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聆略微思索,答道:“睡得很好,我很喜欢这里。原应是小辈主动去见礼,只因诸事耽搁,改日必登门拜访。”
石聆这番话是斟酌过的,表达了这里很好,对于韩二夫人的关心她很领情,她是喜欢这里才住下来,并非不愿与二夫人同住。
韩二夫人听着舒心,越发觉得这个石氏长女是个懂事也好相处的姑娘,比起她家那只会哭哭啼啼的亲外甥女,确实是要好一些。
曲氏原本就因为韩世平的事不喜欢石琮蕊,这会儿见石聆与众人一团融融,便也笑呵呵地道:“二嫂,世清可说了,琮秀昨日便夸这园子选的好呢,你这好人我们忘不了。可琮秀这孩子我也喜欢,还想叫陪我两日,你就先往后排排吧。”
妯娌几人调笑了一会儿,偶尔问到石聆,石聆便回话,无话时,她端坐一旁,静静聆听。
看得出来,这几个妯娌关系很好,对她也并无韩夫人那种突兀的敌意。所谓家和万事兴,韩氏内宅如此团结,也难怪韩侍郎这几年官升得这么快。
而韩二夫人则是越看越喜欢这个文静的姑娘,她不由感慨道:“这孩子这么瘦瘦弱弱的,却这么能干,我可听说了,连孙家老爷子都对琮秀赞不绝口的。”
韩大夫人也道:“这个我最知道了。当初老太太叫我管家,一摞子账本递给我,看得我眼都花了,我就想啊,可千万别闹出笑话来,手忙脚乱了大半年,才勉强理清内外。琮秀这才多大,就能在外面独当一面,你们只见她风光,可这孩子背地里,不一定吃了多少苦。”
韩大夫人这一番话说得颇为感慨,连着一直紧绷着神经的似玉神情都和缓了些。
又或许,韩家的这群女人,此时是真的来化干戈为玉帛的。
石聆摇摇头,道:“我并不苦,有许多人比我苦,且还要继续苦下去。我是个很幸运的人。”
曲氏听了不由很是感动:“听听,真是个好孩子,懂事得都让人心疼了。”
韩大夫人想到什么,道:“我现在越发觉得二妹做得对,这样的孩子早就该接家里来,兴许我看账本就没那么累了。”
石聆笑了笑:“管家和营生是不同的,若夫人真的有兴趣,琮秀手里也有些窍门,回头我写好了给您送去。”
营生在赚,管家在稳,营生好比逆水行舟,攻城略池,不进则退,管家则似顺风行船,戒急戒躁,船稳眼精,便能乘风破浪。韩家不算大户,但是人丁也不少,府里上上下下都要打理,且韩大夫人才初接管这些,必然有很多难处。
果然,她这一说,大夫人眼睛一亮:“我说什么,我说什么?你们瞧瞧吧,早就该接过来!”
一句话说得情真意切,逗得众人都笑了。
一上午的时间,韩氏的三位主母与石聆相谈甚欢,晌午一起在三房用了饭。三人又就百花宴叮嘱了石聆许多事。待众人散去,石聆回到宅院,却听到似玉一声轻叹。
“没想到啊没想到,韩家居然有这样明事理的儿媳妇。”似玉抿了抿嘴,想着昨日自己还想出好多方法,要与韩家人好好斗一场,却是来了三个软绵绵的布枕头,叫她一点儿也出不了力。
石聆轻声道:“世间许多误会就是这样生出的,树敌多了并没有什么好处,这也算道理,你记在心里吧。”
其实,即便这些人不全是真心也没什么,韩家本也没有任何理由与她作对。她的继母韩氏在韩家一族是旁支中的旁支,韩氏族长并不放在眼里,否则也不会有给三房联姻一事。要知道,大房的儿媳可是堂堂兵部侍郎之女,身份高出石琮蕊太多了。所以韩家不可能将石聆与韩氏那点儿矛盾放在心上。
而她如今不仅名声在外,更有王焕和赵幼贤帮忙,如果她想得不错,一开始韩家就是想借她这层关系拉拢侯府或郡王府,没想到被石琮蕊和韩夫人搞砸了。韩二夫人是个聪明人,与她交好还是交恶,二者孰优孰劣,一目了然,也因此对石聆十分上心。
有这样的贤内助,目光长远,手腕玲珑,这位刚过而立之年的韩侍郎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既然左右都要落脚,这总是一件好事,对吧姑娘?”似玉松了口气。
石聆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好事坏事,她也说不准,端看事情怎么发展了。
与此同时,对于石家姐妹都收到百花宫宴请帖的事,还有一个人吃惊极了。这个人便是一直在家中“修养”的沈郡主。
石氏长女受聘王家这事她是知道的,因为觉得反正已经很丢人,再坏也坏不过眼下,沈郡主便也睁只眼闭只眼,没有过问。后来,她又听说那石氏长女的确是有些厉害,将连她都放弃了的云记茶楼也做得风风火火,外界都在传闻王家请了个 “财神”回来,沈郡主又松了口气,觉得老天爷这次总算开眼,没再让侯府丢脸。
可是没过几日,又不断有商号的老伙计找上门来,旁敲侧击地说这石大姑娘打压老人,不把他们这些主子亲眷放在眼里。
沈郡主觉得可笑。
不过是给王家干活的下人罢了,算是哪门子“亲眷”?给老侯爷洗过几年马,刷过几年靴子,便以主子自称了?
沈郡主是管过家的,她自然知道这些人为了什么到她这哭诉。
无外乎是石琮秀的存在让他们感到了威胁,也不想想,若老实本分,哪里会心虚地跑到她这里来告状,怎不见那些生意转好的掌柜来呢?
这石大姑娘倒真是个有手腕也敢干的,就不知道心思如何。
听说这个石琮秀同时拒了他们两家的提亲,一个平民百姓人家的女儿,面对侯府的高门第,当真毫不心动?
又或者,这姑娘是有更大的野心呢?
“李妈妈,你说,皇后娘娘怎么会想到邀请她呢?”想到此事,沈郡主眉头微皱,“会不会是那小子在外面又惹什么事了。”
李妈妈笑着安慰道:“我的好郡主,这怎么是惹事,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啊。”
好事?
沈郡主不解地看过去。
不过就是请了他们家一个“掌柜”罢了,淮阳侯府可是不用帖子就能出席百花宴的,难道也要跟着“与有荣焉”吗?
☆、妥当
“这算什么好事?”沈郡主不以为然,“不过是个乡下丫头罢了,还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
李妈妈却道:“郡主,你想想。这个石琮秀是咱们家世子请来京城的,若能在百花宴扬名,我们淮阳侯府也脸上有光不是?郡主别忘了,当初安阳王府可也是去石家提过亲的,人家姑娘没看上呢。”
沈郡主眼睛一亮。
虽然一个石琮秀她并不放在眼里,但是一想到安阳郡王妃得的嘴脸,如今这石家姑娘却选择了站在自家儿子阵营,她就不由有些痛快。
看来臭小子也不是一无是处,跟他爹一样,知道怎么哄女人。
一见沈郡主表情缓和了,李妈妈忙道:“只是,郡主,石家到底小门小户,这宫里不比外头,规矩多得很,我们是不是也该关照一下,免得她在外面丢了颜面。”
沈郡主一个机灵。
“你说得对,我怎么没想到。”
无论如何,这个石琮秀到底是跟淮阳侯府挂了勾的,若是她在百花宴上丢脸,自己岂非也抬不起头来。
“不过,这事韩家应该也知道吧?”韩二夫人她是见过的,是个很妥帖的人。
李妈妈却道:“郡主,这些事交给别人哪能放心呢?韩家到底是石二姑娘的外祖,和石大姑娘隔着一层呢。”
何况前几日,这两姐妹刚掐过,他们家世子还插了一手,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连宫里头都知道了。
沈郡主想到这里,也是叹了口气。
“罢了,李妈妈,你亲自去看一看。”听了这么久,沈郡主不由也起了些好奇心,“你去看看,这个石琮秀到底是个什么人?”
一个乡下丫头,怎么就走到哪里都是风波呢?既然和淮阳侯府扯上关系,她这个真正的主母,总不能再不过问。
沈郡主又聊了一会儿便感到一丝倦意,叫李妈妈下了帘子。安置好沈郡主,李妈妈轻手轻脚地出了屋,走到廊角,瞧见王焕背对着她,负手而立,显然等候多时了。
李妈妈的神情不由和缓下来。
王焕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这个当年不爱说话的小娃娃,如今也长成出色的小郎君了。只可惜郡主母子的心结……
听到脚步声,王焕回过头来。李妈妈刚要说话,就见王焕客气地一礼:“多谢李妈妈。”
李妈妈大惊,忙避开:“世子怎可向奴婢行礼,折煞奴婢了。”
事实上,王焕会来找她,她也没想到。
这个孩子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品行为人她都有所了解。纵使有那样的谣言,李妈妈对待这位二公子也很是尽心。只是郡主和二公子心结太深,二公子很少来主房,连着这边的人也很难见到他的身影。没想到为了这个石家姑娘,世子居然愿意放下身段来找她,只为求她在郡主面前多给石家姑娘说些好话。
“此事,我的确不知怎么与母亲开口,李妈妈帮了我大忙。”
李妈妈忍笑:“是帮了你,还是帮了姑娘?”
王焕怔忪,随即又坦然笑笑:“帮她,就是帮我。”
李妈妈听了这话,就知道她家世子这是真的对那石家姑娘上心了。她于是又板起脸道:“不过,话说在前面。到时候我可是看见什么,都要如实禀报郡主的。能不能得郡主欢心,还看那姑娘自己的资质了。”
王焕却淡然笑道:“那不重要。”
李妈妈一怔。
怎么?难道王焕不是想要自己在沈郡主面前为他的心上人美言才来找她的?
“淮阳侯府的人怎么看她,其实一点儿也不重要。”王焕说着,心思仿佛飘到很远的地方,“她原本就不愿留在这里,又怎会在乎这些,我也只是想,尽我所能的帮到她。”
别人不知道石聆想要的是什么,他却是知道的。否则那姑娘这些日子躲着他,他也不会任之随之。想着近日传回的信件中,那人回京的时间也近了。
这样就好,等她找到回家的路,离开时,心头也不会有什么包袱。
不得不说,王焕的确是很有先见之明,石聆在韩家安安稳稳地住了近半个月,从没见过石琮蕊的人影,可是就在百花宴的前几日,还是出事了。
此刻,韩家,韩世清十分内疚地面对着石聆主仆。
似玉神情愤愤,石聆淡定如常。
桌子上铺着一件华美的孔雀纹锦裳,质地昂贵,裁剪精美,很适合出席皇家宴会。若不仔细查看,根本看不出那袖口的金线绣的孔雀纹中,居然有一只展翅翱翔的凤凰。
多亏似玉对韩家留着心眼,衣服送来的时候她便仔细检查,这才看出了这里面暗藏的陷阱。
明珠朝的女子,只有一人身上的衣裳有资格绣凤,那便是皇后,连公主和太子妃都没有资格穿这样的制式。若是石聆冒然穿着这样一件衣裳出席百花宴,等于狠狠落了皇后的脸面,到时候不只石聆,恐怕韩家也难逃其咎。
韩世清面色尴尬,心中对那暗中之人简直恨得咬牙。
当初他再三保证韩家没有恶意,连三位伯母都亲自来表达立场,如今却在石聆眼皮底下出了这样的事,他当真无颜面对石聆。
衣服是层层把关的,选料子的时候石聆也在场,韩二夫人亲自交待的,样式石聆也早看过,上次拿来的时候还是好的,只是袖子长了些,又拿了回去改。
没想到这一来一去,就给了人插手的机会。
不用想也知道谁在其中动的手脚。
何其愚蠢,如果石琮秀因此事获罪,难道她们以为韩家能逃过牵连吗?
让韩世清觉得尤为难堪的,是石聆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什么,若她像那小丫鬟一样指责嘲讽,他心头还好受些。石聆却只是一双眸子淡淡地看着这一切,听着这一切,好像没什么意外,好像早知道他们韩家会出这样的糗事。
其实他想多了,石聆只是心不在焉而已。
她来韩家本来就是为了调整心情,不过成效不大,腊九还是每日都给她传来王焕的消息,王焕的安排,王焕的叮嘱。
似乎她人从他眼前消失了,也并没有什么区别,她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清楚楚。而她居然也觉得习惯了。
对,习惯,真是可怕的两个字。
就比如现在,石琮蕊的行事固然可笑,可是却也有效。衣服上的问题很容易发现,可是一来她没有证据,二来即便揪出幕后之人也无甚用处,三日后便是百花盛宴,眼下根本找不到裁缝来为她定制新衣。
连时间都掐得刚刚好,她也算有些进步了。
“二公子,此事错不在你,你无须自责。”石聆看向另一边的包袱,那是腊九今日送来的,也是一件新衣。
石聆叹气,王焕连这些都替她想好了,实在是妥帖的让她没话说,总觉得自己似乎不在百花宴上干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都对不起这位世子的苦心。
见石聆唇角不自觉流露的笑意,韩世清心头一紧,还以为石聆是在嘲讽。他不由咬牙道:“大姑娘放心,此事我已禀报大伯母,必会给姑娘一个交代。”
石聆一怔:“不必的。”
她如今吃韩家的,住韩家的,衣服也是韩家做的,给她什么交代?又不是她的东西。
韩世清却认定这是石聆对他心生隔阂,当即愈加郑重:“姑娘,韩世清在此立誓,必还姑娘一个清白!”
石聆无语,这人怎么也听不懂话了?
明摆着是谁做的,还有什么好查的?即便查出来,韩家能真对石琮蕊怎么样,更不要说这里还有韩夫人这位小姑的功劳。韩世清一番好意她明白,正因为心领,所以才说不用韩世清做这些无用功。
不过少年好像一点儿也没有听进去。
看着韩二表哥挺拔而愈显正义的背影,似玉忍不住道:“这呆子,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又做这态度给谁看呢?姑娘,我说什么来着,就知道这韩家人没按好心!”
若说石聆当时并没有将似玉的话放在心上,那么第二日所发生的事,便是连他也有些感叹了。
来教习石家姐妹宫中礼仪的妈妈,不知怎么,在教石琮蕊的时候摔断了腿。
才出了衣服的事,又传来这样的消息,韩世清简直要尴尬死了。以至于他只在门口赔了罪,叫石聆放心,他即刻去禀报二夫人,再安排其他教习妈妈。连石聆请他进门,他都拒绝了,因为觉得没脸见石聆,少年的罪恶感浓得隔着屋门石聆都能感受到。
真是个责任心很重的孩子啊,石聆失笑。
石琮蕊这一回倒是学聪明了,人避而不见,招却是一刻也没有停过。不过她这一手倒是提醒了她,这个时代官方场合的礼仪,她的确是一窍不通。
石聆想来想去,也只有再麻烦王焕一次了,没想到一开口,却被似玉否决。
“姑娘,用不着,不就是规矩嘛,你要学什么,跟我说!”似玉信心满满。
见石聆意外的眼神,似玉道:“姑娘,我以前是王妃身边的人,宫里我熟悉得很,那些规矩,没有我不懂的,这点姑娘可以放心!”
石聆眼睛一亮,笑道:“你最近变得很可靠啊。”
似玉有些不好意思,犹豫片刻,才道:“姑娘,您忘了,我的目标可是当上我家世子的小妾,这些基本的举止仪态不练好怎么行。像我们这样的小丫鬟,相貌不出众,又没有一技之长,若是连基本功都不通,岂不成了说大话了?”
你现在就不是说大话吗?都被从郡王府赶出来了。
石聆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