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远没有了刚开始主动挑起战争时候的成竹在胸,但是他却用不肯低头服输,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他也要孤注一掷。
他觉得叶宋和自己就是同一种人,他也和叶宋一样,一点都不害怕死亡,因为他有他的骄傲和坚持。
南瑱的史官,点笔蘸墨,准备记录南瑱历史的最后一笔。而南习容,即将成为历史上的最后一笔,也是一败笔。
黄昏的时候,南习容踩着夕阳破碎的光泽前来。梅花树长起了一片片的小叶子,在风中颤动,嫩绿而弱小。
他明黄色的袍角随着走路的动作前后浮动着,一头墨发在脑后束着,狭长的眼似裹着料峭的春寒一般令人望而止步。
南枢教完叶宋最后一个动作、一个舞步,便叫她坐妆镜前,更衣上妆。
晚上有个宴会,叶宋不可缺席。
有了南枢这连日的调养和练习,叶宋已经能够平稳地走路,能够自行穿衣,能够端得住饭碗拿得稳筷子吃饭。
她像是外面的梅树,虽然没有了冬日里的芬芳,但依旧坚强。
南习容惯常性地从窗外看进去,看着看着竟有些出神。叶宋把额发往后拨起来,露出一张被毁了容的脸,他不觉得那是一种丑陋,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金色面具,反而觉得那是一种印记。他的是她留下的,而她的是他留下的。
叶宋和南枢均知道南习容就在外面,只需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就能看得见他的身影。南枢一边给叶宋梳一个像模像样的发髻,那不是南瑱女子的发髻,而是北夏女子的发髻,整个粗糙不平的额头都露了出来,上面结的疤痕呈粉红色,不管抹上多么厚的胭脂都不能掩盖,索性什么都不抹反而自在一些。南枢看了一眼铜镜,直言不讳道:“你真丑,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丑的女人。你一定是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变得这么丑陋。”
叶宋也毫不客气地回敬着:“皮囊不过身外之物而已,面相丑只要心不丑依旧可以积极向上地活着,有的人却是面相好看而内心丑陋,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
南习容不再在窗外偷听,转头就走了进去。南枢侧头一看,连忙放下梳子,福了福礼道:“妾身参见皇上。”
南习容走到叶宋的身后,微微弯下颀长的身躯,他看着铜镜里的叶宋,亦或是自己。他忽然开口笑道:“这个世界,不能有两个自己,否则的话一切都乱了套了。方才你说得很好。”说着他便抬手取下了自己的金色面具,露出了一张被毁掉了半边脸的容颜,一边冷魅无暇一边丑陋不堪,叶宋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地看着铜镜里南习容的脸,听他又道,“可能这个世上也就只有你,敢正视朕的容颜,就好像正视你自己一样。”
“若你是南瑱的女人,朕一定好好待你。可惜你是北夏的女人,不让朕看见也就算了,偏偏要出现在朕的面前,让朕不得不一败涂地。朕失去的一切都是因为你造成的,朕也要你失去一切。你的一切或许从前是北夏江山,但朕知道得一清二楚,后来是苏静。”
叶宋勾了勾唇角,冷笑一声,道:“让你失去一切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的野心。一开始就守好自己的国家两国不相争多好,是你自己人心不足先越雷池,这样的后果就得你自己来承担。或许,你从未想过自己会失败吧,所以也根本没想过你自己能不能承担得起这样的后果。”
南习容不理会她这充满了讽刺的话,而是伸出一只手若无其事地搭在了叶宋的肩膀上,叶宋挣了挣,发现他却暗自用力扣着她的肩膀,他道:“你知道吗,朕这几日连续派了数批杀手潜入北夏的军营里,奸细进敌营不是什么难事,就好像朕也知道朕的军营里会不可避免地混进北夏奸细一样。苏静不是还没醒么,朕便让杀手去杀了他。”
叶宋身体僵了僵。
南习容一顿,又得意道:“而且朕成功了。”
他这话一出,莫说叶宋,就连南枢都微微感到吃惊。而叶宋脑中嗡嗡嗡炸响,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第一反应就是强行站起来,手指甲抠住南习容的手腕瞬间抓出一道道血痕,她一个转身就握紧了拳头朝南习容砸去。
然,今时不同往日。她的拳头软绵绵没有什么力道,速度也慢了许多,南习容能够轻易地避开不说,就是打在他身上也不能造成什么伤害。
南习容轻而易举地握住她的手腕,笑得眉梢都扬起来,道:“你以为你还是从前那个叶宋吗,你现在就是个废人,能够勉强跳跳舞就不错了,还能拿朕怎样?朕告诉你,这次是真的,朕真的杀了苏静。他终究是逃不过朕的手掌心!”
叶宋愣是不顾自己手腕骨被折断的风险,强行挣脱,南习容觉得那截腕骨握在手掌里实在太轻巧太纤细,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就仿佛能捏成碎末,他还是松了松手,叫叶宋挣开了去,叶宋扑去桌面上,一把掀掉了桌布,上面的瓷杯茶器全部应声而落,茶水四溅,瓷器裂成了一片一片。
她捡起了最尖锐的一片,回过身来死死瞪着南习容,咬牙朝他刺去。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尽管理智告诉她,不可能。北夏军营里又不个个都是废物,有苏宸在,有英子在,还有包子他们全部都在,会好好保护和照顾苏静,怎么可能被南习容派几批杀手就能杀死的,她不信!
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她想要和南习容同归于尽!
可惜她不是南习容的对手。南习容轻巧一侧身,就把南枢给叶宋梳好的发髻又弄乱了,揪了一把头发在手里,另一手打掉了叶宋手里的瓷片。叶宋头皮被拉紧,痛得一张脸没有什么血色,但双眼却赤红,道:“你骗我,不可能!你杀不了苏静,你一辈子都杀不了他!”
南习容悠悠道:“你若是觉得朕在骗你,那你还这么激动干什么?若是不信,等晚宴的时候你大可以打听打听,看看朕满朝文臣武将是不是个个面带喜色,又听他们说说是不是北夏大军全军素缟为北夏战神哀悼。他终究还是死在了我的手里。”随后他手一推,就把叶宋推倒在了地上,“接下来就轮到你了。你若是想为他报仇,就跳好今天晚上宫晏的舞,朕等着你来报仇!”
叶宋将寝殿里但凡能摔的东西全部朝南习容摔了去,木屑落在石阶上,溅上了他的衣角,但却没有砸在他的身上。
他一直歪着嘴角笑,可那笑容里又空洞得除了简单的弧度就什么都不剩下。苏静死得太简单太平静,与他所设想的轰轰烈烈全然不服,大抵就是因为这样心里才有落差,实际上他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高兴。
曾经他败在苏静的手上,在苏静面前跪过,也被苏静踩在脚底下过,他都没有过一把那样的瘾。
南枢站在门口,叶宋抬头直勾勾地看着她,眼角泛着绯红的光,问:“刘刖呢,叫他来,我要问清楚。”
南枢道:“你现在想问也没有用,他去办其他的事了,你还是先准备准备,去参加宫宴吧,你想知道的一切,或许在宫宴上就真的会有答案了。”
夜幕一落下来,华灯初上,满朝的文武大臣们陆陆续续地进殿。他们中有一大部分人都不愿来参加这宫宴,但是又不得不来。即使到了亡国之时,南习容也要让他们陪着一起纵情享乐。
另外一部分眉梢带喜均是武将,他们无不在谈论着苏静之死一事,现如今宫里又还有一个叶宋,拿叶宋去威胁北夏军队,说不定还能扭转乾坤。而且今天晚上能看北夏女将军为他们南瑱人跳舞,真是一大快事。他们都很期待,不知道在战场上拿刀拿枪的女人,在红毯上又是怎样一种感觉。
苏若清下令全军进攻的旨意传到了苏宸那里,同行而来的还是一部分援军,而带领援军之首的赫然就是叶修和百里明姝夫妇。叶家军看起来风尘仆仆,但是精神头十足,进攻南瑱可以,但那他们也绝对不允许叶宋白白丧命在南瑱皇宫里。
叶家军身后,除了运来粮草,还有运来十余只硕大沉重的箱子,每一只箱子都用四匹马的板车所载,尽管这样,马蹄和车辙落在地面上还是留下深深的印记。
苏宸没想到,随行而来的居然还有叶青和归已。
☆、第327章:抹黑进宫
叶青穿的一身男人的长袍,归已护送其左右,看起来还是那么娇小,但她和叶宋这一别就是一年不见,五官眉眼长得越发精致了些。
她一到大营没可能见到叶宋。叶修夫妇也正筹划着如何营救叶宋。
北夏全军素缟,倒是让他们很吃惊。苏宸道:“再给他们两天时间吧,已经有人去救了。相信一定能成功的。”
殿里觥筹交错笙歌四起。当南枢领着叶宋进殿的时候,整个宫殿都安静了下来。大家不敢直视她那张被毁得一塌糊涂的脸,但心里油然而生的痛快还是兜不住,下一刻又发出嘲讽的哄笑。
这个时候,皇宫的某个隐蔽的角落里,有两人鬼鬼祟祟,面对一个四面八方都有路的花园,竟不知道往什么方向走。
“英子姐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一双灵动的大眼往四处瞅了一遍,又转了转,道:“你别抖行不行,现在我们是太监,要是遇到别人千万不能慌,就把自己当太监。”
“喔。”
“那你倒是放开我啊,两个太监拉拉扯扯的干什么,叫人看见了多不好。”
没说话的那只连忙松了手,还是不大放心,道:“可是英子姐姐,我那易容术连白玉哥哥的万分之一都赶不上……很容易就会被认出来的……”
“有那万分之一就够了,天这么黑,谁会去认真看一个太监的脸!挺起胸膛来!”
“喔……”
正当两人说话之际,说曹操曹操就到,一队巡逻的宫中侍卫恰恰往这边到花园里来,两货听到了动静刚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就被眼尖的侍卫给发现了。他俩站在花园里,四面都没有藏身的地方,就好像两个靶子一样立在那花园中间。
侍卫立刻警戒地大喝:“什么人!”说着就冲上前去把两人围了起来,结果火光一照之下,发现是两个清秀的太监。
刚挺起胸膛的两个“太监”在强权之下,很狗腿地萎了下去……
那侍卫首领大声责问:“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
“聊、聊天……”
“聊什么天!”
“就、就是谈谈人生……”大些的那个“太监”偷偷瞄了一眼那侍卫首领,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手拉起了小的那个“太监”的手,“无非就是这样那样,将军你懂的……我们太监在宫里也是很寂寞的,需要相互安慰安慰……今天皇上高兴,都没让我们伺候,所以才找了这个隐蔽的地方……”
一队巡逻侍卫听到这里,都暗自松懈了下来。他们还以为是什么刺客,原来是两个相互慰藉的太监,一时间侍卫都露出了嫌恶不屑又玩味等复杂的表情。大抵他们都是看不起太监的。
结果侍卫首领观摩了一阵,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就挥手放行,道:“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两个“太监”如获大赦,立刻猫着身子卑微地小跑着走了,胡乱择了一个方向。到了无人之地,才在墙角蹲了下来,小的那个默默听大的那个把那群侍卫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没错,这夜里偷偷摸摸混进宫里来的两个太监就是英姑娘和包子。两人都很聪明,但包子胆子总归是要小些,幸得英姑娘方才急中生智,才扯了那么个荒唐的借口出来蒙混过关。
平息了一会儿,两人都冷静了下来。不再跟个无头苍蝇似的,还不等包子再问,英姑娘便主动道:“算了,不去找叶姐姐了,太过明目张胆了,就按照刘刖说的,这些人总得要吃吃喝喝吧,我们先去御膳房,往菜下点儿料,包他们欲生欲死。”她回头问包子,“你能不能闻得到御膳房在哪里?”
包子道:“我试试。”
于是包子一边闻一边走,英姑娘跟在他身边,一路往御膳房的方向去。不得不说,包子的鼻子尤其好使,御膳房还真被他俩给找到了。
里面的香味飘散出来,两人都禁不住咽了咽口水,英姑娘道:“这快一年了,我都没吃过一顿像样的。这南习容还真会享受,光闻着就馋人,走,我们进去瞅瞅。”
结果御膳房里是又忙又乱,许多人在里面忙活,还不断有太监进进出出,把做好的膳食往宴会宫殿那边送。英姑娘和包子也就伪装成送菜的太监,进去一人捧了一盘出来,然后歪去了林子角落里先自个吃了,没吃饱就又跑回去端一盘出来继续吃。如此循环了三五次,御膳房的总管终于发现不对劲了,便问:“你们这两个,别的都还没去返一次,而你们已经去返了三次,莫不是偷吃吧?”
此时英姑娘和包子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英姑娘需要在膳食里下料,就得控制御膳房里的人。总管见两人不吭声,就发现了不对劲,刚想叫人来,英姑娘忽然抬手往他面门弹了些粉末,那总管神智就陷入了混沌,但人却没有倒下,而是变得呆滞。
包子扯了扯英姑娘的袖子,问:“这样……会不会被发现啊?”
英姑娘道:“放心,我新研制的迷药,只迷了他的神智却没有迷了他的身体,能走能动的反而方便。”她递了几包粉末给那总管,低低吩咐道,“去把这些全部放进你们做的菜里,一样都不许少知道吗?”
御膳房总管接了东西转头就去了。
哪想,当英姑娘和包子将将一转身从御膳房出来时,一下子迎面就撞上了一群人。英姑娘抬头一看,见是一群真太监,而且太监中间簇拥着一个姑娘,姑娘衣着华贵,看起来十分骄傲,只不过看年纪,应是与自己相差不大。
英姑娘没见过此人,心想但凡有点儿地位的人都去参加宴会去了,那这里来的这个女的看起来穿得贵气实际上并没有多贵气,说不定就是这宫里的哪个宫女掌管,方才御膳房的那个总管还不是穿得不错……
这样一想,英姑娘就放下心来,完全用不着担心。
公主见这突然冒出两个如此不知礼数的太监,便问:“你们是哪个司的?”
英姑娘和包子这辈子都没进过皇宫,怎么知道皇宫里有个什么司。但是她以前听过说书的说宫里有个什么浣衣局,于是就搬了上来,道:“我们是浣衣司的。”
公主道:“既然是浣衣司的那来御膳房做什么?”
“有些饿了。”包子道。
公主身边的太监大怒,道:“饿了这御膳房也是你们能来的?!来人,抓起来!”
英姑娘和包子不由分手就被公主身边的太监给抓了起来,英姑娘理直气壮道:“你什么东西,不就是个管事儿的么,凭什么想抓人就抓人!”
公主眼睛一眯,笑得十分开心,近前两步看了看英姑娘,道:“本公主就是想抓人就抓人,来人,把这两个带回本公主的宫里!”
英姑娘和包子就这样被押了回去。
英姑娘和包子这才知道,原来南习容还有一个妹妹,赫然就是眼前的南瑱公主。她偏偏没有去参加宫宴,把两人逮个正着。只不过这公主也没有第一时间怀疑英姑娘和包子就是刺客,若是刺客怎么会这样束手就擒,而且出言顶撞,一点都没有刺客应有的低调。
本来这公主去御膳房,是想找些生肉回来,喂养自己的宠物。她在她的宫里养了不少宠物,当初叶宋打死的那条巨蟒也只是其中之一,而且这些宠物被她或挖坑或用铁笼子圈起来,都是些凶残的东西。
也便只有公主自己时常去和自己的宠物玩耍。如今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