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女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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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女皇之路-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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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周朝任相时间最长并且善始善终没经历什么波折的宰相有3位,头一位是以谄媚出名的“两脚狐”杨再思,知政十余年,留下的名言就是“莲花似六郎(武皇男宠张昌宗),非六郎似莲花”。
第二位是为相六年余的苏味道,此公为文章四友之一,文采颇为不俗,可惜做官讲话就像和尚打机锋,要他拿主意满口的外交辞令,可即是不可,不可即是可,凡事无可无不可,留下个成语叫做“模棱两可”。
第三位便是为相五年的娄师德,信奉的哲学是“如果别人吐你一脸唾沫,不要生气,不要擦去,要等唾沫自己慢慢干,这样别人才能出气,你才能不得罪他。”后世衍生的成语便是“唾面自干”。
李昭德很荣幸的和后面两位宰相是同事,一位模棱两可,一位唾面自干,他就是想不拿主意也不行了,何况他还是那样飞扬跋扈的德性^_^

不必因此而鄙薄苏味道和娄师德的失语,对前文还有印象的朋友,应该记得高宗时期面对吐蕃的节节进逼,四十九岁还跛了一条腿的娄师德,毅然弃文从武,头扎一条红布带,应征猛士,八战八捷,保住大唐西陲的安宁。只是在战场上英勇无畏一往无前的将军,却也害怕酷吏的构陷,君王的猜忌。突厥克星程务挺的下场,名将杀手黑齿常之的陨落,……太多的前车之鉴,足以让娄师德心生警惕。在那个诬告成风人兽莫辨的年代,自始至终不曾通过陷害他人来求取富贵,只是一味的委屈自己,也实在没什么好苛责的,何况他还举荐了一代名相狄仁杰呢!

然而仍然是难过的。当雄鹰小心地收敛起羽翼,唯恐被篱笆上的荆棘所刺伤;骏马被套上鞍辔,不安地局促于槽厩,金戈铁马壮怀激烈的武士,也只能战战兢兢地匍匐在万乘之尊的脚下。这其实并不是娄师德一人的悲剧了。从自媚于上的卫青,恂恂然似不能言的李靖,再到后世郁郁而亡的狄青,屈死风波亭的岳飞……要明哲保身全始全终,便只能放弃自己的骄傲和个性。“凄凉读尽支那史,几个男儿非马牛。”从晚清诗人蒋智由的这句诗里,我们可以听到一个民族从历史深处传来的那一声叹息。

只是在这样万众钳口令人窒息的政坛空间里,李昭德的倔强和放肆就显得更加可贵。不可一世的圣神皇帝照样惹,闻风丧胆的瘟神来俊臣照样骂,杖杀王庆之,黜退武承嗣,后来还收拾了侯思止,这类事中的任何一件都有掉脑袋的危险,但他毫不在乎地做了,事后还快乐地扮一个鬼脸,仿佛对他来说,人生的乐趣,就是跟死亡赛跑。一直不太理解武皇为何会如此偏爱李昭德,即使只是短短的几年。武皇的宠臣大多是谨慎内敛的,如以前的刘祎之,如后来的狄仁杰,李昭德却是个大大咧咧、惹是生非的主儿。或者是看多了太多的唯唯诺诺,李昭德那有点尖锐的直率反而让武皇感觉新鲜吧。在阴沉静默的武周朝堂上,他那明快爽利的笑,如同一道划破天际的虹。

只是李昭德虽然能够挫败武承嗣的夺嫡之谋,却无法消弭武皇对儿子根深蒂固的怀疑和猜忌。外贼易去,心魔难除,作为天然的皇位竞争者,李旦即使再逆来顺受,也不能让武皇彻底放心。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让他最痛彻心肺的打击,不是来自于武承嗣这样的政敌,而是源于一次莫名其妙的飞来艳福——武皇身边的一个侍女看上了他,仅仅是个侍女而已。

注:
'1'《旧唐书*李昭德传》:“自我任昭德,每获高卧,此人是代我劳苦,非汝所及也。”
'2' 见前鲁王府功曹参军丘愔弹劾李昭德的上疏

(本节未完待续)

李唐皇族的遗传基因大概不错,俊男美女的比例极高。一向吝惜笔墨的史官也往往会荡开一笔,称赞他们的风雅和俊美。史称章怀太子贤“容止端雅”,懿德太子重润“风神俊朗”,形容安乐公主李裹儿的竟然是“姝秀辩敏”“光艳动天下”,印象之中《后汉书》里面谈到盛装华服的昭君也不过是“光明汉宫,竦动左右”而已。看来安乐公主虽然蛇蝎心肠得让人怕怕,但也同样是位艳光四射的绝色美人,否则中宗也不会这么宠爱她了。

史书上没有具体记载李旦的容貌,只称他谦恭好学,雅淡温和,不过生子如李隆基“仪范伟丽,有非常之表”,想必也不会丑到哪里去。落难皇子,沉静内敛,彬彬有礼,自有一种奇特的吸引。李旦对他伟大的母亲极为恭顺,请安问好不敢稍有差池,一来二去,竟惹动武皇身边的户婢团儿春心萌动。所谓户婢,就是掌管宫中门户负责引导人觐见皇帝的宫女,团儿心思灵巧,能说会道,颇得武皇看重,一向自视甚高,希望能攀上高枝,脱离宫婢的身份,而她看上的这位贵人,不巧正是皇嗣李旦。可怜的李旦早已被母亲炮制成惊弓之鸟,哪敢再去招惹这些女王蜂?任凭团儿百般勾引,只诈做不知,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之入定。女色狼泡帅哥半天没能得手,不禁大为不满。不满这个词还太轻了,事实上,团儿怒了。

于是中国历史上罕见的一幕发生了。从来只有少爷调戏婢女不成恼羞成怒百般刁难,到了武周治下居然变成婢女骚扰少爷不成设计陷害(嗯嗯,还是皇子)。不过团儿还是舍不得伤害心上情郎的,一口怨气全喷到了李旦身边的女人身上,好比现在被老公抛弃的怨妇,大多是怪狐狸精不好。按照团儿的想法,自己这么才貌双全容华绝代(人太自恋了没办法…_…|||),皇嗣怎么会不喜欢,一定是他身边的醋坛子作怪。李旦的正妃为刘氏,原本应该是皇后的,现在跟随老公降为皇嗣正妃,生长子成器及寿昌公主和代国公主。另有德妃窦氏最为得宠,生有唐明皇李隆基及金仙、玉真二公主。两人都是出身名门的淑女,守着老公孩子老老实实地过日子,怎知竟然莫名其妙地得罪了一个宫婢。团儿给她们炮制的罪名也够厉害的——施蛊诅咒女皇,罪当灭族!武皇身边一个侍女都这么强,实在让人不能不佩服。

“她们对陛下早已怀恨在心,夜夜都施法诅咒陛下早死。”明知道这话一出口就是若干人头落地,竟为了莫须有的事情陷害无辜,真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怎么会这样狠毒,只能说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吧。
武皇听了之后,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甚至连追查的意思也没有,就把事情压下了。团儿的心里不禁有些忐忑:难道说武皇并不相信自己?还是她并没有把这当作回事?
武皇的确没有把这当作回事,确切地说,她没有把两个媳妇的生死当作回事。用得着查么?杀了算了。

正月初一,武皇亲临万象神宫,破例启用魏王武承嗣为亚献,梁王武三思为终献。两边高奏起圣神皇帝御制的神宫乐,九百名舞姬随乐起舞,不时伏地摆出各种字形来。这是武皇自制的新鲜玩艺儿,有点像现在的大型团体操,随着音乐变换队形,一会儿都举起黄牌组成标语“申奥成功”,一会儿把黄牌反过来变成绿牌,字样也变为“相约二零零八”。武周时代当然不流行这种标语,无非是排成“福”、“寿”、“武周江山万万年”之类。时代过去一千年,人类的想象力还是那么贫乏…_…|||

热闹的场面只能更凸显出皇嗣李旦的尴尬,这样大型的庆典,武皇竟然选用两位武家人为亚献和终献,丝毫没有他的份儿。这无疑是个清晰的信号,藉着初冬冷冷的空气传达给了众位朝臣:——皇嗣在皇帝的心里,原来不过如此。玉堂金马、花团锦簇中照见李旦那有些寂寞但仍然谦恭的微笑,他早已习惯母亲加诸在他身上的种种羞辱,只是没有想到,一场灾难正悄悄地向他袭来。

次日清晨,他的妻妾刘氏和窦氏照例去嘉豫殿向皇帝也就是她们的婆婆拜年问安,然后……
没有然后。
——她们再也没有走出那华丽而阴森的宫门。

(本节未完待续)

据说,她们有顺利地觐见皇帝,但之后便无人见过她们的影踪,也无人知道她们的下落。两个金枝玉叶的贵妇人,就这样离奇地人间蒸发了。

换句话说,二妃是在向皇帝贺年请安完毕退出时遇害的,但她们的尸体是如何处理的,却一直是未解之谜。若干年后,已登基为帝的睿宗严查细究,把嘉豫殿的每一块地皮甚至屋顶都翻了过来,也没能找到她们的尸骨,只得用她们常穿的衣物在洛阳城南招魂礼葬。

刘妃为刑部尚书刘德威的孙女,以温柔孝顺著称,高宗李治亲自拣选为爱子嫡妃,并大宴宾客,欣慰地道:“我儿阿轮最小,特所留爱,比来与选新妇,多不称情;近纳刘延景女,观其极有孝行,复是私衷一喜。思与叔等同为此欢,各宜尽醉!”'3'可见对这个儿媳颇为满意。

窦妃的出身更为高贵,是著名的虏姓高门扶风窦氏,即北周武帝外甥女唐高祖太穆皇后窦氏的家族,族人将相辈出,联姻帝室,唐以来最为贵盛。史称窦氏“姿容婉顺,动循礼则”,应是位风姿柔媚,婉约娴静的丽人,却莫名其妙地遭此横祸,成为继周王显嫡妃赵氏之后又一位惨死在武皇手里的儿媳,连尸骨也没有留下。

刘窦二妃其后都被追谥为皇后,但对这两位薄命女子而言,生前富贵固然零落如草上之露,死后的尊荣也寂寞如陌上之花。她们的凄惨遭遇,因为涉及皇家一段难以启齿的往事而被刻意回避,遗落在风沙和尘埃之中。那灵动的眉目,那温柔的笑语,大概只能在她们的孩子心中,还能留存一抹淡淡的悲哀的旧影吧。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远避政事只求在温柔乡中忘怀一切的李旦,一夜之间妻妾双亡,世事之离奇与荒谬,如上演鬼片:凄迷的晨雾中,飘来一盏幽冷如鬼火般的宫灯,便永远带走了他心爱的女子。
赚人眼泪的鬼片不会这样结束。即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宁采臣,也可以在大侠燕赤霞的帮助下,鼓足勇气努闯鬼蜮,大战黑风老妖,救出自己的心上人。
可是李旦不能,不敢。因为他要面对的是他的君王,他的母亲。
论公,她是一国之君;论私,她是李家的族长。论能力,她杀死他容易得如同杀死一只蚂蚁;论义理,儿子不能为媳妇违逆母亲。
被誉为最伟大最无私的母爱,一旦沾染上权力的毒液,竟然会扭曲到这个地步,真实的历史,远比影视剧更残酷。

旦只能忍。
忍字头上一把刀,忍无可忍也要忍!
李旦严令东宫诸人不得谈论刘窦二妃之事,也没有举行任何超度仪式或纪念,每天举止如常,神色仍然平静,仿佛这两个活色生香的女子从来就不曾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
每日的生活如上演活剧,要怎样的毅力才能压制住心底的哀伤,要怎样的努力才能控制住双手不再颤抖?
面对着母亲凌厉得似要看透人心的目光,旦垂眉敛目,驯服如故。不管武皇是否真的相信旦遭此大变竟会没有一丝怨言,起码她没有找到动手的理由。

然而窦妃的母亲庞氏却没能沉得住气。这位惊慌的妇人担心祸延家族,于夜里焚香祈祷全家平安,被恶奴告发,说她在为女儿诅咒皇帝,罪当处斩。
考虑到窦氏家族与李唐皇族世代联姻,贵盛无比,有理由相信这样严厉的判决是武皇有意为之,本来就想找机会铲除这个重点防范对象,有司不过希旨而为。事实上主审此案的监察御史薛季昶便立刻被武皇提升为门下省给事中。
圣意已经如此明显,眼看窦家立刻面临家破人亡的大难,窦家人拼死一搏,求见侍御史徐有功讼冤。在那酷吏横行的年代,他是唯一一个敢冒险和酷吏斗争,甚至当廷直谏驳回武皇圣旨的廉吏。

徐有功,外号“徐无杖”,因他在州县做了三年的法官审案竟然没有一次动用刑罚。他不仅是唐代最著名的法官,也是整个中国法制史上罕见的屡屡驳回皇帝诏旨、敢以生命去捍卫正义的清官。在审理越王谋反一案,有人替李冲收私债又通书信,徐有功认为他并非魁首,而是支党,因此不应处死,惹得一心想杀人立威的武皇怒气冲冲。这个大胆的家伙,竟然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给武皇上了一堂法制课,援引各条条款款说明什么是魁首,什么是支党,两人在朝堂上唇枪舌战,激烈交锋,吓得一众文武脸色发青。最后的结果是武皇收回成命,该人得以免死,徐有功的大名也不胫而走。

在明确了解到皇帝的心意之后,徐有功已经是窦家人最后的希望。然而判决书已经下达,庞氏也被押赴刑场,千钧一发之际,徐有功快马传牒有司暂缓行刑,他出手了。
——为了维护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无辜人士,这位从六品下的芝麻官侍御史,再一次大无畏地挑战皇权。

注:
'3'《旧唐书*高宗本纪》

(本节未完待续)

为庞氏鸣冤的奏章很快送呈武皇御前。徐有功,她记得这个名字。事实上,她根本没可能忘记:裴炎之后,他是唯一一个敢在朝堂上和她硬碰硬争到底最后迫她收回成命的人,然而裴炎是首席宰相、顾命老臣,而徐有功只是一个从六品下的侍御史而已。那是个淡定如鹤的男子,眉宇间却自有一种志不可夺的坚毅神采,任何场合都不见他失礼,但任何压力都不能让他低头,即使面对万乘之尊的雷霆之怒,也仍然神色不变侃侃而谈,言辞谦恭却字字入心,既让她敬佩,却又感觉愤怒,一种可以征服天下却无法征服眼前这个人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面对徐有功的屡屡违旨,武皇有些不耐烦了,一而再,再而三,当皇帝的权威是纸糊的么?大笔一挥,以徐有功与庞氏同党通谋,判处绞刑。她要徐有功为他的胆大妄为和多管闲事付出代价,她要看着这样一个倔强傲岸的男子怎样在死亡的重压下露出丑陋的本相,那钢铁般的外壳怎样被撕碎扭曲,所有的骄傲和坚持象阳光下的薄冰一样迅速融化。多年以来,她早已看惯这样的演出。

然而徐有功做出的是第三种反应。听到这个消息,他既不曾痛哭流涕后悔莫及,更不曾恐惧不安摇尾乞怜,静静地站立当地,唇边居然又慢慢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原来如此。死就死吧,世上岂有永远不死之人?”他洒然微笑,如释去身心重负,照旧回家吃饭、睡觉,就连离去的步伐,亦是同样的轻松自如。

无法想象那一抹微笑给武皇带来的震撼,不过史书上的一些记载让人颇觉有趣,称有人认为徐有功的镇定自持只是公开场合勉强装出来的,回到家里一定会露出本相,于是跑到他家里偷 窥,发现他已经沉沉入睡。严重怀疑这个心理阴暗的人就是武皇,派人监视大臣的举动密切注意事态发展这种事,圣神皇帝既不是第一次做,也不是最后一次^_^

并不相信儒家人性本善那一套,但见过太多黑暗面的武皇,面对徐有功这样的耿介之士,应该也是感慨丛生的吧。少女时代就进入九重深宫,靠着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一路厮杀过来,早已经变得心如铁石,但千百年来代代相传的正义伦理总会潜移默化地给人以影响,事事从利益出发,并不妨碍她对正邪是非的判定。甚至也有这种可能,见惯了太多口是心非之徒,武皇反而会对真正的君子越发敬重吧,如同已经习惯在冰天雪地里跋涉的旅人,内心深处仍然贪恋着炉火的温暖。总之,武皇再次召见了徐有功,态度仍然凌厉,劈头就问:“卿近来审理案件,为什么错放了那么多人!”

徐有功再拜,恭敬地答道:“臣下失察放错了人,是人臣的小过错。然而对生命的怜惜和慈悲,却是王者的大德,请陛下三思。”

武皇沉默,久久未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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