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航点头:“那以后出门的时候尽量骑马吧!可以锻炼腿部力量,还能晒晒太阳,比坐在车里强多了。”
严霜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只是脸上带了一丝笑,赵航告辞的时候,她问了一句:“明天还来给我讲故事啊!”
赵航笑着答应:“光讲故事哪里行啊,有时间的话,你自己出去旅行,那才有意思呢?中国不是有一句古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么?我还想着等对这里熟悉一些,就到周围走走呢。”
严霜咬咬嘴唇,轻声说:“你去玩的时候,能带上我么?”说完大概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可笑,忙摆手:“我随便说的。”
赵航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可以的:“只去比较好走的地方,没问题的啊,等大人回来,跟他商量商量,天暖和了,我带你玩儿一圈儿去。”
☆、第二十一章
接下来的几天里,赵航并没有再见到公主。他知道家里举办了几次宴会,公主作为主人,借了严家的招待本地的贵妇淑女们。严霜也借着这个机会,与本地的豪门千金们逐渐熟悉起来。在此之前,她大部分时间住在开封,来到太原后一直在侍奉生病的父亲,所以并没有太多时间娱乐。
不过,认识同龄人并没有让严霜快活多少。
“这地方的小娘子,比开封的小娘子还娇惯。。”严霜皱着眉:“每一个身边都跟着许多个女使,书也读得少,见面谈论起来不是衣裳就是首饰,还特别爱攀比,我跟她们没有什么好说的……还不如在家看书有意思呢。”
赵航笑笑:“这很正常,你也说了,这里没有专门给女孩子上的学校,所以有钱人家的小姑娘都是在自己家接受教育,身边全都是伺候自己的仆人,跟同龄的,身份相当的人接触的不多。所以每一个都是家的小公主,小公主嘛,见到别的小公主当然要不服气了……”
“什么小公主大公主的,咱们家里住着一位真公主呢!你说话也注意点儿啊……”严霜顶了赵航一句,之后忍不住也笑了:“不过这比喻倒也贴切,我看她们好多人,比公主还娇贵呢。公主虽然平时过日子奢侈了些,却没有那些矫情的毛病,好相处的很。”
严霜对公主的印象显然越来越好,显然,公主对她不错。以公主的身份,她没有必要委屈自己去迎合任何人,所以她对严霜的好应该是真心的。而且赵航一想到那个豪爽火辣的女人,就觉得这样的人,一定是敢爱敢恨的。
赵航觉得这样子挺好的,严霜太安静了,有个会领着她玩儿的继母也挺不错的。自己虽然答应要带她出去玩,可那只会是很少的几次,他一旦有机会去开封,有可能就不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九月三十日,霜降,这一天叶子上果然结了霜,严青带着大队人马回到了太原。
赵航与严霜一起到大门迎接严青,严青看到两人十分的开心,顶着文弱脸秀了一下豪迈的嗓音,被闻讯出来的贞静公主损了一通:“当几年兵,别的没学会,就学会这破锣似的笑法了,就你这张脸,便是能笑破喉咙也装不成张飞……”
严青也不生气,笑嘻嘻地看公主:“居然劳动公主大驾,我可真是受之有愧。”
贞静公主“啧”了一声:“你的脸皮可真是越来越厚了,谁出来接你?我不过是在院子里看霜景,听到外头吵成一团,出来一看,果然是你大嗓门。”
严青也不争辩:“倒是我坏了公主的雅兴——”说罢伸手做出了“请”的姿势,与贞静公主一起进了家门,
严霜落在后头,看自己的父亲跟公主并肩走了进去,也随后跟了上去,赵航悄悄拉了她衣袖一下,严霜扭头看他,赵航指指严青的后背,严霜顿时笑了。原来严青一向爱美,大冷的天竟披了个雪白的斗篷。谁知道前两天才下了一场雨,路上全是水洼,严青一路一身素白的装酷,这会儿披风上全是泥点子,哪里还有半点的潇洒风度?
严霜本来颇觉得父亲有点见了公主就忘了女儿的意思,这会儿见父亲在公主面前没能维持完美形象,心中有些莫名的开怀,想笑又不敢笑出声,忍不住伸手掐了赵航还没松开的手背。赵航吃痛,故意夸张的做出疼痛的鬼脸,引得严霜更想笑了。
一行人回到厅中落座,寒暄了几句,贞静公主便问了严青正题:“父皇来了几次信了,催我回京,你有什么打算?”
严青肃容道:“全听公主安排。”
贞静公主点头:“那好,三天后就回京。”
严青愣了一下:“时间上是不是有点紧?”
公主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全听我的安排么?”
严青十分纳闷:“可公主不是说还想在这里玩几天么?”
也不知道严青是哪里招惹了公主,公主在门外头就对他没好脸色,说话也是时不时的就刺他一句,严霜有些坐不住了,找个借口便带着赵航从厅里逃了出来。
严霜有点不高兴:“阿爹哪里不好?公主对他这样子。”
赵航心说我哪里知道?但还是掰了个借口:“大概是不想回开封?好像一般的公主都不会像她这么自由吧?
严霜想了想,点头道:“有可能,好像官家又在给公主挑驸马了。换了我也不高兴,在外面玩多好啊……”她少有的露出点小女孩儿的心思,让赵航觉得这样子其实蛮可爱的。
接下来的日子,严青大部分时间都陪着公主。时而在家里为她举办宴会,时而陪她在太原城里晃悠,还趁着天气好,带着大队的人马跑去城外打了几天猎。
严霜被严青冷落了好几天,忍无可忍向他提了自己也要出去的要求,严青听说她要去老兵们聚集的几个村子,便让她等一等,他安排了管事出门采买了一些东西,全都准备好了,这才让严霜出门,过去的时候顺便把这些东西分发给大家。
严霜得到父亲的允诺,便叫上赵航,两个人带了卫兵,一路向老兵聚集的那几个村庄行去 。
越往乡下走,路过的房屋越来越差。太原城里大部分还都是木石结构的房子,可是城外大部分的房子都是草房。
“这地方,好穷……”赵航找不出其他的词来形容了。
严霜也骑着马,认真地为他讲这里的情况:“这也是难免的,太原离草原太近了,当初被金人占了好多年。打仗么,清城壁野是常事儿,住在城外的百姓就遭了秧,房子被烧了一茬又一茬,住在城外的百姓迁来迁去,大部分都没熬到安宁的日子到来……”
“如今虽然不打仗了,可是他们又哪里能立刻弄来钱盖房子?有个草屋住就不错了。就这样,人还是不太少,许多好地都抛荒了,太原的田价,还没有开封城郊的两成呢,要不是这样子,我家也掏不起买那么多田地的钱啊!”
赵航从未直面过战争,可是从严霜的话里,也能感受到战争的严酷。用“十室九空”这样的词来形容战争刚过去的城郊恐怕一点儿也不过分。
众人很快来到了王三郎住的那个村子。
郑管事引路,严霜跟赵航很快走到了一个土坯院子外头。郑管事隔着低矮的院墙冲里头喊:“罗娘,开门啊!”很快便有个穿着粗布短襦的年轻妇人走了出来。她头上包着帕子,身上的衣服很旧了,但浆洗的还算干净,她开了门,局促地冲着严霜等人行礼,众人便一起朝屋里走去。
王三郎正坐在炕上纳鞋底。他听到有客人进来,手忙脚乱地想把炕桌上的鞋底子往一旁推推,腾出桌面来,一不小心,把一堆的鞋底都碰到了地上,他急急忙忙想去弯腰把鞋底儿够起来,可是没有小腿做支撑,他的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眼看这就要从炕上栽下来。赵航跟严霜走在最前面,见势不妙一下子冲过去把王三郎扶了起来。
严霜的眼圈儿一下子红了:“王三哥!”她是认识王三郎的,小时候,王三郎还教过她骑马呢!那会儿他个子高高的,长得十分的精神。原本熬过了那么多场大战,王三郎自己都以为自己能够全须全尾的回家了。谁知道在几年前一次例行的巡查中,遇到打草谷的蒙古骑兵,他们一个小队的人都折进去了,只有他那天运气好,马病了,严青见到了便把自己的备用坐骑借给了这个亲兵……仗着这匹好马,他才逃出了重围,可是因为脚上受伤,又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几个时辰,不得不把两个脚都给截了、
往事不堪回首,昔日那个英俊的年轻骑兵现在坐在昏暗的屋子里,脸上的胡须乱七八糟的,身上衣服补丁摞着补丁,严霜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三哥,你竟过的这般苦,是我的错,我早该过来的!”
王三郎并没有认出严霜,听她喊自己三哥,愣了一下,自己地打量了一会儿,才叫出声来:“大娘,你怎么来了?”他十分的欣喜,忍不住朝外面看:“将军,将军也来了么?”紧接着便想起了严青的病:“对了,对了,将军生病了……他现在怎么样了?我这个样子,没法出门,明知道将军病了,却没法去看望——”
严霜见他自己这幅模样还惦记严青,心里越发难受:“阿爹的病已经好了,只是之前病的太久,耽搁了不少事情没有做,他让我传话给大家,忙完了这几天,他便来看大家。”
这倒不是严霜撒谎,这几个村子刚建立的时候,严青确实经常来,可是这几年他的身体越来越差,连职责所在的巡查工作都能拖就拖,更不要说职责以外,探望这些老兵了。可是现在他的病好了,严霜出门前,严青就说了,他过几天也要过来的。
王三郎一听严青要来,顿时眼眶都红了:“将军病刚好,哪里好让他这么辛苦……”
☆、第二十二章
如果不是严青病重,这几个村子的老兵们的日子一定会比现在好一些。严青的病是从三年前开始犯的,一开始还不算重,但也就是能勉强工作,别的精力是没有的,后来越来越重,连工作都耽搁了,更不要说过来看望老兵。他也只能每隔一段时间让人送钱接济大家。而老兵们,知道他生病,一开始有去看望的,可每次看望,回来的时候严青都给带很多东西,弄得老兵们不像去看病,倒像是去占便宜的。虽然这几个村子有好几千人,可有勇气直接去见严青的也只有与他比较亲密的近卫们了。这些人过去在军中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哪里愿意在老上司面前露出乞丐般的落魄样?一来二去,便去的越来越少了。见得少了,有困难也就不好意思再找严青,等严青病危的时候,他们得到消息去探望,严青却已经病到没法见客的地步了。虽然有郑管事负责这些事儿,可是他本身也有别的工作,自己能力有限,主人生病也不好总是因为这边的事儿去打搅,所以这一二年下来,老兵过的越发的艰难。
这些事情,郑管事没法跟严霜说得太清楚,可严霜心里怎么会猜不到呢?严青的命,何止是他一个人的命,不过是大病一场,这些老兵的生活就受到了这么大的影响,如果严青的病没治好呢?严霜苦笑,父亲那会儿十分担心自己,可担心来担心去也无非是担心他不在了,女儿会受委屈之类,温饱之类的问题,哪里是他们这种人需要担心的?
严霜心里难受,便没有立刻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倒是赵航没有受到大家低沉的情绪影响,捡起一个鞋底,然后便笑着对严霜说:“用料虽没咱们家里的讲究,这手艺可比我的强多了——”
严霜拿过鞋底一看,顿时也笑了:“可不是,前日我还夸你做得快,现在可算知道了,果然是慢工出细活,你也就是占了个‘快’字!”
说罢问王三郎:“三哥,这一双鞋底,你要缝多久?”
王三郎想了想:“大概一个时辰多一点儿?我也没有仔细算过。这阵子天冷,手有些僵……”
严霜愣了一下,紧接着便笑了起来:“是我错了,只知道慢工出细活,却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三哥这般手巧的,做的又快又好!”说罢扭脸看赵航:“你还好意思在我面前显派你鞋底做的好么?”
王三郎有些惊讶:“这位——”
赵航笑着自我介绍:“我叫赵航,现在住在大娘家里。”
他这么一说,王三郎顿时猜到他是谁了,便笑着打招呼:“原来是大郎,大郎也会做鞋底?”
赵航苦着脸道:“还不是大娘,她给大人做鞋子,自己力气小缝不好鞋底,还死要面子不肯让别人做,非说什么自己做的鞋才能表孝心,我只好被她当苦力了……”他说的有趣,别说严管事,连王三郎的妻子也在一边偷笑起来。
严霜听赵航胡说八道,也不好跟他生气,显然他这么说,大家的情绪都不那么紧张了。她便问起做鞋底的收入,王三郎听她问这个,脸上露出感激来:“多谢了大娘给我找了这个营生,铺子里给的价钱很公道,一双鞋底十五文钱的工费,罗娘糊骨子,做底子,我来纳,两个人一起,一天做个三五双,赚的钱倒比地里的收成还多呢!”
严霜算了算:“一双鞋十五文,三五双鞋倒也能赚个六七十文了。三哥,这活儿好学么?”
王三郎猜到她是想给大家伙儿找营生,忙点头道:“好学好学,女人家力气小,拿了锥子费好大的劲儿才能穿过去,大半天也做不好一双,可男人手劲儿大,做这个一点儿都不费力。只是一开始缝的不整齐,怕是要作践些材料……”
王三郎的妻子在一旁插口道:“倒也不算作践,练手的东西便是卖不得钱,自家人还是穿得的,这东西本钱算不得什么,就是太费工。”
郑管家有点作难,他低声道:“大娘,不是每双鞋都给这样高的工费的,给王三郎这个价钱,一个是因为他做得好,另一个也是因为他做的是四十层的厚底儿,大娘你看看,足有一寸厚,这么厚的底子,女人们上一天也做不了两双出来,那些做鞋娘子,宁可去做八文钱一双的二十层底儿,也不愿意弄这个。所以店里才把这活儿交出来。可这种底子的鞋贵,一天也就卖那么十几双——”
郑管家没有再说下去,可是言下之意很清楚,好缝的鞋底儿店里是有人做的,这种费劲儿的活儿需要的人工并不多。
王三郎也想到了这一点,顿时泄了气,坐在炕上不吭声了。严霜安慰他道:“三哥,你别急,我回去再想想办法,总会有出路的。”
话说到这里,众人也都知道这不是个简单的问题,严青虽然身居高位,可对应的是他肩负的责任也十分沉重,别说是退伍兵,便是他麾下的那几万骑兵步兵,所需的粮饷还要跟各方打不少的口水官司呢!大宋是募兵制,士兵们是要领薪水的,这几年虽然不打仗了,但是边境依然不是特别太平,小规模冲突还是会偶尔发生,凡有冲突,就肯定有伤亡,这种情况下,充足的粮饷物资绝对是稳定军心很重要的方面。偏偏严青驻守的地区冬天格外寒冷,需要的越冬开销要比中原腹地的禁军,南方的厢军都要多得多。别的不说,草原那边一年有半年都是冬天,丝绵一两多少钱?羊皮一张多少钱?利州路的步兵一身冬衣只要八百文,可河东路这边没有两三贯钱根本凑不齐一身结实暖和的衣服鞋帽。
可是户部的大佬们才不管你严青有多少理由,他们只知道河东路的部队报上去的开销比别处多的太多。要说北方驻军,这些花销都不少,东北防线的岳家军开销比严青这边的西北防线更高,可是柿子药要软的捏,谁吃饱了撑的去卡岳太师的钱?尤其现在边境比较稳定了,文臣们又开始跟武将们找麻烦,而且国家刚刚安