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心如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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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心如宅-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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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留在沈予身边,还能去哪儿呢?即便沈予肯放过她,如今得罪了明府,她也没有去处。晗初只得抿唇,算是对云辞的问话予以默认。 
  云辞轻轻叹了口气:“子奉哪里都好,只不过……”话到此处,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两人就此沉默起来。 
  晗初不禁想起初来东苑的那一日,云辞为她取名“出岫”,那时两人也是如此沉默着,但那沉默之中端得是默契与会心,只为了云辞的三个字“我姓云”。 
  而今日,他们还是彼此沉默,只是这一次的沉默,是为了另外三个字“只不过”。 
  同样的两人,同样的地方,同样为了三个字而沉默,只是心境却大不相同。一个是初来,一个是临别,何其讽刺!也算首尾呼应罢。 

  晗初这般自哂了一番,才终于鼓起勇气打破这黯然的气氛。她从案上取过笔墨纸砚,先一步提笔道别:“公子之恩,铭感于心。” 
  云辞看到纸上的字,眼神有一瞬的黯然,无头无尾地道了一句:“你也算是我收的唯一一个学生了。” 
  晗初再次勉强地笑了笑,微微颔首。 
  此后,书房内一直处于诡谧之中,仿佛是有一根刺,同时扎入彼此心里,将过往三月的主仆之情生生戳出了一个洞。冷风灌入,便是血淋淋,带着无情的呼啸,难以言说…… 
  世间黯然者,唯别而已矣。 

  云辞想到明府的人会去而复返,只是未曾料到如此之快。 
  当日下午未时刚过,明府当家之人、当朝右相、国舅明程便亲自递上拜帖,携次子明璀前来追虹苑拜访。 
  明程年近五十,面相精明,在南熙朝内混得如鱼得水,兼之又是当朝皇后的亲哥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可正是这样一个人上人,此刻却有些诚惶诚恐。 
  明璀身为明府嫡次子,平日虽猖狂骄纵,倒也有些眼色,懂得攀高踩低。今日晌午在追虹苑碰了个钉子,回府之后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向父亲明程禀报了一番。 
  包括妹妹明璎是如何为难一个青楼女子;知道晗初死后又是如何疑神疑鬼;听了些风言风语又是如何撺掇自己来追虹苑一探究竟。 
  明程听后出了一身冷汗,当场狠狠呵斥了明璀一顿。他知道,若是明璀所描述的人物当真如同谪仙一般,那必是离信侯世子无疑。 
  放眼当今南北两国,除了亲王宗室,还没有哪一位侯爵可成“殿下”,但这位离信侯世子,却当得起一声“世子殿下”,也是除却南熙君主之外,明程最不敢得罪之人。 
  想到此处,他也顾不得什么面子,连忙舍下老脸携子前来负荆请罪,试图让事情有所转圜。 
  云辞收下拜帖,于东苑书房传见待客,晗初没有回避,随侍在侧。 

  “犬子有眼无珠,冲撞了世子殿下,老臣特来负荆请罪。还望殿下海涵恕罪。” 
  明程此话一出,云辞倒没什么反应,晗初却有些难以置信。云公子的身份,竟如此高贵吗?晗初不知自己是幸或不幸,是该哭该笑。 
  而此刻,云辞正端坐在千年沉香古木椅之上,半个身子隐藏在书案后,那模样威严而冷情,与晗初平素所见大不相同。 
  云辞看着面前诚惶诚恐的明氏父子二人,右手食指轻轻叩击桌案,并没有即刻表态。良久,忽而轻笑起来:“明大人前来,还未及奉茶,实是挽之无礼了。” 
  言罢他已抿唇看向晗初,低低嘱咐:“出岫上茶。” 
  晗初不敢怠慢,连忙外出煮茶。 
  见晗初的身影已走出偏厅,云辞才又徐徐道:“我道是什么事,不过误会一场,何至于劳驾明大人亲自登门造访?” 
  明程听闻此言,更是惶恐不安。在他看来,如若云辞此刻发了通脾气,倒还好说;可偏生对方这般礼待,礼待之中又刻意表露出威严与疏离,这才是真正棘手。 
  只要想起次子明璀转述的那句“他若不愿,明日且去统盛帝面前要人罢”,明程便止不住地冷汗直流。 

  不过是个青楼女子而已,难道传言中不近女色的离信侯世子,也为了“南熙第一美人”而开了荤? 
  只是在这节骨眼上,明程也不敢多有揣测,再次深深道:“老臣教子无方,实在惭愧。” 
  云辞仍旧噙笑:“听闻贵府走失了一名婢女,样貌极美,又擅琴瑟。只不知为何,明二公子会搜到追虹苑里来?须知此处可是沈小侯爷的私邸。” 
  “这……老臣……”明程连忙解释。 
  “明大人,”云辞没有给他机会开口,已是制止道,“还是让令公子回话罢。”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明程只得住了口。 
  明璀此刻早已后悔不迭,上前赔笑道:“都是误会,一场误会。倘若早知殿下在此,小人必不会……” 
  “哦?难道文昌侯的私宅便能随意乱闯?”云辞截断明璀的话,冷冷反问。 
  明璀莫名地打了个寒颤,被那声质问所慑,连忙解释:“不,不是的。小人与沈小侯爷向来交好,又怎会如此无礼。今日本就饮了酒,又听了身边儿东西的撺掇,才做下这等混账事……” 
  明璀已有些语无伦次:“待明日,小人便去文昌侯府请罪。” 
  “还要等到明日?”云辞的声音幽幽撂下。 
  明璀立时改口道:“不,是今晚。待文昌侯阖府从辉山回府,小人即刻便去解释此事。” 
  “明公子打算如何解释?”云辞咄咄相逼,仿佛有意为难。 
  “这……自然是一场误会。”明璀心中惴惴。 
  他话音刚落,但见晗初已端着托盘返回书房,为屋内明家父子逐一奉茶,最后又回到云辞身边,放下一盏今早采集的花间清露。 
  云辞端过茶盏啜饮一口,又对明家父子道:“依照明公子所言,你府上走失的婢女极美、擅琴,说来我这里倒有一位,恰好是沈小侯爷所赠。想来明公子听到的传言,所指是她无疑。” 
  他停顿片刻,继续道:“今日趁着明大人也在场,还请二公子认一认,你府上走失的婢女,可是眼下站着的女子?” 

  此时明璀哪里还敢抬头去看,连忙道:“不是,不是,的确是一场误会。” 
  “误会吗?”明璀只听云辞的哂笑声从头顶传来,带着几分不容置疑:“二公子还是仔细瞧瞧,免得日后总惦记着。” 
  晗初听到此处,已是紧张不已,连面色也苍白起来。自己若当真被明璀认出来…… 
  想到可能出现的后果,晗初只得看向云辞,无声求救。 
  可云辞只一味盯着明璀,重复命道:“二公子好生辨认罢。” 
  云辞此话一出,晗初立刻感到有一道目光朝自己投射过来,随后又飞快地收了回去。只这一眼的功夫,已足够令她心神俱失。 
  那目光正是来自明璀。他听闻云辞发话,便略略抬头扫了一眼。但见光线照耀之下,有一女子站在云辞身边,周身都散发着晕染的光泽。两人俱是一袭白衣,超凡脱俗,恍如……神仙眷侣? 

莫说今日晗初不施脂粉、素面朝天,已非当初在醉花楼里胭脂朱唇的粉黛模样。即便眼前这一位,与记忆里的美人是同一个人,明璀如今又哪里敢再多说什么? 
  唯有略微看了看,没有仔细辨认,已垂下双目恭敬回道:“是小人听信传言,认错了人,求殿下恕罪。” 
  “明公子可看仔细了?”云辞淡淡再问,这一次语气已温和许多。 
  “看仔细了。”明璀毫不犹豫地回答。 
  “既然如此……”云辞停顿起来,继而笑道:“两位回去罢,今日之事乃误会一场,挽之不会放在心上。不过此次挽之是秘密入京访友,不想叨扰圣上,还望明大人体谅。” 
  “这是自然。”明程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老臣不打扰殿下清净,这便告退。您在京州但有所命,老臣必无不从。” 
  “必无不从……”云辞好似听到什么可笑之事:“我离信侯府在京州还不至于步履维艰。” 
  明程连忙请罪:“是老臣失言。” 
  云辞顺势下了逐客令:“明大人贵为南熙右相,政务繁忙,今日抽身前来实属不易。挽之不送。” 
  明程与明璀便俯身告退。 
  “大人且慢。”在明家父子跨出书房的档口,云辞忽然再次开口:“府上那婢女既然逃了,想必抓回去也无心侍奉。今日大人为这场误会登门而来,挽之也想替她讨个人情,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得饶人处且饶人,世子殿下宅心仁厚,老臣受教。” 

  第24章:行胜于言更无言 
  待出了追虹苑,坐上回明府的马车,明程仍旧感到心有余悸。 
  “爹,这事儿算完了?咱们逃过一劫了罢?”明璀犹自不敢相信。 
  “此事全因你而起,还有脸问!”明程寒着一张脸,狠狠呵斥爱子。 
  “怎会是因我而起……分明是小妹的主意。她嫌赫连齐心里有人,待她不够好……”明璀暗自嘀咕着。 
  “你妹妹不懂事,你也跟着疯什么!”明程气不打一处来:“好在离信侯世子不予计较,否则咱们往后的日子可就艰难了。” 
  明璀不敢再吭声。 
  “无论那青楼女子眼下是生是死,这事都揭过去了,以后不许再提一个字!你妹妹若要闻起来,只管找个理由糊弄过去,不准再让她惦记着!”明程厉声嘱咐道。 
  “孩儿明白。” 
  “小璎到底是被嫡庶尊卑给骄纵坏了。”明程终于低低叹道:“也不知往后,她与赫连齐可会长久……” 
  马车辚辚而去,载着当朝右相的心思,千回百转,不可窥见…… 

  那边厢,明家父子刚一离去,这边厢,晗初心中更不是滋味。 
  眼前这人,早知他姓云,早知他来自房州,可看着他轻车简从、生性简洁的做派,她一直不敢去猜测他的真实身份。甚至自欺欺人地想,或许云公子只是云家旁支,毕竟只要沾上一个“云”字,便已足够显赫。 
  原来他的真正名字,叫做“云辞”。这样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又身患腿疾,居然是离信侯府的主人。 
  今日,竟连当朝右相都为之震慑,这与晗初印象中的云公子简直判若两人。她也算见识了云辞身为世家子弟的威严与冷冽。 
  可如今,她最最害怕、最最避之不及的,也是世家子弟。 
  晗初心里明白,自己与云公子的这一场主仆情分,是真得到头了。 

  “出岫?”云辞见她一直怔愣不语,开口相唤:“方才吓着你了?” 
  晗初回过神来,提笔写道:“奴婢不知您是世子殿下,从前多有无礼之处。” 
  云辞看着纸上“世子殿下”四个大字,只觉得异常刺目,令他心底微酸。“你实不必如此……”话到一半,他没有说完。 
  云辞抬首看向立在书案旁的晗初,阳光透过窗户映在她面上,将她整个人都照耀得透明起来。肤色如此白皙,泛着桃李微红,令他想起了“烟轻琉璃叶,风亚珊瑚朵”的芍药花。 
  的确是极美的,在遇到她之前,他竟不知,这世上当真有女子堪比花娇,堪比花艳,又堪比花清。 
  只是这朵芍药花,终究开错了地方。 

  心中的黯然盖过了即将离别的遗憾,云辞再看晗初,轻轻将话题转移:“我要写封信,你来研墨罢。” 
  仿佛又回到了在东苑里的第一日,他也是命她磨墨,从此磨出了一段短暂的、亦师亦主的情分。 
  晗初不敢怠慢,修长的柔荑抵在砚台之上仔细研墨,云辞将书信一气呵成,才看向她的手指。 
  这双手,能在短短三月之内,练出一手极难成就的瘦金体;也是这双手,又及其擅琴。 
  云辞很想听闻晗初弹奏一曲,这个想法已令他惦记了三月之久,今日终于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出岫,弹一曲好吗?” 
  磨墨的盈白双手霎时停顿下来,晗初神色难辨地看向云辞,半晌,低低摇头说了一个“不”字。 
  不愿意吗?不可掩饰的失望之意窜上云辞心头,他未曾料到,向来在他面前柔顺温婉的出岫,竟会直白拒绝。可他终是未再多说什么,恢复了一脸淡然,好似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云辞默默地把书信封缄起来,交给晗初道:“将信交给竹影,他自会知道如何做。” 
  晗初点头领命,转身之际又听云辞道:“今日你受了惊,好生歇着罢,不必来伺候了。” 
  晗初低低俯身,行礼言谢,而后迈出书房。她知晓手中这封信的重量,这是一封归书,想必过不了几日,便会有人来迎云公子回房州了。 
  而她也该收拾心情,择日返回西苑了罢。 

  此后一连三日,晗初如常在书房里侍奉,她在等着,等云辞开口命她返回西苑。可是云辞仿佛未曾提过这事一般,没有再说过一句,甚至没有表露出一丝离愁别绪。 
  如此的日子持续了三日,有一陌生男子前来东苑。众人虽不多说,晗初也能从淡心的反应里看出来,这是前来接应云辞的人。 
  原来那封书信并不是送去房州的,原来在这京州城里,早已有人待命行事,只等云辞一声令下。是呵,堂堂离信侯府,天下第一巨贾,亲信自然也遍布天下。 
  自此,晗初再也提不起精神与云辞言笑晏晏,书房里的气氛总是安静得近乎沉郁。 

  “这些日子你是在躲着我?”云辞整理着藏书,忽而开口问道。 
  晗初反应过来云辞的问话,连忙摇头否认,可这否认有些心虚。 
  云辞自嘲地哂笑:“自明府之事后,你便一直如此。是因为我要离开?还是因为我的身份?” 
  晗初垂眸不语。 
  “看来二者皆有。”云辞自行答了话,叹道:“我一直不说我的身份,便是这个原因,不想教你对我生分了。”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默然片刻又问:“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晗初摇了摇头。 
  “不如我对子奉说,放你自行离开?”云辞斟酌着试探。 
  晗初再次摇头。 
  是不愿意离开这里?还是不愿意离开沈予?云辞轻微蹙眉,心底泛着莫名滋味:“为何?” 
  “小侯爷对我有恩。”晗初提笔写道。 
  云辞见字不语,须臾,从书案的屉中取出一个装帧精美的盒子,道:“原是想着晚些时候再给你……今日既然想起来,也不必再拖延了。” 
  盒内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狼毫湖笔、松烟徽墨、檀香笺纸、紫金端砚。 
  饶是晗初再没有眼力价儿,也能看得出来,这是一套专供闺阁女儿所用的文房四宝。做工巧致、雕花细腻、用材考究、装帧精美。 
  在醉花楼时,晗初曾见过万千重礼,但如此精致的笔墨纸砚,她以前从未见过。 
  那笔砚之上的雕花,是芍药。繁丝金蕊,翦刻逼真。晗初一直对这种花不大喜爱,只因从前赫连齐曾说过“芍药别名‘将离’,不大吉利”。 
  没想到,今日云辞所赠之物,雕花竟也是芍药。“将离”,果真应景至极,一语成谶。 

  想着想着,晗初只觉鼻尖酸涩,忍了半晌才行礼道谢,从云辞手中接过这套文房四宝。 
  两人的指尖在一瞬间交错,显得异常虔诚而郑重。曾几何时,彼此手心的温度互相交缠,他曾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纠正她的笔迹。 
  可如今,只是这指尖的触碰,却好似两团烈火,同时灼伤了两人,令他们不约而同地飞快收手。 
  晗初接过沉甸甸的盒子,素手轻抚,这才发现盒身上还刻着四个字:“行胜于言”。 
  瘦金字体,风骨极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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