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心如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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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心如宅- 第2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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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心想着想着,心头不禁一阵唏嘘。再回顾这十八年来的宫中生活,她自认已足够幸运了。至少她明白,帝王一心系在她身上,十数年恩宠不衰,也不计较她的肚子一直再没有动静。 

  就这么陪伴着帝王终老,也不负人世一遭,相许一场。 

  想到此处,淡心才发现自己走神了,便又生生地将思路撤了回来,再次猜测起圣上的“故人”是谁。许是方才思绪跑得太远所致,当她再回神时已插不上话了,不知怎的,众位女眷又将话题扯到了威远王妃的身上。 

  “也不晓得王妃是如何保养的,臣妇这几年见过她两次,竟都没什么变化,容貌看似还是二十七八……明明臣妇与她的岁数相差不大,可站在一起就跟母女似的,真教我们这群老家伙汗颜。”其中一位诰命夫人感慨不已,对皇后叹道。 

  皇后只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并不接话。反是另外一位女眷说道:“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威远王妃风姿倾城,即便与你站在一起,也不会像母女,你可没她长得好看。” 

  此话一处,花厅里立刻响起一阵咯咯的笑声。 

  至此,皇后才笑吟吟接话:“威远王是神医屈方的关门弟子,懂得驻颜之术也不稀奇,大约是有什么独门秘方罢。” 

  “北地天寒地冻的,也是冻龄的好地方。这就跟贮存食材是一个道理,放在太阳下总是烂得快,放在冰窖里便能长久不腐。” 

  “感情张夫人将自己比成猪牛羊肉了!”一位诰命夫人顺势开口戏谑一番,转而再对皇后、淡心两人道:“如今可好了,威远王与圣上成了亲家,两位娘娘又与王妃交情匪浅,可千万记得替咱们讨要方子,也让咱们老得慢一些。” 

  众女眷纷纷出声附和,大家又畅聊了几句,可淡心再也投入不到这气氛当中—— 

  她忍不住担心肖鸾公主的婚仪会出差池,兼且顾虑圣驾迟迟不到误了吉时,还得揣摩天授帝的“故人”到底是谁,又得分神与这些贵妇们周旋应付…… 

  正兀自烦恼之际,但见皇后身边儿的宫婢已走入花厅之内,娇声禀报道:“启禀皇后娘娘、淡妃娘娘,圣驾到了,请您两位移步前厅。” 

  终于来了!淡心长吁一口气,连忙起身跟着皇后朝外走,三出三转,到了公主府的前厅里,这才发现宾客们都被赶了出去,只有太子聂忘凌和几个年轻人在侧。 

  淡心与皇后常年练得颇有默契,前后脚走到天授帝面前,齐声朝他行礼,然后一右一左坐到御驾两侧,接受礼拜。 

  “草民臣晔(臣昭)见过皇后娘娘、淡妃娘娘千岁千千岁。”两个俊逸无匹的年轻男子从座上出列,行了下跪大礼。 

  这两人是姓“陈”还是“臣”?淡心飞速在脑中过滤一番,认为能够让天授帝称得上“故人”,还是如此重视的“故人”,只有一家姓“臣”的。 

  这是……前北宣晟瑞帝臣暄的孩子!那他们的母亲是谁也毋庸置疑了,必定是天授帝“从前”的心上人——鸾夙! 

  淡心恍然大悟。难怪方才皇后说话极为隐晦,欲言又止且别具深意,原来是臣暄和鸾夙的后人到了…… 

  可这一家子不是出海归隐了么?一二十年毫无消息,怎么这时候突然出现了?淡心心里头虽疑惑,但也并未觉得拈酸吃醋,毕竟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陈年往事了,对方的孩子都来了,她也没什么可吃醋的。 

  若是每一缸醋都吃,那天授帝岂不是要杀了竹影才甘心?如此一想,淡心只觉得好笑,面上也坦然许多。 

 再看皇后,此时已对臣晔和臣昭和蔼笑道:“果然是器宇轩昂,后生可畏。你们都是圣上的贵客,不必客气。” 

  淡心也接过话茬,对兄弟二人续道:“两位贤侄怎能自称‘草民’呢?圣上可是要生气的。” 

  果然,这句话戳中了帝王的心思,但见天授帝已指着臣氏兄弟二人,对淡心笑道:“朕都说过几次了,他们该自称‘侄儿’。可两人偏偏都不听,非得恪守这迂腐的礼节。” 

  听闻此言,臣晔立刻开口解释道:“我们兄妹三人临行之前,家父特意叮嘱过务必遵从君臣之礼,切莫乱了纲纪伦常。” 

  “你们的父亲倒是谨慎。”天授帝似满意、又似不满地长叹一声:“难道朕还会跟两个后辈计较吗?” 

  臣晔与臣昭皆是笑而不语。 

  此时淡心的注意力,早已不在这两个英俊青年的身上,而是在方才臣晔的那句“兄妹三人”。她四处望了望,这屋子里除了帝后二人、太子、臣氏兄弟之外,再也没瞧见其他人了,那这个“兄妹三人”中的第三人又在何处? 

  她心里这么想,口中已问了出来:“不是说‘兄妹三人’吗?怎么只瞧见你们两位贤侄?” 

  “这……”臣晔与臣昭无奈地对视一眼,前者俊笑以回:“家妹初次进京,调皮至极,一来了公主府便四处转悠去了。” 

  说出这句话时,臣晔的语气甚是宠溺,臣昭则无奈地接续道:“曦儿乃是家中一宝,没人能管得住她。原本此次进京恭贺公主大婚,家父不让她出门,是她自己偷偷溜了出来,无论如何都不愿回去,我们兄弟只好带上她了。” 

  “曦儿这性子不错,朕很喜欢。”天授帝随意地摆手道:“由她去罢,朕瞧她那个机灵劲儿,在公主府里也不会走丢。” 

  听了几人对臣曦的形容,皇后也对天授帝笑道:“听您这么一说,这曦儿的性子倒与咱们肖鸾有几分相似。也不知两人见了面,能不能玩到一处。” 

“怎么不能?”天授帝龙颜大悦,朗声笑道:“只可惜今日肖鸾成婚,否则必要让她两人见上一见。” 

  “圣上,万万不可!”臣昭连忙婉拒:“家妹只有十五岁,年少无知,恐会冲撞公主的鸾驾。” 

  他们兄妹三人,臣晔年十九,臣昭年十七,臣曦年十五,一母同胞,各差两岁。当初从这个“日”字辈的名字,原本是冲了父亲名讳中的“暄”字,母亲觉得不吉利。 

  反而父亲显得很随性,还曾笑言:“暄为日,我臣暄之子,难道要沦为金木水火土?自然是一辈更胜一辈,从‘日’罢。” 

  一言定乾坤,于是他们兄妹都从了“日”字辈,也不避讳那么多了。 

  早在应元宫内,臣晔已将起名之事对天授帝提及了,帝王也笑说这符合他们父亲臣暄的个性。 

  一时之间,前厅里陷入一片浓郁的亲切氛围,天授帝不禁畅想起当年,他与臣暄的亦敌亦友,还有对鸾夙的痴心执念……而今一转眼,分别了足有二十一年。 

  弹指一挥间,白云苍狗,沧海桑田。 

  “说起来,怎么只有你们三个孩子进京?这千里迢迢过山过海,你们的父母也放心?”便在此时,皇后忽然开口问道。 

  “这……”臣晔颇有些尴尬地笑回:“原本父亲打算陪母亲回来,两人都思念故土风光,但不巧母亲身子不适,父亲便留下陪她了。” 

  其实还有一句内情臣晔没说出来——父亲臣暄总嫌曦儿太过调皮,一心想要再生个女儿,调教成大家闺秀的性情,凑成两子两女,一双“好”字。今次他们兄弟出来,曦儿又偷偷跟着,恰好合了父亲的心意…… 

  显然,臣昭也知晓这其中内情,听了兄长的回话,忍不住心中发笑。 

  天授帝自然知道这是托辞,心里对臣暄也有所不满。都过来这么多年了,他还提防着自己和鸾夙见面,真是越老心胸越狭窄了。 

  当然,这番话帝王只是在心中腹诽,当着几个晚辈的面,他绝不会说出来。 

  淡心听见臣暄和鸾夙没来,心里也舒坦三分,再看眼前这臣氏两兄弟,越看越是喜欢,忍不住啧啧赞道:“不愧是臣姓儿女,各个都乃人中之龙。” 

  “淡妃娘娘谬赞。”臣晔与臣昭齐声回道。 

  恰在此时,一阵炮竹声噼里啪啦地传进来,响了好一阵子才消停。紧接着,龙乾宫的首领太监进来禀道:“圣上,吉时已到,公主的婚仪要开始了。” 

  “好!都随朕去!”天授帝立刻起身走下丹墀,迈步朝礼厅走去。皇后、淡妃紧随其后,太子则落后一步,与臣晔、臣昭两兄弟一起。 

  众人伴着圣驾刚刚走出前厅,忽然,前方一个蓝衣少女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后头还跟着几个侍卫大叫:“站住!” 

  别看那蓝衣少女身量娇小,可脚程倒是快得很,几个彪悍的侍卫都追不上她。这边厢天授帝的贴身护卫见此情况,也纷纷拔刀相向,严阵以待。 

  好在天授帝眼尖,立刻喝止道:“都收起刀剑!” 

  话音刚落,那蓝衣少女已一头撞在天授帝怀中。帝王猝不及防,身形稍显不稳;蓝衣少女则“哎呦”一声,向后踉跄了几步。 

  就在众人都以为她要后仰倒地之时,这蓝衣少女却是足尖点地旋身一跃,漂漂亮亮地延缓了后劲,稳稳落地。那蓝色衣裙飘渺一摆,煞是动人。 

  待她站稳之后定睛一看,立刻朝天授帝跪地请罪:“曦儿莽撞,还望皇帝叔叔恕罪!” 

 哈哈几声朗笑传来,帝王不但不怒,反而赞道:“曦儿小小年纪,轻功真是不错,把公主府的侍卫都给比下去了!”说着他袖口一甩,亲自将臣曦从地上扶起,慈霭地道:“走,随皇帝叔叔看热闹去。” 

  “有热闹可看啊!是公主新娘子吗?”臣曦娇俏的容颜之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来回转着,更衬得她神采奕奕,生机无限。 

  天授帝未再多言,招呼着臣曦朝礼厅方向走。一后一妃也是虚惊一瞬,平复了心情随着帝王而去。 

  在场唯有臣晔与臣昭很是沉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见怪不怪,前者对太子聂忘凌道:“家妹无礼,让太子见笑了。” 

  “她就是臣曦?”聂忘凌凤眸一挑,看着方才臣曦施展轻功的落地之处,悠悠赞道:“不错……” 

  一言未毕,炮竹声及锣鼓礼乐声喧然响起,将太子的后半句话淹没在铺天盖地的热闹声中。 

  这是婚仪即将开始的前兆,臣氏兄弟唯恐迟到,也没再追问方才太子说了什么,三人一路疾步往礼厅走去…… 

  世事纷扰,浮尘繁华,这一段持续了二十余年的悱恻故事,至此终于拉上帷幕。 

  可谁又敢说一曲终了? 

  红尘不尽,缘亦难了。 



番外12:始知人间情滋味 


  古人曾有云:“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每每读到这一句生死之论,我都不敢苟同。许是自幼便知晓自己命不久矣,我一直对生前身后之事没有太多感慨。人世一遭,长寿短命又能如何?终是逃不过一个“死”字,早晚而已。 

  既然如此,又何必一味执着于长生?至少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名利富贵、七情六欲值得去追逐。我也无法理解,母亲为何将名望、荣耀看得如此之重。 

  自从知晓了父侯的真正死因,我便与母亲越发疏远。并非责怪她的性情为人,只是……既然明白有朝一日我会提早离去,又何必故作母慈子孝,临了还让她悲戚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 

  既难免一死,还是与世人保持些疏离之感罢!不求生前热闹荣耀,也不欲死后名垂千古,悄然而来,默然而逝,不扰这尘世分分毫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许是揣了这个想法太久,我一直不愿与人亲近,独居一隅享受着偏于冷寂的清净,久而久之,却意外得了个“谪仙”之名。 

  当淡心对我提起这两个字时,我只能一笑置之。大约是云府的门第太高,在世人眼里太过神秘,才使得旁人如此看我。但这世上哪有什么谪仙之人? 

  至少,绝不该是一个患有腿疾、行将就木的谪仙。事实上,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认为自己活不过十五岁。 

  犹记得父侯曾为我定下一门指腹为婚的亲事,女方出自世代书香的夏家。若单论门第而言,从商的云氏,与从文的夏氏联姻,两家也算般配。更何况夏家近百年内无人出仕,并不招惹朝廷的纷争,这一点倒是甚合我意。 

  自我记事起,见过夏嫣然几次,因为知道她将会成为我的妻子,便也待她较为亲近,彼此一直以表字(小字)相称:我唤她“品言”,她唤我“挽之哥哥”。 

  当初也曾想过为云氏绵延香火,与夏家小姐举案齐眉,可自从患上腿疾之后,我就断了这念想,提出要与夏家解除婚约。 

  母亲劝了我几句,倒也不曾训斥逼迫,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应允了。 

  退婚之后,我又见过夏嫣然一次,是在我十三岁那年,而她只有十一岁。她虽故作纤袅亭亭的闺秀模样,可在我眼里,她还是个稚嫩天真的黄毛丫头。 

  至少,大家闺秀不会在被退婚之后毫无顾忌地跑过来,这让我觉得她根本不懂“退婚”二字是何分量。 

  犹记得那一次见面,她在我的园子门前流连不去,望着笔法清峻的三个字问道:“挽之哥哥,你这园子为何叫做‘知微轩’?” 

  我坐在轮椅上抬首望去,不假思索地回道:“这是出自《周易》里的一句话——‘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刚,万夫之望’。世伯学识渊博,应该教过你才对。” 

  我口中的“世伯”,正是夏嫣然的父亲。 

  闻言,夏嫣然立刻自豪地回道:“那是自然!我父亲说过,‘凡物之体,从柔以至刚;凡事之理,从微以至彰。知几之人,既知其始,又知其末,是合于神道,故为万夫所瞻望也。’” 

  夏嫣然烂熟于心,语毕转而问我:“如何?我答得怎么样?” 

  “答得不错,背诵流畅,可你知道这话的意思吗?”我毫不客气地再问。其实我并不相信,她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能明白这其中的奥义,就连我如今也不能完全揣摩透彻。 

  果然,夏嫣然被我问住了,怔愣片刻很不服气地反问:“那挽之哥哥呢?你又知道吗?” 

  我笑了。看来夏家教养子女的方法还是流于皮毛,夏世伯教导女儿背了这么多篇章警句,可夏嫣然却不解其意。不过对于她这个年纪而言,又是女孩子,这已算不错了。 

  我想起她不服气的问话,也不欲多做计较,便摇头敷衍道:“这园名是先祖所题,我也领悟不透。” 

  夏嫣然闻言没再接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抬眸望着“知微轩”三个字出神。良久,她清脆的声音再度传来:“可我听说,这园子的名字另有来历,和挽之哥哥你讲得不一样。” 

  “哦?什么来历?”我被她闹出了几分兴趣。 

  夏嫣然抬袖掩面娇笑,半是神秘地答话道:“我听说,大熙王朝的开国皇后闺名唤作‘聂微浓’,你这个园子叫‘知微轩’,是云氏先祖为她所题。” 

  “聂微浓?”我顺势再看园子上那三个字,倒还真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典故”。族内一直传说先祖与聂皇后交情匪浅,不过公然以皇后的闺名为题,有些不妥了,私以为这并非我云氏先祖的做派。 

  于是,我婉言否定这个说法:“你竟比我这个云氏子孙还要清楚?” 

  夏嫣然闻言轻哼一声:“挽之哥哥不问世事,清高至极,又怎会在意这些流言秘辛?自然是我们大俗之人才能听得。” 

  听到这个评价,着实令我有些意外,尤其是出自年仅十一岁的夏嫣然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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