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聂沛潇越听越是难以置信:“您这意思是,您不反对?”
“我反对什么?你担心的都不是个事儿,傻孩子,一个巴掌拍不响,最主要还得出岫夫人愿意。”叶贵妃笑着点拨:“什么身份地位,什么贞节牌坊,你当真想让她以云氏寡妇的名义跟了你?届时她自然是要改名换姓,换个清白的身份。”
叶贵妃缓缓啜了口茶,接着道:“到时候就对外宣称出岫夫人死了,我再给她找个信得过的人收作女儿,这不就行了?既能保全云氏的威名,又不耽误她改嫁……日后即便有人觉得她像谁,只要咱们一口咬定出岫夫人死了,难道他们还能去挖坟求证吗?”
“母妃!您这主意好!”聂沛潇大喜,只觉得多日以来缠绕心头的难题解决了一个。
“你啊!人前是个风流精明的,遇上这情爱之事,脑子也不会转个弯儿么?”叶贵妃似嗔怪又似疼爱:“至于你七哥那边儿,你毋庸担心。他自己就是个情场输家,争不过臣暄,还能有什么好经验说教你?这事儿我来劝他,好歹养了他这么多年,我都同意了,他还管得着?再说你七哥最疼你,你去向他认个错,便也什么事儿都没了。”
聂沛潇见叶贵妃答应得如此痛快,只觉得不大寻常:“您当真愿意我娶出岫?”
“愿意!怎么不愿意!给她个侧妃之名不就成了。她一个嫁过人的,又是婢女出身,难道还妄图做你的王妃?”叶贵妃一句话堵死聂沛潇的肖想:“待你七哥统一南北之后,你便是这世上除他之外最尊贵的人,那云氏还不是向你七哥俯首称臣?届时她一个云氏的寡妇,能嫁予你做侧妃只会高攀,绝不是低就!”
做侧妃……聂沛潇不禁蹙眉犹豫,想起出岫连他的正妃位置都不屑,又怎会甘愿屈居侧妃?但他也明白,如今叶贵妃能点头应允已很是不易,至于名分之事,也只能慢慢来。
只不过,聂沛潇思来想去还是摸不明白,以他母妃与谢太夫人的关系而言,她何以会赞成这桩姻缘?
叶贵妃见爱子一脸不解之色,知他所想,不禁掩面“咯咯”地笑起来:“她谢描丹骑在我头上大半生,如今也该是我翻身的时候了。她不是最器重出岫夫人吗?我偏生要抢过来,让她云氏没了当家主母!最好家世一落千丈我更高兴!”
叶贵妃越说越发觉得心底痛快,话匣子关不住一般滔滔不绝:“往后我若做了太后,本就高她一等,云氏对你七哥马首是瞻,她谢描丹还不是任我揉捏?我只要想到你娶了她最看重的儿媳,她鼻子都气歪了,我就打心眼儿里舒坦!”
“我要让她明白,她儿子是个短命鬼,她的儿媳也得变成我的儿媳,弃她而去!”叶贵妃仿佛终于解了气,修长精致的右手轻轻拍着聂沛潇的肩头以示安抚:“你如今要做的,就是打动出岫夫人的心。其它都不成问题,一切有母妃我替你解决!”
听了这番情由,聂沛潇实在哭笑不得,他真的不能理解女人的心思。有时在男人眼中天大的原则与骄傲,在女人眼中根本不值一提;而有时男人视若微尘的小事,女人却要斤斤计较很久。
便如他的母妃,为了与谢太夫人争一口气,事事都能转圜变通……虽然这缘由和经过实在可笑无稽,但总归,结局是好的,母妃这一关他过了,也许,七哥那里也将不成问题。
然他要如何打动出岫的心?自己纵有绝世利器与十八般武艺,对方却坚守如难以攻陷的城池,一颗心固若金汤铜墙铁壁,令他无从入手。
从应元宫出来已是漆黑夜色,聂沛潇特意绕去宫墙上一观,将整座京州城内外尽览眼底,依稀还能看到流云山庄的一角夜景。
再回首,应元宫大殿在夜色下流光溢彩,壮阔华丽便如天上的九重宫阙,笑看人间的悲欢离合。
他纵是天之骄子、皇亲贵胄又能如何?
人生在世,谁也逃不开一个“情”字。
(卷四,完)
卷五:妾心如烟 迷蒙无声
第153章:人面不知何处去
出岫回到烟岚城时,已是四月初,她刚到房州境内,暗卫便从北宣送来消息:晟瑞帝臣暄因病驾崩,由于无嗣,传位于其义弟臣朗。
纵然是千古风流人物,身前功名万丈,也难逃世间生老病死。想起鸾夙痛失挚爱,再思及自己,出岫也很是感伤。
她原本以为,慕王让她离开京州,是为了肃清明氏及其亲信。哪知出岫前脚刚到烟岚城,慕王也急匆匆赶回来,问及缘由,听说是他府上鸾妃娘娘病重。
出岫明白,只怕鸾夙病重是假,离开是真,慕王这是不顾一切放下京州局势,赶回来与她告别了……
离开云府半年,一草一木峥嵘依旧,便如这府里真正的主人谢太夫人一般,长年不衰、精气十足。很显然,太夫人已听说了云羡与鸾卿成婚之事,自出岫回来后就没有好脸色,但也并未对她多做斥责。
出岫知道这事自己理亏在先,也不敢多言,只埋头做好本分,着手准备二小姐云慕歌的婚事。按照云、叶两家的商量,决定赶在秋天完婚。
云府的一切都看似很平静,井井有条与从前无异。变化最大的当属世子云承,半年不见,他长高了何止一头,如今是比出岫还要高出许多。
“看着倒像个男子汉了。”云承虽然只十二三岁稚气未脱,可那张脸与云辞越发相似了,清朗如玉、卓然如月、气质磊落不似寻常,出岫看在眼中,欣慰的同时更觉酸楚难受。这孩子的存在仿佛是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此生唯一的刻骨相思是谁,她又是在为谁坚守忠贞。
想着想着,出岫不禁一阵黯然。云承倒没瞧出来她的异样,兴致勃勃地将半年来的所学所见大致说了一遍,最后不忘提起浅韵的功劳:“浅韵姑姑将孩儿照顾得极好,母亲您该奖赏她。”
“是该赏。”半年未见,出岫觉得浅韵的模样无甚变化,不过心境大约是变了,从前那股冷淡气质稍稍敛了去,多出几分平和之意。
只要想到浅韵对云辞的一番痴心,出岫也很放心将云承交给她照顾。可是……浅韵今年二十有一,早已过了婚配的年纪,真的熬成老姑娘了。而竹影也是孑然一身,还有淡心、竹扬……
转眼这又是一个年头,知言轩里出岫最看重的几个人,终身大事没一个有着落,这总是她的一桩心事,每每想起都觉得头痛。
思来想去,还是要从竹影下手,只要竹影的婚事解决了,才好给女孩子们寻婆家。于是,四月末的一天,出岫单独留下竹影说话,大致意思是想劝他尽快成家,找一个知根知底的好姑娘。
“你有没有相中的女孩子?”出岫怕挑起他的伤心事,刻意避谈浅韵。
竹影想了想,很痛快地承认:“有。若不是夫人您来找我,我也打算等二小姐成婚后,来向您求娶的。”
出岫以为竹影的心思还在浅韵身上,便笑着暗示:“情这一字最不能勉强,须得两情相悦才能长久。”
竹影一怔,很是坦然地笑回:“您说得是,因而我也拿不准她的心思,想请您帮忙说一说。”竹影没给出岫再次试探的机会,直截了当地道:“我想求娶竹扬。”
“竹扬?”这答案颇令出岫有些意外,她以为……会是浅韵或淡心。不过,想起竹扬那凛凛的拳脚功夫,还有寡言少语的姿态,倒也与竹影有共通之处。
“这是你的心里话?”出岫想要确认。
“嗯。”竹影低下头,素来老实刚毅的脸上浮起一丝难得的红晕:“是真心话。”
这人选虽然出乎出岫的意料,却也令她长舒一口气,若竹影当真执着于浅韵,又或者是选了淡心,那还真有点儿棘手了。毕竟浅韵、淡心情同姐妹,无论竹影选了谁,只怕都是对姐妹情分的一种伤害。
“什么时候的事儿?”她打心底里替竹影开心:“你竟瞒得严严实实,连我都没发现。”
竹影干笑,如实回道:“也没什么时候……成天和竹扬搭伴儿在您身边侍奉,时间久了……”他无措地顿了顿,轻咳一声:“我也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就怕她不愿。”
出岫这才瞧出来,竹影先后喜欢的两个女子——浅韵和竹扬,都是不爱说话、沉稳持重的类型。只不过浅韵沉默之余是体贴入微、细致周到,竹扬寡言之余是面冷心热、不让须眉。
知言轩这一文一武两个女子,其实性子上是殊途同归。只可惜了淡心……
出岫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为竹影和竹扬感到开心。她忽然想起自己头一次质疑竹扬武艺时,竹扬曾倔强表示“竹”字辈都是一等一的好身手,那神情仿佛是对竹影不大服气……
配了竹影也好,夫唱妇随,想必这夫妻二人闲来无事斗斗拳脚,也是乐事一桩。更何况,两人都在自己身边侍奉,也更亲近。
想到此处,出岫一口应下:“你去罢,这事交给我,保管说动竹扬。”
竹影眉目一动,隐隐透露些喜色,克制地道谢而去。
当天,出岫便趁着竹扬当值的时候,传她进来说话,旁的没多说,只问:“方才竹影向我求娶于你,你愿不愿?”
竹扬娥眉一挑,一股子英气从眉宇间宣泄而出,沉吟片刻反问道:“他不是喜欢浅韵么?”
这话一出口,出岫知道竹扬必然也上心了。竹扬来知言轩最晚,那时竹影已和浅韵渐渐疏远,她若不暗中留意,又如何能得知竹影从前的心思?既然留心过,就有戏!
出岫见竹扬这隐隐约约吃醋的模样,只觉得好笑,忙替竹影辩解:“你别误会,他自小在侯爷身边服侍,同浅韵认识时间长。若说情分是有,但他这人性子如何,你我都看在眼里,绝非三心二意之人。他既然向我求娶于你,自然是心里头放下了。”
竹扬不置可否,只道:“我想先单独与他谈谈。”
若是在寻常的高门深院,下人的婚事自然是由主子决定,更别提女方还要私下与男方商谈婚事了。也唯有竹扬这种毫不掩饰的直来直去性子,才敢开口提出这种要求。
出岫也不喜欢矫揉造作的女子,见竹扬如此爽利,她也干脆地点头:“好,不过有一点,无论成与不成,你们都别互相生分。”
竹扬闻言没再多说,径直往竹影的院子里去。
平素里,两人虽然身为出岫的贴身男女护卫,但一直分工持均,私底下来往也不多。竹影晌午才对出岫开了口,下午便见竹扬亲自寻过来,他心里也多少猜到一些。
“你……来了。”竹影只说了这一句,再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其实仔细看去,竹扬虽不比浅韵、淡心长得美貌出众,但那飒爽英姿别具风采,也是文文弱弱的女子所没有的气质。她黑衣劲装裹着腰身,修长手指握着随身长剑,“啪嗒”一声放在桌上,开门见山道:“我不喜欢退而求其次,更不喜欢被人退而求其次。”
竹影反应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话中之意:“你都知道了?”
“你对浅韵如此关切,傻子都瞧出来了。”只要浅韵出现,竹影的视线便会似有若无落在她身上,有时还会刻意避见。竹扬旁观者清,自问看得一清二楚。
听闻此言,竹影苦笑一声:“这些都过去了,你可相信?”
竹扬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没有吱声,静待下文。
竹影见状,也不再隐瞒,索性将事情原本道出:“我同浅韵都是云氏家奴,也算自小认识,她十二三岁从太夫人身边调来知言轩,我与她朝夕相对,说不动心很难。”
竹扬听了毫无反应,直直看着竹影,似在倾听,又似观察。
竹影叹息一声,又道:“其实我也说不上对浅韵究竟是什么感觉,也许是习惯每日见着她,也习惯有事与她商量,总觉得倘若她嫁给别人,我心里会不舒服……但我知道浅韵心里没我,我向她表明心迹两次,她都拒绝了……”
话到此处,竹影没再继续,那脸上说不清是黯然还是什么的,总之脸色不大好看。竹扬则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想了想,问他:“你很伤情?”
“有那么一阵子。”竹影如实点头:“可后来你过来了,便不同了……我虽自认喜欢浅韵,却不喜欢她认死理儿的性子,也不喜欢她的固执。你……很好,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很喜欢。”
“原来你是相中我的性子,喜欢浅韵的人。”竹扬嗤笑。
“不是……”竹影想要辩白,可看着竹扬直直投射来的目光,又不知从何说起。良久,才是一叹:“我虽不是滥情之人,但也比不得浅韵的执着长情。人这一辈子,喜欢过的人不止一个,但只要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谁,那便圆满了。”
竹影素来不爱说话,如此剖白也算头一遭,即便他从前面对浅韵,也没有急切地说出过这种话,好像唯恐对方不相信似的。他边说边去看竹扬的表情,见她还是没有反应,心下不禁有些失望:“是我唐突了,你若不愿,那就算了。”
“我相信。”竹影话音甫落,竹扬忽然开口。
“什么?”竹影脑子一懵,尚未反应过来。
竹扬执起放在桌上的长剑,面无表情道:“你方才说,你和浅韵都过去了,问我信不信。现下我答你,我信。”言罢目中划过一丝狡黠之色,悠悠而去。
竹影在原地呆立半晌,才明白过来这话中之意,心头霎时涌起一阵狂喜。待追门而出,对方已不见踪影。
这事……成了!
三天后,竹影与竹扬的婚事已传遍整个云府上下,出岫亲自带着他们两人去荣锦堂拜见太夫人,将这桩喜事告知。太夫人听后也很满意,给了许多赏赐,又吩咐出岫好好操办。
从荣锦堂出来,出岫开始盘算要给竹扬准备多少嫁妆,毕竟是知言轩里头一份。什么分量、什么规模,这一次定好规矩,往后浅韵、淡心出嫁时也能照办。
再想到云辞身边这两个大丫鬟,出岫耐不住又是一阵叹气。三人一路无话回到知言轩,出岫又去处理手头上的事务。今日恰好轮到竹扬当值,竹影对她关切嘱咐了几句,便返回自己屋子。刚走进园子里,便远远瞧见一个人影站在门前。
是浅韵。
竹影踌躇片刻,还是笑着上前招呼她:“你怎么来了?世子那儿有事?”
浅韵抿唇看去:“我听说……你和竹扬要成亲了?”
“嗯。”竹影坦诚地道:“是我向夫人求娶的。”
浅韵似难相信,睁大双眸看着他:“你喜欢上她了?”
“嗯。”竹影点头:“竹扬很不错,我也很喜欢。”
只这一句,堵得浅韵心头一阵难受,可又说不出是为什么。她垂眸不再看竹影,沉默半晌唯有一句:“恭喜你……她比我有福气。”
“谢谢。”竹影释然一笑:“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儿,总是这么熬下去……也不是办法。”
闻言,浅韵眸中闪过一丝落寞:“我有分寸。”
“无论如何,我会视你和淡心如同亲人,”他顿了顿,又道,“就如我亲妹子一般。”
亲妹子……从心上人变成亲妹子,这滋味究竟如何,浅韵自己也说不清楚。从前一味执着任性,固执地决定守着云辞,为此不惜伤害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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