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宏越想越睡不着,联想到今晚喝酒时,小芳讲的一些话,不由得激凛懔打个寒颤,难道他是后金国派来的……高大宏不敢再想下去。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传扬出去,府里知道,不仅小芳不能活,姓马的全家都得完蛋,俺这些亲戚朋友,凡与小芳沾沾挂挂,有点瓜葛的,都得跟着去蹲大牢,陪着他李小芳挨砍头……想起来还都怪马承林,要不是他出来与玉叶作媒,怎能沾上他李小芳?可现在马承林去关里几个月了,不见踪影,也不知他去干什么了。如果出了事,可怎么办?
后来,他觉得小芳这人并不坏。对家里的岳父、岳母,对自己和金枝,都是一腔真诚,没有一点假在里面。岳父母都说过不止一次了:“咱这两个女婿,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却都被咱找来了。”
其实,俺心里明白,他们的话里,主要是对小芳说的,其次才是指俺。不过俺也不怪怨两个老人,小芳就是比俺强,他更会体贴人,对岳父母更会孝顺,更能讨得他们的欢心。
对外面的人,也是开诚相待,乐于援助。就说那浑河街上,谁不说小芳为人厚道?还送他一个“浑河街上第一好人”的雅号。
可是,这么一个聪明能干的人,为什么要干那事?安心做你的珠宝生意多好?
就是这样迷迷糊糊,胡思乱想,直到天傍亮时,高大宏才懵懵眬眬地睡去。
第二天晚上,小芳回来见到高大宏时,说:“姐夫,小弟拜托的事,你可不要忘了?”
“俺不会忘。不过你不跟俺说清楚,你要那东西有啥用时,俺是不会给你的。”
李小芳听姐夫高大宏这第、说,把两手一摊,双肩抖动着说道:“那又何必呢?小弟俺的为人处事,你还信不过?”
高大宏笑了笑,也说道:
“你说对了。你不跟俺说,怎能说明你对俺信得过呢?”
二人正在那里嘻嘻哈合地逗嘴皮子,忽然从后面传出一声:“兄弟俩在说什么呢?”
二人回头一看,齐声喊道:
“大哥回来了!”
马承林神采飞扬地走了进来,忙问道:
“大伯、大娘可好?俺得去看一下,等会俺再来与你们兄弟二人说话。”
工夫不大,马承林从马汝龙夫妇屋里出来,见高大宏在李小芳这边,也就径直到小芳屋里。
“大哥这些天上哪去了?”
马承林听到高大宏的问话,对李小芳说:“俺暂不告诉你,等小芳弄点酒来喝着,再说罢。”
李小芳立即派人弄酒菜来,向马承林说:“大哥好些日子不在家,咱们可想坏了。今天刚回来,俺这当小弟的,也该准备酒菜,为大哥洗尘!”
马承林向高大宏一抬手,说道:
“你听听小芳的话说得多中听,你也该向人家学着点,别老是直来直去的通竹竿。”
高大宏听了马承林的话,笑着说道:
“俺总是学不来,丢不掉这直来直去的直习惯。”
酒拿来了,菜也端上来了,马承林笑着说:“既是给俺洗尘,俺也就不客气了!”
兄弟三人喝着酒,吃着菜,马承林说:
“俺这次陪朋友到关内去游玩,可开了眼界了!平日只听说朝廷腐败,宦官当权,却没有亲见,有时心中不免怀疑,这次可算是眼见为实了。那太监魏忠贤在朝廷里横行无忌,滥杀无辜。满朝文武,谁不巴结他,轻者丢官,重者丧命。”
“据说浙江有个巡抚,名叫潘汝桢,是一个善于见风使舵的人。他看见魏忠贤的势力越来越大,便想法子去讨好他。”
“整日与部下商议,日思夜想,终于计上心来。便在西湖胜地,选择一片佳境,替魏忠贤建立生人祠堂。”
“魏忠贤得知此事,欢喜得了不得。当即假传圣旨,奖励白银五千两。”
“西湖原有岳武穆、关壮缪两座祠堂,相距不过半里路。潘汝桢就在这两座词堂之间,建筑魏忠贤的生人祠堂。而且规模宏伟,气象辉煌,远比岳、关两个祠堂,要壮丽好几倍。”
“俗话说:一人兴创,百人效尤。各地那些寡廉鲜耻的狗官,纷纷动工,为魏忠贤建立生人词堂。不到一年时间,魏忠贤的生祠,几乎遍及天下。”
“这些祠堂建筑得富丽堂皇,巧夺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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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承林说到这儿,被大宏打断,他问道:“皇上能准他这么干么?”
马承林笑了,说道:
“你别以为皇上有多正派呢?多少年不上朝,把国事都交给魏忠贤去办理。他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反对的。就连这辽东的战事,他都不放在心上,还管那事么?”
大宏又问道:
“那皇上整日干些什么?”
马承林笑着说道:
“说来也好笑,这皇上整日喜欢做些小玩具。他能模仿皇宫里的宫殿,自己动手做一个高不过三、四尺大小的宫殿,形状活像那大宫殿。因此,皇上的屋子里,刀、锯、斧、凿,样样都满了。连油漆、颜色也不少一样。惟独把朝廷大事丢在脑后,全让那太监魏忠贤去处理。”
“所以这个魏忠贤便可以胡作非为,无恶不干。满朝文武,谁敢得罪他呢?咱这辽东的经略熊廷弼,就是未给他送去黑貂皮、东珠什么的,得罪了他,被他削了职,免了官。你说他厉害不厉害?”
李小芳听着,不时地笑出声来,他又问道:“大哥,你这趟游玩,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见闻,再讲给咱听听。”
马承林说道:
“这趟游玩,真是多见多闻。就说魏忠贤的那生人祠里,也洋相百出。里面供奉的魏忠贤的肖像,多用罕见的枕香木雕刻成的。那眉眼口鼻,四肢衣著,活像他本人。连肖像的肚子里,也装满了金玉珠宝。在头髻上留下一小孔,里面插着四季的鲜花,香溢满祠堂。”
“据说有一祠堂,因人像的头刻大了些,戴不上帽子。那木匠性子一急,就将头削小一点。谁知这事被一个小太监知道了,他竟抱头大哭又严厉地责罚那木匠,并让木匠连续跪了三天三夜,才算拉倒。……”“大哥,别说这些了,俺听得肚子都要气炸了。这个魏忠贤如此无法无天,大明的江山必然败坏在他手里。”
大宏不让马承林再说了,气呼呼地喝着酒,一句也不吭了。
马承林喝了两杯酒,又说道:
“看样子,后金的势力越来越强大,从长远形势判断,将有取代大明的可能。不知二位兄弟有什么看法。”
李小芳看了看高大宏,那意思是“你不说俺可要说了”,于是,他平静地说道:“萨尔浒一战,明朝在民心和兵力上,都输给金国了。如果用太阳来打比方,明朝是西下的夕阳,而大金则是东升的旭日。”
高大宏笑着说道:
“俗话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这小芳兄弟,既不是秀才,又整日钻在珠宝店里做生意,对形势分析得头头是道,说起来一套一套的,真不简单!”
马承林说:
“这就叫有心人啊!”
李小芳红着脸说道:
“姐夫是有意跟俺开玩笑的,大哥别跟他后面说,俺算啥有心人啊!”
“大宏,你在府里任职,近水楼台,你有啥看法,也说给俺听听。”
高大宏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酒,又夹起一块熊掌,送往口里嚼着,笑眯眯地说:“俺天天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写俺的字。在府里,俺是有名的算盘珠子。上面布置什么,俺干什么。至于战争形势,俺很少考虑,觉得自己跟老百姓差不多,想它干啥。到时候再说。”
“不行,你这样不行!其实,你更应该要考虑。你是府里的下级官员,怎能与俺们老百姓一样!到时候,俺可以东风朝东,西风朝西,你怎么办?”
李小芳接着马承林的话,说道:
“大哥说得对,姐夫应该考虑了。这里没有外人,就俺三兄弟,何去何从,你怎么打算的,不妨说出来,咱弟兄们斟酌一下。”
“好!这里既没有外人,小芳兄弟,你先把向俺讨辽阳城防图作什么用,向咱说清楚。”
李小芳听了高大宏的话以后,不由得心里格登一下。但立即镇定下来,遂站起身来,走到马承林与高大宏之间,噗嗵跪在地上,说道:“在二位兄长面前,俺不能隐瞒下去了!俺是奉大金汗王的差遣,来辽阳做谍报工作的。俺开那珠宝店,是为了掩盖身分,便于开展工作……”马承林上去一把将他拉起来,说道:“你的身分俺早就知道了。这次俺去关内游玩,就是随你那大金的谍报头子——何和理的儿子何连山一起去的。表面上,俺去游玩,实际目的,是了解关内情况,绘制主要关隘形势图,侦察军事部署等。”
“好啊!你们早已站过去了,把俺蒙在鼓里,还说信任俺呢!……”
“姐夫,可别那么说。俺不信任你,敢向你公开要那图么?”
这时候,只见高大宏站了起来,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李小芳,说:“你要的这图,现在就给你。不过,有两个条件,一是让俺也加人进去;另外,这东西可是价值连城啊!”
李小芳急忙双手接过图,说道:
“你真是俺的好姐夫!你那两条,俺全接受。从今往后,俺三兄弟就要风雨同舟,患难与共了。”
李小芳说完,随即走进里屋,出来时,手里拿着十根黄闪闪的金条,放在高大宏面前,说道:“这是姐夫应得的奖赏,请你收下罢!”
高大宏坚持不收,马承林说:
“那又不是他李小芳的,不要白不要!收下罢,说不定以后还会有用处的。”
听了马承林的话以后,高大宏也就收下了,他对李小芳说:“今后有什么要俺办的事,尽管提出,俺一定会竭诚尽力去完成的。”
自此兄弟三人,在辽阳城里分头展开谍报攻势。李丹已被高大宏吸收过来,二人在府里相互配合,十分默契。
马承林在辽阳城里,本来就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有些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分量不一样的,真有一句顶一万句的效力。
“浑河路上第一好人”的李小芳,早把辽阳城防图送走了。他现在一门心事作宣传鼓动,强调明朝必亡,后金必胜的形势。
不久,沈阳城被攻破的消息传到辽阳,引起了一阵紧张、混乱。由于他们及时作好舆论工作,城内居民都在暗地里盼望后金攻打辽阳。特别是浑河路上的人们,正翘首欢迎努尔哈赤的到来。
一天午后,柯汝洞来到小芳的珠宝店。在赫图阿拉时,他们一起共过事,曾是好朋友。
这柯汝洞,是费英东的义于。那是他随努尔哈赤最后一次进京朝贡途中收的。
当时柯汝洞正害着痢疾,病得不能走动,亏得费英东救了他的命。
病好后,费英东便认下这个义子,并将他带回赫图阿拉。因为他有一身好武功,便让他随着费格拉哈一起做警卫工作。
原来柯汝洞是山东济南府郊区人。九岁时候,因家中不幸失火,父母外出未归,祖母病逝,仅剩下他这孤苦伶仃的孩子,只得独自出外乞讨。
一连几个月,在外过着乞讨的生活,辗转来到北京附近的宛平县。一天,他在道旁遇到一个卖艺的班子。这班子总共只有四人,全是女的。班主叫林玉梅,四十多岁,带着三个女儿在外面跑码头。最大的女儿十六岁,最小的女儿还只九岁。
柯汝洞见她们玩拳使棍,极为精采,内心十分羡慕,便一直跟着她们跑。她们到那儿,他也跟到哪儿。连肚中的饥饿也忘记了,真像着了魔似的。
这样一来,竟引起了班主林玉梅的注意。一天,林玉梅拉着柯汝洞的手问道:“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为何流落到外乞讨的?”
柯汝洞毫不隐瞒地将出外乞讨的经过,告诉了她。林玉梅非常同情他的遭遇,有意收留他。遂又问道:“你愿意学武艺吗?”
柯汝洞高兴地说:
“俺就是喜欢武艺,才跟着你们的,怎么不愿意学呢!”
林玉梅又问道:
“你念过书吗?”
柯汝洞答道:
“俺从六岁起,就读书,一共读了三年书。”
林玉梅想试试他有无才华,含笑问道:
“你既读过三年书,俺出个对联,你能对上吗?”
柯汝洞答道:
“俺就试试罢!”
林玉梅笑道:
“上联是:武艺谋生。”
柯汝洞思索了一会,说道:
“俺对的下联是:文章报国。”
林玉梅非常高兴,随即对他说:
“俺就收你做徒弟吧!不过,练武很苦啊!你吃得了苦吗?”
柯汝洞立即朝地下一跪,叩了三个头,道:“师父!俺是不怕吃苦的。”
林玉梅双手将他扶起,笑着对三个女儿说:“他就是你们的师弟,今后便是一家人了。”
林氏三姊妹同时亲热地叫了一声:
“师弟!”
柯汝洞也拱手对三姊妹喊了一声:
“师姐!”
从此,柯汝洞找到一个安身的地方,心中十分高兴。他每天清晨和晚上,与林氏三姐妹一同练功,同时又读书写字,白天则一同到各处去卖艺。
原来,林玉梅是个世代书香女子,读过几年女塾,丈夫是明朝的武官,她经常与丈夫一同练习武艺。什么刀枪剑棍,门门精通,后来丈夫病逝,家中一贫如洗。娘家父母早已去世,家道也已中落,无从依靠,才带着儿女卖艺为生。
光阴似箭,不知不觉过了四年,这时柯汝洞已满十三岁。他的武艺,经过比试,可以出师了。由于师徒关系很好。彼此都舍不得分开,所以仍将柯汝洞留在帮子里帮忙,衣食住行,全由林玉梅负担。
林玉梅的第三个女儿,名叫小凤,只比他大四个月,年龄相当。
林玉梅有意将小凤嫁给柯汝洞,但因二人年纪还小,故未说穿。小凤也很精灵,对柯汝洞特别亲近,内心已早就默许了。
有一天,小凤和柯汝洞同到河边挑水。
小凤抬头观看天色,忽见两只鹭鸟,正穿破云空,冲天飞去。她情不自禁地对柯汝洞说:“莫非青云让鹭?”
柯汝洞听了,随口应道:
“定是单凤求凰。”
此时,小凤两颊绯红,含羞点了点头,接着将一块亲自绣的手帕掷到柯汝洞怀中,转身就走。从此,两人形影不离,俨如一对情人。
一天夜里,柯汝洞睡得正熟,觉得身边有人。顺手一摸,只听耳边传来小凤的声音:“别出声,是俺……”二人初试云雨之欢,倍觉新奇。自此而后,一有适当机会,便亲热一番。
当年秋天,他们正在大街之上卖艺的时候,遇到了当地一个恶霸,浑名叫“惹不起”。此人是地方上的一条毒蛇,一贯为非作歹,干尽了坏事。
这“惹不起”看中了林玉梅的大女儿大凤,顿起邪念,他起先带领一班不三不四的人,围在场子上捧扬,并且不断乱掷钱喝彩,狂叫不已。
当散场时,他一脸假笑,眯着眼睛对林玉梅说:“明天中午,俺请你们全班人马到俺家吃便饭,并请你们表演武功,望勿失约。”
林玉梅一再婉言谢绝,无奈他死死缠住,不答应便不肯离去。
当时,林玉梅被缠得无法脱身,只好勉强应允了。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惹不起”果然三番五次派人前来催请。
迫不得已,林玉梅只好带着柯汝洞和三个女儿,身上各怀利器,来到“惹不起”的家里。
她们刚刚进门,即被恶霸的家丁团团围住,硬逼林玉梅将大凤嫁给“惹不起”做小老婆。
由于双方都不相让,终于动起武来。一个平静的庄院,竟变成杀声四起武打场了。
柯汝洞年轻气盛,毫不考虑后果,就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不声不响,对准恶霸“惹不起”的喉管刺去,只见鲜血一喷,“惹不起”颓然倒地,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林玉梅见事情闹大了,说声“不好”,准备带着三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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