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贵妃见氛围不对,干咳了一声,正要开口,却见台下的姑娘抬起头,淡淡一笑。
陈贵妃皱眉。
面对这样的处境,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下一刻,石聆不禁笑了,还说了一句让众人集体哑巴的话。
“那民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石聆抬起眼眸,没有一丝慌乱,“不知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想看什么?”
席间顿时鸦雀无声。
什么叫想看什么?
人家在问你会什么,你这不是所问非所答吗?
还是说,你想表达的是,我们想看什么你就表演什么?这口气未免太大了些!这可是宫里,诸位娘娘什么没见过,说这种话未免太狂妄了吧?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石聆说完这话,便自顾自地等着,也不解释,到好像真的是众人猜的那个意思。
这时候,在场所有人几乎都觉得这个石氏长女是破罐子破摔了。连正想为她解围的陈贵妃都觉得这丫头有些找死,你把话说得这么满,教别人怎么帮你?
可是偏偏就是有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反而很有意思。
“难道我们想看什么,你就表演什么?”席间突然传出一个清亮的声音。
石聆望去,却是个桃红色裙子的小姑娘,跟王莞差不多年纪,娇俏可爱,一双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好奇。
分明说着十分挑衅的话语,却叫人并不讨厌。
于是石聆面对她,大方地一礼,抬起头,道:“是,就是这个意思。”
众人的下巴顿时都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点儿我应该还在回帝都的火车上》《
终于又有女主得瑟的情节了,苏文爽文嘛,没有这些怎么行,哼哼~
☆、击鼓
她说什么?
她说自己什么都会。
连史书上公认的第一才女西凉国承瑛公主也不敢说这话,小丫头,你以为你是谁啊?
石琮蕊怔忪过后,也觉得石聆这是在虚张声势。她什么样子,自己还会不知道吗?冷笑了一声,石琮蕊娇声道:“姐姐果真厉害,我都不知道姐姐除了做生意还有这诸多本事。”
“你不知道的多了。”石聆没客气。
石琮蕊脸色一红,冷哼着别过头。
皇后略微皱眉,她原本对石聆印象尚可,这会儿不免也觉得这姑娘狂傲了些,正想斥责两句,却见席间跳出一个桃红色的身影,快步跑到石聆面前。
“哎,那你会武艺吗?我看你瘦巴巴的,不像懂的样子。”那姑娘问道。
“五公主,不得放肆。”见皇后脸色不悦,五公主生母容妃娘娘忙道。
五公主却不慎在乎地道:“母妃,是她自己说什么都会的。哎,你到底会不会?”
石聆摇头:“五公主,武艺不是用来表演的,今天这样的场合不合适。”
不说会,也不说不会,只说不合适。
这是明着钻空子,可是众人也说不出错来。百花盛宴,是各家千金展露才华扬名的机会,的确没人愿意看姑娘们在这里舞刀弄枪。
“五公主,不得胡闹,宫中怎可有刀兵之声。”皇后说了五公主几句,转而向石聆道,“石姑娘夸下海口,可知祸从口出,待会儿皇上回来,你若做不到,就是欺君了。”
“我若做到,皇后娘娘可否应民女一个请求。”
她还反过来讨价还价了?真当这是在做生意呢?
众人有些搞不清这石氏长女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莫不是真如传言所说,这石琮秀其实是个傻子?太子亦凝眉沉思,想从石聆脸上找到蛛丝马迹,却是突然。
皇后笑容娴静端庄,淡淡地道:“当然可以。”
她身为一国之母,跟一个小丫头还赌得起。
“多谢皇后娘娘,”石聆道,“不知皇后娘娘想看何种才艺?容琮秀一言,舞之一技,妹妹已经展示过,想必诸位也尽兴了,石聆舞技不如妹妹,就不在此献丑了。”
这是说,她会跳舞,但是石琮蕊跳过了,她就不跳了。
也是合情合理的,舞蹈是很适合展示的才艺项目,今日一上午,便有十几个姑娘献舞,虽然好看,众人也有些审美疲劳了。
皇后娘娘于是应允。
这就被她合情合理地避开两项了,不过还剩下很多项目,后面的看她怎么办。
皇后转而看向陈贵妃,故意道:“这石家姑娘看来是有些本事,妹妹想看什么,不如妹妹来说吧。”
陈贵妃心说好你个老狐狸,这种得罪人的事让我来做。待会儿她随便说一个,结果人家姑娘不会,岂非怨恨上我,到时候赵幼贤那个小魔星还不来磨死她?
陈贵妃一犹豫,五公主又开口了:“哎,我看也不用费尽心思了,既然武艺不行,那剩下的无非琴棋书画,你就一样来一遍吧?”
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吧?
还一样来一遍?你点菜呢?
就在众人开始怀疑石聆跟五公主之间到底什么仇什么怨的时候,石聆却微微一笑,应声道:“好,那就每样都来一遍。”
得,每样来一些——真的是在点菜了。
这出好戏一来,不少原本对这类宴席昏昏欲睡的人等都来了精神,瞪大了眼睛等着石琮秀的才艺。
皇后娘娘道:“那就从‘琴’开始,石姑娘可带了自己的琴?”
“并无。”石聆看向水台附近的乐师班子,“琴音在神,在心,不在指尖弦上,请乐师随意借我一张筝即可。”
这话说得有点儿意思,石琮蕊眼眸微眯,冷哼:“装腔作势。”
皇后娘娘派人吩咐下去,不一会儿便有人抬了一架寻常古筝,琴身古朴无华,就是再普通不过的那一种。只是奇怪的是,在琴的两边,还各放了几面鼓,这又是个什么新鲜玩法?
众人的兴致这会让完全被调动了起来。
石聆登上水台,坐于琴前,拢袖,简单试了几个音。
接下来,筝音如水流泻,潇洒飘逸,淳朴古雅,一段简单的前奏已经让不少人意识到,这个石氏长女也许不只是说说而已,至少这个前奏还是有功底的。
“好纯粹的琴音,当真不错。”陈贵妃见这姑娘并不怯场,心中松了口气。只要石聆不全是说大话就好,便是不那么出色,以自己贵妃的身份地位,也总能帮她造势。
果然,陈贵妃一开口,以陈贵妃为首的几位嫔妃忙不迭地附和,席间一时一片赞誉之声。
皇后娘娘原本也觉得石聆的筝弹得不错,不过这会儿听陈贵妃一说,心里便有些膈应起来,冷淡地道:“虽是不错,却也到底是凡音,算不得无双。”
言下之意,这石氏长女还是夸下海口了。
这样的水平,在世家千金中尚可,却也不至于惊才绝艳。果然,不一会儿众人的新鲜劲儿过去,席间的议论之声便有些汹涌,几欲盖过琴声。
然而,就在这时,琴声戛然而止。
琴声一停,众人的注意力瞬间又被水台上的人吸引住。
只见石聆居然收了手,垂着的睫毛缓缓抬起,露出一双明亮沉静的眸子。她开口,低淳婉转的声音在空气中流泻开来。
雄雉于飞,泄泄其羽;我之怀矣,自诒伊阻。
雄雉于飞,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实劳我心。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
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石聆特意用了偏中性的低沉嗓音,吐字缓慢悠扬,仿佛在与风,与水,与云,与花鸟倾诉心事,而在众人的注意力被歌声吸引时,琴音不知何时再起,自然而然地融入意境,不知不觉由清唱转为配乐,将一首妇人思念服役丈夫的《雄稚》唱得清扬婉转,愁思跃然于音中,多一份显厚,少一分显薄。。
众人因这突来的一笔都有些意外,看着石聆唱完,起身,却没有下台,而是弯腰,在脚边捡起了什么。
怎么是这首?
皇后娘娘皱眉,她正要开口,肩膀却忽被一按。皇后一惊,回头,那人却比了比唇,皇后娘娘掩住惊讶,默然不语,再度将视线转回水台之上,只是这一次,心中却多了几分思忖。
身边的人安静地坐下,他不许人通报,只是看着水台上的小姑娘出神。皇后听着石聆所唱内容,联想到近日朝堂上的纷争,不由皱眉。
是巧合吗?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坐席上鸦雀无声。石聆并未下场,而是执起手中的鼓锤,走到鼓面之前。
咚!
一声入心。
咚,咚,咚!
由缓入急,由轻入重,先是一声声深沉宛若召唤的鼓声,随即是一串激昂的鼓韵。水台之上小小的姑娘挥舞着鼓锤,以她的身形臂力,几乎每一下都竭尽全力,但偏偏落在鼓面之上,轻、重、缓、急,形形□□,分明是同样的声音,却带有不同的情绪。时而如大军出征,气势昂扬,时而如千军万马,汹涌澎湃。
一阵大鼓之后,石聆猛然抬手,表情肃穆,鼓锤向击,发出一声脆响,随机她竟是双手一甩,毫不犹豫地将鼓锤一扔。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琴音缓缓流泻,不似上一曲哀婉,却是气势雄壮,慷慨悲歌,仿佛王师跃然于眼前。这样的琴音却由一个方足十六的小女子奏出,琴技虽不算卓绝,琴音却可称绝世。
“好!好一首《雄稚》,好一曲《无衣》!”
似乎是被琴曲中的豪情壮志所染,首座之上,有人抚掌大笑的,那声音一出,众人顿时惊讶不已。
可不正是明珠朝的九五之尊——年逾半百的景仁帝。
皇帝是什么时候回席的?怎不见人通报?
“皇后,台上何人?”
“陛下,台上乃是石松人老先生的后人,石氏长女石琮秀。”
景仁帝讶然:“竟是松人老先生的后裔?难怪,难怪。鼓音厚,琴音雅,嗓音淳,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好啊,好!”
皇后默默垂首,不发一语,却是陈贵妃看准时机,娇声道:“皇上,石大姑娘才多大个人儿,这又是琴,又是鼓,可给她累坏了。”
景仁帝大笑:“正是,快叫小姑娘下来,朕有话要问她。”
不只陈贵妃,便是其余人也是一怔。
赵幼贤乐滋滋地在台下等着石聆下来,不想刚递过一块帕子,就见天子身边的李公公小跑过来,恭恭敬敬地请石聆过去,说是皇上召见。
“皇上找秀秀干什么?”赵幼贤吃了一惊,“秀秀都累坏了,不能晚点儿再说吗?”
李公公对这位安阳世子可谓是不能再熟了,听了这混话只是笑,却并不说别的,就淡定地杵在一边等石聆擦汗。
石聆谢过赵幼贤的帕子,略微整理了一下仪容,走到李公公面前一福身。
“还请李公公带路。”
不料李公公一回身,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淮阳世子。水台下的栈道搭在水上,只能容一人通过,王焕往前一挡,除非谁先退一步,否则便过不去了。
李公公客气地退了一步:“世子有事?世子先请。”
这是给王焕让步了。
李公公是景仁帝身边的红人,他这样可以说给足了王焕面子。可王焕却一动不动,只是眼也不眨地盯着李公公身后的石聆,神情复杂。
石聆抬手,与他视线相对。
王焕皱眉,摇了摇头。
石聆淡然,也是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石聆这一张的内容安排,下章会解释。
其实也许并没有那么惊艳的,也不是作者故意要夸张,是有一些可观的政治原因哒~
☆、进言
最终,石聆还是跟着李公公来到圣驾之前。
真是奇怪,半个时辰前,她还想着如果不用见皇上就好了,如今,她却已经跪在圣驾之前。
石聆垂眸,想起王焕方才的欲言又止,和他眼中显而易见的担忧和责备。
若是知道他那一番话会起到这样的作用,他估计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吧?连石聆自己也没想到,她居然因为那一番话,而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才艺舍弃,铤而走险用了这一步。
石聆在现代的自闭症经历期间,曾经接受过一种国外引进的音乐疗法。
当时她魂魄漂移不定,轻音乐于她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效果,她的主治医师便采取了节奏疗法,用各种有节奏的鼓声来刺激她的反应。
事实证明,民间跳大神时候之所以选择锣鼓也不全没有道理,强烈的音律似乎真的对她的魂魄有一定的牵引作用。后来她康复,想起这段时间的记忆,便去报了一个打击乐培训班,主修架子鼓。她那个年龄的女孩子,大多学的爵士舞,拉丁瑜伽之类,再不济也学个文艺范儿的吉他,像她这种毫无摇滚气质,却跑去学架子鼓的姑娘简直是奇葩。而这种乐器也很少有表演的机会,渐渐便荒废了,如今留下的只是一点基础。
至于古筝,则是这边的生母杨氏所教。
杨氏虽然出身商户,却是被家里按着读书人家的女子教养,不然也不会嫁入石家。石琮秀五岁之前,几乎是魂不附体的状态,偶尔恢复些神采,也是慌乱地大吼大叫。后来,杨氏发现只要她一弹琴,这个孩子便会静下来,此后便常常弹奏给她听。石琮秀状态好的时候,杨氏还会手把手地教她。
杨氏去世后,石琮秀被送到庙里,手里就只有杨氏留给她的一架筝,她神识稳定一些的时候,几乎都在弹琴,从早到晚,没日没夜——因为没有别的事情做,也做不了。只是那时候,她身体不听使唤,弹出来的声音十分难听,但到底是留下了功底。如今她魂魄完全,肢体灵活,凭借着经验演奏一两首琴曲还是不在话下的。
可尽管如此,她今日准备的才艺,本也不是这个。
她本来准备了一副更为讨喜的泼墨花鸟画,虽然简单,但贵在用心精巧。此画正面看为牡丹,背面看则为芙蓉,一画双观。牡丹为国色天香,隐喻皇后一国之母,芙蓉为陈贵妃名讳,隐喻陈贵妃娇美无双。一幅画同时讨好了两位娘娘,也不得罪人。
王焕就是因为早知此事,才给了她一方浸了蜂蜜的墨块,她若用此作画,到时候便可引蜂蝶围观,必然给才艺增色。
这原本是他们安排好的。
可是她临时改变了主意,她自己甚至说不上为什么。
“民女石琮秀,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石聆跪地,叩首。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古代行此大礼,大概是因为面对的是真正的帝王,便是历来抗拒封建礼仪的她,此刻心中也忍不住忐忑,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好在由于面部表情匮乏,就算心中紧张,石聆在众人眼中也已然是一副淡定高冷相。
景仁帝看着这个规规矩矩像个小大人儿似的姑娘,心中又生几分好感。
“你叫石琮秀?”他问道。
“是。”
“石松人是你什么人?”
“正是曾祖父。”
果然是石氏后人。
景仁帝曾随先帝出过京,他见过石松人,那是个学问深厚却固执异常的小老头儿,总是板着脸,先帝曾有一阵子很是烦他,因为他说话着实是不好听。可是偏偏先帝又不能罚他,因为石松人这个人是真正地做到了“不畏强权,敢进忠言”的。先帝当时说了一句话,让他记忆犹新。他说:一个帝王一辈子能听到的真话并不多,就算不好听,也忍忍吧。
直到他登基,才明白了这句话的深意。
不过,当年的景仁帝还是个小孩子,甚至连太子都不是,他只是觉得这个老头儿真是不怕死,父皇都气红脸了,他还在喋喋不休。
如今他又见到了这个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