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尚未修整,三月桃花汛之时便已经全都被冲垮了。臣当场就要跑。可是,陈潢却拉住了微臣,对臣说不用担心,并为臣算了一下,其中夹杂有水流、河水含沙之量、河道宽阔程度,以及铁牛镇与河岸距离等等,算定那菜花汛根本冲不到铁牛镇,反而会涌起一道沙堤,为朝廷节省一笔治河银子。……臣乃自私自利之人,不敢冒险,强拉着他就跑。可是,等菜花汛的汛头过去之后,臣再回那铁牛镇看时,才知道,河水真的没有淹到那里,而且,河岸边上也确实涌出了一道丈余高的沙堤!……”
“真有此事?”康熙动容了。他只知道陈潢是勒辅治河的得力助手,可是,却没有想到,陈潢竟有此本领。如此人才,却因为株连,被发配到宁古塔,一时之间,他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皇上。”高士奇又躬身说道:“陈潢曾对臣说过,‘生当河伯,死为水神,此生无憾’。臣读过他的《河防述要》,真真是济民治国的要言。治水上臣虽一窍不通,但他的书中言人所未言,发人所未见,精辟之处,便是臣这个外行,也是叹为观止啊!”
“皇上,不知您为何突然提起这个陈潢?”佟国维见高士奇说完,开口问道。
“马德,你来说吧。”康熙坐在龙椅上思考着,让马德对佟国维解说。
“佟相,陈潢预言,黄河今明两年之内,会有一次大范围的决口,极有可能会是整个黄河下游。”
“什么?……他,他怎么能这么说?这……”佟国维也被吓了一跳,黄河大范围决口是什么概念?那标志着最起码有上百万灾民会出现在大清国的地面儿上。那得是多大的麻烦?
“马,马大人,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张廷玉饶是沉静非常,也被马德的这句话给震的不轻。他想的比佟国维要深,自然也更加明白黄河大
决口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难民的问题,黄泛区,积水区,是无法种粮的;再加上房屋毁坏,物品损失,大批人口死亡和极有可能的瘟疫流行……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那跟天塌都差不多了。
“张相,您看我是在开玩笑吗?这个玩笑我可没胆子开,陈潢恐怕也没那个胆子……”马德苦笑道。
“马德,那陈潢有没有说过最有可能决口的地方是哪里?”康熙朝马德问道。
“回皇上,陈潢说是河南最危险。”
“河南?……于成龙的地方。”康熙皱了皱眉,说道:“勒辅之后,黄河河务暂由各省分管,于成龙是个尽心之人,他必会牢牢加固黄河大堤,河南怎么会成为决口最危险的地方?”
“皇上,陈潢说,那于成龙与他治河的方法不一样,很危险……具体的,奴才就不清楚了。”
“皇上,”张廷玉出面说道:“据臣所知,于成龙到任伊始,便扒开了勒辅先前所筑的黄河大堤。”
“什么?为什么?”康熙惊道。
“皇上,于成龙认为治河当效法大禹故事,拓宽河道,减缓水流,这才能永除水患,所以,他把勒辅在任时修筑的河堤、减水坝大多都拆了……”张廷玉缓缓地说道。
“……”康熙默然。当初西征回来,听说勒辅死了,他虽然伤心,却没有在意其他的事情,看于成龙清廉任事,又有治水的经验,便调任其为河南总督,并管理河南的黄河河务。可是,他却忘了,为治河,于成龙跟勒辅打了好几年的口水仗,勒辅要“束堤冲沙”,于成龙要“拓堤缓流”,也正是因为如此,于成龙才由当初的清河观察使被调到江苏的。而更加让他想不到的是,于成龙竟如此“果决”,一到任,就把勒辅耗费了十多年的心血差不多全都毁了。想到这里,他只能黯然坐倒在龙椅上,无话可说。
“无视前人的成绩,重复建设,这得多花多少钱?”于中小声嘀咕道。
“重复建设?无视前人?”康熙心中一痛。他信任于成龙,可是,这一回,于成龙真的是让他很失望。勒辅治河已经取得了效果,于成龙不会不知道,自己可是大大宣传了“海晏河清”的消息啊。可是,于成龙为什么还要这么做?难道为了证明他的治河方法是正确的,就一定要毁掉勒辅的成果吗?
“孔子诛少正卯!”辨论不过,就从肉体上将对手消灭。于成龙这么做,不管他是怎么想的,也是等于抹杀了勒辅的功绩啊。康熙靠倒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皇上,若陈潢的预计不错的话,眼下最为紧急的,是赶紧派人通知于成龙,要严防大堤。”张廷玉好像没有看到康熙已经闭上了眼睛,大声说道。
“张大人所言不错,皇上。黄河年初有凌汛,三月有桃花汛,五月有菜花汛,可这些都比不上夏汛凶猛,如今正值盛夏,水情一日三变,万万不可迟缓啊。”高士奇说道。
“为一罪囚之言,朝中大臣便惊慌失措,这成何体统?”佟国维看了看场上,出言说道。
“……”没有人理佟国维。于中等人身份不够,再气,也不能说出来。张廷玉和高士奇则是修养足,懒得生气。再说了,黄河之事比任何事都紧急,他们都在等着看康熙如何处理。
“你们说,当派何人去警告于成龙?”康熙开口了。
“皇上,既然马德大人说的这个消息,就由他任钦差吧?”佟国维说道。
“皇上,老奴听闻于成龙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性格刚强,加上跟陈潢等人又有意气之争,若是听说马德是听了陈潢的话去找的他,恐怕会起到反作用。”费老头见佟国维想把马德发到河南出差,连忙奏道。
“不错,这个钦差必须能让于成龙信得过,还得镇得住他才行。”高士奇也说道。于成龙是个臭球,固执己见,一点儿也不好弄,这个送消息的人不好选。
“嗯!……六百里加急派往南京,让魏东亭走一遭河南吧。”康熙说道。
第三卷 物华天宝
第八十四章 买卖
魏东亭!
康熙第一心腹,四省海关总督。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魏东亭出马,所代表的意思自然不言而喻,就算于成龙再硬牌,也应该知道其中的份量。看来,康熙也是真的着急了,黄河大决口的压力不小。
“这个陈潢是个人才,马德啊,大寿之后,你回到宁古塔就把人给朕送到京里来。高士奇,你既然读过陈潢的《河防述要》,还记得多少内容就给朕写出多少来,朕要看一看……”
“臣遵旨。”高士奇答道。
“皇上,宁古塔不只有一个陈潢,还有勒辅的其他两个助手。”马德并没有回应康熙的话,反而又提起了另外的事情。
“还有?都是谁?”
“彭学仁,封志仁。”
“呵呵,两个‘仁’人……”康熙没有说什么,只是把目光又转向了高士奇。
“皇上,封志仁也是勒辅的幕僚,在安徽任巡抚时便跟着他的;另一个彭学仁,您忘了?他是郑州河道道台,那一次黄河花园口决堤……”高士奇看着康熙,没有把话说完。
“是他?唉呀……”康熙一拍额头,竟是满脸懊悔。
“高大人,这个彭学仁是怎么回事儿?”佟国维看着高士奇君前奏对,事事明了,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儿,忍不住问道。
“康熙二十一年,黄河郑州段花园口决堤,郑州知府黄进才、同知马鑫、还有这位河道道台彭学仁,三人带领百姓围堵,因为沙袋不足,六处决口只堵上了五处。三人见事不能成,大堤全线溃决即至,到时黄河岸边数十万百姓难逃汪洋,自认死罪难逃。于是,三人商量,由彭学仁进京禀报一切,面圣领死。之后,知府黄进才和同知马鑫二人投河自尽。……后来,大堤全线崩陷,彭学仁也被大水冲走,只因识得水性,被冲出六十余里之后,才重新爬上岸来。然后,慨然进京面圣,甘愿赴死。……皇上怜其忠义,命其在勒辅麾下效力。”
“……”
高士奇讲得很平缓,可是,上书房里的诸人无不暗暗为彭学仁三人心折。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无论是投河自尽的知府、同知,还是进京领死的彭学仁,其所作所为都让诸人感叹不已。
“怪不得……”马德出了一点儿声。
“什么?”听到马德的声音,康熙问道。
“奴才说,怪不得案卷上彭学仁才四十来岁,却已经长得像六十岁的花甲老头,那是因为他感念圣恩,这才拼命治河啊。”马德对着康熙,躬下身子答道。
“竟有此事?”康熙心中又是一惊。
“是啊,皇上。不仅彭学仁,封志仁四十来岁,陈潢才三十多岁,可两人也是差不多,都像五六十岁的小老头了,……”马德答道。
“唉……”不用再说什么了,康熙唯有长叹,“明珠误我,明珠误我啊……”
“皇上不必如此内疚,陈潢三人治河,本就是出于本心,未老先衰,不关皇上您的事啊。”佟国维在旁劝解道。
“这是什么话?……陈潢三人为治河尽心竭力,却因为朕的疏忽而落得如此下场,朕岂能不内疚?”康熙不悦道。佟国维的话也让在场的其他人觉得刺耳十分。人家为国为民出了那么大的力,都未老先衰了,你倒好,跑到这里来说风凉话,什么东西?
“当时是何人主审勒辅的案子?这些事情怎么不早报给朕?”康熙又朝高士奇问道。
“皇上,勒辅当时被归于明珠一党,而主审案子的,则是……”高士奇欲言又止。
“是谁?”
“……回皇上,”高士奇一咬牙,说道:“勒辅一案主审官索额图的门下,前任刑部侍郎,今工部侍郎伊桑阿。”
“伊桑阿?”佟国维差点儿咬掉了自己的舌头。虽然伊桑阿以前是索额图的死党,可是,近来已经跟户部侍郎陈锡嘉归入了他的门下,还成了他的亲信。如今,他正想办法让伊桑阿取代于中的黑龙江海关提督,可现在,康熙和高士奇一唱一和的居然把伊桑阿给绕到这个旧案里来了,看来,伊桑阿近几年来是别想调职了,说不定,还要被捋下去。不过,既然是亲信,怎么着也要护持一下,所以,佟国维听到高士奇的话后,马上站出来说道:“皇上,奴才以为……”
可是,还没有说出什么来,他就不得不再次顿住。才思不敏就是这个毛病,该说话的时候,不知道该说什么。
“以为什么?”
“这个,奴,奴才以为,当时明珠倒台,索额图一党独大,挟势报复,伊桑阿不能禀公办案,未能把陈潢等人的情况奏明圣上,也是情有可原……”佟国维勉强说道。
“混帐!这是什么话?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事君惟忠’?伊桑阿是朕的臣子,不是索额图的臣子!他看什么索额图的脸色?情有可原?朕说这是胡说八道。怪不得勒辅早早就病逝了,他累、他委屈啊……”康熙大声怒道。好不容易发现了个能治理一下黄河这千年水患源头的臣子,却早早地就没有了。康熙当然不舒服,可是,身为皇帝,是不能有错的,就算勒辅是在进京面圣之后,由他亲自下旨革的职,可是,他不能有错。所以,他把责任推给了索额图,以及伊桑阿。毕竟,这里面也有两人的责任。
“皇上恕罪!”看到康熙又发火了,佟国维带头,所有人不得不再次跪了下去。
“……高士奇,拟旨。”
“啊……臣遵旨。”跪在地上的高士奇被康熙的命令弄得一愣,拟旨?那应该由上书房大臣来啊。佟国维文才不行,还有张廷玉可以主笔啊?不过,既然康熙已经下了命令,他也只有遵旨照行。
“赦陈潢、彭学仁、封志仁三人无罪,授陈潢佥事道衔,参赞河务;彭学仁官复原职,仍为郑州河道道台;封志仁,为清河观察使……着三人三月内进京见驾。”康熙并不是冲动的人,只是,前有勒辅的功绩为证,后有高士奇、马德的佐证与明保暗保,容不得他不信陈潢三人的治河能力和忠心于事的责任感,所以,他才下了这道旨意。至于伊桑阿,他暂时不打算提及。
“皇上,您请看……”高士奇很快就把旨意拟好,交给了康熙。
“嗯,就照这个派人去宁古塔传旨吧……”康熙看了看,高士奇的手笔依然极佳,字里行间的不仅意思明显,行文也很流畅华美,让他十分满意。
……
“好小子,咱们回去再算帐。”康熙的圣旨派人去传了。难得这么多人聚到一起,康熙又当着两个宰相和高士奇的面,向费老头问起了奉天近年来的事情。趁着这个闲空,于中凑到马齐耳边恶狠狠地威胁道。这一次马德自作主张,不仅把他吓得够呛,还相当于拐着弯儿的得罪了佟国维,不好好收拾一下,是绝不可能的。
“皇上,老奴此次带来的寿礼只有一袋米,一袋面,一袋大豆,一袋谷子,一袋高粱,一袋玉米,一袋花生,一罐糖,一瓶酒还有三罐油!”不知道于中正对马德进行私下里的威胁,费老头朝康熙报上了自己带来的寿礼。
“哦?怎么其他的都是一个数,这油却是三罐儿呢?”康熙听到费老头报出来的这些东西之后,问道。
“皇上,三罐油:一罐是豆油,一罐是菜籽油,一罐是花生油……本来老奴正在试制一种新式的调和油,却没有成功,所以,就没有带来。”费老头说道。
“费大人,朝廷不准奉天米入京,你还搞这些东西做什么?”佟国维自觉这回成了康熙的出气筒,心情不爽的很。
“佟相,朝廷只是不准奉天大米入京,为了不出现‘粮贱伤农’的情况,可能还会带着小麦、谷子、玉米这些粮食不准入京。可是,卑职这回带来的,只是一小袋,为的是给太皇太后看一看奉天沃土晨出产的粮食,请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尝尝鲜儿,难道这也不可以吗?”费老头笑着问道。
“哈哈,费爱卿所言不错。你这寿礼不仅独特,也必然会大得太皇太后的欢心。其实,宝贝珠玉有什么用?太皇太后又不缺这个,能看到后人活的好,吃的好,她老人家就已经很高兴了。”康熙在旁说道,算是肯定了费老头的做法。
“是啊,费大人的礼物确实很独特。只是,费大人,你怎么弄了一罐糖出来啊?上了年纪的人,吃糖可不太好……”高士奇精通医道,在旁提醒了一下费老头。
“呵呵,高大人不必担心。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如果想吃糖有什么难的?又岂会馋卑职的这罐糖?其实,卑职带这罐糖来,只是为了报喜而已。”费老头又对高士奇说道。
“报喜?”康熙不明白,开口问道。
“是啊,皇上。其实,这些糖,是奴才派人到南方找人,又几经研究,才用一种甜菜制成的白沙糖。皇上,据奴才所知,除了一些私家作坊之外,目前我大清境内,唯有台湾府的嘉义和广东的蕙州、潮州在成批地用甘蔗制糖,只是产量不大,每年不过才三四百万斤,而且质量也不是很好,目前还无法与奉天的白沙糖相比。”
“堂堂的奉天府尹,三品大员,居然去弄什么沙糖?费大人,你把朝廷的脸面放到哪里去了?”佟国维斥道。
“呵呵,佟相,您别急嘛,听卑职慢慢说一说,如何?”费老头也不生气,只是微笑道。
“好啊,朕也想听一听,费爱卿你丢下身架去弄这白沙糖有何理由。”康熙也是微笑道。
“回皇上,其实,奴才这糖是打算用来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