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心如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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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心如宅-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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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识文断字已是不易。”云辞扫了一眼纸上的字,对晗初笑道:“你不必事事写字,我能看懂些唇语。若是你说了什么我看不懂,再辅以纸笔罢。” 
  这倒是令晗初大感意外,很是惊喜地抿唇笑回:“多谢。” 
  云辞顺势再问:“方才云管家和浅韵可交代了你的差事?” 
  晗初点头,方才云管家已说过,她主要是在书房侍奉。 
  但见云辞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桌案,沉吟须臾才道:“我平日在书房里呆得多一些,没有太多规矩,你也不必拘束。” 
  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云辞又笑着举了个例子:“你瞧淡心,说是我的侍婢,那性子比我还厉害。” 
  晗初立时想起方才淡心的言语表情,便也含蓄地笑着附和。 
  “可不能让那鬼丫头听见。”云辞低低嘱咐晗初:“她若闹起来,我可吃不消。” 
  这句话里带着三分纵容与宠溺,令晗初无端有些羡慕起淡心。她想起沈予说过这位云公子不近女色,心中最后一丝防备也就此卸下。 
  这的确是个好主子。 

  云辞看到晗初唇边那一丝浅笑,这才想起尚且不知她的姓名,便问道:“你唤什么?” 
  晗初尴尬地摇了摇头。 
  “没有名字?”云辞轻轻蹙眉。 
  晗初无声默认。 
  “那姓什么?”他再指了指晗初写过字的那张纸:“将你的姓氏写出来。” 
  晗初只得再次提笔,蘸了墨汁缓缓写道:“无名无姓。” 
  云辞见字眉峰更蹙,低低叹问:“你跟着子奉多久了?” 
  晗初提笔再写:“三日。” 
  “难怪。”云辞有些恍然。依照沈予那风流个性,定是瞧这孤女美貌,一时怜香惜玉便买了回来,可还没来得及给她取名字。 
  想到此处,云辞微有沉吟,便询问晗初的意见:“虽然你是暂且来东苑侍奉,但也不能无名无姓。你若不嫌弃,我为你取个名字可好?” 
  再取个名字吗?也是,如今晗初已死,她的确需要个新名字。左右不过是称谓而已,如今既然奉命做了侍婢,那便全凭主子做主罢。 
  晗初想起“浅韵”、“淡心”两个名字皆是出自这白衣公子之手,想来他的心思必定不俗,于是便微微点头。 
  她原本以为白衣公子起名会信手拈来,岂知却见他沉吟许久,似在慎重斟酌。 
  晗初看着他眉峰微蹙的模样,莫名便提起了心思,对自己的新名字有了些期待之意。 
  两人便如此沉默着,良久,云辞才轻轻提笔写就两个字—— 
  “出岫”。 

  他想起了初次在泉边偶遇这女子的情形。那夜他本是无心睡眠,才突发奇想要出东苑散散心,谁知竟无意中瞧见有个少女在泉边沉琴。 
  虽是夜色阑珊,彼此又隔着一段距离,可云辞向来目力极佳,纵然在深夜里也能清晰远视。 
  他还记得少女当时的神情,带着两分落寞,三分伤情,剩余五分则是坚韧倔犟。 
  云辞并不觉得那沉琴的少女如何美貌,诚然他也对女子的容貌不甚在意。然而当时她的神情及周身散发的气质,教他印象颇深。 
  明明是个看似温顺的少女,云辞却察觉出她骨子里的几分孤勇。若不是侍卫竹影率先出声相询,惊动了她,他其实并不准备出言打扰。 
  不过也是因为竹影那几声询问,才教他知道她不会说话。恰好沈予这几日来找他商量治疗喉疾的药方,他便误以为这少女是沈予的某位红颜知己。 
  毕竟琴瑟自古象征情事,女子夜中沉琴,免不得让人误会她是为情所困。然而后来他发现,这少女竟连沈予的表字都不知晓,看着又不大像是沈予的红颜知己了。 
  也许正是这份朦胧的神秘,才使得云辞记住了这个无声的女子。因而昨日淡心说起要找侍婢顶替浅韵,他便脱口而出点了她。 
  不过沈予也太大意了,到如今竟是连个名字都没有给她取。云辞不禁失笑地看向宣纸上的两个字:出岫。 
  其实这名字并无多少深意,只是他恰好想起了“娇横远岫,浓染春烟”八个字来。这八个字也并非任何女子都能担当得起,可他无端想到了她,或许这足以证明她的美貌。 
  再者那夜他与她的偶遇本是无心,便也符合了那句“云无心以出岫”。 

  云辞自问这名字起得有些随意,但也不算辜负了眼前的少女。他将宣纸推到她面前,低低征询:“可以吗?” 
  晗初低眉看着纸上这两个字,朱唇微翕,无声地念着:“出岫”。 
  她认为不输于“浅韵”和“淡心”。 
  如此想着,晗初便轻笑颔首,又提笔问道:“云无心以出岫?” 
  云辞这才浅笑起来,看着她清眸微眨的模样,只说了三个字:“我姓云。” 
  刹那间,屋内好似化作了琼楼玉宇,储了两位出尘仙人。男子是北辰紫微,众揽万星;女子是芍药花仙,熏染倾城。 
  不过是彼此相视一笑,便已寻到几分会心的默契。 

  第14章:纸上风月觅知音 
  夏末的风飘云动皆有些慵懒之感,湛蓝的天空映照在与世隔绝的东苑里,更添了几分惬意氛围。阳光透过窗户浅浅地洒进书房之内,早已失去原先的灼烈,只余下绵暖光辉。 
  犹如云辞的清浅眸光。 
  晗初坦然地与之对视,思绪仍旧停留在“出岫”两个字上。半晌,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才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团,展开奉至云辞面前。 
  纸上是一首长诗,题为《朱弦断》: 
  “风月满客错觥筹,常听逢迎与娇嗔。 
  忽闻美人香魂殒,四座公卿倏嗟叹。 
  遥想妃瑟环鸣声,迄今绕梁动婉转。 
  流水落花传湘浦,芙蓉泣露笑香兰。 
  玲珑七窍当如此,衷肠一曲断巫山。 
  人心重利多轻贱,万籁寂寥浮世难。 
  吾自缘悭琴箫合,君赴九霄弹云端。 
  世间再无痴情事,休教仙音泪阑干。” 
  诗的末尾还有一句小注——“醉花楼惊闻晗初香消玉殒,感怀而作。” 

  云辞对着这首诗细细读了一遍,叹道:“虽然平仄不甚押韵对仗,但胜在真情实感,也算一首好诗。” 
  言罢他又呢喃出口小注里的那个名字,看向一直立在书案旁的晗初,问道:“晗初可是个青楼女子?” 
  晗初默然点头。 
  云辞见她面有戚然之色,有些疑惑:“你想说什么?” 
  晗初沉吟一瞬,指了指那个“悭”字,无声相询。 
  云辞立时明白过来:“这个字念作‘千’,表示缺乏之意。” 
  晗初脸上有些动容神色,又朱唇微启,默默说了三个字:“小侯爷?” 
  云辞摇了摇头:“子奉习的是魏碑,字体苍劲峻逸;这首诗写得云雷变幻,应是草书,并非子奉所作。” 
  他又垂目扫了一眼手上的诗,继续道:“更何况这上头写着‘吾自缘悭琴箫合’,但据我所知,子奉不会吹箫。” 
  晗初闻言,面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再度沉默起来。 
  云辞见状又解释道:“其实子奉虽然风流,倒也不算是文人雅士。他功夫不错,若非文昌侯爱子心切,想必早就送他去军中锻炼了。听闻统盛帝很欣赏他于军事上的见解,才收了他做螟蛉之子。”
  云辞说完,却见晗初仍旧怔怔看着自己手中的诗,便笑着递还到她手中:“你们这些姑娘家都是伤春悲秋的,从前淡心看话本子也要哭上两三日。不过我看这首诗所写,也委实是一桩才子佳人的憾事。” 
  晗初却没有听见云辞的话,仍旧兀自垂眸,心思早已转移到这首《朱弦断》上。 

  这诗既然不是沈予所作,又会是谁?晗初想起昨夜沈予的无故恼火,他还提起赴宴时遇上了赫连齐。 
  但晗初可以肯定,这首诗并非赫连齐所做。她跟了他半年之久,也算对他有些了解,赫连齐虽雅好音律,但并不擅长乐器。 
  晗初的心思转了几转,到底还是寻了纸笔,对云辞写道:“京州城里哪家子弟擅箫?” 
  云辞看了一眼晗初的问题,坦诚回道:“我并非京州人士,也甚少与公卿世家来往,并不知晓。” 
  话到此处,他脑海中又蹦出一个名字,便浅笑补充:“不过南熙九皇子擅箫,倒是天下皆知。他名为‘聂沛潇’,还当真是日日佩箫,从不离身。” 
  九皇子聂沛潇?会是他吗?若晗初没有记错,她挂牌那日,九皇子是化了名去捧场的,还曾对自己势在必得。可当时她满腹心思都在赫连齐身上,便执意选了那人做入幕之宾。所幸九皇子也很有风度,并未以权势相逼。 
  此事迄今已时隔半年之久,晗初也再没有听过九皇子之名。难道昨夜沈予带回来的这首诗,会是他所作吗? 
  罢了,还是不去想那作诗之人了,左右如今“晗初”已死,她已是“出岫”了。 

  想到此处,晗初不禁低眉再看手中的诗。 
  “风月满客错觥筹,常听逢迎与娇嗔。”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句,晗初竟是感受到了作诗之人的空虚,想必那人也知晓,公卿之间的消遣往来大多是虚伪逢迎之事。 
  晗初忽然很想听一听云辞对这首诗的见解,便再次提笔写道:“想请您对此诗品评一番。”说着又将诗递给云辞。 
  云辞并未拒绝,接过诗道:“‘流水落花传湘浦,芙蓉泣露笑香兰。玲珑七窍当如此,衷肠一曲断巫山’。这四句算是对晗初琴技的极高评价,能引人无限遐想。” 
  云辞仿佛是随意品评,却又不乏认真:“不过要论真情实感,还是最后四句。这活脱脱是个知音人的形象,也将晗初的琴音奉为了仙音。” 
  “吾辈旁观者读此诗,都是嗟叹不已。若是晗初仍在世,想来必定大为动容。”云辞最后对晗初叹道:“你且看着,此诗日后若是流传出去,最后四句必定被世人奉为佳话。” 
  他兀自品评完,又笑问晗初:“你喜欢哪一句?” 
  晗初回过神来,见云辞的眸光澄澈如泉,带着两分深浅波光,不知怎得,竟使她心中漾起一丝异样。她怔了片刻,才想起云辞的问题,纤纤柔荑便指着纸上其中一句—— 
  “人心重利多轻贱,万籁寂寥浮世难。” 

  知晓晗初的答案,云辞稍稍蹙了眉,打量她的目光也带了几分若有所思。 
  晗初坦然地迎上云辞的目光,嘴唇微翕,说了句什么。 
  云辞看懂了,她说的是:“倘若晗初在世,也会选这一句。” 
  对一个青楼女子而言,确实如此。云辞赞同地点头:“如此说来,这作诗之人倒当真是晗初的知音了。” 
  是呵!的确是她的知音呢!一语戳中她的伤口,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晗初自问若是出身高门的大家闺秀,必定不会遭人玩弄唾弃。即便她是个良家的平民女子,也能与夫君做到举案齐眉。可偏偏自己出身于烟花之地…… 
  人心重利多轻贱,万籁寂寥浮世难。这句话说得实在好极。尤其是出自公卿子弟之手,便更为难得。 
  虽说往事不堪回首,可看到这首诗,晗初多少也感到一丝安慰。想来此生是无缘见到这个作诗之人了,即便日后见到了,纵使相逢应不识罢。 
  想着想着,晗初只觉眼眶有些肿胀,鼻尖也传来些微酸涩。她攥着诗的手渐渐收紧,一并收起的还有她支离破碎的心。那颗心已被风月场上的轻浮人情践踏得彻彻底底。 

  晗初吸了吸鼻子,默默将这首诗珍之慎之地收入袖中。她这副小女儿模样落在云辞眼中,换来他一句安慰:“人生本就苦短,何须再为旁人的苦楚来自怜自伤?” 
  晗初闻言看向云辞,一双水眸已是隐泛泪光。 
  云辞犹自以为晗初是如同淡心那般,见不得痴儿女的生离死别才如此伤感。 
  他轻叹一声,耐着性子劝慰她道:“倘若晗初在世,也换不来这首《朱弦断》。正是她香消玉殒,才赢得这位知音。可见世上一切凄美之事,都是人命与血泪凝成,故而一想,没有也罢。” 
  闻此一言,晗初再次默然。是啊,若要当真一死才能换来一个懂她的人,晗初宁愿独自活着。 
  她从不是伤春悲秋的小女子,自琴儿死后,她已爱惜生命胜过一切。 
  云公子说得的确没错——“世上一切凄美之事,都是人命与血泪凝成,故而一想,没有也罢。”那夜她愤而沉琴之举,不正是应了这句话吗? 
  至少从这个程度上看,云公子也算是她的变相知音了。只是这份知音之情,云公子给的是出岫,而并非晗初。 

  如是一想,晗初便更为唏嘘不已,遂再次执笔写道:“这世上能寻到一双相知之人,也算奇迹。” 
  她写这句话时,是用尽了全副心神,过往的悲欢离合、风光失意,好似都饱含在其中,也算为过去那一段经历做个道别。 

  “奇迹……”云辞将目光从纸上移开,缓缓看向晗初。 

  有时世事便是如此玄妙。许多人相交一生,也不曾相知;而有些人不过倾谈片刻,已是相逢恨晚。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大约便是这个道理。恰如此刻的云辞,默默念着晗初写就的这句话,有些东西便在心底滋生开来,润物无声,犹如某人。 
  即将到来的正午使阳光显得有些浓烈起来,已为眼前的哑女披了一层金色的薄纱。云辞忽然觉得这少女变得光芒夺人,有那样一瞬间,仿佛刺中了他的双目,五彩斑斓,耀眼灼烈。 

  也许还刺中了心房里的某个位置。 
  但云辞尚且不曾意识到那是什么,只兀自想着,大约今日的这个情景会留存在他的鲜活记忆之中。 
  至于“相知”二字,实在太过沉重,断不是世上所有人都能够承受的。尤其是他这种富贵短命之人,还是不要去奢想了。 
  云辞强迫自己收回思绪,不再去想那些虚无缥缈之事,可他有些收不回自己的目光。他看着晗初,忽而又想起了前日夜晚的初次相遇。 
  素淡的少女在迷离夜色之中,对着满园美景毅然沉琴,那画面好像一幅精致的美人图,绝世而动人。 
  有一句话,当时他便想要问她。此刻,终于后知后觉地问了出来。 
   

  第15章:富贵人间空余恨 
  “为什么沉琴?”云辞自问从来没有窥探人心的癖好,也自知这般直白地相问,有些唐突。可不知怎得,当他想起前夜少女的沉琴之举时,竟会鬼使神差地问出来。 
  可是一问出口,他便后悔了,这并不是他的做派,遂又自嘲地哂笑一声,再对晗初道:“是我无礼相问了。你不必回答。” 
  晗初也对云辞的问话感到意外。可转念一想,今日这人对她大有助益,礼尚往来,她回答个问题也无可厚非。 
  于是晗初笑着在纸上写道:“因为没有知音。” 
  没有知音吗?云辞看着晗初的如花笑靥,只觉得那笑容既牵强又悲伤。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调侃道:“看来你的琴技很高超,出岫。” 
  听到这个新名字,晗初还是有些不大习惯。她郑重地回望云辞,手口并用地比划着:“您取笑我。” 
  “岂会?”云辞再次抿唇浅笑,自觉应当停止这个话题了。若要继续说下去,他不知自己会对这个仅有两面之缘的少女再掏出什么肺腑之言来。 

  云辞适时将注意力转移到别处,执起晗初写的字,敛笑岔开话题:“你的字不算好看,不过收笔之处很有几分韵味,若是再练一练,应能写出一手好字。” 
  说着他已从轮椅上站起,转身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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