想着还要在京城呆上一段日子,便将这宅子买了下来。”
石聆轻扬嘴角:“这事,说到底还要多谢世子牵线,若非是侯府的面子,那宅子的主人恐怕不肯割爱。”
“你说那宅子是你买的?”石琮蕊冷声道,“我不信!京城不是唐明镇,不是晋阳,一栋宅子要多少钱?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在场众人大多数也是这样想的,石聆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石家是读书人,也非什么大门大户,哪里就有这样谈笑间就在京城买套宅子的手笔。
“姐姐,可别打肿了脸充胖子,占了侯府的好处没什么,一栋宅子而已,想必世子也是乐意送给你的,可姐姐非要说成是自己‘买’来的,难免要叫世子寒心。”
“本世子的心若是这样容易寒掉,也就不配请石大姑娘来掌管我淮阳侯府偌大的产业了!”带着笑意的朗朗男声传来。
众人寻声望去,却见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锦衣的年轻公子,五官俊朗,带着一抹叫人赏心悦目的从容微笑,信步穿过人群,毫不犹豫地站在石聆身边。
男子如暖阳和煦宜人,女子如幽兰淡雅宁静,两人气质相得益彰,一眼望去便觉得般配不已。
王焕平日里很少以真实身份示人,但是宫里的社交场合,他也是要出席的,这里面不少人都认得他。一见王焕亲自出面了,王家二郎和石氏长女之间的事变得更引人遐想,只可惜这热门事件的另一位正主安阳世子不在场。
面对剑拔弩张的氛围,王焕不甚在意,一派悠然地道:“这是怎么了?凤来阁的东家是我淮阳侯府,诸位有什么不满的可以直接对我这不成器的少东说,怎么来为难我请来的贵客?”
周围人有和王焕打过照面,彼此知晓身份的,连忙客客气气地过来打招呼。
名声再怎么不好,也是淮阳侯府的世子,万一淮阳侯没本事,再生不出儿子来,这位可就是将来的淮阳侯,再不济,王焕生母沈郡主可是沈国公的亲闺女,哪一个都得罪不得。
眼见王焕一来,这些势利小人一个个都开始满口“误会”,石琮蕊真是气急了。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能搞臭石琮秀的名声,让她在京城混不下去,偏偏半路杀出一个王焕。虽然京里有许多对王焕不好的传言,可是一眼看去,王焕就占据了大厅内所有的视线,韩师兄弟站在他身边,早被比得没了影。
那安阳世子空得一副好皮囊,内里是个疯子也就罢了,这淮阳世子看起来好模好样的,谈吐举止也不见异常,怎么也瞎了眼地站在石聆一边。
石琮蕊一个气不过,便道:“淮阳世子来得可真是时候,正好,世子不如亲自替姐姐解释一番,也好还姐姐一个清白……表哥,你拉我干什么?”石琮蕊瞪向身后的韩世清,故意道:“便是世子,也不可辱了我姐姐的名声?我做妹妹的要个交代,有什么问题吗?”
韩世清一下子成为了众人的焦点,顿时面红耳赤。
“你们……”见韩世平也一副不准备开口的样子,韩世清愤而拂袖,“好好,你们要闹便闹,可别说我没有劝阻。”
韩世清对王焕一礼:“世子,失礼了。韩某另有要事,先行一步。”
说完,韩世清无奈地看了韩世平一眼,转身离去。
“哎,世清……”韩世平本想劝阻,却被石琮蕊拦住。
“你管他做什么?”石琮蕊娇声娇气地哼了一声,“二表哥真是小气!还是大表哥你最靠得住了!”
韩世平也觉得这事有些闹大了,回去怕是要被父亲撸上一顿,但是眼见石琮蕊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他便有了些胆气。表妹还小,便是有些骄纵,他也得护着,总不能让她吃了亏。
王焕回了韩世清的礼,见人已离去,这才转回过身,客客气气地道:“这位便是二姑娘吧?石姑娘常提起你。”
不知道王焕是否有意,石琮蕊总觉得他特意强调了“二姑娘”三个字。仿佛在警示她,世人知道的石姑娘就只有石家的大姑娘,却不知哪里还冒出来个“二姑娘”。
“二姑娘会对我们家石掌事有此误会也是正常,不久之前,在下也没有想过世间有石大姑娘这样的旷世奇才。”
石聆还没被这么当面□□裸地夸过,她有些不适应地看向王焕,见那厮脸不红气不喘,好似在说一件正常无比的事。
“大姑娘经手我王家的锦绣坊一年,锦绣坊便由亏损转而盈利三十万两白银,大姑娘来京城不过两个月,救活我王家四家亏空铺子,不过是几句指点,便化腐朽为神奇,连父亲也对其赞誉有加,‘财神娘子’之名,大姑娘当得!”
石聆觉得脸开始热了。
就算知道王焕是在给她长脸,也还是很难为情啊!
可惜某位世子玩得正开心,像是故意逗弄石聆一样,还在一脸认真地说个没完:“说起来惭愧,在下倾慕大姑娘已久,这次请了大姑娘来京城,精挑细选了住所,承蒙大姑娘喜欢,本该赠与。可大姑娘拒而不收,还说我再提此事她便离开京城,我这才不得已,将此宅院卖与大姑娘。”
说着,在众目睽睽之下,王焕拿出一张契子,朗声道:“这是房契,大姑娘不便出面,便由我代劳,全权代理这笔交易,今日来,就是给大姑娘送房契来了。”
他大大方方地拉起石聆的手,将一纸十万两的房契交到她手里,笑眯眯地道:“阿聆,幸不辱使命。”
☆、痛快
剧情急转直下,见众人目瞪口呆,王焕还很高兴地道:“怎么,还有人不信?房契就在这里,你们可以跟大姑娘借来看看。”
王焕看了石琮蕊一眼,惋惜地摇摇头:“可怜居然还有人觉得大姑娘拿不出这一栋宅子的钱,石大姑娘有我锦绣坊的五成股,单是晋阳的分红每个月就有一万两,若不是签了契约,京城的账我都不想与她分了。”
石聆干咳一声:“世子说笑了,淮阳侯府可是从不欠账的。”
“看看,大掌事的威严可厉害,”王焕调笑道,“在下只是开了句玩笑,石姑娘放心,若非石姑娘帮了侯府的大忙,我如今还在父亲书房里挨训,在下实在不是经商的料子,日后还要靠姑娘多多提点,万不敢过河拆桥的。”
他这话说得风趣,把个纨绔子弟演出了精髓,在场的人都笑了。
“只不过……”王焕语气一转,“石姑娘作为侯府的贵客,也不是任何人都能造谣抹黑的,就算是姑娘的妹妹,说话也该注意些。便是姑娘大度,不放在心里,我还在意呢不是?”
王焕脸色一沉,好似十分生气地对石琮蕊道:“你,你这个小丫头,仗着是大姑娘的姐妹,就能诋毁本世子的清白吗?”
噗!
人群中已经有人忍不住笑出声了。
还以为这淮阳世子是来英雄救美的,怎么闹了半天他是来给自己正名的?小心眼到这个地步,可真是草包了些。
王焕却不羞不臊地道:“本世子可是堂堂正正去石家提过亲的,虽然糟了些嫌弃,没能得石大姑娘应允,不过想来遭人嫌弃的也不只我一个,应是石大姑娘还没有做好出嫁的准备,不是针对我才是。”
阿啾!
——正在家里逗蛐蛐的赵某六打个了个喷嚏。
“本世子一腔真心,又怎么会舍得让大姑娘当个见不得光的外室?我王焕若有幸得娶石氏琮秀为妻,必执雁为礼,百花为聘,朗月天风为媒,十里锦绣铺路,八抬金丝鸾轿相迎,且发誓一生守此一人,以报苍天赐福,予我如花美眷,金玉良缘。”
开始还带着些玩笑,说到后来语气越发真挚,到最后,在场众人竟是鸦雀无声。
连石琮蕊都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信誓旦旦说着只要石聆一人的淮阳世子。
疯了!
这些人都疯了!
石聆到底有什么好?她不过就是个傻子!傻子!
王焕却根本没有在意周围的目光,他的视线坦然而磊落地落到那个一直不敢看他的姑娘身上,看着石聆脸上的绯色越来越重,不禁想到初识时的种种。
看着厉害得不得了,其实是只纸老虎,连两句情话都听不得。看看,那种天崩地裂了似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好似他说了什么鬼话。
说到底,那天的事会被石琮蕊拿来发作,又闹得这样沸沸扬扬,其实都是自己的错。可是石聆连提也没提过一句,石聆将他与淮阳侯府彻底摒弃在话题之外,自己承担了所有的指责,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
她是这样值得被好好对待的女孩子,本该在家人和丈夫的羽翼之下安然生活,此刻却这样傲然地站在最前方,承受着众人的指责和冷眼,又无声无息地袒护着他人。
若不是自己恰巧赶来,她要怎么办?即便她有对付石琮蕊的办法,可这谣言一旦走了出去,又有谁会在乎事情的真相?石琮秀的大名在京里怕是要彻底的火了,她可有一星半点儿想到叫人来求助?
按下万千感慨,王焕收回目光,面上还是一副二世祖的样子,道:“石二姑娘,可惜本世子暂时还当不得你的姐夫,不好替石老爷管教你,不过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对长姐都这样刻薄以待……啧!”王焕说着,有些怜悯地看了韩世平一眼,“不知道将来要嫁给哪个倒霉蛋,真是祖上作孽。”
他在京里的纨绔之名与安阳世子不相上下,这话虽然过分,但在他嘴里说出来,任何人都不觉得奇怪。石琮蕊却从没有受过这样□□裸的羞辱,脸色鲜红欲滴,表情简直难看得可以。而被含沙射影,且早就看不起王焕的韩世平也根本不是忍气吞声的人。
“岂有此理,你身为堂堂世子,怎可如此羞辱一个弱女子,真是……算不上君子!”
“我可不爱当君子,”这话他不是第一次说,君子有什么好?王焕笑言:“说起羞辱同胞,自辱家门,二姑娘才是个中翘楚,王某甘拜下风;至于韩兄你,堂堂七尺男儿,连人家姐妹斗嘴也要插手……你们当君子的管得真宽。”
韩世清脸色发青,怒道:“你——你居然……”
“够了!”
石聆突然的怒喝让众人静下,视线再度落在今天这场纷争的主人公身上。
“诸位,今日之事,乃是石家的私事,旁人还请不要插手。”
一句石家私事,成功逼得韩世平闭嘴,王焕也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石聆走到石琮蕊身前,突然抬眼,迅如闪电地出手。
“啪”地一声,石琮蕊右侧脸颊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
“这份礼,当初送你母亲,我便觉得轻了,”石聆低声,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如今加上了你,方觉得有些痛快。”
石琮蕊双目圆凳,娇俏的脸上先是不可思议,随后变得狰狞不已:“你竟敢打我!”
石聆退开两步,淡定地道:“我不是打你,我是管教你。我身为你的长姐,在你做出有辱门风之行时,自然有资格替父亲和你的母亲管教你。”
韩氏如今已经老实了,偏这个石琮蕊不知轻重,石聆本不想理她,但她今日所为,让石聆知道自己错估了这个小姑娘的心胸。如今这仇已然是结下了,这一巴掌的教训就不用省了。
“石琮秀!”韩世平快步上前,道,“你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打她?”
不用王焕下令,初十已经飞快地挡在石聆跟前,一把捉住韩世平的手,眼中杀机迸现。
“为什么不可以打她?”石聆冷冷地道,“我替父亲管教妹妹,你不过是远房亲戚,你有什么资格插嘴?”
“闭嘴!”石琮蕊激动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没娘的白痴傻子,还轮不到你来管教我!”
眼见石琮蕊开始口无遮拦,等下还不知道又有说出什么难听的言语来。
王焕垂下眼帘:“初十,掌嘴。”
“是!”
初十二话不说,“啪啪”又是两巴掌。
他早就看不下去了,姑娘那小细胳膊,扇人能有多大的力气?这种粗活,还是得他们这些专业的来!
“救命!救命啊!淮阳候家要杀人啦!”
眼看着初十还没尽兴,石琮蕊惊声尖叫起来。
“初十,把她的嘴堵上,送回韩侍郎家,就说此女在凤来阁无故尖叫,疑似疯癫,叫韩侍郎关一关,请个大夫喂些好药,治不好就别再放出来咬人了。”
“你们敢——你们……呜呜!”
韩世平被这刺耳的声音激得回过神儿,注意到王焕此时面上已经没了一点笑意,他心下一冷,这才意识到他们这是真的惹了祸,得罪了淮阳侯府。此刻韩世平也顾不得平日里对王焕那些不屑,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