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让沈予替你把一把脉,也不必再请大夫,‘望闻问切’都用上一遍,兴许他就把你治好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更不乏调侃之意,可偏生太夫人又是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看起来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然而出岫却立刻变得手足无措起来,慌忙喝了两口羹汤,提声回道:“多谢母亲关心,不必劳烦姑爷了,我回去补一觉即可。”
话音刚落,又是“啪嗒”一声,这一次轮到太夫人放下筷子,却不是对出岫说话,而是对一屋子的下人命道:“你们都退下。”
每次太夫人用这种表情喝退下人,出岫都知道她是要训斥自己。果不其然,待迟妈妈和一屋子丫鬟走光之后,太夫人立刻板起脸来,对出岫斥道:“你一口一个‘姑爷’是什么意思?我都唤他‘沈予’了,你没听出来?”
出岫自然听出来了,也是想刻意与沈予保持距离,她才会开口称他为“姑爷”。出岫不明所以地看向太夫人,不知她老人家为何要在称呼上挑剔自己。
太夫人见出岫一脸迷茫不解,冷哼一声再道:“方才下人们都在,我也没问你,沈予昨晚就住进来了,你怎不过来禀报我?你何时连这点礼数都不晓得了?”
第208章
原来太夫人是恼自己没将沈予夜宿在此的事情及时告诉她……出岫连忙开口解释道:“昨夜姑爷来得太晚,您已经歇下了,我才想着不打扰您……”
“但我怎么听说,你昨晚去诚王府探望淡心时,他已经知会过你了?那你回府时怎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太夫人凝声再问,显然十分不悦。
此言甫毕,出岫立刻明白过来,是沈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于是她恨恨地瞪了沈予一眼,才对太夫人回道:“这事是我大意了,原本想着不是什么大事,今早再来向您禀报的。”
“今早我也没见你来。”太夫人脸色更沉,指了指自己右手边的沈予:“若不是他自行来请安,我还不知道他昨夜是宿在外院的厢房里,而且,聂七已许诺他为威远侯。”
出岫咬唇并未再开口解释,更何况这事也是她自己理亏,无从解释,只得无语认错。
太夫人仿佛还没斥责过瘾,颇有些声色俱厉:“前夜你从诚王府赴宴回来,只说了淡心烫伤一事,沈予的事你只字未提!虽然晋封的旨意还没颁下来,可这么大的事儿,你就敢瞒着我?他好歹还是从三品将军,你让一个有官职的姑爷宿在外院里,如此怠慢他,下人们会怎么看?这就符合云府的规矩?”
出岫被斥得哑口无言,也不怕在沈予面前丢脸,只得恭顺回道:“您别生气,我这就让下人将大小姐的霓裳阁收拾出来,姑爷今晚便可住进去。
“还叫姑爷?”太夫人忽然拔高声音,右手一掌拍在桌案上。
出岫吓了一跳,再看沈予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更是恼透了他,遂低低对太夫人问道:“不叫他‘姑爷’,那该叫什么?”
“这还用问我?”太夫人冷冷撂出这句质问,问得出岫一头雾水。
就在此时,一直旁观着的沈予终于“适时”开口,笑着缓解气氛:“您老人家别吵她,是我昨晚自己要睡在外院的。从前客居云府时,我也一直在外院睡着,都睡习惯了。”
“她糊涂,你也糊涂吗?”太夫人转而开始斥责沈予:“你从前是什么身份?如今又是什么身份?睡在外院你觉得合适?”
“是不大合适。”沈予不动声色,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欠考虑了。”
太夫人这才算是平息了情绪,又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颇为挑剔地再道:“我方才就憋着想问你,你这身衣裳哪儿来的?料子差,也松垮,你就穿成这样来见我?这是向我请安的礼数?”
听闻此言,沈予立刻用余光瞥向出岫,口中却对太夫人回话:“昨夜雨大,我来时路上淋了雨,这是云管家给我找的衣裳,还是新的。我总不能穿着湿衣裳来见您罢!”
太夫人勉强“嗯”了一声,沉吟着又问:“你打算在这儿住几日?”
“我也说不准。”沈予故作一叹:“圣上微服出巡,也不知下一步要如何安排。他若当真要册封我为威远侯,恐怕我得回京受封,如今还真说不准日子。”
太夫人闻言摆摆手:“那就是还得住上好几日?也罢,让云锦庄赶工做几件衣裳,你总归穿得住。”
沈予连忙讨好似的对太夫人笑回:“多谢您体恤,真要说起我这个挂名姑爷,还是您老人家最疼惜我……至于其她人,显见是没将我放在心上。”言罢他刻意看了看出岫,意有所指。
太夫人亦是隐晦地一笑,顺着他的目光抬手指向出岫:“这事儿交给你来办,给他弄几身衣裳。用什么料子做什么款式,大可去问问云逢。”
云逢从前便是云锦庄的总管事,对衣料材质最是熟悉不过。可出岫不明白的是,太夫人为何要将此事安排给自己?难道直接指派给云逢不行吗?何必再让自己从中过手?
出岫觉得太夫人今日甚是反常,正有些疑惑不解,此时但听膳厅外响起了一声禀报,恰好就是管家云逢:“太夫人、夫人、姑爷,诚王府有拜帖送来。”
送拜帖?难道是……太夫人与出岫都立刻提起精神,彼此对望一眼,齐声招呼道:“进来罢。”
云逢恭敬地走到太夫人身后,躬身将手中的烫金拜帖递到她手中,再道:“南熙天授帝微服出巡至烟岚城,想要专程登门拜访,让您挑个日子。”
这一番话,倒是给足了谢太夫人面子。云氏如今已对天授帝俯首称臣,又大举支持他登基,想他堂堂南熙帝王登门云氏,竟还要送上拜帖,不顾自己日理万机,请太夫人挑个见面的日子,足见礼数之周之尊敬。
太夫人越想越觉得受用,方才一直冷着的脸色也好转起来。她打开拜帖细细来看,字迹并非聂七所写,但用的是他的口气,应是由旁人代笔而书。帖子上只寥寥数语,大体是说天授帝要亲自登门问候谢太夫人,最后还附上几个近期的吉日,让主人家挑选一个。
太夫人大眼一扫,备选的三个吉日都是在十日之内,也就是说,聂七在房州至多只住十日。迎接真龙天子驾临,这的确并非一般人能承受得起,若不是福泽深厚的人家,也许还会因此而折寿。
自然,云氏受得起这个礼数。太夫人想了想,转而再问出岫:“我若是定在七日后设宴款待聂七,你可来得及准备?”
出岫沉吟片刻,仔细算了算时日,点头道:“应当来得及。只是有几道菜式要麻烦一些。”
太夫人不耐地再次教训出岫:“他是天子,什么菜肴没吃过?佛跳墙煮个三四天就成了,你还非要照着十天八天去煮吗?”
出岫唯有笑着领命:“那应当来得及。”
太夫人思索片刻,再嘱咐道:“还要将宴客厅重新布置,该换的东西都换上新的。”
“这您放心,我省得分寸。”出岫郑重再回。
太夫人点了点头,这才阖上拜帖按在桌案上,对云逢命道:“你亲自去诚王府回话,七日后,云府上下恭候圣驾。”
云逢亦是很紧张,他接任离信侯府总管职位以来,这也算是接待过最重要的客人了。他小心翼翼称是,匆匆前去准备回话。
太夫人倒显得倒稳重,笑眯眯地看向出岫:“承儿今年也十四了,借着此次聂七登门的机会,我要为他求一门指婚。”
婆媳两人想到一块去了,出岫不禁掩面笑道:“不瞒您说,前夜我去诚王府赴宴时,已自作主张开过这个口了。”
“哦?聂七如何回话?”太夫人来了兴致。
出岫摇了摇头:“他不置可否,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那就是有戏!”太夫人颇具自信:“我想请他将左相庄钦的幺女指给承儿,你觉得如何?”
左相庄钦?天授帝的岳父?出岫和沈予都是大吃一惊:“您要与庄氏结亲?”
太夫人点头,沉声戏谑出岫:“庄钦是国丈,他的幺女就是聂七的小姨子。这事若当真成了,你就比聂七足足高出一个辈分了。”
出岫闻言有些哭笑不得,方才因沈予而升起的恼火也渐渐消弭,她开始慎重斟酌起这门亲事的可行性。
反是沈予忽然提醒道:“但我记得,庄相的幺女是庶出……”
“那也要看是谁家庶出的女儿。”太夫人已考虑得清清楚楚:“庄怡然今年十四岁,与承儿同龄,虽是庶出,但毕竟是当朝皇后庄萧然的亲妹子。况且论起血统,承儿也是过继来的,与庄怡然也算合适。”
“就怕天授帝不会同意。”出岫顾虑重重,觉得这步棋很是艰难。当然,若是云承能娶到当朝皇后的妹子,那便与天授帝成了连襟,这自然是再好不过。
“不怕他不同意。”太夫人胸有成竹自信满满:“如今聂七初登帝位,又有野心要统一南北。只要他有这个打算,便少不得需要云氏的支持,我看此事有戏!”
既然太夫人如此笃定,出岫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我今日就派人去打听庄怡然的人品样貌。”
“庄氏教出来的姑娘,品貌都差不了。”太夫人如是评价,想了想,又隐晦地笑道:“立大志者得中志,立中志者得小志……倘若求娶庄怡然失败,我心里还有第二个人选,退而求其次,聂七总该同意了。”
“原来您还有后招,我真是受教。”沈予无比叹服,好奇地问:“您心里的第二人选又是谁家千金?”
这一次,太夫人反倒卖起了关子:“咱们要以第一人选为主,若是不成,你们早晚知道备选是谁;若是成了,这个备选不提也罢,免得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还是您考虑得周全。”沈予点头附和。
太夫人撇了撇嘴,再次冷哼一声:“别光说好听话哄我开心,我老太婆记仇得很,你从前与我做对,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话说得很直白,沈予也大为尴尬。从前云辞在世时,这母子二人关系疏远,他一直都是站在云辞那边;后来云辞去世,太夫人想让出岫嫁进来,他也曾大为抗拒,甚至对太夫人说过许多大不敬之语。
其实直到此时此刻,沈予都不知道自己当初是对是错。签下那一纸婚书做了媒证,究竟是把自己和出岫拉得更近了?还是推得更远了?
一时之间,三人各有各的心思,都沉默了起来。须臾,还是太夫人先用筷子敲了敲桌案,对出岫道:“我看你也没什么食欲,那你就回去罢,早些准备七日后的宴请。你若想吃什么喝什么,知言轩里也有厨子。”
出岫此刻的确没什么食欲,心思满满都是太夫人所看中的孙媳人选,于是便道:“那我先告退了。”
太夫人顺势再看沈予:“你如今还是云氏的姑爷,自然要为云氏出力。这一次聂七亲自登门,你去给出岫打下手罢。”
第209章
“啊?”沈予怔愣,自己给出岫“打下手”?然而只是一瞬,他又立刻反应过来,窃喜地朝太夫人称是领命。
再看出岫,果然是一副抗拒的表情。
太夫人假装没看见,更不给出岫任何反对的机会,自顾起身下了逐客令:“你们好生商量商量,可别出什么漏子。承儿的婚事成与不成,就看七日后了。”
出岫闻言也只得起身,一同与沈予行礼退下。
刚走出荣锦堂,出岫便沉下脸色加快脚步,不欲与沈予同路而行。偏生沈予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不让她疏远自己。
如此前后脚行了一段路,出岫终于忍不住发作,霎时莲步一顿,转身看向沈予,清眸闪过一道恼火:“你得逞了,也如愿搬进内院住了,还跟着我做什么?”
沈予只是淡定地笑着,答非所问:“别恼,你不是昨夜没睡好?我正要去知言轩看看承儿,顺带为你‘望闻问切’如何?”
“望、闻、问、切?”出岫听见这四个字,简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暗道自己若当真遂了他的意思,让他“望闻问切”一番,只怕要被轻薄不说,还当真会被气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毛病来!出岫冷眸狠狠剜了沈予一眼,咬牙不发一语,遂又转身快步而行。
沈予抿唇无声地笑了笑,连忙赶了两步走到她身后:“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出岫打定主意不理他,越发加快脚步往知言轩而去,可无论她走得是快是慢,沈予总有法子不紧不慢地跟着,令出岫很是无可奈何。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知言轩,出岫对值守的侍卫命道:“带姑爷去世子屋里。”撂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回到屋里心境还没平复,出岫想起竹扬怀孕之后,自己一直忙于其它事务,又是明氏欠债、又是天授帝微服,后来又遇上淡心烫伤……出岫不仅自己没顾上问候竹扬,还要累得竹影天天随自己东跑西跑,无法在府里陪伴孕妻……
出岫越想越觉得愧疚,再加上心里烦躁,她也坐不住了,便打算去竹扬屋里看看,两人一起说说话。岂料她人还没跨出房门,又迎面与沈予撞了个满怀。
出岫踉跄着后退一步,险些就要摔倒在地,沈予连忙伸手扶她一把,口中说道:“当心。”
出岫却不领情,狠狠甩开他的手,沉声问道:“你做什么又来?不会先敲门吗?”
沈予双手一摊,耸耸肩做出一副无奈的模样:“承儿不在府里,听说是被骑射师傅带出去打猎了。”
经沈予这么一提,出岫才想起来,前几日她的确听云承提起过这桩事,也是她亲自点头同意的。都是因为这些日子太忙了,她竟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难道沈予提前知情?否则他早不来晚不来,为何挑了云承不在的日子来了知言轩?怎会如此巧合?出岫不禁有些疑惑,便对沈予道:“既然承儿不在,姑爷改日再过来看他罢。”
沈予俊眉一挑,也不顾屋门大敞,上前一把揽住出岫的腰肢,含笑问她:“还在恼我?”
出岫狠狠拍掉自己腰间那只温热的手掌:“姑爷自重!”说着又指向门口:“出去!”
沈予还是那副风流倜傥的俊笑,低声再问:“你是恼我昨晚的事?还是恼我今早的事?”他说出此言的同时,刻意俯低倾身,几乎在对着出岫耳语,两人贴得极近。
出岫连忙后退一步,斥道:“你何时变得如此无赖了?从前你都是以礼相待的。”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不能相提并论。”沈予薄唇微勾,再笑:“守得云开见月明,现在你心里有我,只是不肯承认,我自然要想法子让你面对自己的心意。”
“真是笑话!”出岫又被他说恼了,急忙否认:“沈予!你是否太自作多情了?”
“不叫我‘姑爷’了?”沈予反是笑道。
出岫见他总是答非所问,也不欲再与他多说废话,便狠下心道:“沈予,我不知道你为何笃定我心里有你,若单单只因为一把匕首,现下我就拿来还给你!你想方设法纠缠,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况且,你也未必就能铺好前路。”
铺好前路?终于,沈予整了整神色,敛去玩笑之意正色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出岫沉吟片刻,似在斟酌如何开口,半晌,她徐徐上前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