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张学兰已经是奶过五个孩子的老妇女了,也是头一次见着性格这么特的小奶娃。
嘴里止不住狠狠恼道,“小龟孙子!”
骂归骂,可眼瞅着这么小的奶娃,不喂饱养活她也不是个事,张学兰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孙女没孙子好,可真碰上眼下这种事了,跟前赶后最操心的还是她,没办法,谁让她是经验老道的人,指望她媳妇,奶娃都该饿死了!
张学兰当即道,“把奶挤出来,搁在奶瓶里,看看她喝不喝,要是再不喝,那以后只能喂牛奶粉了。”
唉,这户上户下的,还没听说过哪家奶娃喝奶粉呢,在这个时代的老农民们看来,奶粉那是金贵的东西,能喝上奶粉的,那必然是家里富裕的。
虽说老潘家光景还成,可这奶粉钱若是花在小丫头片子身上,张学兰想想就肉疼!
好在小奶娃还算‘懂事’,没让她奶奶肉疼肝疼,人奶挤出来装进奶瓶子里她就愿意喝了,大约是给饿坏了,抱着奶瓶子咕咕大口喝着,两只小脚也没闲着,翘起来手脚并用抱着奶瓶。
这么个喂奶方法,辛苦的就是姚祺妹了,张学兰给她整来个吸奶器,每天只能拿吸奶器把奶提起吸出来搁着,只要小奶娃嚎了,立马就喂。
小奶娃这么特,潘阳看着眼里,自打潘阳生出小奶娃是潘兆科的想法之后,越观察越觉得会是这样,因为随着月份越大,小奶娃的狗腿属性也开始暴露出来,跟潘士松和姚祺妹都不亲,就跟张学兰亲,只要有张学兰在的地方,姚祺妹肯定抱不住小奶娃,呜呜哇哇要张学兰抱,什么时候张学兰抱她了,她才咿咿呀呀,不然成天都在高冷装逼中度过,饿了尿了拉了,就嚎两嗓子,不愁没人上赶着去伺候她。
姚祺妹算是跟小奶娃接触时间最长的人,当然也最先注意到了小奶娃的异常,不止一次跟潘士松嘀咕,“到底是我们闺女,还是你老娘的闺女啊,这孩子跟我也太不亲了。。。还有她一天到晚不哭不闹的,我都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啊。”
不怪姚祺妹乱想,按说丫头爱哭,小奶娃应该喜欢闹腾才是,何况爱哭的娃将来才聪明,别家孩子就不说了,王家美儿子除了睡觉几乎都在闹腾,谁也不让碰,除了王家美能带住他,可她姚祺妹的闺女倒好,不哭不闹,跟个小傻子似的,能不让姚祺妹操心么。
眼下听姚祺妹这么一说,潘士松跟着紧张了起来,再仔细回想回想,好像闺女对他也爱理不理,无论他怎么变戏法似的逗她玩,她都不爱笑,更不让他亲。
眼瞅着这么白胖的奶娃娃,潘士松向来又喜欢闺女,只要抱在怀里就想亲两口,可小奶娃倒好,要么拿小巴掌去招呼潘士松的脑门子脸,要么就拿小脚蹬他,拒绝任何亲密行为。
种种迹象表明,分明就是不正常呐!
潘士松立马急眼了,道,“不行,明天带丫头去市里医院看看,可别生什么毛病了。”
这个时代除非创伤性疾病,否则极少去医院,村里的街坊邻居,就没听说谁去大医院看病的,有个头疼脑热找赤脚医生,再不然就去乡卫生站挂盐水瓶,像这种三四个月大的小奶娃,还值当抱去市里大医院看病?
不管怎么说,去市医院到底是大事,潘士松抽个吃晚饭的时间吱会了潘阳老两口一声,开春之后,老家的土坯房扒了重盖平房,潘阳老两口还有潘士告都搬到了潘士告的三间平房里暂住,也就是说,老三老四还有老两口,都住在了一个院子里。
听潘士松要带小奶娃去医院,张学兰当即道,“瞅着丫头白白胖胖的,哪像是生病呐,丫头月份小,可别带她瞎折腾,没病搞不好都给整出病来!”
潘士松就把他和姚祺妹平时注意到的事跟老两口说了一遍,潘阳听着忍不住想发笑,愈发肯定小奶娃就是潘兆科。
潘阳心知不让潘士松小夫妻两带去医院看看,他们也放心不下来,抬手制止了张学兰的阻挠,道,“成,带去看看吧,我们都能放心些。”
隔日,潘士松小夫妻两赶早去了市区,下午两点不到就回来了,潘阳去山上碎石厂了,张学兰坐在堂屋门口纳鞋底子,瞧见小夫妻两回来,忙问道,“怎么样?医生是怎么说的?”
姚祺妹道,“说什么事也没有。”
想着大早上她和潘士松急匆匆挂了儿科的号,老医生一番检查之后,黑着脸斥小夫妻两把好好的孩子带到医院看病,染上病气了怎么整!
这个年代的医生医德还很高尚,没病就是没病,不会糊弄你半分,碰上责任心强的,还会斥责你两声,当然这个斥责绝对是善意的斥责。
张学兰一副我就知道没事的架势,把鞋底子扔进了针线箩筐里,朝小奶娃拍拍手,小奶娃立马咿咿呀呀伸脑袋要往张学兰怀抱里钻。
把小奶娃抱在怀里,张学兰道,“不哭不闹怎么了,多省心啊,你瞅着小丫头两眼叽里咕噜,就不是个傻蛋,我们潘阳长大了一准是个聪明丫头!”
像是为了附和张学兰的话,小丫头嘴里咿呀有声,手掌对手掌拍了拍,把张学兰逗得哈哈直乐,愈发断定她孙女是个鬼机灵。
春夏秋冬,一个季一个季过得极快,小潘阳从咿咿呀呀到会爬到扶着东西蹒跚走步,寒冬腊月时,小潘阳终于学会了说话。
不过这丫头学会的不是叫爸妈,第一声叫的是奶奶,第二声喊的是潘阳,还是当着潘阳的面这么喊,奶声奶气的声音,喊得潘阳一个激灵。
接近年关,姚祺妹回娘家送礼,把潘阳丢在家让老两口带,潘士松去县城跟潘士尧商量事了,张学兰在压井口洗衣裳,眼下就这爷孙两个在堂屋里,大眼瞪小眼。
小丫头喊了一声潘阳之后,就不再吱声,眨着大眼瞅潘阳。
潘阳慌忙扫了一圈四周,堂屋里没个人影,这才略微放心了些,对着小丫头,试探的喊了一声,“爷爷?”
小丫头啊了一声,“潘阳!”
以前猜测归猜测,可真得到当事人的肯定,潘阳还是一阵惊讶,惊讶之后就是唏嘘,奶奶的,眼前这个快满一岁的小女娃,真的是她爷爷!
老潘家新翻盖的平房堂屋里有张单人绷床,上面铺了棉床被物,家里孩子多,冬天又冷,张学兰索性就在堂屋铺了张床,距床尾不远处搁着铁皮炉子取暖,平时无论是小潘阳还是王家美她儿子,张学兰都把他们往床上一放,扔点拨浪鼓、木偶等小玩具,任由他们坐床上玩。
眼下小丫头盘腿坐在床上,两个肉呼呼的小手掌很自然的搭在两膝盖上,眉眼弯弯,朝潘阳看。
潘阳又喊了一声爷爷,随手拖了张矮板凳坐下,趴在床沿上,仰脑袋瞅着小丫头,心里有无数话想问,嘴上也就说了出来。
“你过来了,那我的身体里现在住着谁的灵魂?我爸妈怎么样?我爸骨折没留下后遗症吧?我弟毕业了吧,在哪工作?还有程思远。。。他结婚生孩子了没有呀。。。”
潘阳连着问了一大串问题,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自说自话,她爷爷虽然能听得懂,但没法回应她啊,毕竟人家还是个不满一周岁的奶娃娃!
潘阳一时间有些挫败,抹了把脸,叹了口气,呐呐自语道,“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去了。。。”
这个问题潘兆科也无法回答她,因为潘兆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到自己身体里,暂且只能过一天是一天了。。。
元旦之后,潘士云放寒假回来了,同她一块回来过年的还有张钦铭,两人在乡里下车,张钦铭手里提着潘士云的行李箱,这对年轻男女一路有说有笑,好巧不巧,这一幕正好让去乡里赶集的张学兰看个正着。
好赖张学兰是过来人了,一眼就瞧出了这两人之间的不对劲,尤其是张钦铭那双贼眼,一看就是对她闺女有企图心的!
这一幕可算是让张学兰的心凉掉了半截子,心里的火腾腾往上冒,大马路上人多,张学兰按捺了火气,喊了一声潘士云。
潘士云没想到碰着她娘,脸上有些不自然,忙从张钦铭手里接过了自己的行李箱,提着到了张学兰跟前,回头瞧了一眼张钦铭,潘士云不知道怎么跟张学兰说,就道,“娘,他是我高中同学。”
张学兰从鼻孔里哼了哼,显然不相信,冷着脸看了张钦铭一眼,转而对潘士云道,“我去街里买菜,你去不去?”
话虽是询问,可张学兰那语气,显然是不容潘士云拒绝,潘士云也不敢,当即道,“我去我去,我跟着给你拎篮子。”
说着,潘士云又朝张钦铭摆了摆手,给他使了个眼色,道,“你先回去,我跟我娘去街里转转。”
张钦铭欲言又止,心知眼下也不是说开的好时候,只能听潘士云的话自己先回去。
等张钦铭走远了,张学兰狠狠剜了一眼潘士云,气道,“怎么回事?你怎么跟他一块回来了?这小子也在省城?”
看张学兰这么激动,潘士云忙安抚道,“娘你先别气,我们先去买菜,回头我好好跟你说。”
说着,潘士云就要接张学兰手里你藤篮,被张学兰拍开了手,道,“还买狗。屁的菜,不买了!现在就给我回去!”
☆、146。9号二更
张学兰平时就一妇道人家,除却打理家里的杂事,很少过问窑厂或碎石厂的事,但她之前在什么时候也听她男人提过一嘴,说窑厂的张会计辞职不干啦,当时张学兰压根就没放在心上,虽说那个叫张钦铭的后生跟她闺女是同学,可到底是跟自己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张学兰哪有闲工夫去管他的事。
辞职就辞职了呗,她哪会想到他辞职之后去的地方会是省城,还把她闺女给勾搭上了!
养得水灵灵的大白菜就这么被猪给拱了,张学兰能不火大么!
再仔细想想,高三那会儿她闺女死活不愿意上学,她男人好像也给她透露了那么点信息,只是她给大意了,竟没放在心上,想着只要她闺女考上大学了,什么好后生碰不到?
却没想到她闺女到底吊死在这棵歪脖子树上了!
张学兰一路冷着脸,到家就把篮子给扔在了地上,扑通一声,把正在编藤框的潘阳吓了一跳,瞅了一眼站在张学兰身后不停朝她抛来恳求眼神的潘士云,潘阳不动声色道,“好好的,怎么了?闺女好容易放寒假回来了,也不买点好菜?”
张学兰两手掐腰,怒瞪潘士云道,“买个屁,死丫头快气死我了。。。索性你阿哒也在,给我老老实实的说,你跟张家那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瞒不过了,潘士云干脆全盘供出,反正她阿哒也知道这事,只要有她阿哒支持就够了。
潘士云把箱子搁在了廊檐底下,对张学兰道,“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跟他好上了。”
闻言,张学兰一拍大腿,顺手从地上拾了个扫帚柄子就要砸潘士云,把潘士云吓得连忙躲在了潘阳身后,伸出个脑袋连声道,“娘你别激动啊,快放下扫帚,我都多大的了,还打我呐。。。”
张学兰气道,“再不打你,给你个梯子你都能登天了!”
见张学兰真来揍人了,潘士云道,“阿哒,你快劝劝娘呀,我两是一条线上的,当初可是你答应了的。。。”
潘阳好笑的抬手阻挠道,“行了,你现在打也没用了,这事我知道。”
张学兰差点没要吃人,指着父女两开骂道,“潘兆科,小的胡闹,你脑子也坏掉了?!我们士云好歹是个大学生,毕业分配工作之后,什么样的对象找不到?随便挑一个都比张家那小子强八百倍,张家那小子有什么,不过是个高中文化程度,家里还穷得叮当响,就他,哪能配上我们士云呐!”
说到最后,张学兰气得都说不下去了,一屁股坐在了二层石台阶上,嘴里喃喃道,“潘士云,你要气死你老娘呐。”
潘士云朝潘阳看了一眼,潘阳无声给她使了个眼色,潘士云抱着挨揍的心态,也坐到了二层石台阶上,就挨着张学兰坐。
“娘,我知道你为我好,希望我日后找个好的,可在我看来,钦铭对我来说就是那个好的,我不求以后多富贵,只想有个跟我合得来的人就足够了。”
张学兰还是难以接受,呛声道,“你也不看看他家有多穷,他能配得上你么!”
潘士云道,“娘,当初我家还能条件就好了?地主的成分,家里吃了上顿都怕没下顿,我们不也熬过来了?不也没一直这么穷下去?娘啊,你相信我看人的眼光。。。你就是不相信我,也得信阿哒呀,钦铭不会一直这样的,我们以后都会很好。”
闻言,张学兰扭头瞪了她男人一眼,道,“潘兆科,这事我无论如何都不答应,好好的闺女都毁在了你手里,让我答应,除非我死了!”
张学兰心里窝了火,午饭也不做了,奶奶的,都饿着吧,她不管了!
家里老少都得张口吃饭呐,张学兰不做饭,潘士云也得做。从地窖里扒出一颗大白菜,几根胡萝卜,切了一小块肥瘦相间的腊肉,醋溜白菜,腊肉炒胡萝卜,蒸鸡蛋,又闷了一锅大米饭。
做好之后,潘士云喊潘士告和潘阳先吃饭。
老潘家翻盖新房之后,厨房也整成了平房,面积比原来的厨房大了一倍,里面摆了一张小方桌,四把小板凳,眼下老潘家也就潘阳老两口领着潘士云和潘士告过,老大一家得年前几天才能回来,老二、老三都各过各的,估计得年三十了,才会都来热热闹闹过年。
老头子潘恒春几乎就住在了杂货铺里,两间房,一间摆货架陈列物件,另一间摆了床,床底下搁着大木头箱,装着潘恒春一年四季的衣裳,入了冬之后,潘恒春懒得再来回走,索性就在铁皮炉子上架一口锅,煮粥下面条什么的,随便吃两口也方便。
小厨房里就潘阳爷三个,张学兰饭都不做了,哪还有心情吃饭。
潘士云也是食之无味,一小碗米饭吃半天了还没吃完,潘阳不由道,“你娘喜欢钻牛角尖,这事还得她自己想明白,没事的,她就是一时难以接受,等消化消化就能好,回头我好好开解开解她。”
潘士云忙道,“阿哒那你可得帮我好好开解娘呐,我怕她一直想不开。”
潘阳没在这事上纠结太多,转而问潘士云道,“张钦铭在省城做什么工作?”
潘士云老老实实道,“刚去省城那会儿,人生地不熟,刚好建筑公司招聘工人,他就去应聘了。”
潘阳道,“那一直在打小工?”
潘士云忙摆手道,“刚去那会儿是,现在不是了,他碰到了个好师傅,现在跟着工程师傅当学徒。。。其实,他准备回来重读高三,再考大学,没文凭实在不成。”
听潘士云这么说,潘阳心下满意了许多,不觉点头道,“这想法我支持,他要是能回来重考大学,未尝不是好事。”
像张钦铭这样辍学之后去社会上吃过苦头的,回来再念书的也不在少数,潘阳单位就有个前辈,当年辍学之后,给泥瓦匠拎了几年的泥桶子,后来才发奋重新考大学。
当然,也不是说张钦铭当年不努力,他是努力了,但家庭条件不允许,现在光景好一些了,完全可以再背水一战,这样才能配的上她潘阳的闺女呐。
不管张学兰吃不吃,潘士云都把饭盖在了锅里,半下午时候,姚祺妹抱着孩子过来串门子了,瞧见潘士云,姚祺妹开心道,“士云姐回来啦。”
老潘家翻盖新房之后,潘阳给潘士云备了一间房,还在原来西头间的位置,潘阳老两口就住在对门东头间,中间是堂屋,出了堂屋门,就是老潘家院子。
姚祺妹瞅一眼脸色不太对的张学兰,拿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