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绝望着,出岫死死拽住沈予的衣袖,苦苦哀求:“小侯爷,我求求您,带我走罢。”那神色,哀婉动人,任是谁都不会忍心拒绝。
一个“好”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这也是沈予期待已久的情景。可经过那日与云辞的长谈,经过与云府四姨太的请教与研讨,沈予却不能应承晗初,平白让所有人的苦心付诸东流。
那些潜藏在暗处的人,下情毒的人,他们都虎视眈眈着,一旦发现云辞心尖上的人不是夏嫣然,而是出岫……沈予不敢想象,那些人会对出岫下什么狠手。
云辞说得对,与其给出岫一世宠爱,却换得她年华早逝;不若由他亲自动手,至少他知道分寸,不会伤她性命。云辞,在对暗处敌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只能用这种法子去保护心爱的女子。
暗里要防着幕后黑手,明里还要提防太夫人……况且,这两人都还有情毒在身……
想到此处,沈予终于硬起心肠拒绝道:“若是一月之前,你对我说这话,我必定毫不犹豫带你走。可如今,我暂时还不能离开。我……在房州有事要办。”
“是吗?”出岫闻言,眸中水光立时黯淡下去,失望与无助的神色令沈予更加心痛。她缓缓松开拽住他衣衫的手,低低道:“是我太自私了……您已经对我太好了。”
“不,晗初,不是的。”沈予索性坐在地上,躬身看向出岫:“再等等,等时机成熟,我一定带你离开。但……不是现在。”
“再等下去……”出岫低声呢喃一句:“我怕自己会绝望。”
这一句,沈予却不知该如何应承。从小到大,这般难受的时刻只有过两次,一次是云辞为救自己而落下腿疾时;一次便是现在,在知晓这桩事所有的前因后果之后,无力又无奈。
“不要胡思乱想,好生在这呆着,过几日,挽之会放你出去的。”沈予觉得自己不敢再面对晗初,再多一刻,他怕自己会将所有内情全盘相告。
几乎是咬着牙强忍着,沈予站起身来,再道:“你来着葵水,又淋了雨,我去找些药材。你不要想太多,安心休息。”
言罢,沈予落荒而逃
刑堂之外,云辞正独自站在门前,望着堂内起笔硬冷的“铁律”二字,默然出神。沈予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云辞望向这位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无言相询。
“她身子还好,没有太受凉……但神志不大好,看样子,很伤心。”沈予简明扼要。
云辞似放下心来,只幽幽一叹:“还不够伤心,否则鸾卿不会对我摇头。”
沈予今日不在刑堂,自不知当时的状况,只道:“那云起呢?你要如何处置他?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情毒就是出自他手!”
“我不知道……”云辞目中浮起一丝寒凉的哀伤:“如若当真与二房有关,他今日调戏出岫便是多此一举。但也有可能是故意为之,想要混淆视听……”
云辞苦笑看向沈予,那声音心寒彻骨:“子奉,如今云府上下,我谁都不能信了。我只有信你。”
沈予又何尝不明白?唯有走近云辞身边,仍不死心地问:“挽之,就没有其他法子?非要如此?师傅也是这么说?”
闻言,云辞无比绝望地笑了笑,抬步边走边道:“若还有其他法子,当年父侯也不会选择死了。”
第63章:十年恩怨看今朝(一)
将出岫关进刑堂的这一夜,云氏当家主母、太夫人谢描丹做了一个悠长而又痛苦的梦。梦境里尽是些不堪回想的陈年往事,她的夫君云黎去世的前因后果骤然清晰,再一次浮现……
“夫人,您身上的情毒已清,五脏虽损,倒也能用药调理过来。”十五六岁的鸾卿小小年纪,猫儿一般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如实回道。
谢描丹捂住胸口从榻上起身,只觉浑身上下并无异样。可鸾卿是云黎专程从姜地带回来的,解毒必不会有失。在此之前,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是中了情毒,且还将这毒过给了辞儿身上,导致他带着胎毒出生,如今又患腿疾。
这毒于爱子云辞而言,是先天之症,已深入骨血,将荼害他终身。
“侯爷呢?”想起夫君云黎亦中了毒,谢描丹毕竟还是担心得紧。再如何心生龃龉,夫妻离心,她到底还是难以放下这人。
她甚至有一种隐隐的感觉,这一次清除情毒的事,会是一个契机,若她处理得当,便能与云黎重拾十多年的夫妻之情。毕竟也算是共患难了,同中情毒的亲密,唯有她这个正妻。
想到此处,谢描丹想见云黎的心情也变得迫切起来,不禁再次问道:“侯爷呢?他的毒可解了?”
鸾卿浅褐色的双眸深深望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解了,与夫人一样,已无大碍。”
“当真?”谢描丹立时从榻上起身,因躺了一天一夜,倒是有些头重脚轻的晕眩之感。
鸾卿眼明手快扶了一把,道:“夫人当心。”
谢描丹“嗯”一声,定下心神:“侯爷人呢?”她记得昨夜两人解毒之时,云黎应是躺在隔壁的屋子里。
“侯爷解了毒,说是有紧急公文处理,过来看看您便走了。没说是去何处。”鸾卿如是回道。
闻言,谢描丹有些担忧:“刚解过情毒,他做什么这样拼命?”言罢又看向鸾卿:“好孩子,姜地已被南熙收服,你的族人也都尽数归顺。你是侯爷名正言顺娶的姨太太,若不愿回去便留在云府,必不会有人为难于你。”
鸾卿只轻微颔首:“多谢夫人庇护。”
谢描丹笑了:“是我与侯爷要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这一日你也辛苦,快去歇着罢。”
鸾卿此时却是欲言又止,望了谢描丹一眼,小心翼翼地问:“夫人,侯爷平日待您如何?”
谢描丹只道鸾卿是担心这姨太太的位置不好做,便笑着安慰她:“侯爷待妻妾极好,再者你身份特殊,他不会为难你。”说着还不忘拍拍她的手:“回去好生歇着。”
鸾卿闻言踟蹰片刻,有些局促:“我先在此等一等,若是您与侯爷有何不适,我也方便入手。”
谢描丹见这异族少女倒是细心,也未再多说。她心中到底是惦记着夫君云黎,便匆匆赶往书房。若说处理公务,他必是在清心斋。
谢描丹一路盘算着要对云黎说些什么,她素来自诩性子刚烈,不会委曲求全,从前为了云黎迎娶两房姨太太,还有她娘家的一些事,两人闹得实在太僵。诚然,彼此都有过错,如今因为这情毒,她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有些事反而想开了。
趁此机会重修夫妻之情,最好不过。
谢描丹边想边往清心斋走,刚进了垂拱门,便被云忠拦下:“夫人,侯爷事务繁忙,谁都不见。”
“他身子不好,我来看一眼便走。”谢描丹强势惯了,云忠想拦也拦不住,唯有妥协放行。
谢描丹就此放轻脚步,往书房里去,探头一看,书案前并不见人。难道是去了别处?她正欲收步出门,却听到偏门的隔间里传来一阵动静,窸窸窣窣,夹带着令人遐想的喘息声。
“侯爷,轻一些,妾身受不住了……”三姨太闻娴的声音倏尔响起,娇喘而淫腻。
“好娴儿,我去姜地三个多月,难道不想我?”云黎的声音带着温存,还有撩拨。
“您不是新娶了一房姨太太回来?听说只有十五岁,年轻貌美得很。妾身是生养过孩子的,人老珠黄,如何能跟新人相比?”闻娴的话语不乏醋意,还带着娇嗔。
“这里头……有故事,不是你想得那样。”云黎急忙解释道:“四姨太这身份是个幌子,谢描丹中了毒,鸾卿是姜族女子,专程来给她解毒的。”
“中毒?”闻娴低呼出声,可下一秒,又是一声重重的呻吟:“怎……怎会这样?”
显然,情潮高峰上的云黎不愿多做解释,只道:“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我对你如何还不够清楚吗?你放心,这一次给她解毒,我两的夫妻情分也就到头了。我会与她和离,将你扶正,从今往后,咱们的羡儿便是世子。”
“侯爷……您这是……”闻娴嘤咛一声,断断续续地道:“那世子可怎么办?”
“你说辞儿?他已残了双腿,如何能支撑我云氏家业?更何况有谢描丹在,以后云氏必将牝鸡司晨。”云黎端得是咬牙切齿,间隙还能听到粗重的喘息声。
“床笫之间,不提她了,莫要扫了兴致。”云黎又是低声一笑,也不知使了什么动作,闻娴立时高呼着呻吟,那声音简直不堪入耳。
听到此处,谢描丹自觉已无需再听。隔间里越来越大的肉体撞击声伴随着男女的喘息与呻吟,令她胃部骤然涌起一股不适。
谁能想到,道貌岸然的离信侯,竟会与妾室白日宣淫,且还淫声艳语不绝于耳。从前他与自己在闺房之中,从来都是温存而有分寸,就如同在完成一件任务,不急不缓,没有情绪。
谢描丹以为云黎一直是如此的,却不曾想,她的夫君在另一个女人面前,竟会变得激烈狎亵,床笫间的手段能让向来娴静的闻娴娇喘不已、呻吟迭起。
他说,要与她和离;他说,要扶正闻娴;他甚至要废了辞儿的世子之位;扶持三子云羡承袭离信侯的爵位!
谢描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从前即便两人如何僵持,云黎从未提过这些。而如今,她的夫君才刚刚解了毒,便迫不及待地在床上,同别的女人立下这保证!
这便是她一心想要与之和解的夫君!这便是她一心惦记着的枕边人!谢描丹胸口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怨愤,强烈得难以遏制,几乎是要摧心断肠!
她抚着胸口,脚步沉重地走出清心斋,刚出了垂拱门,忽然胸口一堵,呕出一口漆黑的血块,凝滞在掌心里,诡异而又骇人。
看着手中的血块,谢描丹笑了。有那样一瞬,她觉得就这般死了也不错,因为从今往后,她不知该以何种面目再去面对她的夫君。
几乎是绝望地走回到屋子里,她只想睡一睡,却没想到鸾卿居然还在。
“夫人!”鸾卿见她唇边带有黑色血迹,连忙迎了上去。
谢描丹伸手将掌心里的血块露出来,对鸾卿凄楚地笑了笑:“看来我的毒还没解。”
鸾卿眼中划出一闪而过的光亮,立时又黯然下来,道:“夫人莫要多想,这是您喉头凝滞的淤血,并无大碍。方才……侯爷醒来也吐了的。”
“是吗?”原来自己还死不了呵!谢描丹轻声一问,走至榻前和衣躺下:“我想睡一会,你出去罢。”
这一次,鸾卿倒是未再坚持,用绢帕替她将唇畔的黑血擦干,便兀自出了门。
谢描丹这一睡,便是整整十二个时辰。待到一觉醒来,已是翌日黄昏。那股怨愤在梦里也如此明显,醒来只觉胸口更痛。
然而,还未等她想好要如何面对云黎,一个噩耗便传入耳中——云黎中毒日久,五脏俱损而亡。
当然,这只是对外宣称的说法。后来还是鸾卿告诉她,云黎情毒刚解,却禁不住纵了欲,导致身子难以承受,过度而亡。
堂堂离信侯,多少大风大浪都挺了过来,身中情毒十余年都未能将他害死,最终,却因为解毒之后纵欲过度,死在了姨太太的床上。
翌年,三姨太闻娴生下了云黎的遗腹子,是个女儿,取名云慕歌,便是如今的云府二小姐。
时至今日,谢描丹一直在妻妾儿女面前,维持着云黎最后的光辉形象。除了鸾卿之外,阖族上下皆以为离信侯云黎是死于多年的五脏毒害,却无人得知,他死得多么有负威名。
云黎死了,谢描丹却没有一丝哀伤。
他的亡夫不是说要废了云辞吗?她偏要扶自己残废的儿子继承爵位!
他不是担心她牝鸡司晨吗?她偏偏就铁腕执掌云氏,甚至比他在世时治理得更好!
凭借着这股怨气,她谢描丹将一个繁荣昌盛的云氏交到了的儿子手中,而她,也不允许闻娴那般的祸水再次出现。
她的夫君,便是死在对女人的情情爱爱手中;她的儿子,绝不能重复这条老路!
……
从梦中醒来之后,谢描丹又成为了谢太夫人。她缓缓从榻上起身,招呼着迟妈妈前来问话:“出岫关在刑堂如何了?”
“沈小侯爷去探视过两次,先是送去了被褥,后来又去送了药。”迟妈妈回道。
“药?什么药?”
“听说她来了葵水,今日又淋了雨,身子不大好。”
谢太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我是越来越不懂辞儿了,分明早知道出岫就是晗初,今日又为何要惩治她?”
“也许是瞧她与二爷走得近,心里不乐意?”迟妈妈小心地揣测。
“不,他不会那般心胸狭隘。”太夫人眯着眼睛,似有所想:“她今日既然来了葵水,便不可能去勾引云起。咱们这位二爷是什么作风,阖府皆知,都明白她是冤枉的。”
话到此处,太夫人想了想:“无论如何,出岫不能再留下了。不管辞儿如今怎么想,趁着眼下两人有误会,让沈予带她走罢。”
第64章:十年恩怨看今朝(二)
因为夜里的那个旧梦,太夫人翌日很是头痛,便免了夏嫣然和几房姨太太的晨昏定省,只独独传见了云辞。
“出岫关在刑堂里,你打算如何处置?”对于这个儿子,她从不隐瞒自己的心思,也不愿花精力与他迂回曲折。
云辞今日倒是坐着轮椅,脸色也不大好,看起来是腿疾复发之兆。他沉吟片刻,回道:“母亲想如何处置?”
太夫人笑了笑:“你园子里的人,怎来问我?”
“我园子里的人,您也没少过问。”
云辞的这句话令太夫人笑意收敛,沉了声音:“既然你来问我,那我也不瞒你。她毕竟怀过你的孩子,虽然落了胎,也算有过功劳的人。这次你明里严罚她,也是给二房一个交代,我知道你心里舍不得。”
太夫人又换了一串楠珠,握在手心里徐徐拨弄:“她那个容貌与性子,云府是已经留不得她了。你不舍得她死,那便放她离开罢。”
“离开?”云辞轻轻重复,问道:“如何离开?”
“让沈予带她走,亦或是给她一笔钱,出去自谋生路。”太夫人认为这算是退让了一大步。
岂知云辞闻言却是笑了:“子奉在房州还有些庶务要处理,暂时会住在咱们这儿。至于出岫……她如今还不能走。”
“不能走?那是要让她一再挑起你们兄弟不和?”太夫人声音又见冷厉:“从前老二虽荒唐,也从不闹到府里来。如今为了出岫,可是闹了几次了。云府丢不起这人。”
“那若放她离开,您就能保证二弟会放过她?”云辞反问。
太夫人不答。
云辞见状,便垂目道:“我早晚会让出岫离开,但不是眼下。”
太夫人霎时目光一凛:“怎么?你怕我明里放她走,暗地里再去加害她不成?”
云辞否认:“母亲多虑了。”
太夫人又如何会信?只冷笑道:“好啊,你还当真是护着她,如今连我都猜疑起来了。”她将楠木佛珠搁在案上,轻轻叹道:“辞儿,你为了她与我作对,不是帮她,而是害她。”那语气,端得是几分委婉的威胁。
云辞好似已习惯了母亲如此,冷声道:“母亲放心,我如今心思都在品言身上……对于出岫,是有几分旧情,也是不想看着她出去之后孤苦无依,再被二弟报复欺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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