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随便你挑。
而且,不要一分钱!
小侯爷说法冠冕堂皇:胡家先前募捐了那么多军饷,早就把这钱交了。
虽然征募军饷当日他曾承诺:朝廷不白要各家钱,而是抵扣税赋。话虽这么说,可哪家商贾敢真拿着鸡毛当令箭?
若说真有人敢,那也就只剩下新鲜出炉的青城会首胡九龄。
青城绸市的火热也没挡住他对爱女的关心,数银子数到手软的同时,他更关心的是如何通过这难得的大场面让阿瑶多些锻炼。
绸市虽忙,但胡家父女间交流的机会非但没有减少,反倒多起来。接触多了,他也能瞧得出女儿对小侯爷态度的转变。若说先前送船队离开青城时,只是寥寥几根情丝,可自打从虎牢关回来后小侯爷变了态度,两人间感情已然成为绵密情网。
阖府统共就这么个姑娘,他也不求她为家争光,只一心盼着她能在身边,一辈子平平安安。可这段时日墨大儒言谈间提及小侯爷,却是一反常态地夸赞。加之宋氏的枕头风,知晓小侯爷诸多好处后,他心中矛盾可想而知。
胡九龄从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小侯爷却是良婿,可自家门楣的确有些低。
那便在其它地方弥补。
他胡家最不缺的便是银子,这是他如今最大的优势。可如何用银子转化为自家姑娘地位?
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册封郡君的旨意传来,他颇有种拨开云雾见日月之感。
用银子做于朝廷、于百姓有益之事,就像百年来胡家先辈对青城百姓做得那样,他要为自家闺女树个好名声。
这铺子万万不能白要。
未来翁婿二人一个想尽办法白送,一个无论如何都不要占这点小便宜,在多番唇枪舌战后,最终还是墨大儒出面说了句公道话。
“侯爷心意想必胡老爷也明白,可此事若是传出去,不就是成了侯爷徇私枉法?”
陆景渊满脸坚持:“本候是从征募军饷宴的银子中扣除,何来徇私一说?”
“那铺子价值几何,侯爷又扣了多少,如此不对等,难道别人看不出其中猫腻?”
“看出来又如何,不敢说出来,那此事便神不知鬼不知。”不过是区区几间铺子,陆景渊压根不屑隐藏,他有本事让所有人自动闭嘴。
这话却听得阿瑶皱眉,“景哥哥的心意我明白,可胡家立足百年,向来以诚信为本。此事传出去,别人又会怎么看我胡家?”
义正言辞地说完,她走到玄衣少年跟前,嘟起嘴语气软下来:“景哥哥教了我那么多经商之道,莫非在你心中,我赚不来铺子那点银钱?如今连这点银子都赚不来,那日后如何掌控更大的产业。”
最后五个字涵义颇为丰富,胡九龄想得是胡家家业,小侯爷也想着侯府在京城那些产业。
少女软软的语气让在场针锋相对的两人不自觉收敛锋芒,最终按照她的心意走。
胡九龄满意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自家闺女才不要那臭小子东西。
小侯爷虽然答应了,可他也不是什么吃亏的主。青城绸市期间他忙着查案,把该牵连的官员全都牵连进来。等忙完皇帝舅舅交给他的任务后,也到了绸市尾声。
青城绸市完后,也到了胡家进贡之时。
虽然有沈墨慈从中作梗,可阿瑶屡屡化险为夷,倒春寒并未影响今年收成,贡缎能如期交上去,也就不用胡九龄千里迢迢往京城跑。
说好的胡贵押运进京,却在船都装好准备起航时,被小侯爷拦住了。
“阿瑶初封郡君,理当进京谢过,由她押运入京比较妥当。”
码头上,还没等胡九龄反应过来,阿瑶就已经被拎上船。
在羽林卫的护送中,胡家船队紧随朝廷钦差楼船之后。这也是小侯爷提议,贡缎随朝廷船只一起走,也算是名正言顺。
阿瑶刚开始还有些不悦,可对此小侯爷早有准备:他搬出了沈墨慈。
沈墨慈去了京城?
京城可是前世沈墨慈声名达到顶峰之处。虽然她在青城名声已经臭不可闻,但这事京城人可不知道。以她长袖善舞的性子,万一春风吹又生?
有景哥哥在,虽然她死灰复燃的可能性比较低,可自己亲眼去看也能放心。
既来之则安之,这样想着她也精下心来,每日看书核算账目,然后再听景哥哥说说京城各世家贵族。
与墨大儒的客观不同,景哥哥提起来,都是一副这家虽然有些权势但不如我有权势。
一家两家是偶然,等次数多了后阿瑶发现:说了那么多等于白说,总结起来就一条:不用搭理他们,该干嘛干嘛。
望着烟波浩渺的江面,阿瑶唇角噙起一抹笑意:接触越深他越觉得,景哥哥压根还是个孩子。
“在想什么?这般高兴。”
胡九龄命人新做的百蝶披风罩在身上,独属于少年清冽的嗓音传来。
“中午便能进京,想着要怎样作威作福。”阿瑶语态轻松,说着俏皮话。
“作威作福?”
一句玩笑话却让陆景渊当了真,然后他开始认真思索。
“羽林卫开道,公主依仗摆出来,顺便揍几个看不顺眼的酒囊饭袋?”
要脸面有脸面,要气势有气势,同时还顺带惩恶扬善赚足人心,的确是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你这是拿我当母老虎?”
混世魔王配母老虎,还真是天正一对,陆景渊煞有介事地点头。
“你还点头,我哪点凶了?”
“哪点不凶?”陆景渊满脸无辜。
看着他眼中那个张牙舞爪,却活力四射的自己,一直是个软妹子、近来因掌管生意气势越发足的找不出任何理由反驳。
“我凶,那你怕不怕?”
陆景渊赶忙点头,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那就别弄那套,胡家商队与朝廷船队分开,低调着进城便是。”
见他没点头,阿瑶亮出青葱般的手指,五指朝上呈爪形:“答不答应,不答应我挠你?”
“好。”
无奈地点头应下,待午间船队靠岸后,羽林卫开道,朝廷钦差大张旗鼓地向前走。有他们这股阵势在前,后面的胡家商队可以说要多低调有多低调。
可这股低调没持续多久,前面羽林卫杀了个回马枪,突然出现在商队面前。
“恩?”阿瑶睁大眼,不解地看向陆景渊。此时的他已经换上侯爵常服,天潢贵胄之气衬得他愈发英伟不凡。
小侯爷无奈地摊手,命羽林卫散开,就见后面跟了许多平民百姓。
☆、第138章
远远地看到商队马车上雕刻的胡家旗号,跟在羽林卫后面的平民百姓一窝蜂涌上来,目光中急切看得阿瑶一哆嗦。
莫非沈墨慈又弄出什么幺蛾子?
第一时间她脑海中升腾起这种念头,然后在第二时间被她彻底掐灭。这些百姓虽衣衫褴褛面色蜡黄,但神情中却没有任何仇恨,反而是满满的感激。
在她思索的功夫,百十号百姓已经冲到车队前,而后扑腾扑腾跪下来。
站在马车门边,阿瑶就看到乌压压一片人头。
抬头望向不远处高头骏马上贵气逼人的少年,彼此交换个眼色,对方安抚地点头让她心下彻底有了底。
收回目光,由青霜扶着踩在脚踏上,安稳落地后,她语调柔和地开口:“诸位乡亲父老何故如此?”
离她最近的一位老叟抬头,他须发皆白,常年劳作而晒成古铜色的脸上爬满皱纹,那双浑浊的眼涌出两行热泪。
“是胡家救了我们。”
“恩人”、“观世音下凡”等种种感恩的溢美之词响起,连带着众人又开始磕起头。这么大的动静也惊动了路过之人,须臾间这边人越来越多。
阿瑶也不是没被围观过,前面沈墨慈几次陷害时,她甚至经历过比如今还要大的场面。那时面对众人奚落丝毫无所畏惧的她,这会面对如此多人的感激,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们别光顾着磕头,也跟我们说说究竟是什么事?”
见自家姑娘攥紧衣袖,身形越发僵硬,服侍在侧的青霜赶忙开口。可她的声音,很快被众人的感激声所淹没。
察觉到自己控制不了面前情况,阿瑶抬头,越过跪在地上的黑脑勺看向不远处的少年,蹙起眉头做求救状。
这丫头……陆景渊心下叹息。
早在下船时,提前一步打探情况的暗卫已经报告了这批百姓存在,同时也将他们的底细查清。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今春那场倒春寒不仅波及青城,临近几个州也都受到影响。刚发芽的庄稼活生生被冻死,地里一眼望去找不出几棵泛青的幼苗。眼瞅着今年收成要不好,突然有人送来了良种。
虽说已过了播种的节气,可这会天更暖和,那种子也顺利发芽。看着光秃秃的田地重新披上绿色,百姓们别提有多感激。听说胡家有人近日进京,离京城近的几个村落,村民们自发过来,想当面感谢下保住他们生计的恩人。
打眼一扫,陆景渊就知来的这些是地地道道的村民。他正愁怎么让阿瑶风风光光进城,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这事必须得大力宣扬!
这下他也不进京了,掉转马头,浩浩荡荡地羽林卫给这些百姓开路,顺便把声势弄大点。
京城是什么地方?整个大夏的中心!单一个城门,每天经过的人都海了去。羽林卫往边上一站,片刻间人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再多站一会,肯定整个京城都能知道这事。他家丫头不用像某人前世那样,费心费力命人暗中散播消息,抬高自己名声。
他们光明正大!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偏偏那丫头不配合。看她蹙起的眉头,陆景渊长臂一捞,从旁边羽林卫身上抽出马鞭。纤长的马鞭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度,而后抽在地上,响起清脆而具有穿透力的声音。
这一声震住了所有人,他打马上前,隔着人群居高临下朗声问道:“你等缘何感激胡家?”
“胡家……”
眼见七嘴八舌的嘈杂声又要响起,他翻身下马,握紧马鞭走到阿瑶跟前,指着跪在地上的白发老叟。
“你来说。”
人群安静下来,老叟用发颤地声音道明了整件事情经过。
“咱们庄稼人就是靠地吃饭的,一年到头弄那么点粮食,除去租子和人头税,剩下的也就够勉强糊口。要是老天爷不开眼,哪年收成不好,那可真得勒紧裤腰带紧巴好几年。只是日子紧巴点还是好的,真到人饿的时候,难免卖儿卖女、骨肉分离那。”
青霜红了眼眶,她和青玉姐姐可不就是这样被卖给的人牙子?家里兄弟养不活、娶不了媳妇,就去卖女儿。
虽说对爹娘这等保全兄弟的行径心存不满,可若是家境富庶,谁又想骨肉分离?
“胡家给的粮种都是上好的,种下去后比咱们先前留的种发芽还要密,今年收成肯定差不了,您可是我们的大恩人那。”
安抚地拍拍青霜掌心,又朝景哥哥点下头,阿瑶疑惑道:“赈灾所发粮种由官府统一调拨发放,你们又怎知这些东西出自我胡家?”
“肯定是胡家给的,”激动之下老叟额头青筋暴起,“是官府亲口所说。”
官府还会把功劳让给别人?这事若在青城地片儿上她信,知州潘成栋是她师兄,举手之劳的事他肯定把这份功劳给胡家。可听面前百姓口音,明显是京城人士。何时胡家如此有脸面,连眼高于顶的京官都得给他们抬轿子?
想到这她狐疑地看向旁边少年。
陆景渊同样扭头,四目相对间他几不可见地摇头,而后用不算刻意、但足以让周围人听清楚的音量说道:“船队驻足青城时,本候曾从知州处耳闻胡老爷收购良种捐予官府。江浙乃天下粮仓,也只有此地能在短时间内调拨出如此多的良种。”
虽然胡家所有人都知道小侯爷向着自家姑娘,可其他人不知道啊!
在他们眼里,小侯爷始终是那个叱咤京城的混世魔王。他虽然混,但身份地位摆在那,从不扯谎。这一张口,也算彻底坐实此事。
“这姓胡的商户可真是积善人家!”
人群中不知有谁感慨,此言道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当然也不乏有人说胡家装模作样,可刚开口就被人呛回去。
“从青城到京城,这么大一片得耗多少良种?又得花多少银子?拿这么多银子装模作样,脑子有坑么!有本事你也甩出这么多银子,到时候你说啥咱们都乖乖地喊一声爷,绝不反驳。”
白花花的银子砸下来,任你再酸也没了脾气。
陆景渊默默点头。在知晓事件经过后,他就算到了会有人出来捣乱。沈墨慈那一套简单得很,他只是不屑于用,但不代表他不会。先前在青城,为揪出狐狸尾巴,他才再三放任。可如今这里是京城,是他的地盘,不过是捏死几个散播流言之人,对他来说容易得很。
甚至都不用他开口吩咐,暗卫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在掐死几个带头的人后,舆论开始一边倒地偏向阿瑶。京城汇聚天下之英才,就连平民百姓也沾了点文雅之气,夸起人来也并非寻常庄稼汉那般简单粗暴,而是大都能变几个花样。各式各样的溢美之词说出口,直把阿瑶夸得承受无能。
“这……”同手同脚地走上前,她弯腰扶起最前面的老叟,“老人家,您快起来。无论如何您都是长辈,这般跪着可是折煞我了。”
陆景渊跟着她走上前,有小侯爷自带的冷气效果,在老叟被搀扶起来后,现场逐渐安静下来。
站在正中央,阿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口道:“承蒙各位抬爱,小女年幼,家中事务多由家父掌管,本次捐粮之事也是他所为。有些话本不该由我来讲,无奈今日家父不在场,小女也就越俎代庖。”
顿了顿,她环顾四周,刚强撑着的一股气势逐渐消散,整个人恢复日常的温婉宁静。
“老人家,其实你们应该谢的人不是我。”
此言一出,周围彻底安静下来,被她弯腰扶起的老叟更是难掩惊讶。
“姑娘,你们胡家给了粮种,不谢你谢谁?”
“我胡家也只是出了粮种,真正统计当地受灾情况,把粮种送到挨家挨户的,还是当地父母官。若是没有他们,胡家便是有再多粮种,也不可能及时发下去。此次赈灾,表面上看是我胡家出力,实际上则是朝野上下齐心协力,说起来他们功劳最大。今上是圣明天子,正因为他善用贤明,灾情才会挽救得这般及时。相信即便没有胡家买粮种,朝廷也会想方设法去赈灾。我这并不是无的放矢,大家想想,近年来朝廷可真让大家饿着过?”
“那倒没有。”老叟连连摇头。
“所以你们最该感谢的是皇上。”
阿瑶盖棺定论,语气中有一种说服人心的魔力。明知道她在胡邹八扯顺带拍马屁,可看到这般可爱的姑娘,众人还是不忍反驳。
“皇上圣明。”老叟扑腾一声跪下,只不过这次跪得是城门方向。
有他带头,一同前往的百姓也纷纷跪下来。陆景渊打个眼色,羽林卫纷纷长矛戳地,山呼万岁,一时间威武男儿之声响彻天际。
街边茶楼二层临窗位置,临安大长公主掩上窗户,一时间呼喊声小了很多。
对面罗锅僧人递给她一杯茶,含笑问道:“如今公主殿下可还觉得贫僧虚张声势?”
“遇到大场面能稳得住,脑子也是个清楚的,这姑娘确实不错。”
端起茶盏,宁安大长公主终于有心思去细品一杯空海大师烹的茶。
☆、第139章
宁安大长公主平生统共就这么一个儿子,不可能不关心。
成亲可是一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