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她防身的匕首刺她一刀,又将她推到水里。”
“然后由你偷出另一把匕首,悄悄放入出岫的屋子,嫁祸于她?”太夫人愤怒再问。
灼颜不敢再否认:“二爷说,总要有人来背这黑锅,出岫来背,于情于理最为合适,她也最有动机谋害小姐……”
“如此说来,浣洗房的荆妈妈说,那披风早已还给出岫,也是受老二和你的指使,扯了谎的?”太夫人不依不饶再问。
这一次,灼颜却是摇了摇头:“那披风是小姐自己要回去的,是荆妈妈老眼昏花认错了人,错把小姐当成出岫。”
事已至此,再说细枝末节也是徒劳,夏嫣然到底还是死在了自己的小聪明里。
太夫人眯着双眼似有所想,目光从堂上众人一一掠过:难以承受事实真相的花舞英、悲戚怜悯的闻娴、愤恨不已的沈予、悔悟垂泪的云想容、无所畏惧的玥菀……
“玥菀,今日你举发有功,可你是二房的丫鬟,却出卖主子,你可知这在云府是大忌讳?焉知有朝一日,你不会同灼颜一样,居心叵测害主求荣?”太夫人忽而将矛头指向玥菀,沉声质问。
听闻此言,玥菀也不再隐瞒,只得解释道:“禀太夫人,奴婢有个姐姐名唤玥鞠,从前跟着二爷甚是得宠。去年房州闹瘟疫时,二爷受命出城去寻侯爷,回来之后宠幸了我姐姐……二爷用珍贵药材前前后后预防了几日,出城一趟身子未受损伤,扛了过去。可姐姐却没那么幸运,反而因为与二爷亲近染上了瘟疫……”
玥菀边说边哽咽着垂泪:“后来,姐姐受二爷指派去给夫人送礼,就是当时的出岫姑娘,还不小心将瘟疫传给了她。侯爷为了出岫姑娘,不惜搬到别院亲自照顾;可,二爷却怕姐姐会将瘟疫再传染给其他人,又怕她会把二爷给出岫姑娘下春药的事儿说出去……便一张草席将她卷了,扔去城外等死……”
“可怜我姐姐十六岁的如花年纪,跟在二爷身边尽心侍奉,最终却连一碗汤药都没喝上……二爷对外说是姐姐私自外出见人,才感染瘟疫而亡,可事实上,她是因为二爷才得了瘟疫!二爷不但见死不救,还将她扔出去等死!这等怨气,奴婢怎能咽得下!今日自然要揭穿二爷,顺势为姐姐讨个公道!”
玥菀仍旧跪在地上,眼泪滴滴掉落,一番控诉声情并茂,令人不得不相信确有其事:“同样是奴婢出身,出岫姑娘得侯爷爱重,姐姐却连个棺材都没有!侯爷与二爷明明是手足,品行差别却如此之大……”说到最后,玥菀已是泣不成声。
太夫人闻言,敛目沉吟半晌才道:“奴婢就是奴婢,既然卖身在云府,生死都是云府之人,老二要如何处置玥鞠,便由他做主。你今日说出这番旧事,虽有情可原,但事关重大,我要将你关押起来再行发落。”
玥菀面上并无任何惊怒不忿,仿佛已料到这个结局,又重重磕了个头,道:“奴婢只一心为冤死的姐姐报仇,也是看在侯爷宅心仁厚、出岫夫人秉性纯善,不愿嫡支血统遭到混淆。如今奴婢心愿已了,但凭太夫人处置。”
太夫人沉沉一叹,点头:“也算是个烈性子的丫头,先去牢里坐几日罢,待此事了断,再说你如何处置。”说着太夫人又看了看刑堂执事,执事便押着玥菀告退。
至始至终,玥菀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太夫人瞧着玥菀那番大义凛然的视死如归之意,忽然之间生出一种预感来。出岫在幕后主使的这场戏,恐怕还会生出很多风波……
第90章:水落难见真石出(二)
太夫人谢描丹出身高门,一生最看重家门荣耀,也最是爱惜颜面,从前为此,甚至不惜与夫与子生出龃龉,而如今,她还是这个性子。虽然二房云起已被供出,但家丑不可外扬,在最终没有一锤定音之前,她私心里还是不愿让下人们看各房的笑话。
想到此处,太夫人便对闻娴道:“你让老三去辛苦一趟罢,教他带几个可信之人,去搜搜老二的园子,把人带过来。记住,切莫声张。”
闻娴领命称是,立刻差人将云羡请来刑堂,云羡得知事情的前后始末,大为震怒,二话不说带着几个亲信护卫,便往云起所住的金露堂而去。
由于太夫人下了命令,出岫滑胎之事都还瞒着阖府,刑堂又是极为隐蔽的审讯,因而直到此时,云府上下还都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无人敢去向云起报信。
云羡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此时此刻,天色正值晌午,云起必是在用午膳,亦或者,搂着宠婢午后小睡。
如此边想边走,云羡及七八个亲信一路行去,刚走到金露堂门口,却瞧见一个女子捏着衣襟领口,发髻有些凌乱,埋着头慌慌张张地从里头走出来。
云羡似被这女子极为白皙的肌肤闪了眼,只觉阵阵刺目。他定睛站在垂花拱门前不动,待那衣衫不整的女子快走到跟前,才迎面沉声问候道:“四姨娘。”
听了这句称呼,鸾卿脚步一顿,抬眸看向云羡,浅淡的瞳眸在日照下闪着幽幽金光,诡异而迷人。云羡原本觉得她走路匆匆而慌张,然此刻见她抬起头来,面上却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与往常无异。
云羡张了张口,想要询问鸾卿为何在此,又为何是衣衫不整,可酝酿片刻,那句质问终究是卡在了嗓子里,不上不下,难以道出。
便在此时,拢着衣襟的鸾卿瞥了云羡身后一眼,那七八名亲信护卫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她这才整回神色,淡淡对云羡道:“三爷小心祸从口出。”
这一句,似提醒,又似警告,云羡听后不禁蹙眉。岂知鸾卿未再多言,面色不改匆匆与他擦肩而去。那股子异族独有的冷香顷刻入鼻,令云羡的心思莫名变得烦躁起来。并不是方才听说云起德行有亏时的震怒与诧异,而是烦躁。
云羡忽然想起来,最初他曾怀疑鸾卿与大哥云辞有私,后来三更半夜在清心斋外,又瞧见她眼眶微红与沈予前后脚离开,便揣测她与沈予有私,却原来……是二哥云起!但此时此刻,他宁愿鸾卿喜欢的是大哥亦或沈予!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怎的,云羡站在金露堂门前片刻,忽然吩咐身后的亲随:“方才你们什么都没瞧见。”
几个亲随齐声称是,才跟着云羡一并迈入荣锦堂。
云羡果然没有猜错,此时此刻,他的二哥云起正左拥右抱,搂着两个美貌的奴婢在用午膳,其中一个还坐在云起腿上,搂搂抱抱地公然喂食。
云羡见此情景,忽然又想起了鸾卿。一想到那个素来冷冰冰的异族孤女,也许方才也这般坐在云起腿上被搂着抱着,他心中的怒气便勃然而发。
原本还想与云起客套一番再行事,但此刻,云羡准备好的一腔说辞只化作五个字:“二哥,得罪了。”话音落下,他已长臂一挥,命令亲信护卫将云起钳制起来。
“三弟,你做什么!”云起大怒着挣扎,一旁几个奴婢早已吓得跑到一边。
“奉母亲之命,请二哥到刑堂走一趟。”云羡冷眼睨着要上来护主的金露堂护卫,喝道:“太夫人之命,谁敢不从?若敢动手,便是忤逆之罪!”
眼见护卫们顿了步子,云羡又是一声令下:“搜园子!”他冷冷看着云起的惊恐面容,背负双手沉下脸色,不言不语。
半个时辰后,云起被带往刑堂,一并从他园子里搜出来的,还有各式各样的奇特丹药,样样都透露着不寻常。
太夫人瞧着云羡搜出的这些瓶瓶罐罐,并没有太多惊讶,反而像是料想到了什么一样,面上沉稳冷凝,甚至是……狠戾。
这样的神色甚少在一个女人面上出现,这些年谢太夫人执掌云氏杀伐决断,也很少出现“狠戾”之色。可今日……
“去请屈神医与四姨太过来分辨这些丹药。”太夫人沉沉对刑堂掌事命道。
无人会质疑屈神医与鸾卿在这上头的权威,一个善医,一个擅毒,说出来的话自然分量最重。可云羡听到太夫人要请鸾卿过来时,却蓦地心中一跳,方才在金露堂门前偶遇她的情形便再次从他脑中蹦出来。
若鸾卿过来分辨丹药,可会帮二哥云起作伪证?
若她当真有失公允,偏袒二哥,他是否要将这两人的私情说出来?
姨娘和庶子,这已非寻常的私情丑闻,而是有悖纲常人伦!他若当真说出来,鸾卿一个孤苦无依的姜族女子,可有颜面再在云府呆下去?
一时之间,刑堂内一片静默,唯能听闻云起瑟瑟的发抖与灼颜告饶的低泣。而云羡,则深深陷入对鸾卿是揭露还是袒护的忧虑之中……
不多时,屈方与鸾卿前后脚步入刑堂,听了太夫人的传令便开始仔细分辨这些丹药。
从鸾卿进来开始,云羡的视线便一直落在她身上。见她已换了衣衫,重新梳了头发,仿佛又回到那个冷若冰霜的云府四姨太太。可只要一想起方才在金露堂门外看到的情形,云羡心中便如吃了个苍蝇一般难受。
他盯着鸾卿,但见后者面无表情地拔开一个个药瓶,或闻或尝或看,看似是很专注的模样。也不知这般过了多久,他忽然瞧见鸾卿猫儿似的浅色瞳仁之中划过一丝涟漪,继而又归于寂静。
鸾卿将手中的几个药瓶递给屈方,两人附耳低语了几句,又交换了眼神,便听屈方开口道:“太夫人,这些丹药之中,有三种烈性春药,两种壮阳药,四种滋补药,还有一种防止女子怀胎的药物。至于其他的,皆是毒药,四姨太比在下更懂这些,还是由她来说罢!”
听闻这番话,众人齐齐将目光投向四房鸾卿,都被屈方口中的“毒药”二字所惊。只见鸾卿手中捏着几个瓷白药瓶,语调无甚起伏地道:“这些毒药之中,有情毒的药引,还有诛心蛊的蛊虫,但应是喂养不得当,或是长久不喂养的缘故,蛊虫皆是死亡。”
此话一出,一些不明白云辞去世真相的人还蒙在鼓里,至多算是听了个热闹,可太夫人、沈予等人俱是一惊。
太夫人“唰”地从座上起身,面上又恨又怒又惊,几乎是颤抖着强抑下去种种情绪。若不是方才她已将手边的茶盏与珠串扔了出去,沈予猜她必会将云起砸得头破血流。
刑堂之上,太夫人、沈予、浅韵皆已情绪失控,未曾料想,原本只是要揭穿灼颜谎称怀有云辞子嗣的事,如今竟然牵扯出了这一桩惊天大案!而二房母女则一意哭泣,三房母子是一脸迷茫。
再看云起,此刻也是一脸惊惧,抖着唇想要说些什么,半晌才哆哆嗦嗦说出一句:“不……不是我,我还没来得及动手,大哥已经……”
他话还没说完,沈予已上前一把揪着云起的衣襟,一拳重重打在他面上,又反手钳制住他咽喉之处,赤红着双目死死道:“是你!是你害死挽之!我要杀了你!”那模样,已距疯癫不远。
屈方与云羡见状,不约而同齐齐出声阻止:“小侯爷!”说着两人已连忙上前,想要掰开沈予的手。
“你再不放手,二哥要被你掐死了!有什么话好好说!”云羡握住沈予的手腕亟亟使力,阻止他继续发力。
沈予从未在人前如此失态过,额上青筋暴露似入了魔障,赤红的双目之中也隐泛血丝。不知是被云羡的话劝动,还是怎得,沈予看着云起憋得满面紫红的模样,最终还是缓缓松了手劲,一把将人推在地上:“杀你,我嫌脏了手!掐死你,实在太便宜!”
至始至终整个过程,太夫人只站在丹墀之上冷眼旁观,没有说出一句阻止的话,也没有半分呵斥沈予的意思。
“事到如今,有些事我也瞒不住了。今日这物证俱在,当年老侯爷的死因,还有侯爷的死因,让鸾卿告诉大家罢。”太夫人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强撑着说道。此时此刻,她已无力再去回忆夫君爱子之死,那是她心上最血淋淋的痛,每揭一次,都是要了她半条性命。
鸾卿也不推却,便将云黎、云辞父子两人的死,大概说了一番。至此,云想容和三房母子才恍然大悟,不胜唏嘘。原来,两任离信侯竟是遭遇同一个下场,原来,还有这番内情……
“老侯爷中毒是在二十年前,绝不可能是老二所为。”太夫人平复半晌,目光犀利直指二房花氏:“舞英,事到如今,你还有话要说吗?”
第91章:手腕娇柔摧狠辣(一)
“小姐!小姐!此时与二爷无关,全是我一人所为!”花舞英眼见事情败露,连忙跪地请罪,连称呼都口不择言,换成了对谢太夫人出嫁前的旧称:“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我也不知最后会害了老侯爷……”
花舞英一面低泣,一面说道:“当年是我异想天开,妄图坐上侯爷夫人的位置,才在外头请了个江湖术士,想要害夫人您怀不上孩子……但我并不知他究竟是给您下了什么毒!更不知这情毒会男女相传,令您与老侯爷都染上了毒……”
“后来您怀有身孕,与老侯爷置气回了娘家,老侯爷心里生气饮酒过度,我便趁机……当时我想着,您肚子里那一个中了毒,生下来必然是个死胎……只要我一举得男,便能翻身!可又怕您发现情毒有药可解,才再次找到那江湖术士,请他补救。哪晓得……他竟下了诛心蛊,反害老侯爷丢掉性命!”
花舞英一脸悔恨之色,语不成调地垂泪解释:“当时您生下世子,性子又倔,为娘家的荣耀与老侯爷几番争执,而且还不让闻娴过门……我以为,老侯爷必会心灰意冷,绝情弃爱。只要他恨您,他的毒也就解了,哪知道等了十年,纵然你们夫妻离心,可老侯爷还是没有恨透您,世子虽孱弱,被屈神医救治几年也活了下来……后来我也就死心了……”
花舞英自顾自说着,太夫人已是泪流满面,头一次不顾仪容威严,在众人面前痛哭失声:“那时我几番提出和离,甚至逼他写下休书,他只骂我冷血虚荣,却从未真正对我说过狠话……是我当时年少气盛,心高气傲,竟不知他一番真情,生生将他推到闻娴那儿……”
太夫人老泪纵横,悔不当初,闻娴亦是长泪不止,跪地哭道:“太夫人,老侯爷心里一直都只有您一个!我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虽怜惜,却从未提出给我名分。后来,也是因为与你置气,才执意要纳我为妾……老侯爷每每夸我体贴温存,善解人意之时,他心里头都是憋着一股子怨气……”
堂内痛哭不止的三个女人,曾共享同一个丈夫。而此刻,在她们未说完的话语之中,众人也都明白了前因后果。
花舞英心怀不轨妄图侯爷夫人之位,便请了江湖术士加害太夫人,怎料老侯爷念着夫妻之情,这情毒与诛心蛊便一直没有发作,云辞胎中带毒,也艰难地活下来。再后来,鸾卿的出现将情毒之事揭穿,老侯爷选择舍己救妻,便拿夫妻间十几年的恩怨做幌子,成功骗过太夫人绝情弃爱……
……
……
至此,这桩潜藏了二十余年的旧事终于水落石出。却不曾想,二十年后,花舞英的儿子云起故技重施,想要效仿母亲当年所为,让自己的骨肉坐上离信侯之位,便给云辞下了情毒,又伙同灼颜害死夏嫣然……
若不是出岫这一个滑胎的计策,想必这其中内情,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大白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