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依旧跟平日一样,安安静静地做着他自己的事情,浑身上下没有散发出一点气息,如果不是仔细去观察的话,他仿佛就要融入这个幽深冷寂的背景内,完全寻找不到。此刻他正拿着一个小花铲蹲在小花圃旁边松着土,被刘海遮住了半张脸虽然看不出什么,可是从微抿的嘴角看得出他做的很认真。
对于这“将犯人压上来”的场景,他抬头瞥了一眼,仅仅是在一瞬间稍微证了一下,然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真难得,你们两个一起来。”冬至的态度似乎对于守魂者和引魂者同时出现的问题比他们会出现这里还要惊讶。
冯秋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淡然的态度,又狐疑地回过头去扫了两眼身后的人,不由深深地怀疑起来……难不成这三个人是什么老相识不成?
她突然对冬至就另眼相看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高手在民间!?
“哟~最近怎么样啊~”引魂者仿佛哥儿俩好似的抬起一只手轻快地打了招呼,而原本冷冰冰地守魂者也非常给面子地轻轻颔首,算是见面的问候。
“还行,反正只不过是个灵魂,再好能怎么样,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冬至摇摇头回答得淡淡的,“所以你们今天是什么事?至于两个人一起来?”
“啊,关于她啦~她~你认识冯小秋不啊?”守魂者懒得开金口,于是解说的任务就落到了引魂者的脑袋上。他一把将冯秋往前推了推,语气愉悦地上扬着,“稍微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今天就像问问关于她的事情啦~怎么样?你现在有没有空?还是说……我们再等等?”
引魂者一边说一边将视线放到了冬至手头还在做的活儿上,似乎在征询着他的意见。
原来冥界的家伙也是可以在乎别人的想法听别人说话的啊!?那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好好听我说话啊!歧视吧?这绝对就是歧视吧?
冯秋默默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中简直不平衡起来,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小人物的悲哀?因为自己的等级太低,所以根本没有选择权,此刻还算是被强行背锅强行押送,如果不是有人帮自己证明清白的话,直接就地解决,反驳的话语权都不给的。
王法呢!
听到这里,冯秋非常明确地可以肯定,对面的冬至往自己这边看了两眼,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将花铲放到了旁边的架子上,站直身体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也不多说废话,直接将话题引入了主题。
“如果你们是想问这几天有关于她的……并且跟某些怪事有关的话,那么就不用再考虑了。我能作证,真的不是她。”
什么叫一瞬间感动到泪目。
冯秋今天终于亲身感受到了。这才是好人啊,大大的好人啊!当初自己是为了什么竟然会把冬至当成恶灵来看待,恨不得穿越回去狠狠地抽自己几巴掌。人果然是不能先入为主,这观念简直坑害人心。
“喏,这时她折腾了几天折腾出来的。”冬至为了证明一样抬手指了指旁边那看上去吹过稍微大一点的风就要轰然倒塌的小屋子,“当然,我不是一直看着她,虽然出去找过搭房子的材料,但回来的很快,就那点时间应该是跑不出冥河畔附近地区的。当然,如果是这附近出了什么事的话,我是不能保证。但是看你们这模样,大概是‘那边’的问题吧?”
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冯秋一时间还以为眼前的人是不是换了个内芯。不过无论是说话的语调还是方式,都跟平时相同。所说的内容也是有板有眼不偏不倚,冯秋暗自在心中为自己抹了一把同情泪。
还以为看在两个人认识的情况下,冬至会帮自己说好话呢……结果现在来看,他不过是单纯地在陈述事实罢了。
不过冯秋也知足了,好歹这样能洗脱自己做了什么坏事的嫌疑。
其实现在想想,她不过是听了个“奈落之井”的名字,就被完全当成恶人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又有怎样严重的后果,完全不懂。
“……”听了冬至的话后,刚刚一直皱着眉头的守魂者总算稍稍缓和了表情,然后瞥了冯秋一眼,“既然你这么说,那自然是没错的。但既然不是冯秋做的,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残留着她的灵魂气息?灵魂的气息是每个人固有的,自然不会骗人。”
“怪不得你这么激动,原来是感受到了相同的灵魂气息?”听到这里,原本还笑嘻嘻的引魂者也稍稍凝固了表情,“不过,如果冯小秋真的跟那些家伙有什么关系的话,是不可能做了手脚后留下那么明显的证据暴露行踪吧。我倒觉得很有可能是在故意在诱导。”
“关于这个,我觉得引魂者说得可能性很高……具体原因,现在你们大概感受不到,毕竟在我这里呆了这么久了,气息什么的多半已经消除了,更何况,她现在身上应该还带着驱魔之花。”冬至往冯秋那边看了一眼,而得到了这个眼神的冯秋立刻跟打了鸡血一样,连忙从自己的怀里翻出那只驱魔之花,表示自己真的带在身上了,速度之快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为了洗脱罪名,冯秋也是爆了小宇宙。
“驱魔之花……把这个给她的意思……”守魂者眯着眼睛紧紧盯着冯秋手中的那一朵小花,默默低声呢喃着,“你是说,她已经被缠上了?”
“不清楚,但是身上确实有那个气息,而且,据她所说似乎丢失了一小段记忆。”虽然并未说清楚,但冬至像是已经意会了一样,肯定地点了头。
“呜哇,竟然有这种事情,冯小秋你之前怎么都不说。”听到这里,引魂者立刻在一旁炸了毛,连忙站在冯秋旁边,狠狠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唔!!别,别拍!”再次被迫承受重击的冯秋连忙制止了他这一行为,脸上充满了怨念。
现在这个情况是她不说吗!?先不管平时这两只黑白无常到底藏在哪里,就单单现在,这三个人聚在一起云里雾里地说了半天,似乎脑电波还顺利的对上了。冯秋虽然人站在旁边,但是完全没有被加入进去啊。
你们在说什么鬼!?把我也算进去好不好啊!能不能简单易懂地说人话!?虽然在场的各位都不是人……
“……干脆你以后就在这里跟冬至种花算了。”很听话地收了手的引魂者完全没有接受到冯秋怨念的视线,沉默了几秒,突然爆出这么一句话来。
“哈?”
——TBC
【第二十三章】
“驱魔之花能够祛除魔障,净化污秽,保持灵魂的神智清晰,但它也是拥有一定的极限,污染过重的灵魂是无法用驱魔之花完全净化的。驱魔之花忌阴忌湿,种子种下后每隔三天浇水一次,半月进行一次检查,如无意外情况,两个月就会发芽,三个月后开花。”
“佑铃草对虚弱的灵魂具有保护和疗养作用,不至于让灵魂虚弱到自然散去,同时对那些心智脆弱的灵魂具有相同的效果。佑铃草喜湿忌阳,一天一浇水,周围容易生出杂草,记得及时清理。”
“夕花只在灵魂最不活跃的时刻绽放,虽然在冥界分辨不出来昼夜,但基本上可以说是晚上开花,能够让恶灵产生小小的控制和伤害……”
冯秋听着耳边毫无平仄起伏的声音絮絮叨叨地介绍着各种花朵的疗效和习性,整个人都昏昏欲睡,感觉仿佛回到了曾经上学听数学课的日子,每次都听得云里雾里……当然,这情况都是好的,大多数时刻都是一脸蒙逼的状态。这样茫然的状态下,就容易生出瞌睡虫,毫不留情地啃食着她的精神,一点点地将她带入沉睡。
曾经就有过这种想法,如果把数学老师的讲课录音,在失眠的时候放在耳边重复几遍,一定比任何安眠特效药都好使。
“……你在听吗?”
就在冯秋神游天外的时候,一直在解释的声音不知何时停止了,对此一无所知的冯秋依旧淡定地双眼发直盯着前方,直到一声叹息和这句话传来才终于将她的甚至捉回来。
“在,在听!”
连忙抬起头来,冯秋一脸我是乖宝宝我是好学生我真的很认真在听讲的样子,其实心里已经完全茫然,努力压榨自己的记忆,想要凭借零星钻入耳朵的单词来寻找蛛丝马迹。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毕竟这种在人间界从来没有见过的植物,哪怕冯秋平日写稿子挺能胡扯的,也没办法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说得如何天花乱坠。
“……”
沉默。
对方无声地盯过来,看得冯秋完全心虚,良心正在受到谴责。
这太奇怪了,明明看不到对方什么表情什么眼神,竟然就这么直面地被看得满心罪恶。
“我,我错了……其实我什么都没听见,对不起!”双手在眼前合十请罪,冯秋除了道歉也说不出别的来,毕竟确实是她有错在先,说啥都是在找借口罢了。
听完冯秋的说辞,冬至却并没有生气,而是淡淡地呼了一口气,然后走到一旁坐了下来,“也没什么,反正这种东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记下来的,其实说道底,你也没必要真的学,只要好好地呆在这里别再出事就好。”
虽然不被责怪冯秋很感激,然而这句话怎么说得自己一事无成一样。
就算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冯秋也不想承认。
之所以变成现在现在这个样子,也就是因为引魂者突发奇想的那句话——干脆你以后就在这里跟冬至种花算了。
这句话来得突然,让冯秋一时间没回过神来,于是就没有赶上最合适的还嘴时机,等终于想明白这只白无常从嘴里吐出了什么话来时,守魂者已经一脸认同地点头了。
如果说现在的冯秋已经有些胆子去反驳引魂者了,那么就算再过个十年,估计她也不会有胆子去招惹守魂者,更何况刚刚还遭遇了那种对待,冯秋恨不得对她俯首称臣,怎么可能轻易反驳。
其实,最关键的是,冯秋到现在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黑白无常将她这么放心地丢给冬至的原因是什么?
那之后,这三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了什么还不准自己接近,弄得冯秋整个人都缩在角落里怨念得生出了蘑菇。这算什么?歧视吗?
按照常理来讲,冬至也不过是个生存于冥界的普通灵魂,再特殊一点似乎跟她一样,并不是正常死亡然后来到这里的,很有可能现在依旧活着。用天平来称量的话,冬至也就是在这里的时间比她久了一些罢了。
可是,无论他生存于此的态度,还是守魂者引魂者对待他的感觉,明显跟对待其他灵魂并不一样。似乎有种肩负重任的错觉……
冬至他到底——
“你到底在这里经历过什么啊。”
无意识的,话就这么从嘴里溜出去了,直接让刚刚还很淡然地坐在面前的人身体一僵。
这不着痕迹却很反常的举动很快就被冯秋注意到了,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收回,气氛就这么尴尬了起来。
“……那个……”
“都说了,跟你一样。”
就在冯秋意味对方不会说,硬着头皮想要道歉的时候,冬至又一次淡淡地开了口。
“一样,就是说……你也不是,正常死亡什么的来到这里的吧?”冯秋吞了吞口水,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勇士,正作死冒险去打开一扇未知的大门。
“恩。当时并没有死,但是却来到了冥界,然后就在这里呆着了。”对此没有任何抗拒一样,冬至对答如流,语气内也听不出一丝不妥之处,就像是在诉说着别人的事情般事不关己。
“怪不得跟黑白无……咳咳,守魂者和引魂者那么熟,原来认识很久了啊。是不是他们又勾错魂了什么的?真是的,冥界的办事效果也太差了吧……”听到这里,再次引起共鸣的冯秋忍不住跟着同仇敌忾起来,“不过,冬至你待了多长时间了啊?不是说没有死亡的灵魂在冥界时间久了也会产生不良影响而真的变成死去的了吗?没关系吧……虽然这里跟人界还是有时间差的。也不知道现在自己在人间到底是什么状态,如果一直昏睡不醒的话,周围的人一定会担心的,冬至你也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冬至的嘴角在听完这句话后,下意识地微微抿了一下,动作真的非常细微,甚至有种看错的感觉。
“冬至?”难道,她又说错话了吗?
“时间这种事情没有特别去记所以不清楚,不过……”他的声音似乎又低沉了几分。“就这么死掉也无所谓,正好已经到了冥界了不是么。”
——TBC
【第二十四章】
这句话冬至说得平静又淡然,就仿佛拿出了一本故事书,单单照着上面印刷的字迹原原本本地读出发音,不带丝毫情绪,却让冯秋整个心发生了一阵强烈的颤抖。
就算冯秋再迟钝,也多少能感觉得出来,自己这句话绝对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什么不该触碰的东西……虽然冬至并没有抱怨也没有生气,更没有责难于她,而是选择了最普通地回答作为回应。可是这样的反应,反而更加让冯秋感到难受。
之前听引魂者和守魂者说过,那些本没有死去却来到了冥界并流连于此的灵魂,大多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死亡这件事情,甚至完全想不起在人间的时候发生过什么,所以才会徘徊于此。等那份记忆恢复,人间界的身体也没有丝毫一样,经过安排后,他们可以再次回到往日的生活。而在冥界生活的那段记忆,则会残存于脑海的深处,直到死亡真正来临,他们再次回到冥界的那一刻才会复苏。
然而,冬至此刻的状况,却跟这不同,他明明完全知道自己此刻的状况,也明白作为还活着的生灵,如果长时间存在于冥界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更没有她这种想回去却没办法回去的特殊状况。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青年,是凭借自己的意志,选择留在冥界,放弃了属于自己的生命。
这么想来,从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就是因为冬至浑身上下都缠绕着寂寥的气息,没有丝毫生机的模样,才会让冯秋误以为,这是灵魂们口中传言那无恶不作的恶灵。
气氛尴尬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当然,或许尴尬的只有冯秋一个也说不定,因为将这样悲哀的话语说出来的人,跟平日没有什么两样。可冯秋觉得,如果这个时候她不说些什么的话是不行的。
“对、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总、总之对不起。”
“是吗。”
“恩。”
“如果说完了的话,你是打算让我帮你介绍一下花种?还是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当然,要离开这附近也可以,带好驱魔之花,而且不要离开冥河畔。”
“诶?”
话题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带走,冯秋眨了眨眼睛,然后才迟疑地点点头。
“继、继续吧,毕、毕竟是我要做的工作……”虽然,她确实记不太住就是了。
“那么好吧,刚才说到了夕花——”
虽然相识有了一小段日子,但是关于对方的事情,冯秋一直都不怎么清楚。虽然也不是什么非要去弄明白的事情,但既然如今每日都抬头不见低头见,能够了解的话自然是最好到了。因为伤害别人的举动,永远都是不经意间做出来的。
冯秋不知道自己今天的无心之举是不是有刺伤到对方,但是难得有了机会,却就这么轻易地消失了,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毕竟,冬至的反应以及说出的话,实在太过让人在意了。
他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